第50章

江愁予得知府上遇刺的消息后, 即刻御马疾行回府。

饱受罹难的前院中横陈着数十个刺客的尸体,他们是被活捉来的,舌底藏着毒性强烈的药包, 还没来得及严刑拷打, 就自发地咬破药包七窍流血身亡了。

领头侍卫踢踢脚下的脑袋,简单地向他禀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倒是活捉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吞药的, 只可惜一头撞死在假山石了。过去这样久还查不出这群人的来历和目的,是属下的失职。”领头侍卫看见郎君的视线频频转向房间,道,“还请郎君放心, 事情一出来属下便遣侍卫去看护夫人了, 夫人好似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江愁予略一颔首,平复下呼吸后阔步走向房中。

视野渐渐溃动, 泯灭的灯火腾升起幽黑色的青烟。江愁予下意识地拧眉,撩开重重吹拂的珠帘, 试图去找到那一抹他熟悉的身影。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的如愿, 厚实的绒茵毯子上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动不动, 混沌起伏地呼吸。

江愁予目光一错。

是凉夏。

与生俱来的敏锐让他快速地后撤, 留在院外的侍卫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察觉到腰上的刀鞘“呛”一声被拔出, 眼前白光一闪而过, 唯独剩下郎君翻飞的雪袖。

领头侍卫脸色瞬变, 抬头和一边的安白对视一眼后,点上数名侍卫, 紧跟着冲进房间。

安白紧张撩帘:“郎君!”

帘后的月光似伤痂里汩汩的脓水, 散发出的阵阵恶臭能湮没人的口鼻。安白与身后的侍卫齐齐僵住, 看着一名黑衣男子临窗而立,一手横掐着夫人的脖颈,另一只手警惕地握着剑柄。而郎君则是面目阴沉地站在不远处,拖曳在地的剑身闪着寒光。

黑衣男子开了口:“你们放了我,我便放了她!”

不知怎的,他的声音很是嘶哑,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江愁予微眯眸:“你先将她放了,我便放了你。”

“哈,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这么好骗?”黑衣男子挽着江晚宁的脖颈,蓦得往后退去一步,“你屋子里有这么多的侍卫,我把她这么放走了,何异于自投罗网?!”

“那你要如何?”

“让你后面的人速速退下!”

“安白,让他们下去。”

安白焦躁道:“郎君!”

江愁予转头,厉声喝到:“下去!”

安白不情不愿地和屋子里的侍卫走出了房间,与此同时也不动声色地和领头侍卫交换了一个眼色。府邸的一部分侍卫后退至五十步以外的地方,另一部分人则藏在暗处。

房间里的杜从南虽然和江愁予交锋仅仅数次,却再清楚不过他的城府和手段。他自然不会相信那群人会如约退下,说道:“你带我去个开阔的地方,最好周围都是空地,把后院的门锁打开,再给我准备一匹马。”

江愁予把人领到了后院的开阔处。

杜从南环视周围,咬牙:“我要的马呢?”

“已着人去牵了,约莫要一刻钟左右。”

朔风呜呜咽咽,如猛禽长长食道里回返的哭声。

不知为何,原本和杜从南约定好在这个地方见面的下属迟迟不至,这不禁让他的额头上冒出涔涔汗意。毕竟和江愁予打交道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现在也只能假装劫持着晚宁为自己拖一拖时间。

只是委屈了她,为了陪自己做戏不小心划伤了脖颈。

黑色的皂纱下,杜从南的眼里闪过沉痛。

而距离二人一丈远的江愁予,用他柔软又温和的双目安抚着面前吓得掉泪、面颊绯红的他的小女郎,唇微微动,无声地发出“不怕”二字。他一面安抚着江晚宁,一面快速地考量改如何处置面前的人。

于刀剑上,他幼年时跟着陈渊先生学过强身益体的普通剑法,和一些江湖剑士、朝堂武将想比还差些火候。

他大概也能看出面前的人刻意地在拖延时间,假意道:“你虽养了一群忠心的下属,免不了里面混进去几条漏网之鱼。我府上已捉到了其中一人,他尚未来得及服用毒药,已经被拉下去严刑拷打了,用不了多久便能套出你的身份。”

江愁予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对方的肢体动作中察觉出他已乱了手脚。

“屋子里并无任何打斗的痕迹,或许你是趁腓腓不注意劫持的她,又或许,你和腓腓还有凉夏都认识。”江愁予看着他,“你的手下一身夜行衣,面上仅有一层皂纱覆面。而你却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包裹,无非就是你的面部特征容易被人识别,或者,你与我见过面,怕被我认出。”

“若是后面的一种说法,我在想,你到底是流窜在外的江府的二公子,还是在隐藏了身份在外面逃亡的杜家二郎?”江愁予慢慢拖长了语调,“还是我多想了,杜从南和江少轩不敢冒这个险,派你过来?”

寥寥数语,却激得杜从南警铃大作。

他怕自己身份揭露,坏了端王的大业。

正当他拧眉苦苦思考对策之际,忽而听见铮铮剑风割破凉夜的声音,裹着凌厉的气势如浪滚来。他提剑已来不及,却惊觉晚宁装作脚步趔趄的样子,竟直直朝着剑花迎上去。

江愁予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便是用剑挑开黑衣男子手中的剑,以免薄薄的剑刃再割破她柔嫩的肌肤。如果动作能再快些的话,能顺势挑开对方面上的遮挡物就再好不过。

谁想小女郎脚步虚浮地跌倒下来,直冲向他的剑。

江愁予手腕翻转,迅速收回手中利物。

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杜从南已凭本能地拔剑出鞘,快速地朝着江愁予刺了过去。

藏在暗处的侍卫目眦欲裂:“郎君!”

因为杜从南要求开阔明朗的场地,府上的侍卫一度找不到藏身的地方。至多匿于百步以外的树梢上,远远地了望着三人对峙的场景。不曾想见到了这么一幕,急忙召集人手朝着那处地方奔去。

与此同时,街巷里遥遥传来杂沓纷乱的脚步声响,杜从南姗姗来迟的下属们一面举着武器迎上府中的侍卫,一面以保守进攻为主,掩护着他后退。

杜从南在离开之前看了江晚宁一眼。

戈矛当当撞击声里,她仿佛有些失了魂一般地僵立在原地。一个圆脸的小厮苦着一张脸在和她比划着些什么,她充耳未闻的,直勾勾的、又无助地看着雪地上被血洇红的郎君。

她仿佛哭了,用手背揩了下脸。

杜从南被属下们推搡着往前逃的时候,有些失神地想,明明在江愁予进房的那一刻时间里,她给他的答案并不是这样的。

“晚宁,你等等我。”

“过去的都已过去了,我们之间已经…”

“二郎,算是我亏欠你的。”

他不甘心:“为什么,你爱上他了?”

“没有,绝无这种可能。”

追杀还在继续,杜从南脱力一般地瘫软下去,却硬是被身后的下属搀扶起来,一瘸一拐地摸黑躲进偏僻的角落。他看着头顶稀疏的星子,想,在江愁予挑剑而来的时候,她救了他一命。

她是出于什么心境才迎着刀剑上去的?

总不会是,出于对他的愧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