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竹梢风动, 月影移墙,月夜下听雨小筑窗纸上拓下一块芭蕉叶的阴影。虽然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气,府里却静得有些可怕, 杏儿提着篮子在门口张望了一下, 推开那贴着大红喜字的门。

屋内案桌上摆放着各种干果,龙凤喜烛更是随处可见, 青色的幔帐也被换成了大红色。降香黄檀木制成的雕花**,躺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 双手交叠静静地躺着。

因着林夕昏迷不醒的缘故, 婚礼省去了许多繁琐之礼, 只剩下男女拜礼而后便是直接入了洞房。说到这拜礼,一个昏迷不醒, 一个是被抢绑着过来的。

这哪里能成礼,只是厂公大人不知和那毅勇侯家的大公子说了什么,原本还急得面红耳赤的人,竟答应了下来。杏儿拿着系着红缎的剪子,将屋内的红烛剪了剪灯芯。

而后将林夕从**扶了起来,身后一个小太监也跟着鱼贯而入, 帮着从妆蔻里取出发冠来。那发冠也是厂公大人重金请各个能工巧匠打造的, 短短两日便完成了一顶能传家的发冠来。

林夕如一个木偶般被人摆弄来摆弄去,这么大的动静却丝毫未曾有要睁眼的意思,带了发冠上了妆后。原本瞧着快要没了的人, 竟也多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最后由杏儿将大红盖头盖下后,这才对身边的小太监们道:“好了, 将姑娘扶去前厅吧。”

几个小太监不敢多话, 只按照她的吩咐, 轻手轻脚地将人扶了出来。好在林夕不算重, 这失去意识的人比正常情况下更重一些,因着她病重的缘故,只短短几日便清瘦了许多。

再加上几个小太监也是服侍人的好手,基本上没有费什么力气,便将林夕扶去了前厅。快到时,几个小太监不约而同地慢下了脚步,似乎都不大愿意到前厅里去。

若是有人问,这几个小太监一定会回道,‘笑话,这个时间谁敢去往厂公大人面前去触霉头,给自己心爱之人操办婚礼也就算了,说到底也不知那道士说的有用没有。林姑娘若是被这冲喜冲好了也就罢了,若是冲不好,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们几个呢。’

虽然有些担心,几人的脚步却依旧往前走去,丝毫未曾有停顿。终于到了前厅刚一踏进去,几人便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却见那被绑过来的毅勇侯家大公子背对着他们。

对着他们厂公大人道:“既然如此,这个忙本公子便帮了,只是方才厂公大人说的那事......”

章见月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阴沉难定,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攥着。却始终是未曾泄露出分毫,只回道:“大公子不必担心,本督主虽不是什么好人,答应了别人的事便是一定会做到的。”

李明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一回身见人都已经来了。于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阔步朝着林夕走过去,对他扔下一句,“那便开始吧。”

几个小太监适时地给他递上红绿牵巾,将红色的那端递给了他,绿色的那端则是赛到了林夕的手里。而后几个小太监扶着林夕与他并排站着,再往前走了几步后终于站定停了下来。

而后一小太监凑到章见月身边提醒道:“大人,该拜堂了。”

说到这拜堂,原本是要请以为傧相的,只是厂公大人哪里能请到什么傧相。这傧相通常是男女方的好友来担任,只是太监的朋友也是太监,况且谁人不知他们家厂公大人从来不曾结交什么朋友的。

所以这傧相自然是由他们府里的人来担任,原本指定了三七大人,谁知没过一个时间厂公大人又改了主意,只说他自己有所安排。几个小太监也不敢问也不敢说,只是这倒了最后关头要是没人来协助举行拜礼,那岂不是白费了功夫了。

于是几个小太监互相打了眉眼官司后,终于将一个小太监推了出来,好容易才讲出那番话。只见章见月神情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只一眼,那小太监连自己死后被扔在哪个乱葬岗都想好了。

只是章见月究竟没发作,挥了挥手,那小太监连忙退了下去。而后他目光盯着牵着红绿牵巾的两个人,死死地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来似的,而后慢慢开口道:“一拜天地——”

这一声一拜天地也不知怎的,竟如同一声惊雷一般震醒了昏迷的人,只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林夕竟突然在盖头底下睁开了眼。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几双手撑扶着,眼前一片漆黑。

脑中逐渐清明,手里似是攥着什么,她将那牵巾往眼前拉了过来。这举动于她而言不甚要紧,却是吓坏了她身旁的李明松,刚准备低头拜下之时突然感觉手里的牵巾随着一旁拉了一下。

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以为是哪个小太监的动作,只是未曾想那靠着几个小太监才能将牵巾攥在手里的一双手,竟像是从梦境中醒了过来似的。

那双手微微抬高了一些,在红色嫁衣和绿色牵巾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莹白如玉,她将牵巾拉往盖头下。似是看了一会儿,而后另一只手轻轻一抬便将头顶的红绸盖头摘了下来。

一双杏眼含着雾气,不知状况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高堂之上还摆着两个排位。右侧方向是穿着暗红色衣服的章见月,她瞅了瞅自己身上同样的红衣。

并未注意到自己身旁还有一个人,于是将牵巾丢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身前。眼睛里笑意浅浅,唇边的梨涡乍现更显得纯真,到他身前两三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腿脚却又不听使唤似的,朝着他的方向倒了过去,好在章见月接得及时。她拉着章见月递过来的手,抬眼瞧见他一副似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笑得更加肆意,“我是不是睡过头了,怎么一眨眼就要和你成婚了,你也不告诉我,让我睡了这么久,差点把婚礼也睡过去了。”

听到她发出声音后,周围瞬间响起了几道抽气声,李明松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方才章见月同他讲之时,他只当对方是病急乱投医,谁知这刚准备拜堂这人便醒了过来。

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更是惊讶,竟然一时顾不得,开始偷偷交头接耳起来。

太监B:说什么来着,咱们厂公夫人福大命大,定是不会连累到我们的。

太监A:这老道还有些本事,也都是胡太医的法子好,竟然让厂公大人找人来给姑娘冲喜,你看,这刚冲下去,人便好了。

几人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音量,像是全然忘了自己讨论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但章见月此时也无暇顾及他们。

他同样一副惊愕的表情,看着林夕,一双手被她紧紧握着。感受到她此刻是真实站在自己眼前的一幕,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静默地看着她良久。

心里不知是喜悦多一些还是酸涩更重,不论别的什么,这法子是使对了。看,她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了吗,只要她能够醒过来,好起来,让他章见月做什么都愿意。

他平了平心绪,将她鬓发理了理,手指触碰到她温热的面颊后打了个旋落了下来。强勾出一抹笑来,轻声细语地道:“是啊,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差点误了好时候。”

胸腔中气血翻涌,喉中涌起一股血腥之气,四肢的力气在慢慢地抽离出来。林夕状似无事发生,伸手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仍旧言笑盈盈,“我这不是醒了吗,方才听见你喊一拜天地,我便醒了过来,想来老天是不愿我错过拜堂的。”

章见月目光极为情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的李明松。朝他点了点头,便又拉着林夕的手将她带回李明松的身边,将绿色牵巾重新塞到她的手里。

迎上她不知所措的目光,终是垂下了眼,不敢与她对视。他答应过的会与她成亲,却在今日亲手送她与别的男子拜堂,虽是为了她的性命着想,却终究是失言了——

林夕看着手里的牵巾,又抬眼望他只分不清眼前是什么状况,见他不敢看自己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往自己身侧看,只见李明松穿着与她身上款式相同的喜服,衬得他更是英俊无比。

这下她心里再没什么不明白的了,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绿色牵巾问道:“为什么?”

一双杏眼湿漉漉的,眼泪很快便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断了线似的砸在手中的牵巾上。

“你,你是不说会娶我的吗,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胸口一阵炙热,只教她说不出话来,却仍旧强撑着质问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是不是还是不相信,不相信我心悦你。”

她说一个字便溢出一口血来,方才还精神的如同奇迹般的人,先下倒是有些回光返照的意味了。那鲜血沾满了她整个下巴,血珠顺着蜿蜒进她的脖颈处,最后消失在她的衣领。

力气被瞬间蒸发了一般,眼前一黑便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房梁。章见月整个人慌了手脚,急忙接住她,尝试用手捂着她的嘴唇。

“别......别说话了,我信你,别说话了......”

林夕感觉自己喉中长了一个喷泉似的,一张口便喷出滚烫的血来,她却仍旧不想闭嘴。今日是最后的期限了,三天的时间她睡过去了两天半,最后这半天竟也要如此受折磨。

她闭了闭眼,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伸手拉着他说道:“我......我不怪你的,但你也要让我生一会儿气,你让我嫁给别人我不怪你,但我会生气,一会儿就好,你得陪着我,陪我倒不生气。”

“我知道,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