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大狱内, 章见月靠在阴冷的墙壁上,眼睛有些空洞武神地瞅着墙上透气的圆洞,日光从那洞口投进来。使得他周身的环境依稀可辨, 他身着一件内衫, 半点没有往日的风采。

额头上一角有些破败地渗出血来,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染了不少尘灰, 他盯着那洞口思绪越发的悠长了。

这大狱是专门为犯了大事的重要犯人设立的,根据以往关押的人来看, 能够进来的必定是极其有权或是贵重的。尤其是天字号牢房, 更是进过太子伯爵侯爷, 就连他父亲当年被诬陷,进的也是这间天字号的牢房。

当年父亲写了血书交于陛下, 却被陛下扔到一边,连看都没看就将人伪造的证据当成了铁证。

枉费他父亲对陛下如此信任,将自己的真心话全都掏了个干净,到头来却是一片丹心付诸东流。自古帝王多猜疑,尤其对于掌握兵权这一项,若是心有疑虑, 那便是左脚先踏入宫门也是罪大恶极。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的门突然应声打开, 一身锦衣华服的永安王站在牢房门口,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与之相比,他此刻满身铁链阶下囚的模样, 更是显得凄凄惨惨戚戚。

永安王似是掩饰不住面上的愉悦,就连章见月对他的无视和爱答不理都不曾介意, 他抬起靴子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他面前, 微微蹲下身来, 语气温柔和煦, “厂公大人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啊,这天字号牢房您可还待得习惯?”

章见月嘴唇干枯,唇角边还带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迹,他抬眼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不劳王爷费心,奴才一切安好。”

他仰头蹦出一连串的笑声,面色越发的难以遮掩,像是终于将章见月拉了下来。头一次牵制住阉党,眼瞧着宫里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那至尊之位更是指日可待。

永安王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更是不想放过他,于是自己也不嫌脏找了一处稻草厚实的位置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理好衣袖后再次抬眼看他,“与厂公大人相识多年,还从未与大人好好聊聊,以往所处位置不同不能亲近。如今厂公大人落得此种地步应是没有什么可顾忌得了。

不如我们好好聊聊,在送大人上路之前,也让大人好死个明白。”

他笑着把胳膊撑在膝盖上,用手支着头好不惬意,“该从哪里说起呢,嗯......不如先从大人身边的那个女子说起吧。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林夕。”

听到林夕的名字,章见月这才有了些反应,他不知道自己的事怎么扯到了林夕的身上。从他认清楚自己喜欢她开始,便将所有的事都将林夕剥离出来,从未让她与自己的事纠缠在一起。

最多也就是因为毅勇侯之事才稍微有了些牵扯,这永安王怎的突然提起她来了。

心绪未定,只见永安王接着道,“想必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从山里捡过来的女子可并非是普通女子,这连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疫病,她都能轻松地治好,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章见月愣了愣,没有接他的话,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林夕并非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甚至可以说她一定藏着很大的秘密,只是他十分尊重她从未想要强迫她讲出来。

况且那日他们已然约定好,等事情结束后,她想说的时候再告知他便是。于是听到永安王说这话,他心里并无太大感触。

见他不搭话,永安王也并未生气,只是将腰间别着的一个酒壶取了下来,从袖口中掏出一个杯子来自顾自地满上。而后一饮而尽,发出爽快的声音,接着道:“不仅其他人疑惑,本王也疑惑,一个山里长大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医术。但就在前几日本王知道了一个秘辛,这才得知你那捡来的女子可真真不简单。”

“不仅能驱动神物,变化出效果神奇的药物,还能使大人倾心,也就不知道是不是使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迷得大人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私闯京兆府尹。”

“况且这女子,并非是大人所见到的模样,不,也可以说她并非是林夕。若是大人细细查证便知道,这人自一场大病后便与之前大不相同,她不过是私自借了别人的身体的一个小偷罢了。

大人以为她是真的想救你吗?你也不曾想想当初你与她见面之时,那般的凶神恶煞若不是中途晕了过去,恐怕那林姑娘早就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了吧。普通人若是见到如此情形,不管怎样逃跑总归是上策,她一个孤女与你素不相识怎会救你一个穷凶极恶之人,若不是她为了救自己,被逼着不得不救你,你早就死于毒发身亡了。

那天下第一奇毒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天机阁至今也就研制出来两瓶,若是没有她的插手,你必死无疑。只是厂公大人也料不到吧,自己以为的缘分,不过是林姑娘的被逼无奈,如果她不救你,会死的便是她,不然你拿什么来说服自己,一个从小长在山里的姑娘,会冒死救你冒着顶撞你的风险去救其他人。”

他的话如平地一声惊雷,轰隆几下震破了章见月的心防,那些以往被他刻意忽视掉的细节。如今像潮水一般朝他涌了过来,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划过。

那些林夕机智地与他斗智斗勇,为了救人不惜与他顶撞,怪不得她非要让他开一个药房来。原来从一开始他们便不是他以为的天定姻缘,而是一个逼迫,一个被迫而已。

章见月突然有些怀疑,林夕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和他在一起也是被逼迫的。一个清白姑娘家,怎么会爱上一个太监呢,若不是为了活命,怎会使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

见他终于有所触动,永安王面上更是愉悦起来,这么多年了御林党一直被阉党制衡。终于翻身将他压到了一回,可不是要用尽各种办法打击他。

正所谓用刑为下策,攻心为上,此事他还要感谢林夕。竟让他想到了如此好的办法,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对于一个太监来说得不到的东西根本不会让他难过。

但是得到了又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那便是天崩地裂一般的痛苦,身为太监本就是被世人所鄙夷的存在。太监和太监也是互相虚假的关系,真情更是少之又少,如此才会更加的珍惜。

林夕就像他干涸已久的人生里,出现的一条河流,他暗淡生命里的第一束光。是她让章见月知道自己能够拥有如常人一般的爱,,即便身体残缺也值得被人珍视。

而现在被林夕用甜言蜜语所筑建起来的高墙,瞬息间坍塌掉了,只在他心底残留了一片废墟。

永安王嗤笑一声,心想这狗太监还真以为会有人喜欢他呢,区区一个没了根的东西。竟敢肖像男女之爱,也不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配不配,不过得了积分皇宠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以往阉党和御林党争斗的那些气,被永安王一股脑的全借着这次发泄了出来,见章见月如今像是丧家之犬的模样,心里不知多么的愉悦。

见他彻底翻不了身了,便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本王不妨告诉你,多亏你多年的谋划,父皇身子最多也就两个月的事,本王正好推波助澜为他添加了药量,如今也就几日的事了。待本王即位之日,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他也是被系统告知才知道,原来章见月给皇帝下了药,至多再坚持两个月便会病死在梦中。于是他提早谋划,让章见月的丹药无效之事曝光在皇帝面前。

而在这之前,他已经加重了那药量,于是近几日皇帝总是精神不济。心中更是有所猜测,见有人提及此事又被太医证实,心里更是愈发的恐慌。

到了他这个年纪,最是怕死的,怕自己习惯依旧的皇权旁落他人。所以对于这提供药物的人更是恼羞成怒,不愿承认自己的年老,便一挥手将章见月杖责关进了牢里。

章见月闻声身形一颤,原本因失落低下去的头慢慢抬了起来,双肩不停地抖动着。永安王面色一僵,不解其意,只见他慢慢抬起了头,脸上原本失意的表情,转而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笑意,一双桃花眼染上微红,嘴角咧开大笑几声。

永安王心里有些不俞,心道这狗太监莫非是疯了,得知了这样的事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眼看着他马上就要登上高位,到时他想死怕是也难了。

于是强装镇定,后退几步问道:“你笑什么?”

章见月大笑几声后,这才慢慢止住,转而眼底一片冰霜,“我笑你天真,自以为是别人入了你的棋局,殊不知从一开始你便是这棋局中人。你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内,你所做的事早已被我们东厂所知晓,但你呢,你对我又知道多少。

陛下身边都是我的人,若是我不想,那丹药之事便永远都不会暴露出来。怕不是王爷你自以为几个蝇头小利便能收买我东厂之人?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王爷,这两个月的时间着实太过漫长,若不是王爷你私自增加了药量,本督主还要再多等几日。

至于这至尊之位,若是本督主没有把握,又怎么会给陛下下药。到时十三皇子年幼,不敌王爷岂不是打错了算盘?”

永安王这才反应过来,他伸手支着章见月,脸色变得刷白,“你,你是说!”

作者有话说:

放心,误会是不会有的。

接下来,大婚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