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朝傻皇子

三月初春,乍暖还寒。

几乎是一夜之间天气又从暖春重回深冬。

这两日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险些将院子里那棵桃树上刚绽放没几日的花瓣全冻掉。

三月桃花雪,美是美,可冷也的确是冷的紧。

宫里最偏僻的雪韵宫走廊下,一位身着深色粗布宫服的内侍提着食盒快步前行,缩着头企图躲避廊下侧面灌来的刺骨寒风,丝毫不在乎手中食盒里的汤水洒了没有。

穿过曲折的走廊,他最终停在一处破旧的寒凝殿前低头跺脚搓手。

这寒凝殿虽说是雪韵宫的主殿,是皇子居住的地方,可实际上却是个几乎已经荒废了的宫殿。

毕竟谁让这里头如今住着的主子,是位前朝的皇子呢。

新帝入住皇城之时,宫里的前朝余孽已经被清除干净,就是没死的,也早就偷偷卷了东西跑了,只剩下这个痴傻的。

若不是宫人清扫各处宫殿时,在这院里的长草堆里发现这位熟睡的傻子,他怕是活活饿死在这雪韵宫里都没人知道。

听说那天宫人除草时,看见及膝的草丛里躺着一个人,还以为是尸体,差点活生生吓死过去。正尖叫之时,这酣睡的“尸体”却伸手抓了两把屁股,两耳不闻身边声的翻身开始晒另一面……

宫人叫来殿中省青衣大人,问拿此人该如何是好?

毕竟这睡醒后的皇子行为举止瞧着像个痴儿,盘腿坐在地上哭着要吃“肉肉”。

青衣仔细查阅了一下前朝皇子名册,才确认下来这位的身份。

雪韵宫的主子,不受宠的傻皇子楚子栎。

想来是宫变众人逃跑之时,寒凝殿里的下人只顾着自己,席卷完东西跑了,把这位给落下了,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想过带他一起走。

这么些天他也不知道靠什么活着,想来是饿狠了,睡醒后看着有活人,便委屈的哭喊起来,说要吃肉。

青衣眉头微皱,看着十一岁的少年如三岁孩子般坐在地上打滚哭闹,顿时有些头疼。

说杀了,新帝刚登基,不太合适。这毕竟是位前朝皇子,若是被那些前朝旧臣知道了,怕是会寒了她们的心。

可若不杀,这又是位前朝皇族余孽,将来要是被有心之人发现“请”去大做文章,又是隐患一桩。

青衣无法自作主张,便往上报到新帝那里。

萧染让人将楚子栎提到跟前,头都没从奏折里抬起来,就说道:“默不作声的处理了。”

本是毫无波澜清冷好听的声音,平白听着却让人心底生寒,生不出半分喜欢。

宁留诟病,不留隐患。这是萧染一贯的作风。

青衣福身,正欲领命下去。谁知道这时候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楚子栎,却突然朝着萧染怯懦的叫了一声,“阿娘。”

他哭着从殿中央往前爬,跪在书案前,两只手想搭在书案上却又不敢,不安的抓攥着身体两侧的衣服,仰头看萧染。

眼里满是泪水,带着哭腔说,“阿娘,子栎没吃饼饼,是十一哥哥吃的……呜呜呜,阿娘就疼疼子栎,别罚子栎闭门不出了。”

萧染如今不过才二十一岁,早些年忙于夺位,这些年忙于征战,莫说主君,就是连个通房都没有。一个连男人身子都没碰过的人,哪里能生出楚子栎这么大的儿子?

青衣正欲让人上前把楚子栎拉出去,却见萧染抬头看了楚子栎一眼后,拿朱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萧染不说话,楚子栎哭的也不大声,跟刚才撒泼打滚要吃肉肉的时候完全不同,就是扁嘴仰头看着萧染,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干净清澈的像一汪平静见底的湖面。

刚人无声对视了片刻之后,萧染这才放下刚才抬起后就未落下的手,突然就改了刚才的主意,“送他回原本居住的宫殿,不许外出,”末了又加了一句,“好好照顾,别丢了性命。”

青衣看向楚子栎的眼神瞬间变了一变。

楚子栎像是听懂了,瞬间破涕为笑,竟冒出了个鼻涕泡,小声说,“肉肉,子栎饿,想吃肉肉。”

萧染眉头微皱,不忍直视的摆手让青衣带他下去。

瞧见楚子栎痴傻的模样,青衣这才压下心里冒出来的猜疑。

刚才楚子栎眼神清澈看着陛下的那一瞬间,他竟怀疑这皇子并不痴傻。

青衣把人带回去,还给他配了好些伺候的内侍。

宫里的下人都是人精,起初以为这位是个尊贵的主儿,每日便恭敬的伺候着,楚子栎要吃的肉不敢有一分的克扣。

可后来萧染一忙,便忘了寒凝殿里的这位前朝皇子,甚至也不着人来问个话。时间一久,这些内侍才慢慢回过来味,楚子栎似乎并不受宠,皇上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不受宠的楚子栎,便被这群奴才给算计上了。

雪韵宫里原本属于楚子栎的那份吃穿用度,全被他跟前伺候的那些一等内侍偷卖出去,变成打点他们换个好差事

的银子了。

毕竟一个冷宫里的一等内侍,能有什么好前途?

起初这些内侍克扣他东西的时候做的还小心翼翼,后来仗着楚子栎是个傻子不知道告状,便做的越发肆无忌惮,甚至连冬日里要用的基本的碳火都给他断了,更别提肉了。

青衣大人曾吩咐过楚子栎不许出这个宫殿,这群内侍仗着这一点,但凡看见楚子栎因为吃不到肉而哭闹,就恐吓他说:“你若是不乖敢告状,我们便说你把东西变换成银两偷偷送出去了,至于送给谁,想必陛下会想的更多。”

若是恐吓没用,便对他动起手脚。起初不敢,后来却如打骂小狗一般习以为常了。

只要他不死,那就没事。

这一年多下来,楚子栎一身的伤痕,身边的宫人也就只剩下两个地位最卑贱的下等内侍了。

东西都被上头的内侍卖完了,轮到他们什么都分不到却还得伺候楚子栎,心里难免憋着一口怨气,连带着看楚子栎也越看越不顺眼,轻则断食,重则打骂。

隔三差五的送一顿饭,保着他饿不死就行。

今日送饭的轮到杏仁,他站在门口搓手指,刚才拎食盒的这只手已经冻到没知觉了。

殿里传来刺耳的谩骂声,都是些不入耳的肮脏话,一听就知道是另一个内侍杏林在骂楚子栎。

原因无非是殿里的碳火都被别人拿出去卖钱了,平白让他们跟着挨冻罢了。

这顿骂对于楚子栎本是无妄之灾,可他是这寒凝殿里的主子,如今奴才们跟着受苦,是他无能,活该被骂!

杏仁把手搓热后,正欲推门,杏林却从里面把门打开,脸上的戾气未消,看见地上的食盒,抬脚就是一踢,将食盒踢倒在地,里面仅剩的一点汤水彻底洒出来,从食盒半开的盒子缝隙处漏了出来,瞧着也是清汤水粥。

“饿死他算了,这样咱们也能换个宫殿伺候,在哪儿都比在这儿强!”

杏林从鼻孔里出气,声音没有任何压低,就是故意说给殿内的傻子听的。哪怕他听不懂,也算出了半口郁气。

杏仁心里明显也是这么想的,虽说楚子栎不受宠,不被陛下惦记,可要是真饿死了,定是要报上去,到时候肯定会降罪于两人。

若是心智正常的人,他们早就把他饿死了,回头在青衣大人面前就说是他自己心里惦记着前朝的锦衣玉食不肯吃东西,甚至辱骂我朝。

可眼前这位是个傻子,就惦记着吃喝的傻子,说他不愿意吃东西,那是蒙谁呢?

到时候青衣大人再定他们个阴奉阳违奴大欺主的罪,有没有命活都还不知道呢。

杏仁觉得屋里就是个狗皮膏药,贴在两人身上,光看着就恶心。

杏仁不情不愿的把食盒拾起来,放进殿内的桌子上,里面空空如也,凡是值点钱的东西早就被偷走了。

楚子栎嘟着嘴巴老大不高兴的盘腿坐在地上,眼睛看着面前的墙,仿佛在跟它置气,嘴里咕噜骂着,“坏东西!没鸡-鸡的坏东西!”

宫里犯大错的内侍,会被去掉身体上的某样重要物什,在脸上刻有痕迹,这是比死还重的刑罚。

“……”杏仁左眼皮一跳。这傻子虽傻,却记的话,杏林曾当他面这么骂过一回,谁知道就被他给记住了。

杏仁把食盒往桌子上重重一搁,这动静瞬间吸引了楚子栎的注意力,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跟墙置气了,伸手就去抱食盒。

再傻,都不会忘了吃。

活的跟猪一样。

杏仁嫌弃的走出去,怕楚子栎听见,把门掩上,才同站在门口的杏林聊起天来。

最近宫里似乎有些热闹,杏林让杏仁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皇上听从众臣的意见,打算选秀了。

这空了近两年的皇宫,终于要迎来男主子们了,所有伺候人的内侍心思顿时都活了起来,这两日做事越发勤快,就盼着被挑中,送去伺候主子们,将来他们受宠,自己也会跟着有体面。

两人在门口说着宫里的热闹,殿内楚子栎慢慢啃着早已凉透的馒头,靠在门旁将两人的话一句不落的听进耳朵里。

他说今天杏仁怎么那么勤快,大冷的天还给他送饭,原来也是想好好表现,争取那份伺候贵人的名额。

手里的馒头又干又噎,难以下咽,可碗里的汤早就洒了。

楚子栎将馒头揪成一小块小块的,吃一口,掰了往地上扔一口,看着地上这些碎屑,若有所思。

萧染选妃,必会重新整修后宫诸殿。

这种大事若不是萧染自己来看,那便是会着青衣来看。

楚子栎正想着呢,便听杏仁略带期待兴奋的声音对杏林说:“听说,明日陛下会亲自来后宫,查看将来君后居住的宫殿呢。”

楚子栎眼眸动了一下,嘴角缓慢上扬,手里的馒头也不吃了,就留着肚子等明天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