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很久以后的宋枝蒽回想起来, 仍旧觉得那是很神奇的一天。
神奇到就一切事情发生的节点像被人精心计算过,总能在两人即将分开的前一拍,生出新的缘由, 把两人被迫“黏”在一起。
只是那刻的宋枝蒽浑然未决, 满脑子都是祁岸漫不经意, 又不偏不倚击她要害的话,比如——
绣绣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它前阵子刚做完手术,伤口还没彻底恢复。
也不知道还能再陪他多久。
车上的气氛因为这个话题不自觉肃然, 直到车子开到祁岸离北川大新校区没多远的小区。
这个时候, 骤雨已停, 天空也阴霾散尽, 仿佛婴孩大哭过后露出晴朗又纯真的笑脸。
宋枝蒽从车上下来, 甚至还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然后就发现祁岸所住的小区正是当地人津津乐道的,房价贵到顶天的楼盘。
而他买的更是贵重之贵。
就是地理位置最好的那栋, 独门独院小洋房带着个不小院落,宋枝蒽刚跟他进去,就看到呆坐一楼落地窗前, 一只上了年纪,慢悠悠摇着尾巴的金毛。
是真的没想到,她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绣绣一面, 宋枝蒽心头猝然涌上一抹柔软的伤感。
幸好她一直跟在祁岸身后, 不至于把矫情神态展现出来。
只是在祁岸进门拿拖鞋给她时, 他还是不经意瞥到她眼尾那抹淡淡的粉,以至于再开口时, 声音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温和柔意。
“绣绣情况还不错, 不用太担心。”
说着, 他朝绣绣招呼了声。
绣绣听到动静,立马乖乖起身朝他走来,围绕在他裤腿边亲昵地蹭。
眼见当年亲手带过的狗子就在自己面前,宋枝蒽微微屏吸,莫名有些近情情却。
祁岸半蹲下来,搂着它揉了两下,抬眸望向宋枝蒽,“你要实在不放心,以后就多过来看看。”
他语气难得正经,没有半分暧昧之意。
指尖蜷了蜷,宋枝蒽没接话,踩着宽大绵软的男款拖鞋走到祁岸身边,也蹲了下来,抬手摸了摸绣绣。
到这会儿,绣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人似乎有些面熟。
湿乎乎的鼻子凑过去,在她手上闻了闻,注意力也渐渐从祁岸转移到她身上。
祁岸起身,抬脚轻踢了下绣绣的屁股,磁嗓哼笑了声,“也不算太没良心,对你还有印象。”
果不其然。
他刚说完这话,绣绣就十分娴熟地钻到宋枝蒽怀里。
心头那抹伤感立马被这个温馨的互动抚平。
宋枝蒽露出这一路第一个明朗的笑,撸着怀里温暖的大狗狗,声音都轻快许多,“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年你不在,都是我——”
像是忽然触及到不可说,宋枝蒽顿时哽住,神色也凝滞下来。
目光不经意抬起,发现坐在沙发,双手交握搭在双膝上的祁岸,正意味深长地看她,“都是你怎么。”
宋枝蒽偏了下嘴角,垂眼低声说,“都是我在照顾。”
当年祁岸一走,绣绣在家里的地位骤降,易美茹不喜欢狗,更是管都不愿意管。
是宋枝蒽主动承担起每天遛狗,给狗喂饭洗澡的职责。
那时候她想的是,如果绣绣过得不好,祁岸回来一定会不开心。
她不想祁岸不开心。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的担心都是徒劳。
祁岸根本就没想过回来。
后来宋枝蒽离开别墅,想着要不要把绣绣带走,易美茹反倒不让,说祁岸要把绣绣接到身边。
往事像旋涡一样拉扯着思绪。
祁岸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既然以前照顾那么久,那以后是不是更要多花一些时间照顾。”
宋枝蒽眉心一跳,由下至上迎着他的视线。
祁岸目光牢不可破地锁着她,不留给她一丝一毫叛逃的余地,“宋枝蒽,做人要有始有终。”
“……”
宋枝蒽很无语地看着他,“你这都什么歪理邪说?”
她正想说这是你的狗又不是我的,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
大概又是那个罗贝贝的电话,祁岸瞥了眼,眉头不耐地接起,那边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堆,祁岸敷衍了几声,随后起身朝厨房那边懒散又松垮地走去。
“我哪有时间给他化肉。”
“你当初怎么不拿出来。”
“行了,闭嘴吧。”
语调是一贯的不客气,又有种上位者的强.横,听起来和对说话她的语气不大一样。
宋枝蒽朝那边瞥了眼,默默收回视线。
没多久,线条结实的手臂端着一晚丰盛的冻干和肉,递到她眼前。
宋枝蒽愣了愣,略有些呆地抬头,然后就看到眼前居高临下的祁岸。
“你来喂。”
他垂着眸命令,“我去那边弄点羊奶。”
漫不经心的两句话,熟稔得就好像两人是高中时的关系。
宋枝蒽抿了下唇,乖顺接过,放到绣绣跟前,等祁岸泡好羊奶回来的时候,绣绣已经呼噜呼噜吃得很香了。
“小屁孩。”
祁岸在宋枝蒽身旁蹲下身,修长大手rua了把绣绣的头,磁浑冷嗓卷着淡淡的笑,“就会看人下菜。”
“……”
“罗贝贝喂你你就一口不吃。”
宋枝蒽嘴角翘起笑,担忧的心情也好转几分。
只是尴尬接踵而来。
她蹲得太久,想要起来时腿突然抽了筋,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眼看就要栽倒,是祁岸起身捉住她细白的手臂,一把将人捞回。
单薄瘦弱的身骨撞到男生坚实柔韧的胸膛,两人气息也在这瞬暧昧地融在一起。
宋枝蒽心神一凛。
祁岸攥着她胳膊的手却没有第一时间松开,就这么若有似无地贴在一起,是比起拥抱还让人脸红燥.热的姿态。
偏偏这个时候,宋枝蒽肚子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
宋枝蒽:“……”
祁岸听到动静,长眸轻佻地觑着她,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下,“你也饿了?”
宋枝蒽就没这么尴尬过。
她下意识想说不,祁岸却先一步松开她,将地上的两个“光盆”捡起来。
“等着。”
他随口丢下这话,再度朝厨房那边阔步走去。
回过神的宋枝蒽咬了下唇瓣软肉,瞥了眼墙上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下午四点。
按理说这个时间她不会饿,可今天却不知怎么。
再加上这会儿饱喝足的绣绣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瞅着她,让她想离开的心又迟疑几分。
到最后,她也没能抵过祁岸美味肥牛烩饭的**,乖乖去了厨房,和祁岸面对面坐下来吃饭。
也许真的有人从出生就被老天点全了技能点,祁岸做饭一直很好吃,从前宋枝蒽就没少吃他做的宵夜,只是如今想来,多少有些恍如隔世。
她也确实没想到,有天祁岸还会亲手做东西给她吃,且两人还能够平平静静地面对面坐着。
望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烩饭,她甚至产生一瞬的迷惘。
直到祁岸帮她摆好餐具,和那杯椰奶冰咖啡。
“家里没方糖,怕你觉得太苦,加了椰奶。”
“肥牛也不够了,”祁岸把他那份里的肉都挑到宋枝蒽餐盘里,嗓音低磁,“将就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宋枝蒽莫名有种祁岸“喂”她比喂绣绣还要上心的错觉……
微**的心绪不受控制地百转千回,又却之不恭,宋枝蒽小声制止,“够了,我吃不完。”
声音柔柔弱弱。
像是刚出窝的小奶猫在你面前喵喵叫。
锋锐的喉结微微滚动,祁岸垂眸拿起桌上的冰咖啡喝了口。
涩苦又发凉的**顺着食道往下流,压下心中燥热的痒。
直到放下杯子,余味回甘,他才又说了句,“吃不完就把肉蛋培根都吃掉,还有芝士。”
宋枝蒽没吭声,专心吃饭。
她不说话,祁岸也不说,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咀嚼。
中途,宋兰时打来一个电话,问祁岸有没有把宋枝蒽安全送回学校。
话头被挑起,祁岸一手握着电话,一面眼神昭昭地看着宋枝蒽,“没,她还在我这吃饭。”
宋枝蒽腮帮子一动一动地看着他,然后就见祁岸不怀好意思地笑,“喂完绣绣,顺道把她一起给喂了。”
宋兰时听后呦一声,暧昧笑出声。
这番明着玩笑,暗里却引人遐想的话落到宋枝蒽耳朵里,激得耳根不自觉烧热。
她想反驳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反驳,最后只能不大自在地别开视线。
祁岸倒是沾染春风般心情不错地懒勾着唇。
后头又跟宋兰时聊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宋枝蒽就是这会儿,问起他和宋兰时的关系。
“他是我舅舅曾经的女朋友。”
祁岸答得随意,“后来我舅舅去世,她也一直没嫁人,就这么守着我舅舅给她的澜园。”
宋枝蒽神色迟缓下来,有些意外,“她——”
祁岸掀眸看她,眸光深挚,“是不是没想到。”
宋枝蒽顿住,点了点头,“她很美,也很有风情,感觉会有很多男人喜欢她,所以我没想到她会这么专一深情。”
“深情的又何止她一人。”
祁岸扯唇,“当初我舅舅为了和她在一起,和家人反抗闹得很凶,后来分了手也郁郁寡欢,再后来就在外地出了事故,临终前他把遗产都给了兰时姐。”
宋枝蒽像是听到电视剧中才会发生的剧情,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反对。”
“很难理解么。”
祁岸轻哂,“家族利益,捆绑婚姻,完全不新鲜。”
短短几句,像是砸在心口的碎石,生生豁开几道细小的口子。
宋枝蒽后知后觉地一怔。
从她的微表情里看出什么,祁岸几乎屈从本能地开口,“但我不会。”
字字昭然,像是在刻意阐明什么。
“……”
宋枝蒽心念一动,缓缓掀眸,莹润的杏眼清凌凌地看他。
祁岸默不作声,眼神冥冥却似期艾。
就好像希望她这会儿能说什么。
然而宋枝蒽什么都没说,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垂下眸继续吃她的饭。
心却已然乱了。
捏着餐勺的手不经意收紧,像是生怕自己被这瞬的安静淹没,宋枝蒽正要开口找下一个话题,不料她的手机也出来搅局。
望着屏幕上的“何母”二字,宋枝蒽微微张唇。
祁岸目光亦锁在她手机界面。
空气短暂地凝滞一瞬。
宋枝蒽僵持几秒,到底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果然如她预料,何母开口就问她跟何恺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闹到要分手。
怎么说都是私事。
宋枝蒽不想让祁岸听了笑话,便拿起手机起身,顺便给他递了个眼神,告诉他自己出去接。
祁岸没说话,也没阻拦。
就这么面无表情地靠坐在椅子里,目光却幽深笔直地望着在户外接电话的宋枝蒽。
落地窗前,她身形纤细窈窕,却又玲珑有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纯稚诱人的青春气息。
美好到,一眼望上,就不愿挪开半分。
宋枝蒽对此浑然不知,全部心神都用来应付何恺的母亲。
何恺大约把事情经过都跟她说了,何母开口就贬损何恺,说他不着调拎不清,又骂那个应雪不三不四,说他们何家最讨厌这种人。
只是说来说去,最后也都绕到何恺不懂事,让宋枝蒽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看你跟小恺这么多年了,感情深厚,总不能第一次说分手就真的分吧。”
“而且我跟你叔叔都这么喜欢你,你就不能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还有,他跟我发誓了,说真的知道错了,离开你他一点都不开心,枝蒽哪,你就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再给他一次机会行不行?”
之所以何母敢这么说,是因为当初何恺有钱借给她,全都是经过何母的首肯。
换句话说,当年的宋枝蒽能在追债人的虎口逃脱下来,靠的都是何家。
但不管怎样,分手就是分手。
如果恩情能够撼动什么,她当初也不会狠下心。
只是碍于不好当面拒绝,宋枝蒽只能四两拨千斤地敷衍何母,说自己现在在外面抽不开身,跟何恺的事情回去再谈。
何母也不算胡搅蛮缠,打探到口风,就适可而止,最后又关心她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宋枝蒽轻抒一口气。
不料肩膀刚松懈下来,头顶就落下一道疏冷又略带讥讽的男嗓,“所以这是准备和好了?”
宋枝蒽:“……”
她极为无语地扭身,看着此刻抱臂靠在门口的祁岸,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来之前能不能有点儿动静”。
祁岸淡睨着她,语气谈不上和善,“是你打电话太专注。”
他哼笑了声,“爷在这站半天了。”
顽劣又恣意的模样,和从前十七八岁的祁岸如出一辙。
宋枝蒽是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只能往后退了半步,顺着他之前的问题瓮声回答,“没和好。”
“……”
话里多少有点小脾气,“也不可能和好。”
祁岸略一抬眉。
刚刚还凝滞的神色隐约融化几分。
宋枝蒽却故意不去看他,从他身边绕着走近屋内。
想着饭吃得差不多,时间也不早,她便拎起沙发上的包,对祁岸磕巴了下,“那个,我……该回去了。”
祁岸像是没骨头的橡皮人,抄兜斜斜靠在门口处,情绪不辨地看着她。
宋枝蒽有点儿怕他这样看自己。
那感觉就好像她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亏心事。
偏偏狗随主人,绣绣也在这会儿可怜巴巴地绕到她跟前,舍不得地蹭。
宋枝蒽头皮都麻了。
只能粗略地rua了把绣绣,又潦草地说了句“改天再来看你”,说完便快步穿过客厅,朝门口走去。
就在她换鞋的功夫。
祁岸深眸灼人,似笑非笑地开腔,“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
“宋枝蒽同学。”
磁性嗓音故意拖着轻佻的调子,说不清是认真,还是逗着她玩儿。
宋枝蒽背对着祁岸,蹲下身,默默提上小白鞋。
长发朝前滑落,露出不小的一片细腻柔滑的雪白肌肤。
祁岸视线不经意在上面落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撇开。
转过身时。
宋枝蒽双颊晕着不自知的淡粉,朝他是而非地点头,“那我走了,再见。”
说完也不管祁岸什么反应,低眸快速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空气中浮动起她身上的清甜香。
祁岸保持着闲闲抄兜的姿势,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别墅院落门口,唇畔才**起一抹怦然而不自知的笑痕。
这个时候。
罗贝贝和俱乐部的钱向东刚开车回来。
车刚停在别墅门口,穿着红色桔梗裙,小白鞋的宋枝蒽就匆匆出来,轻盈的身姿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微卷黑发在身后轻**,快步朝另一方向走去。
钱向东刚要推开车门下去,罗贝贝就拉住他,嗷了一嗓子,“靠,我看到什么了。”
钱向东扭头,“你看到什么。”
罗贝贝眼冒金光,“姑娘,”她指着宋枝蒽离开的方向,“长得还挺漂亮的姑娘。”
钱向东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她,“姑娘怎么了,哪儿没姑娘。”
罗贝贝当即翻了个大白眼,“大街上的姑娘,和从岸哥家里出来的姑娘,那能一样吗!”
她这么一说。
钱向东嘿了声,这才反应过来点儿什么。
不禁探头朝外望去,视线一下就捕捉到那抹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哎你别说啊,感觉还真有点儿漂亮,皮肤白得跟牛奶似的。”
“那不废话吗。”
“不过她真是从岸子家里出来的?”
“当然了,我亲眼看到的,再说你这熊样的都喜欢美女,岸哥跟个漂亮妹妹私交甚密有什么好奇怪。”
“这话你还真说错了。”
钱向东把大脑袋收回来,“岸子品味独特,还真不怎么喜欢美女。”
罗贝贝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他。
钱向东倒来了劲,“你知道岸子曾经有个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又是比赛受伤又是疯了似的和家里闹掰的初恋白月光吧。”
“我也是无意看到她和岸子的高中合照。”
“说实话,那姑娘长得挺一般。”
罗贝贝瞪着眼,满脸八卦,“怎么个一般?”
大概觉得背后对一个小姑娘指指点点不好,钱向东犹豫了下,指了指右边眼尾,“具体长啥样记不清了,反正就记得,她这儿有块挺明显的胎记。”
作者有话说:
祁某人的老底都要被扒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