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春交际,聒噪的蝉鸣已经从树冠中消失,转而出现的是不按脾气来的春雨。

放在桌角的玻璃瓶子里的小花被风吹的摇摇曳曳,连被手臂压着的卷子也响起了几声稀稀拉拉的卡擦卷动声音。

卷尾挠过陈向晚的手臂,正好远处席卷上来的阴云里突然炸起了“轰隆”一声。

陈向晚猛得惊醒,抬起头来,一双大而圆的眼睛还有点迷茫,被夹着雨丝的风一扑,挣扎着逐渐清醒。

她微微张开嘴,意识到拍在脸上的是雨丝,立刻探出窗看了看,已经开始稀稀拉拉掉落的半绿树叶被雨水打得透亮,小区老旧的水泥地都被清刷出一种古朴的质感来。

很明显,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雨已经下了至少半个小时了。

陈向晚“砰”的一声关上窗,拿起小**扔着的外套,踢踏着不太合脚的拖鞋往外跑。

陈家租的房子并不大,两室一厅,布置的很温馨。

陈母手里端着盘子,正在往餐桌那边走,热腾腾的排骨冒着刚出锅的香气,撞见急匆匆的陈向晚,陈母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弯起一个不太自在的弧度,问道:

“怎么这么着急——”

陈向晚仓促的动作在陈母的视线下迅速收敛了。

她僵硬的站在原地,刚踏进鞋子一半的脚跟也停下动作,视线乱撇着,不小心对上陈母稍微有些褶皱的手背,顿了下,紧接着不自在的移开,低着头小声的说:

“……妈妈,我有些事情,想出去一下,您和—爸爸先吃,不用等我。”

陈母显然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场面,愣了一下说:“好……”,也没问什么原因。

陈向晚忽然就有点愧疚,背在身后的手指也紧张的蜷缩起来。

她看了眼窗外,焦急扩散的更大了。

陈母似乎是看出来她很急,匆匆几步把手中的盘子放下,然后去角落老旧的红木衣架上拿出一把伞来。

是一把孔雀尾巴大伞。

红蓝夸张的色彩映衬着陈母眼角的细纹,她把伞递给沉陈向晚,轻声说:

“别太急,慢慢走,手机带着吧,有事好给家里打电话。”

陈向晚沉默的接过,细白的手指一根根握紧手心的伞。

她不太熟悉这种时候该做什么回应。

陈父的咳嗽声这时候从屋里传来,闷闷的,紧接着是拖鞋擦地的声音。

陈父一米七四的身高,不算太健壮,是张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脸。

他嗓子有些不好,常年被做饭的烟呛的,挤在不大的空间中,显得更加沉闷:

“大雨天的不好好在家学习跑出去干什么?离开学就剩几天了,上次期末考试你们老师还说---”

陈向晚浑身紧绷着,低着头沉默的听着。

孔雀伞沉重她手指僵得有些酸,连带着眼睛也有些酸了。

“老陈,别说了。”

陈母打断道。

陈父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视线看着室内的母女二人,最终沉默落座。

陈母挤出一个笑,往前走了两步,轻拍拍陈向晚的手臂,低声说:“出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多看看书,爸妈总是为你好的。”

陈向晚眨了眨眼睛,声音很轻:“谢谢爸爸,谢谢妈妈,那——我先出去了。”

她始终低着头,视野中的小白鞋渐渐变得模糊,又变得清明。

陈母把她送到门外。

稀拉拉的雨滴打在撑起的伞面上,眼角的酸涩被冷风迎面全部吹散。

陈向晚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

楼道口黑黝黝的,陈母瘦小的身躯站在风雨后方,几乎被黑暗吞没。

陈向晚咬着下嘴唇。

陈母遥遥看着她,微微下垂的眼睛全是陈向晚的影子:“怎么了囡囡。”

“您别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陈向晚握紧伞把。

她低下视线,尝试着,轻声的说:“我,我就是去看看我救下的小鸟,就在小区边上的国道旁边,它不会飞——”

这是第一次,她学着给母亲报备自己的动向。

虽然有些别扭,但是说完,陈母苍老眼底的仿佛点起了某种光亮。

刺的陈向晚有些心尖微麻,但是又带着一种陌生的、几近拘谨的愉悦。

“妈知道了,路上小心点。”

陈母扬起声音说了句。

她嗓子也不好,常年教书,说话平时能不用力就不用力,这次却像是喊出来的。

陈向晚重重嗯了声,转身小跑进雨雾里,捏着伞的手指一根根用力的握紧了,嘴角不受控制的弯起了一点弧度。

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头再说一声“进去吧?”但是这三个字代表的语气太过于熟稔,陈向晚在嘴巴里过了一遍,又觉得有些不好说出口,憋得白净的脸通红。

她鞋底踩着浅薄的水洼一路小跑,**起一圈圈小涟漪,就好像她稍稍松浮的心思。

袜子湿了一点,

但是又很痛快。

陈向晚忍不住眯起眼睛,感受雨丝拍打在脸上,跑得更快了。

“哐——”

“蓝队,三分!”

“五十五比二十七,蓝队获胜!”

哨声响彻篮球场。

哪怕是在浅春季节,球场上打得热火朝天的男生们脱得都只剩下短袖,只除了中间最高的一个男生。

他穿着长袖薄黑卫衣,抽绳勒着劲瘦的腰身,露出来的手腕白得没有血色,因为刚刚看着扔了一个三分球,青色的血管微微沿着脉络鼓起,一直蔓延到衣袖里,露出无端几分的涩气。

球落地。

段祁琩勒住他的脖子,跳着脚吹了个口哨:“可以啊兄弟,够露!”

男生瞥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下去。”

他眼神淡薄,但是双眼皮的轮廓深刻,懒散冷漠里也挤出来几分似笑非笑。

段祁琩举着胳膊离他半米远,才道:“行行行,今儿你是大爷。”

“去‘凉’?”

段祁琩说的‘凉’,是他表姐办的一家清吧,会员制,专门留给‘亲朋’小聚。

刚聘的那两米其林三星大厨手法也的确是不错,目前还正在新鲜阶段,他们几个最近都约在那里。

陆知寒手指穿到短发里,撸了把,砸下来的雨滴顺着黑的分明的短发砸到地上。

他可有可无的侧了侧头。

现在距离开学还有两三天,今天来学校是段祁琩手痒,借用个场地打球。

段祁琩深知陆知寒这大爷赏他一回脸出来不容易,立马张罗起来。

和他们打对边的是华南南院的高三生,两波人就是球场上碰了个头,打完本也就该一哄而散,没什么讲究。

偏生有人不想今天好过。

段祁琩正在陆大爷边上念叨着前几天碰到的那姑娘,隔着换衣间的一道墙,另一边嗤笑不屑的声音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靠他妈的,你看到那小子嚣张的样了吗?不就他妈仗着家里有点关系,拽上天了。”

“谁知道是不是裁判给他放水了?”

“哎你们小点声,万一被人听见了——”

“听见怎么的!”衣服摔打在地上,那人嗤笑:“他还能弄死咱们?”

陆知寒闲散换着外套,脊骨微微伸展着,覆盖着的肌肉一直蔓延到外套边缘,一遮,骨节分明的手指碾着拉链,缓慢拉到下颌处。

他脊背抵着侧柜,神色淡淡的听着,好像里边提到的人不是他。

段祁琩嘎巴住了。

他提上裤子,抹了把嘴:“一堆兔崽子就他妈知道乱嚼舌根,我——”

他说得不及时,话刚说一半,对面换衣室的门就开了。

为首的男生换上了larua最新款的套服。

南院是华南国际院,学生家里家境大多不差,李栋家更是南宁当地地产大亨,南院高三的小圈子基本都以他为首。

李栋身后还有哄笑声没收回去,撞见正主,他顿了一秒,随后扯着嘴角往前顶了一步,

“怎么?”

李栋长得又高又壮,靠在侧柜上的男生低着头,食指勾着鼻梁,勾了勾。

“不怎么样。”

他背对着出口,低声说道,似乎是觉得有趣,嗓音沉哑,带着两分笑意。

陆知寒站直了。

他抻了抻肩膀,剑眉一高一低,压低的那只眼皮显得更深刻,星目闪着暗光,是极好看的一张脸。

李栋嗤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