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濒临夏季, 傍晚的风也带着些温度,小区楼下有住户拖家带口的散步,欢声笑语。

陈母最近没有加班, 回来的早,也就闲陈向晚回来的时间, 就是陈家开饭的时间。

陈向晚一路心情高涨,脸蛋被温顺的散风吹得微微有些红, 到家门前才拍拍脸颊, 让自己冷静下来。

敲门时虽然还带着点拘谨, 但是比起之前已经自在了很多, 至少和打开门的陈母对视时,两人都不会各自尴尬的移开视线,甚至还能微微弯起嘴角。

陈父也在桌上,正看着手机里的搞笑视频。

陈向晚叫了声“爸妈”, 俩人点了点头,陈母温声让她去洗手。

陈向晚先放了书包, 出去洗手前,打开衣柜仔仔细细看了两下,又实在挑不出哪件好看。

她微微咬着下唇,给凌优优发了个消息。

餐桌上陈父照常叮嘱了几句学习。

陈向晚安安静静的点头。

其实家长无时无刻都提这件事,让陈向晚也有些厌倦,但是她和陈父本来就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叮嘱学习似乎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手段。

凌优优来得晚了点, 一蹦进来,先给她一个熊抱, 紧接着眯着眼睛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向晚脸上打着红晕, 移开视线别扭的说:“就是他骗我, 因为愧疚,所以才请我吃饭的。”

凌优优斜着那双美艳的眼睛,哦吼一声。

陈向晚拿枕头丢她,嘴硬着说:“快点帮我看看哪件衣服好看,而且倒是你——”

她拧起两根眉毛:“段祁琩今天问我,说联系不上你了。”

一提到段祁琩,凌优优立马没气了似的,直接瘫在陈向晚的**,用被子盖住脸:“别和我提他了,烦死了这人。”

陈向晚挑眉,镇定的回头整理衣服,道:“是吗?我看你到是还挺喜欢他的。”

凌优优隔着被子,闷闷道:“他就是二傻子一个,算了算了,我回他消息就是了,我来给你找衣服,保准把我们晚晚准备的漂漂亮亮!”

这次陈向晚哦吼一声,凌优优掀开被子,漂亮的眼睛迎着旺盛的欣喜,水光十色的哼哼:“小丫头,学坏了。”

俩人闹到十点,凌优优才离开。

陈向晚送她出门,看着她身影走远了,才慢慢的背着手,扫过安静下来的小区,嗡嗡随着风声震动的树冠,以及挂在天上的,明亮的月亮。

陈向晚嘴角微微弯了弯,她手臂一痒,低头一看,蚊子正神神叨叨的准备叮人。

陈向晚嘟着嘴巴拍掉,这才汲拉着拖鞋,慢慢上楼。

陈父陈母一般十点钟就睡了,陈向晚动作很轻,转身却看见陈父陈母都在,坐在餐桌两侧,眉头深深皱着。

陈向晚心跳了一下,她微微抿下唇,装作自在的上前:“爸妈,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陈母抬头,视线在幽幽灯光下显得苍老又宁静,可她一开口,陈向晚就感觉到所有肌肉骨骼全都瞬间紧绷起来。

“晚晚,爸爸妈妈分析了一下你最近的成绩,很不错,但是还有进步的空间—”

陈向晚努力让自己微微弯着嘴角,低着视线看自己的脚尖。

陈母顿了一下,陈父看了她一眼,沉声开口:

“晚晚啊,年轻人好玩,爸妈都知道,而且你刚来到这个城市一年,肯定有很多新奇的东西想和朋友体验,但是就这两年,能不能下狠劲,好好的读读书。”

陈母紧快放慢语气:“不是不让你玩的意思,是让你用用功,咱们能多学一些时间,就比别人多些胜算,对不对?”

陈父声词严肃:“你别老溺爱她!该说清楚的就是要说清楚!晚晚,优优那孩子人是不错,但是你看看她们家、她自己也是个不好好学习的!从今以后少和她这种人来往吧!”

陈向晚张了张嘴,她想为自己的朋友辩解,最后却哑口无言,用力低下头,手握得紧紧的。

她其实不是个表象温温柔柔的南方孩子,实际上更像是一头小倔驴。

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够努力了,除了周五,以及和凌优优出去的休息日,基本上都会看书看到十点。

凌优优也不会影响到她的学习。

可她低着头,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老旧的电灯发出噼啪的声响。

陈母柔声劝道:“晚晚,你要和优优玩,我们也不反对,只是高考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是个聪明吃过苦的孩子,肯定能明白,是不是?”

明白——

她要明白什么!

陈向晚紧紧握着身侧的手,压抑的气氛和空间让她生出一股逆反心理,冲着血液,不管不顾的喊出口:“我要明白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飞虫撞上灯泡,噼啪一声,碾做尘埃。

客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视线不受控制的变得潮湿,陈向晚攥着手,抹了把眼睛,她低低的道:

“我先进去了。”

她没等陈父陈母的反应,快速的朝着唯一的自己的空间跑去。

陈母愣了几秒,立刻起身追上去,却被挡在了门外。

她在门外拍门,叫着陈向晚的名字,陈向晚背对着靠在门上,咬紧了嘴巴不出声,视线一片模糊。

陈父在门外拍着桌子吼:“别管她!我们哪点说的不对!”

陈母低声着急的叫他别说了。

搞笑视频还在不停的发出尖锐的笑声。

混着飒飒的风响,乱糟糟的。

一切都乱糟糟的。

陈向晚不管不顾的埋头闷进被子里,把自己团起来,憋到呼吸不顺也不愿意出去,就好像这样就把自己藏在壳里,不用面对任何问题。

这是自陈向晚来南宁,第一次直面和父母之间的冲突。

双方都筋疲力尽,愤怒冲冲,撕破了原来努力维持平和的假象。

她原本以为——

原本以为都在变好了。

陈向晚咬住唇瓣,大脑混混沌沌的,全都是陈父的喊声和陈母默认赞同的模样。

她就不应该来的。

如果她不来,什么问题都不会出现。

“嗡嗡”

隔着被子,床头的嗡鸣声传导到陈向晚耳边。

她紧闭着眼睛,用力喘息了两下,想着可能是凌优优找自己有事,努力着气让气息平和下来,细白的手腕伸出被子,勾到手机后就又缩回被子中。

陈向晚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看手机。

陈父陈母的话沉重的像是大锤子,来回嗡鸣警示着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知道要努力学习,也已经在努力了,但是这一切在陈父陈母眼中似乎都还做得不够。

她还能怎么做呢?

他们两个生了她,却只见过她三十二次,直到十六年之后突然把她接到城里,平和假象之下,只有对她的要求,没有半点关心。

她们知道自己刚来南宁时遭遇过的针对、白眼、□□裸的嫌弃吗?

她们不知道。

而陪她度过那段日子、教她勇敢反抗的,只有她们看不上的凌优优。

昏暗的屏幕光线投射在紧闭的双眼上。

手机又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嗡嗡。

睫毛轻轻颤了颤。

陈向晚睁开眼睛。

的确是凌优优发来的信息,但在那条信息之上,“陆知寒”三个字明晃晃的挂在上方,就好像悬吊的明月,让人恍恍惚惚。

蜷缩在一起的心脏被重重锤了一下。

陈向晚眼角是红的,脸也是红的,额角闷着湿透的发丝,她狼狈的点开锁屏,凌优优的消息马上弹出屏幕,是一条飞舞吐火的小龙,写着“小公主,明天玩的愉快!”

陈向晚盯了很久,然后破涕而笑。

她手指紧紧捏着手机,返回,然后看向上一条信息。

陆知寒给她发了一个表情包,

“恶龙公主抱着一只鸭子,鸭子嗷嗷叭叭,举着一个牌子,动图循环着三个字‘对不起鸭”

“嗡嗡”

“小恶龙,晚安。”

陈向晚慢慢咬住了唇瓣。

她抱着手机翻了个身,侧躺着,像是要把手机攥进身体一样。

如果她不来,就不会认识凌优优,也不会认识——陆知寒。

如果代价是这两个人,那她愿意无数次循环,也不会放弃来南宁。

至于父母——

陈向晚紧闭着眼睛,她在心里赌气的恶狠狠的想,没关系,不管他们怎样对自己,她都不会在意。

她早该知道了不是吗?从他们把她从出生就扔在村里开始就该知道了。

他们从来不在意的她,在意的只是一个可以养老的工具。

更不会——

更不会浪费精力来了解她。

颤动的睫毛紧紧闭合在一起,陈向晚死死咬着唇瓣,半点声音没有泄露出来。

她其实很羡慕。

羡慕那些从小生活在正常的家庭中,能和父母无话不谈的孩子。

门内一片漆黑。

门外亮灯满室。

不知道什么时候,亮光逐渐暗下,陈母在昏暗中扶着陈父的肩膀,闷闷的啜泣了两声。

她用柔软的声音埋怨:“你和孩子生什么气?”

陈父站在黑暗中,常年劳作的脊柱微微有些躬着,他从裤袋中拿出一只卷的烟,混着岁月年纪的手微微抖着,没点。

半天,哑着声音说:“我就是想让她——让晚晚过得好,别再过咱们的日子。”

陈母锤着陈父的肩膀,压抑的哭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