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陈向晚待不下去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拘谨的蜷缩着。

那男生笑模样的看了她两眼,朝后边一喊:“都叫什么呢,小心路陆哥球场上暴揍你们!”

男生群里传出唏嘘声。

陈向晚背对着他们, 慢慢的咬住了唇瓣。

陆知寒的名字,似乎北院每个人都知道。

陈向晚恍惚的感受到一种从没有体会过的, 叫做距离的东西。

但只没来得及体会更深,爆破的雷声就把她震醒。

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她要抓紧时间。

陈向晚顿了下, 道别:“那我先走了---”

没说自己的名字, 这都是陆知寒的朋友, 和陈向晚没有一点交集,直接报名字,总觉得有些怪异。

好在那男生也没问,扬扬手:“好嘞。”

因为快上课了, 楼道里的学生只剩下三两几个,挽着胳膊笑着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陈向晚找到十三班的班牌, 停在门口。

她拘谨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似乎一个月的不好意思都在今天用完了。

“你好,找人吗?”

有女生在她身后好奇问道。

陈向晚陡然往后退了一步,转头,有些不太自在的说:“嗯——我想找一下陆知寒。”

那名女生噗嗤一笑,背后马尾扬扬:“你也是来找陆同学的啊,不过他现在正好不在哎, 好像是去室内篮球场了。”

也是来找陆同学的。

陈向晚的手指不自觉的攥得更紧了:“是吗?那我就先走了,谢谢——”

“不客气啦。”

女生大方应道, 从她身侧进门。

陈向晚听见班里有人问她, 女生答:“又一个来找陆哥的。”

有人啧啧:“哎咱们陆哥这魅力, 只是可惜林校花怎么这时候出国啊——”

林校花?

陈向晚脚步顿了下。

她忽然迫切的,想要再听些什么。

“哎,明漾,你过生日林熙没说回来吗?”

熟悉的声音娇明的响起,“当然不回来啦,是我的生日又不是陆同学的生日,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有女生嗤笑:“你那点心思当别人都不知道呢?”

教室安静了一秒。

就好像也热辣辣的打在她脸上。

陈向晚僵立着。

她意识到这几人或许有些龌龊,和陆知寒相关,和那名叫林熙的女生相关,甚至和明漾也有关,但是和她没关,她也不适合再听下去了。

陈向晚闷头往下走,到五楼时,又听见那男生的声音:“哎陈同学——”

陈向晚唯一的一次没有礼貌的回应,她像是慌不择路的往下逃。

然后撞上了一堵“墙”。

陈向晚因为反作用力往后退了两步,鞋子踩到了楼梯边缘,下一秒,腰上就感觉到一道有力的触感,将她带回平地。

陈向晚踉跄两步站稳,惊慌抬头道歉,“对不起——”

那男生也终于把话说完了,“额——我想告诉你陆哥他回来了。”

说完,噗嗤大笑。

陆知寒淡淡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男生立马警觉,嬉皮笑脸的摆手:“没事了没事了,我回去上课了啊陆哥。”

陈向晚呆立在楼梯平台上,手脚都开始无措。

陆知寒回头,低下头,视线在她身上打量着,最后无奈的道:“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陈向晚脸“腾”一下红了。

或许她是该不好意思的。

但是更微妙的心底,却因为这一句像带着的类似宠溺的话而开始扑通跳动。

陆知寒看着这颗熟透了的果子,手有些痒。

他垂着视线,看不分明情绪,

“来干什么?”

陈向晚这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磕磕巴巴的搓着指节,声音很低的说:“我是想来问问你,今天的自由课还去图书馆吗?”

她一向想得周到。

陆知寒眉头微挑,他双手插在夹克外套口袋里,慢慢的啧了声:

“这种事我能叫你一个女孩来确认?”

陈向晚的头压得更低了,耳尖也漫上红色。

她嘟囔:“可是你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啊。”

陆知寒似乎愣了下,随后伸出一只手,抵着拳头在唇边,低低笑了两声。

“有微信吗?”

他大掌如愿以偿的揉了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有点湿气。

陈向晚仰头看他,窘迫的说:“有,有南南。”

陆知寒的眼睛又带上了笑意,懒倦,藏住了深处几乎看不到的冷冽。

他收回手,手机递给陈向晚身前。

陈向晚愣愣的看着他,陆知寒弹了一下她额头。

恶龙呜一声,捂住额头,接过了手机。

陈向晚觉得手指都僵涩了,很费力,才一个一个输入自己的号码。

她有了陆知寒的联系方式了。

陆知寒散漫站在她身侧,低着头,看着那双细白软糯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喉结动了动,随后散漫的抬眼看向窗子一角,“不过今天的确有点别的事,延迟一天。”

他说,“小陈老师有没有意见?”

男生胸腔震鸣的声音近的就像在耳边,陈向晚紧抿着着唇,两手并着将手机递给他。

“当,当然可以。”

她觉得热气又冲上头了。

陈向晚心虚的瞥向陆知寒身后,看到没有别人才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也没看见男生唇边的笑。

她低下头,紧接着急匆匆的轻声道,“我—我没有意见,那我——先走了。”

往前走了两步,没能走掉。

那只能遮盖住她头的大手按着她的肩膀,没使力,也叫陈向晚动弹不了。

因为后坐力,陈向晚略略往后踉跄了两小步,夹杂着雪融的气息又一次弥漫,埋在身体里的小器官又开始不争气的换乱跳动。

陈向晚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口袋中的纸条。

身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生已经走上来,喉结震动的低沉嗓音仿佛就在她正上方:

“没有伞,怎么回?”

陈向晚脱口而出:“跑着就可以。”

男生又笑开了。

这次笑声没遮掩,陈向晚立刻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觉得心跳得更快了,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跳动的声响中,男生说:“走吧,送你,正好这个还你。”

五颜六色的大伞被递到眼前。

陈向晚眼底映衬着花花绿绿的颜色,紧紧抿了下唇。

“你……你还记得这把伞啊。”

陆知寒舔了舔牙根:“小孩,你当我健忘吗?”

陈向晚噗嗤笑出声,眼睛又亮又圆。

陆知寒嘴角的弧度忽然就散了。

他略移开视线,“走吧。”

好歹因为平时散漫惯了,那几分不自然也没显露出来。

他想着,不怕雨淋的小姑娘,到底是真的厉害。

有伞了,雨又开始下小了。

孔雀伞足够大,能把俩人完完全全罩在下边。

因为快上课了,两人步伐都不算小,只不过陆知寒腿比她长了一大截,所以陈向晚跟得稍微有些费劲。

等到十一中教学楼下,陈向晚没刹住车,又一头撞进男生挺拔的后背。

被撞的和撞人的都习惯了。

陈向晚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抬头,陆知寒正淡笑着看她:“恶龙公主的头果然名不虚传。”

陈向晚不自觉的嘟囔:“真不是故意的,很硬吗?”

她长得也偏南方的长相,一团绵软,白白的,小小的,两侧脸蛋仿佛都还带着没减下去的稚气。

陆知寒见过她不好意思的虚张声势。

也见过她认认真真的严肃板正。

这种绵软的模样,却是少见。

他站直了身体,笑而不语。

身长玉立在雨中,仿佛一幅重墨重彩的画。

陈向晚脸上被扑了些雨丝。

她抬眼看着,慢慢移开视线,去看教学楼角的花坛:“伞……你还是带走吧。”

“雨不大。”

陆知寒说。

陈向晚更紧巴了。

她攥着外套,眼睛几乎定在别的方向了,最后才悄悄转回来,一眼撞见男生深邃带笑的眼睛中。

这刺激大了。

陈向晚心想。

教学楼地势稍低一些,台阶下围了一摊小水洼,宽度近小一米。

陈向晚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她沉默着转头,提起肥大的裤子,想要踩着水过去。

“鞋不要了吗。”

陈向晚拉着校服裤子的手指一紧。

“也,也是可以过去的。”

陈向晚的鞋子都是最朴素简单的网眼鞋,纯白素净,刚才一路踩着水过来,已经湿了边缘。

“陈向晚,你不会找我帮忙吗?”

这一次,陈向晚是真的愣住了。

陈向晚很想告诉他,自己在乡下时都是故意跳进水洼里打水仗的。

这一摊小水洼根本算不得什么,鞋子袜子湿了,她也没那么脆弱就生病掉。

但是她看着陆知寒的眼睛,到嘴边只变成很轻的一声:“谢谢。”

男生淡笑着看她,伸出手。

陈向晚看见那只干净白皙的手背上蔓延的青色血管,薄薄的,酝酿着极大的力道。

她轻抿着唇,扒着男生的手臂,借力轻松跳过水洼。

风扬起了梳在头后的头发,陆知寒半眯着眼,发现这只小恶龙连后脑勺也是圆滚滚的。

他单臂插在衣兜里,刚借力陈向晚的手臂也散漫收回来,朝已经到教学楼前的小龙扬扬下颌:

“去吧。”

陈向晚抓着大伞,她仰头看看天,有些急了:“可是雨还在下。”

轻薄雨雾中凛立的男生轻轻笑了,他说:“担心我?”

陈向晚握着伞的手指陡然抓紧,就好像被人一言戳破极力遮掩的东西。

她有些无措。

陆知寒闷闷笑了下,“逗你的,进去吧。”

凶巴巴的小恶龙,实际上又勇敢,又单纯,只会张着不够威武的爪子保护别人。

他摆摆手,高大的身躯潜进灰索索的天空下。

陈向晚紧跟着,小步往前走了两下,雨丝更密集了,打湿她的睫毛。

有些东西好像挣扎着,极其有力的想要破图出芽。

“我担心你!”

绵软却十分有力量的嗓音穿透雨层。

陈向晚喊完,头一次没后悔。

她白嫩的脸上被淋上点雨水,眼睛又亮,又带着某种力度的坚决。

陆知寒似乎停下了,但是很快,他摆摆手,继续走进了雨雾里。

陈向晚一直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压不住的心跳越发遒劲。

怎么就这么敢呢?!

她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红。

陈向晚用力跺跺脚,打散湿气雨珠,还有那几分缠绵的雨雾。

上课还是晚了点,老师没太为难她,点点头让她落座。

陈向晚回到座位上,视线却一直不受控制的往北院教学楼的方向看。

恍惚记得一开始的距离感,可遇见陆知寒之后全都被打散了。

陈向晚握紧笔,将视线调回黑板上。

抓着笔的手指松了松,又收紧。

刚刚结实温热的肌理触感仿佛还存在。

“呦,陆哥,今儿咋没去图书馆啊。”

教室,秦柒趴桌上玩着游戏,大骂一句:“靠他妈的,搞对象跑这秀秀秀!又他妈输了。”

他把手机往桌兜一扔,陆知寒没搭理他,随意抽了两本书,挎在肩上。

秦柒鬼叫:“陆哥你们太不够意思了都,老段最近忙着谈恋爱也就算了,陆哥你也来!”

陆知寒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他两眼。

他勒了勒肩上的书包,秦柒缩了缩脖子,总觉着那是自己的脖子。

陆知寒淡淡说:“话别乱说。”

秦柒立马捂住嘴点头,瞅他一副真要离开的样子,好奇的问:“陆哥你去哪啊。”

陆知寒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回家。”

回家?

秦柒瞪着眼睛,没再敢问下去。

房子那东西,陆知寒平时能不回就不回,他在南宁的家,其实就是个硕大的空壳。

今儿上着课回去,那势必是有些事,譬如说——

他那不好惹的爹,不好惹的妈,再或者说,更惹不得爷爷,不知道抽那么门子风来了。

细雨如梭,打在模糊的车玻璃上。

开车的司机是陆家的老人,眉头紧拧成一条川字,沉闷的开口:“老爷还要一阵才能到,先生也在,少爷——您脾气压着点。”

陆知寒脸上盖着打开的高二英语书下册,低沉笑道:“陆叔,地滑,您老看着点路。”

司机黑黝黝的视线透过车镜往后看了一眼,眉头拧得更沉了,最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陆知寒住的地方地处郊区寸土寸金的别墅区,有南宁市“天空之城”的美称。

车门重重拍上,陆知寒闲庭碎步进门。

欧式风格的大厅中,穿着唐装大褂的中年男人手中端着茶,巍然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抬眼看过来。

男人紧紧抿着唇,手中的茶盏“碰”的一声落在茶几上。

“你还知道回来!”

陆知寒把书包扔到沙发上,高抛成一个弧线。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扯起嘴角,“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陆廷怒目,他手掌用力拍在桌面上,茶盏“咕噜”一声,从托盘滚到地面,“哐”得,碎片四溅。

陆知寒低下头,视线撇过一地狼藉,啧了声:“看来我这杯子入不了您的眼,碍眼得很那。”

“你小子!你说谁碍眼!”

陆廷几乎震怒,他狂吼:“你看看你一天到晚成什么样子!都是和你那个不三不四的妈学的!”

陆知寒嘴角的笑意淡了,仍笑着,他啧了声。

都说老子要压小子一头家庭才顺遂,但陆家父子俩就仿佛天生冤种,陆知寒比他老子还要高半个头,居高临下的睨着,哪怕没什么显露什么情绪,也像是满眼蔑淡。

陆廷喘不匀气,他猛得站起身,意图抓住陆知寒的衣领。

司机立刻上去拦着:“大先生!您是和少爷置什么气!”

“大少爷?少爷个屁!我陆廷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样子的儿子,我今天就打死他!”

大厅闹成一团。

二层楼梯口传来弱气的一声惊呼。

杯子掉在地上。

陆知寒淡淡看过去,穿着旗袍,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女人曲着眉头,扶着台阶朝这边喊:“先生,您别生这么大气呀!”

她小跑着过来,柔若无骨的手臂拦着扔在怒极的男人。

陆知寒冷眼旁观,他嗤笑着,说了句:“看来您仍旧艳福不浅,做儿子的也就放心了。”

陆廷好容易压下去的气又升起来,他额角青筋直崩,揣起几上的烟灰缸就朝挺立的儿子脸上扔过去。

陆知寒抓住了,惯性擦得手指有点破皮。

他嘴角挂着笑,手一松,烟灰缸当着陆廷的面摔得四分五裂。

“咚”

……

“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真当你老子我死了吗!”

“先生,先生别气,大少爷他肯定是无意的。”

真是好大好大一场戏,特意堵着来给他这一遭惊喜。

陆知寒掏了掏耳朵。

他总是带笑的眼睛冷冽的扫过颠闹的三人,忽然大步上前,一整个茶几,瞬间彻底颠覆,尖锐的摩擦声犹如垂死挣扎着嚎啕。

客厅一瞬间陷入死寂。

陆知寒低喘着气,抬眼,笑着说:“有样学样,这才是做儿子的传统,您要觉得不够,那再来点?”

陆廷极好面子,被他怼得僵立着,脸色绷得猪肝一样黑紫。

“都在这闹什么!”

声如洪钟的声音在门口炸开。

陆廷率先看过去,脸色更沉,甩了甩大褂默下来。

司机微微躬身。

陆知寒仍然笑着,他笑着看过眼前三个人,才回身。

精神铄砾的老者拄着拐杖,鹰眼沉沉。

“老大,滚上去。”

陆父满脸压抑愤怒,最后却只能上楼。女人紧跟着他,头也不敢抬。

陆知寒叫了声:“爷。”

老者定定看了他几秒,最后沉声:“胡闹!”

“你和你爸学个什么德行!”

陆知寒又变成一副懒散样,赞成的颔首:“爷说的是,我上去洗洗。”

老者鹰隼一样的视线沉沉看着他,最后沉闷的敲敲拐杖:“去吧!别和他再一般见识!”

陆知寒颔首,没说话,迈步上台阶。

二层阶梯又撞到了人,小白花似的女人仰着头,惊慌的对他道歉:“对不起陆少爷,我不小心——”

白生生的指节蜷曲着,眼睛含着一汪水。

陆知寒低着头,呵笑一声。

他上前,女人没躲,反而仰着头,露出最顺服挑逗的姿态。

陆知寒带着笑,然后捏住她的下巴。

她见识过这只手的力量。

女人这才真实惊慌起来,抖着声音说:“对不起,陆、陆少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漂亮的。

恶心透了的。

陆知寒甩开手,脸色彻底冷淡下来。

很少有谁知道陆家这一代畸形的关系。

但是无人不知陆家大少爷的金贵。

陆知寒是陆秦两家商业联姻的产物,陆家独子和秦家独女,南北两大巨鳄为了确保双方互相制衡‘诚挚’合作,将两代人当成了工具。

陆廷与秦霜表面婚姻,生下陆知寒一个孩子双双结扎,自此各玩各的互不打扰。

留下一个的陆知寒,是俩人换取自由的代价,一个陆家和秦家都需要的金贵的工具。

金贵。

陆知寒脱了外套,肌理分明的脊背肌肉躬缩,然后舒展开来。

他拿起房间桌台上的杯子,倒了点温水,玻璃映衬着冷峻下来的眉眼。

陆知寒灌了一杯水,没来得及吞咽的顺着喉结流进单薄的衣领中,他猛得扬起手臂,肌肉在衣袖中瞬间遒劲绷起。

紧接着“砰”的一声,玻璃炸开在地板上。

陆知寒又踹了一脚桌台,满地凌乱。他冷着脸,高大的身影站到落地窗前。

上下两扇隔开,上边的窗子阿姨开了个缝透气,夹着雨丝的冷气卷着吹拂着短发。

窗外是阴雨沉沉的百家灯火。

陆知寒讥讽的笑了声。

大**的手机响了提示音。

微信的。

陆知寒没动。

下一秒,企鹅软件添加好友的提示音嘟嘟响起。

男生眉头轻动。

他侧头,被雨雾侵蚀的苍白俊脸显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冷冽,高挺的鼻梁像是融入暗中的锋利刀鞘。

鞋子碾在地板上。

陆知寒单臂揣在裤兜中,高大的身影投放在大**,投射出宽幅的阴影。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线,浮着一条好友添加信息:

陆知寒,我是陈向晚。

弱小又单薄的,仿佛一两句话都能被折损着哭泣。

陆知寒最厌恶的生命。

陆知寒面无表情的摩挲着屏幕,仿佛看到屏幕对面紧巴巴咬着手指头的小姑娘,眼睛必然是紧张的圆乎乎的,竖起百般精神,精神又乖觉。

幽暗光线下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叮’

“我们已经是好友啦,一起来聊天吧!”

陈向晚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埋头拱进被子里,头发被揉得乱糟糟,但是不可能比她心跳得更混乱。

她在被子中胡乱翻滚着,直到感觉快要窒息了,才慢慢安静下来,轻咬住唇瓣。

陆知寒在做什么呢?

陈向晚侧翻过身,双手紧捧着手机,只露出一双眼睛,刚在被子里被闷得盈着一汪水雾。

她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陈向晚手指攥紧,嘴角高高翘着,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敢打开聊天页面。

等有正事在联系他吧。

陈向晚在心底说。

联系陆知寒。

三个字被她揉碎了又粘起来,渐渐变得熟稔得好像叫过八百遍。

“喂,晚晚,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什么?”

下午五点半,校园林荫路。

最近忙得飞起的凌优优终于舍得出面,胳膊大摇大摆的圈着陈向晚的脖颈,声势十足的追问。

天气已经开始升温了,学生都换上了短袖。

陈向晚被她勒得摇晃,抿抿唇,抓住她胳膊肃穆的说:“什么什么什么,就是没什么嘛。”

凌优优一双漂亮的眼睛眯起,脸上摆明写三大字‘她不信!’

陈向晚被陆知寒送回教学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问起双方当事人,一方没表态,一方着急的直言“没什么没什么”。

充斥着青春八卦的高中生们,越是没有结果,越是感觉就是想象的那个结果,以至于哪怕没有大范围的传播,谣言却是一点没少。

陈向晚压住心底的跳动,把凌优优的胳膊拉下来,假意认真的念叨:

“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学习!学习!优优,你最近打工的频率太高了,能不能降低点,期中考试成绩要是下降你可得请我吃饭。”

这是她俩早就约定好的小习惯,想着用来拘着点放肆的青春,生怕一不小心跑歪了,远了。

而且那个人——

太优秀了。

她要更努力一点,才能够得到。

陈向晚思绪飘远,迟迟没听到凌优优的回应,看过去。

凌优优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僵涩,但是马上就在陈向晚探寻的视线中正常下来。

她姐俩好的拉着陈向晚,像是说秘密似的,两颗脑袋凑在一起。

“我这不是在那里碰到一个帅哥吗。”

陈向晚睁圆眼睛。

她抓着凌优优的小臂:“你说真的啊?我警告你凌优优,你可别乱来!”

凌优优风情万种的撩了一下——疏得规规矩矩的马尾,噗嗤大笑:“我能怎么乱来啊!这不是都和你交代了。”

陈向晚定定看着她,瞧凌优优真没有心虚的意思,这才松口气,双手松松勒著书包带,小白鞋踩着彩色的路标。

“我说你最近这么反常——那也是,打工时间少一点吧,阿姨都着急了,有一次还打电话到我家。”

凌优优一乐:“我那母亲大人竟然还会找我了,靠谱了靠谱了。”

陈向晚作势要撞她,凌优优先发制人,往旁边一躲。

陈向晚以不变应万变,眼看着就要直线倒下去,凌优优愤愤咬着牙撑住他,俩人互相斜睨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凌优优?!”

震惊的男声突然在俩人身后响起。

陈向晚愣了下,凌优优比她还震惊,按着她的脑袋回头。

陈向晚努力从她的铁掌下露出头,一眼就撞见男生带着零碎浅笑的眼睛里。

她第一时间扬起嘴角,想要打个招呼,然后马上意识到自己和凌优优正呈现出一种麻花的扭曲状态。

陈向晚腾一下脸红了。

她结结巴巴的说了声:“嗨——”

陆知寒今天难得穿了校服,黑白的正装,宽肩,一双长腿散漫的立着。

他视线落在陈向晚身上,嘴角慢慢勾起。

不过不等陆知寒说话,他身边的男生从一脸震惊立刻转换成了坏笑。

段祁琩瞅了瞅抿抿嘴斜看左右的人,先忍着,视线落在旁边的小乖恶龙身上,笑着说:“原来你们俩认识?”

陈向晚这才意识到陆知寒身边还有人,不只有人,刚才震惊的叫住她们的也不是陆知寒。

她看过去。

段祁琩,她见过的。

这人浪**着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她俩——又或者是凌优优身前,微微躬身:“怪不得怎么也不告诉我学校,原来是一个学校里的‘小学妹’。”

陈向晚不知所谓,凌优优深吸了一口气,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陆知寒那边,交接孩子的老母亲似的说:“看一下,谢谢。”

陆知寒道:“乐意之至。”

“优优——”

陈向晚整个人呆住了,肩上同时传来一阵温热有力的触感。

陈向晚还想过去。

她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看到凌优优被段祁琩拉着手臂往前走,第一反应就是跟上。

陆知寒稍微用了点力,把这颗力气不小的白软团子拉到身边。

陈向晚仰头看他,急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要去找优优——”

开合不停的唇瓣陡然感触到温凉的触感。

陈向晚没说完的话定在嘴巴里,呆呆的看着俯身的男生。

陆知寒神色未变,他深邃的眼睛略过陈向晚僵直的表情,然后慢慢的,挪到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封印住的唇瓣上。

绵软的,就像主人一样。

他收回手,站直身体,散漫的说:“放心,没事。”

“啊——嗯……”

温凉的触感消失了,陈向晚却还没反应过来。

她快速地应了一声,双手再次抓紧书包带,这次抓得紧紧的,眼睛甚至漫上了一层雾,还不忘记追问:“我朋友她没有做什么事吧。”

陆知寒低头看她,眉头微挑:“要是我说她做了什么呢?”

陈向晚哽住了,她马上说:“我——我可以帮她,”

“噗。”

男生哂笑出声。

陈向晚怔愣着,只感觉到熟悉的大掌落在头顶,乱糟糟的揉搓一团。

男生嗡鸣的胸腔就在她身前,甚至能嗅到清淡的洗衣液香气。

“你还想帮她做什么?偿还吗?骗你的,小受气包。”

小受气包是什么啊!

陈向晚被盖着头,闷闷的想,眼睛却水润润的。

她攥紧书包带子,说:“我知道了,你在骗我。”

陆知寒笑声更大。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眼瞅着兄弟三人,一个见了人直接拉着就跑,一个笑得麻人。

秦柒才是彻底傻了的那个人,他崩溃的喊:

“我不在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啊——”

为什么一个两个看起来他都像个多余的啊!

陆知寒眉头皱起,看他一眼:“别吵。”

他动作极其自然的遮盖住陈向晚的左耳,挡住秦柒时不时抽风似的声波攻击。

陆知寒的手,是温凉的,就像他的人一样。

陈向晚咬住了下唇的里边,外人也看不到地方。

血液叫嚣着冲刷过大脑,最后嗡嗡应和着强烈跳动的心跳声,就好像喧嚣的青春,肆无忌惮的一笔。

被嫌弃的秦柒苦瓜脸着说:“陆哥,我饿。”

他悲伤成河!

陆知寒扯了扯嘴角。

陈向晚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她心跳的不自在,人也心虚,自己却不知道,其实她眼睛亮得就像盛夏的烈阳。

“你们快回去吧,我也---我走另一条路。”

风吹动她扎在脑后的马尾,混着主人诚挚热烈的目光,无比耀眼。

陆知寒垂着视线,他收回手,散漫插在裤兜里,舌尖舔了舔内测。

“小陈老师没有什么想对陆学生说的吗?”

秦柒恶寒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陈向晚也被他突然的问话震住,随后绵白的脸蛋瞬间涌上一股薄红。

她眼睛又有些雾了,不好意思的左摇摇右看看,双手也紧紧攥在身前。

最后,她低下头,细白的颈子弯下乖觉的弧度,很轻的说:“那---祝你考试进步,旗开得胜?”

场面安静了一瞬,只能听到风刮过的声音。

半晌,陆知寒轻哂一声,

“小丫头,考试加油。”

他手抬了抬,最后没落下去,只扯了扯衣领,“走了。”

秦柒蹦着跟上去。

低沉的嗓音盘旋在耳边,陈向晚低着头,双手紧紧搓弄着,很半天,才抬起头来。

男生高挺的身影掠在欧式的复杂喷泉中间,就好像散漫的神祗。

他刚刚叫她---

小丫头。

什么小丫头---

她都十七岁了。

陈向晚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咬着嘴巴,眼睛弯起来,揪揪书包带子,步伐越来越大。

“喂,那个陈向晚,到底和陆同学是什么关系啊,不会真的是---”

华南绿化随处可见,轻松盖过人的绿萍也都被修剪成整整齐齐的形状,隔着灌木丛,学生讨论的声音清晰的传到陈向晚耳中。

她略有些尴尬的停下脚步,内心却有点羞愧的期待。

“瞎说什么,可能陆知寒就是看她人还挺好吧,毕竟当初---我还挺佩服她的。”

夸自己了。

陈向晚微微咬住下唇,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偷听别人说话是不是不好?她打起精神,准备离开。

下一秒,熟悉的名字又出现在陈向晚的世界中。

“可陆知寒喜欢的是咱们校花林熙哎,听说林熙这次出国,陆知寒大受打击呢,你看上次在教室门口都怼别的女生了,之前可从来没有过。”

陈向晚眼睛的弧度微微松缓了。

林熙。

这个名字仿佛一直和陆知寒绑在一起,哪怕人离开了,却从没有消失过。

别的女生---又是谁呢。

陈向晚忽然意识到,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陆知寒。

就连班级,都是今天问了别的同学才知道的。

所以那些熟稔,会不会全都是她的---

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被榨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