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信我你会走到最后”

还剩几天就过年的时候罕见地下了雨,水珠里夹带了一些冰粒子,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地响。

往北的高速公路上积满了雨水,冷灰色的路面像是一片沉寂的海,前方偶尔路过的车子像是一只飞速的鲸鱼,劈开了海面。

随祎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前排坐着的宣传在和季珍汇报第一期节目的情况。

“小易的我看过了。”季珍没抬头,手机里看着别的消息。

宣传愣了一下,小声地说:“就是常规的宣传。”

“热搜呢?”季珍直接地问。

“有一个造型的。”宣传心虚地回过头,“品牌那边帮忙推的。”

季珍看了她一眼,说:“这是金主爸爸发力,跟你有什么关系?”

声音很冷,宣传抿了抿嘴没说话,等着被数落。

“没事。”随祎睁开眼睛,靠着椅背悠悠开口,语气很淡:“没什么好的就不要推了。”

宣传有些紧张地看了随祎一眼,又赶忙解释:“给过来的看点还是很多的,但是随老板说不想推,就没沟通发稿了。”

“是吗?”季珍诧异,转过头看随祎:“是什么看点,给我看看。”最后一句是说给宣传听的,但还是看着随祎。

宣传从手机里翻出文件发给她,忐忑地感受车里有些微妙的气氛。

司机像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目视前方稳稳地开着车,打了一把方向盘驶出高架。

季珍看了几分钟,也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说:“这些都是什么话题?怎么这么多这个白宴?小易的呢?”

“……这个是节目组拿过来的。”宣传的声音绷得很紧,答非所问。

“这种话题确实没什么好推的。”季珍放下手机,想了一会有点生气,“陈小龙怎么回事?这节目在这么做下去还能看?宣传也是弄得稀烂……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出来了。”

随祎脸色不动,往车窗外偏了偏头,看向高架远处林立的有些萧瑟的楼群。

“诶,不对啊!”季珍又想起什么,“之前说让小易跟你互动的内容,第一期怎么没播啊?剪掉了?”

刚转过身的宣传立马从座位上弹起来,回头说:“第一次看片的时候是在的,但是最终节目给剪掉了,小易第一期发挥得不错,人缘也很好,大家都抢着进他的组,导演特地说想弱一下他和随老板的关系,免得有人黑他。”

季珍想了想,勉强表示同意地点点头。

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祎拉开拉链拿出来看了眼,前排如坐针毡的宣传给他发了条消息:“随老板,任务完成,我没说错吧?”说完发了几张用红色涂鸦笔涂划过的文档截图,有一些连着白宴的名字,有一些连着易圣卿的名字,后面跟着几张没压电视台台标的截图。

随祎垂着眼睛看了一会截图,抬头问:“诶,你叫什么名字?”

忘记在小会议室呆了有多久,白宴只记得自己吃了三个同样配菜的盒饭,剩余终于易圣卿不耐烦地对他说:“白宴,你行不行?随祎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废物啊?”

白宴张着嘴想解释,却感觉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侧了侧头,看见随祎抱着手臂站在门边,表情讥讽地看着他:“是啊,你怎么会是个废物?”

塞着的棉花仿佛变成了细小的针,扎得人喉头沸血一样生疼。

“白哥!”易圣卿的语气变了,由远到近地传到耳边,“白哥,醒醒,你没事吧?”

白宴睁开眼,大汗淋漓地从地上坐起来,小会议室里的白板上写着易圣卿单独针对他的建议,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白宴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很荒唐的梦,勉强笑了一下,跟易圣卿道歉。

小会议室里没有摄像头,易圣卿的脸色还是很焦急,压低了声音问他:“白哥,你脸色很差,要不要休息一下?是不是发烧了?”说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白宴不露痕迹地躲开,只说:“没关系,可能是昨天没睡好。”

“那,你还练吗?”易圣卿犹豫了几秒,还是问。

白宴停了一会,说:“练吧,也没别的事。”

第一次公演选曲,易圣卿没什么犹豫地挑了一首抒情歌,导师的首次考核在后天,白宴作为声乐组唯一一个没有接受过正经声乐训练的人,正被胜负欲爆棚的易圣卿押在小会议室补课。

“白哥,其实你发声挺好的。”易圣卿没化妆,评价白宴的时候像个故作老成的小孩,“应该很快就能好,要不你先休息一下。”

白宴无奈地苦笑,没回他。

易圣卿的表情像是很纠结,在小会议室边上的懒人沙发坐下,自言自语地说:“唉,我的,不该选这首歌的。”

白宴看了他一眼,用手支着头又播了遍易圣卿选的歌,是随祎早两年风格很不像自己的一首苦情歌,在所有发行的平台都拿了不错的榜单,算是一首热门曲目,易圣卿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选了这首歌。

然而白宴有自己无法克服的问题,首先他确实五音不全,但当时让他签合同的时候阿西笃定地和他承诺参加节目不需要会唱歌,其次他并不喜欢随祎的声音。

声乐组里的选手大多都比他和随祎小半轮,对随祎声音的评价大多带着点崇拜,带着点白宴听不懂的词汇,说他很苏很蛊还不油腻,是个人停了都会喜欢。

白宴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人,无论是现在还是两年前录音棚里随祎的声音,都让他感到不安、焦躁和恐慌。

易圣卿把圆珠笔别在耳后,挠着头看印着歌词的打印纸,最后露出个恍然的表情:“白哥,要不然你就只合唱,给加两个念白可以吗?”

白宴没忍住露出了一个无语的表情,想象了一会易圣卿策划的念白,不知道会不会和编剧咕咚酸溜溜的台本一样。

公演前夜,随祎像是个路过的工作人员一样,在练习室里晃了一圈应付导师审核,执行导演喊了四个摄像机进屋,一次性拍够了素材,随后态度很好地放走了随祎。

白宴单曲循环了三天随祎的歌,恍惚间觉得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最后易圣卿过来喊他下课才回过神。

“白哥,吃饭了。”易圣卿身边意外地站了一个男生,白宴觉得眼熟,应该也是声乐组的选手。

“白哥,一起吗?”易圣卿边上的男生口气熟悉地问他。

白宴站起来,跟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演播厅后台到食堂有一条不算长的人行通道,边上放了几个粉丝送的花篮,为首是一篮占据了很大一快墙角的烟灰色洋桔梗,最上面放了一张手写的卡片:小易小易,勇夺第一。

“你的诶!”边上的男生用肩膀撞了易圣卿一下,笑得看不见眼睛。

易圣卿也撞了他一下,难得地害羞了一会,没走两步又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喊:“白哥!白哥!”

白宴抬头:“怎么了?”

“你的花篮,你看。”易圣卿像是献宝一样把他拉到一大簇白色洋牡丹前面,“给白宴的。”

白宴愣了愣,看向花丛上的卡片,是一句打印出来的祝福语,在一片俏皮的贺卡里显得有些沉闷,看了一会又觉得好像能给人一点力量。

“有手机么?”白宴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转头问易圣卿。

易圣卿像是没料般顿了顿,倒是边上的男生毫不犹豫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白哥你用了记得还给我,我就剩这一个了。”

白宴点点头表示感谢,拿了手机到角落打电话。

“喂?”听筒那端传来袁圆不太确定的声音,“哪位?”

“我。”白宴压低了声音。

袁圆叫了一声,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兴奋:“你拿到手机了啊?”

“借的。”白宴透过缀了黄英的洋牡丹望向贺卡,“你给我送花篮了啊?”

“哦,那个啊……”袁圆在手机那端停了一会,诚实地说:“是后援会另一个姐姐送给你的。”

“谢谢她,让她别浪费钱了。”白宴粗略地数了数花朵的数量,有些心疼。

“这个姐姐很有钱,没事!”袁圆丝毫不愧疚,“她有小孩了,所以不太方便来现场看你,所以让我代表大家来看看你。”

白宴有点不太相信:“你来看我?”

“对啊,我在现场了。”袁圆口气很自然,仔细听能听见周围嘈杂的动静。

“你不上班啊?”白宴震惊,“你请假了?”

“是啊,一姐说报销让我来看你,说这可能是你唯一一个舞台,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来看你。”袁圆理所当然地说。

白宴问:“一姐是谁?”

“就是给你送花篮的这个姐姐,之前初舞台投票给你花了两万多。”袁圆解释。

“……”白宴陷入了更大的震惊,“别这样,你让她别再乱花钱了。”

袁圆不太认同:“怎么会,你现在好多粉丝,有一两百个了。”

“总之,你帮我转达一下。”白宴有点头疼地强调,“千万别再乱花钱了。”

“不过哥,一姐给你写了什么祝福啊,让我看看,她都不告诉我。”袁圆忍不住又问。

白宴安静了一会,像个束手无措的小孩一样看着花篮,最后故作轻松地说:“你猜。”

八点整,袁圆还是在现场预热轮播的大屏幕上看到了那簇挤得不像样的白牡丹上的卡片,几个很细的印刷字体组成了一句和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宣言:相信我,你会走到最后。

“白宴家怎么这么霸总啊?”几步外在手里藏了黑卡的女生说。

有人回应她:“这是妈粉吗?口气也不妈。”

“谁知道。”女生调整了一下手掌的位置,正对着舞台。

袁圆歪着脑袋盯了大屏幕许久,想要分析出当事人是出于什么心情写下了如此大言不惭的祝福,还没想出个头绪,压在屁股口袋里的手机接连着震动了十几下。

袁圆单手划开屏幕,看见一组白宴已经修完的上班图,图里白宴穿了一套灰色丝质的长袖衬衫,妆容和发行都和初舞台很详细,应该是造型师从第一期节目里总结出了心得。

照片来自宿舍楼下、大巴车和演播厅后台入口三个地方,看得出来拍得很用心,每一张都挑了白宴耐看的角度。

[随便起个昵称:你打个logo,发一下微博吧。]

[圆圆:姐你在现场?]

[随便起个昵称:买的图,你抓紧,还有两个热搜话题,带上图蹭一下。]

[圆圆:好。]

[随便起个昵称:我一会有点事,有什么新的内容你记得转发一下,迟一点我联系你。]

[圆圆:好的。]

袁圆看着对方和自己宛如甲乙方的对话,心里升出一些诡异的感觉,直到手机屏幕和观众席的灯光都完全暗了下去,她才回过神来看向舞台。

三个导师上了台,和主持人不太真诚地寒暄了一会,接着一群人从另一侧后台往前走,在舞台的最后面乌泱泱坐了三四排,选手席没有开灯,袁圆眯着眼睛找了很久,都没有看见白宴。

主持人正在解释之前主题曲考核的标准,又对最终的考核结果卖了个关子,大屏幕忽然切进主题曲练习的花絮,几十个挂着黑眼圈的男生或是满头大汗或是气喘吁吁,穿着一套灰色的运动服在镜子前重复地比划动作。

一瘸一拐的白宴忽然在镜头里出现,接着旁边出现了一行字:单日练习二十小时。

花絮的配乐是鼓点很明显的燃向纯音乐,伴随着这行字敲了一个力量感十足的鼓点。

第二行字跳了出来:第一次尝试唱跳。

“勤奋第一选手,白宴。”主持人吴越的声音和第三行字几乎同时蹦了出来,“恭喜小白,请来到舞台中央。”

袁圆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后排黑压压的人群里走了出来,白宴的脸上有些藏不住的茫然,随着主持人的声音走到舞台正中央,背后是不太响亮但是长久的掌声。

导师席上的三位导师表情各异,也都鼓起了掌,袁圆看向坐在正中面无表情鼓掌的、传说中白宴的大学同学,眼皮不安地跳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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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