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现在是演哪出”
刚翻年,秦皇岛的气温已经到零下,天台上粗粝的海风又急又快,刮得人有些麻木。
过了凌晨,导演喊了录制中场休息让大家一点钟集合,白宴进基地之前没有接受过训练,干坐了七八个小时也没有给出什么反应,面前机位的信号灯没多久就熄了,大概是已经采够了他和高斯嘉的镜头。
室外的环境算得上惨绝人寰,大部分选手都选择去准备间或者呆在原地休息,高斯嘉像个不停歇的永动机一样喋喋不休,白宴借着上洗手间的理由逃了出来,从遮光布后面走出来就看见了通往顶层的楼梯。
演播厅所在的大楼只有五层,不远处是一片没开发完全的海滩,有些刺骨的风从裤脚里灌进来,白宴摸着黑往上爬,看见天台半开着的铁门。
刚踏进天台他就敏锐地发现里面有人,白宴站在楼道的廊灯下,看见被挡在云层背后苟延残喘的月亮照出一个身影,个子很高肩膀也宽,架在护栏上的手边有一点橘红色的火光。
铁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背对着白宴的人迅速掐灭了手上的火,转过头来。
“你怎么在这里?”随祎的脸隐在夜里,表情变幻了几番,有些复杂地问他:“你来找我?”
白宴心里生出被误会的无奈,给了个否认的表情,转身要下楼。
“喂!”随祎喊他,语气很急。
白宴停下来,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随祎走进天台入口的灯光里,表情不算太好,手里还握着个手机,说:“你一个人跑上来干什么?”
白宴盯着天台不太平整的地板,声音很闷:“透个气而已。”
“冷吗?”随祎低头问他,“先下去吧。”
“你先下去吧。”白宴感觉自己不太想和他待着。
随祎露出了他很久没见过的、颇不认可的表情:“这么冷你在这里干什么,一起下去吧。”
一种无能为力又失去控制的感觉满出来,让白宴心生焦灼,他抬起头看着随祎的眼睛,很直接地拒绝:“我想一个人待着,你能不能先下下去?”
长久的沉寂之后感应灯暗了下去,夜风好像是忽然之间变大的,吹得两个人的衣角呼呼作响,白宴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以前常有的低落中,随即放弃进入天台,结束了和随祎的对视,迈开步子往楼道里走。
白宴走一脚深一脚浅地刚走了两步,就被被劣质装修的地面绊了一下,面朝楼梯地摔下去。
随祎在漆黑里抓住了他,握着他的手臂把人给拉正,刚刚握着的手机几乎是同时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叫醒了楼道里的灯。
白宴只穿了一件卫衣,随祎手掌的触感很轻易地传递到他的手臂上,昏黄的灯洒在地上,像裹了一层不太明显的蜂蜜。
过了一会,白宴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轻轻说:“谢谢。”
随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节目?”
“什么为什么?”白宴反问。
“这个节目一点都不好。”随祎有点着急,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幼稚:“这里很辛苦,也不适合你,你为什么要来?”
白宴看他一眼,语气很淡:“这个节目怎么了?”
“肯定是对你有所图才邀请你的。”随祎有点语无伦次,皱着眉头看他,“要是之后揭你伤疤,恶意炒作,你怎么办?”
感应灯闪了两下,白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大概随祎太久没和他说过这种话了,让他有点陌生。
随祎靠得很近,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满是灰尘的扶手上,像是把人圈在拐角处,靠近耳朵的脸侧好像出了一点汗,粉底有些斑驳,微微向下的桃花眼里面夹带着血丝,直直地看着白宴。
白宴又花了几秒钟认真端详了一阵,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你现在是演哪出?”白宴语气很冷,“什么情深义重的戏码吗?”
随祎顿住,紧绷着嘴角没说话。
“我来参加当然是因为他们给钱。”白宴冷静地说:“他们给钱,我给话题,合理交易,有什么为什么?”
“……”随祎张了张嘴,没说话。
“倒是你,老同学。”白宴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到底想干嘛?”
随祎咬了咬嘴唇:“我就是担心你。”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白宴后退一步,像是有点冷一样抱住了双臂,“随祎,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白宴又退了半步,意料之中看着随祎变了的脸色:“为什么你认为你觉得的就是对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只要不靠近你就没有什么值得当心的。”
“白宴。”随祎带着点哀求喊他。
“我是不太懂你们这类人,但是节目组如果拿我开涮,原因也会有你吧?”白宴歪了歪头,漠然地看他:“我是和导师同一届毕业混成现在这样的回锅肉,要不然就是导师力挺,落魄的昔日同学遭非议。”
“无非就是这些。”白宴语气变得轻松,“我都想过了,没什么。”
随祎站在拐角的阴影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所以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了。”白宴看着他,像是询问一样:“让我安安稳稳地混过去,可以吗?”
楼道里安静了一会,随祎握着他的手指好像在安抚什么一样缓缓地动了几下,又轻轻放开了。
“随祎。”白宴又开口,“我知道你现在做什么都很容易,但是我不是的,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好吗?”
随祎看着他,没有说好或者不好,低头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拉过白宴塞在他手里,隔了一会才说:“好,你多保重。”
白宴的表情变得有点抗拒,但还是接住了那件外套,沉默地看着随祎弯腰捡起手机下楼。
随祎走得有点慢,过了几分钟才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白宴麻木地看向自己手里的外套,是一件带了设计的冲锋衣,内胆配套装好了,适合户外防风保暖。
天台的铁门终于悠悠关上,金属碰撞的脆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宴慢慢地坐在台阶上,莫名地发现自己整个人在微微发抖,大概是后半夜气温急剧下降的原因,鼻腔也被风吹得酸涩,视线里忽然模糊一片。
铁门外的风还在嘶吼,白宴摸到冲锋衣内里的一点热度,一滴水轻轻地打在布料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录制用的设备调试到整整一点半,陈小龙才勉强点头,让统筹把选手都喊回来,白宴吹了好一会的风,惨白着一张脸进了卫生间的隔间,刚呆了一会就听见外边低低的议论声。
“我简直艹了,怎么不直接做导师算了。”有个南方口音的男生说。
有人附和:“唉,这出场够我吃一年了,还单独让他清唱。”
“你说我们还比啥啊!直接宣布易圣卿是o就行了。”另一个北方口音的男生说。
“随祎也夸得出来,牛b!”
南方人越说越起劲:“谁知道背地里什么关系,不是说随祎爬到现在也是……”
白宴动作很快地推开门,塑料门把手啪一声磕在墙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借过一下。”
三个人愣在原地,嘴张到一半噤了声。
白宴推开面前驼背的黄毛选手,语气不太好:“还不走,选管门口喊好几遍了。”没等他们开口,径自出了门。
“他谁啊?”身后的人莫名其妙。
“走吧走吧。”
设备调整之后,整个观众席像是被架在巨大的手术台上,惨白的灯光打在每个人的头顶,白宴摸了大半天的鱼,这会开始观察起周围的人,缀满了彩色两篇的眼角,光滑能看出人体轮廓的服装布料,都没办法掩藏所有人的困倦。
平静下来之后,他忽然对随祎的这几年有些好奇。
阿西混迹于四五层资源外,他近三年几乎没有好好拍过戏,像现在这样守在摄像机边上的日子几乎没有,随祎从北方电影学院毕业那年就一直在往上走,虽然他有意屏蔽和随祎相关的消息,但总归知道他很忙碌。
应该也经常这样,呆在逼仄的临时化妆间里,一天下来累得整个眼睛都是红血丝,然后像刚才那样在天台抽会烟。
白宴很想抵抗自己纷乱的思绪,但越是抗拒,就越是想到更多其他。
去签约的那天他好像忽然受到了点拨,他和随祎的分开确实产生了显而易见的差距:他好像还在为生活奔波,职业规划一塌糊涂,而随祎似乎比他想象中的出名,走到哪里都被掌声和注视包裹,这种区别让他觉得有些不堪,又有些心酸。
话筒测试的声音响起,白宴往舞台看过去,随祎又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导师席上了。
拉着行李到大通铺的时候,白宴恍惚有种高中时代的错觉,只是周围的男生大多比自己年纪小,又都长得不错,才让他又回到现实。
“白哥!”高斯嘉已经录完舞台,心情很轻松,迅速地找到了一个靠墙角的双人架子床,挥着手让白宴和他搭伙。
白宴走过去,心安理得地占领了下铺,把行李箱靠在墙角。
刚关灯没多久,天好像就亮了,渐渐往上爬的朝阳往屋子里投来柔和的光,白宴睁开眼睛,看见被窗户切成四方的光斑,周围是时大时小的呼噜声。
白宴轻手轻脚地起来,往隔壁楼的洗漱室走,路过两栋楼之间长廊的时候,有个短发的女生跟他打招呼。
“白老师!”白宴认出她来,是负责个人选手的实习生统筹。
“这么早?”女生诧异,“你不多休息一会吗?今天晚上是你诶!”
“我?”白宴愣了愣。
女生低头看手机,点开了几个文件之后才说:“今天晚上的初舞台有你,加油喽!”
“好,谢谢。”白宴不太有状态,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最后还是换了上台的服装,造型师把他一水的卫衣给丢到了一边,给他套了品牌赞助的件黑色绸缎衬衫,纽扣边上绣了一圈银色牡丹花,隐隐透出不太结实的胸膛。
“不错!去吧!皮卡丘!”造型师在仪容镜里朝他眨了眨眼,像流水线上的质检员一样喊:“下一个!”
白宴上台之后就觉得大脑空白,舞台灯打得很亮,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茫茫宇宙里无目的漂流的小船,好一会才回过神。
阿西给他买了一首很老的、版权很便宜的歌,一边买一边安抚他这叫复古。
白宴也觉得挺好,起码老歌的音准和节奏他都能跟上,现场的混响很足,白宴有点无措地把眼神停留在正前方,虽然因为灯光面前是茫茫一片。
伴奏还没结束,白宴就听见高斯嘉在台下面又喊又叫,主持人走过来例行公事地说:“这位选手,自我介绍一下吧!”
“大家好,我是个人选手白宴。”白宴也例行公事地鞠了个躬。
“你今年是二十六岁?”主持人问他。
白宴点头:“是。”
“之前是有拍过两部电影。”主持人看着手卡上的信息,“为什么会想到来参加?”
“因为导演组邀请报名了。”白宴轻松地笑了笑。
“哈哈!”主持人笑了两声,“要不然说说现在的感受,看到这么多比自己优秀比自己年轻的弟弟们,是什么感觉?”
观众席上有人模糊地骂了一句,很轻的笑声传了开去。
白宴的神情淡了一点,还是很配合地说:“觉得他们很棒。”
“那对于回锅肉这个称呼,你有什么想法吗?”主持人也感觉敷衍,逐渐加快了语速。
“就还好。”白宴想了想,说:“也是实话,主要我也没怎么下锅。”
观众席上忽然变得死寂,灯光被拉远之后白宴看清了正对着自己的导师席,随祎表情有点差地看着自己,舞蹈导师眼睛笑得弯弯,另一个则在抠着手神游。
“那轮到我们导师评价。”主持人头也没抬,计算着这段内容只有百分之零的可能性被剪进正片,“女士优先,安妮老师。”
“啊,我觉得歌很棒耶!”简安妮凑近了话筒,“你以后可以尝试一下舞蹈,你身材超好诶!”
“谢谢老师。”
“我觉得你也可以试一下rap!”说唱导师吐着舌头比了个手势,“这样会显得你的歌比较有律动!年轻一点!”
主持人又问了随祎,随祎的脸色不太好,没有停顿地折过桌上的话筒:“挺好的,下一个选手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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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选秀现场就是这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