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园相见
伊诺惯不会客，饭后携了琴在窗下抚了一阵，有些无聊，便自己一个人漫不经心的来到了花园。
至于瑟儿，名义上是她的贴身丫鬟，实际上却情同姐妹，一应粗活重活，自有家里专管浆洗操持的老妈子们，乐得瑟儿自去逍遥，不见了踪影。
正是阳春三月，尹家的花园里到处一片生机盎然。尹家的花园四四方方，同尹家的宅子连在一起。
再说这花园，修建的是巧夺天工，当年尹员外不惜重金为自己的爱妻修建，具备极高的审美情趣，建筑、山石、水瀑、花树、禽鸟应有尽有，小巧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游廊、小桥连接各处，再加上假山奇石、潺潺流水，直如世外仙境。
伊人虽逝，但美景长存，伊诺每每流连其间，都能感受到父亲对母亲那份十几年来不变的坚贞与执着。
伊诺穿花越草，来到自己经常临水照花的鱼塘前，静静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池塘里的锦鲤自由来去，绿色的水草轻轻摇荡，伊诺曼妙的倒影也慢慢模糊，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卯足了劲砸向了水里。
“瑟儿这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百无聊赖的伊诺悄悄抱怨着。
姐姐经常拗不过伊诺，被她生拉硬拽着走出闺房，而这个假山环绕、绿树盈盈、鲜花遍野的后花园，则是她们姐妹唯一自由的天地，她多么想让这里无边的春景点燃起姐姐对生活的希望，而姐姐如灰的眼神却一次又一次让伊诺无奈。
想到此处，伊诺的心又不自觉的沉甸甸起来，看着水里的锦鲤，也全无兴味，只是随手折下了一根嫩嫩的柳枝，肆意的抽打水面，看溅起的浪花取乐。
突然，一把爽朗有力的男音突兀的在伊诺耳边响起：“玩的这么有趣！”
伊诺吓了一跳，扔下柳枝猛然转身，但见一个身着红色艳服的俊朗少年持扇独立，那明晃晃的银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直衬得人愈加光彩四射。
“梅二少爷怎么会在这里？”伊诺第一次单独面对一个陌生男子，虽然有些拘谨，但仍大胆的问道，“梅二少爷难道喜欢悄无声息的站在别人身后吗？”
清羽笑容轻快：“刚才尹表叔不是介绍过了吗？伊诺表妹为什么少爷长，少爷短的呢？”清羽清笑着，有些调侃的味道。
伊诺见清羽说话一直很自然的神态，也略略减少了刚才乍见的尴尬，优雅却调皮的说道：“原来是清羽表哥啊！”
“真想不到在这里能遇见表妹，这可真是清羽的荣幸。”清羽清浅温润含笑道，见伊诺低着头也没有搭理他，又踟蹰了一下笑着问道：“伊诺表妹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句话不该是我问清羽表哥你吗？”伊诺调皮的反问着，一如在家里经常调皮娇嗔的反问姐姐的模样。
“这个……”清羽大窘，的确，是他擅闯了尹家花园。伊诺见他红了脸，暗自在心里偷笑，歪头继续反问道：“难道清羽表哥不觉得该给我解释一下吗？”
清羽一瞬间的尴尬，使劲挥舞了两下扇子，很快便恢复了该有的气质，温文尔雅笑道：“清羽来到此地，完全是天神指引。”
伊诺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面上红扑扑的，不忘幽幽讥讽道：“从醉月轩，到岫山楼的路
，天神还知道的挺清楚的啊！”
清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天神指引着清羽，今日当真是收获不少啊！”
“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天神指引着你看到了什么！”伊诺终于完全放下了警惕与戒备，“岫山楼的对联，天神可告诉你是谁的手笔了吗？”
“原来是伊诺表妹的好才思！”清羽叹道，想着刚才一路走来尹家花园所见的美景和眼前这个优雅又不失趣味的江南才女，哑然失笑。
原来，清羽从醉月轩出来之后因贪看几块奇石，不自觉地一直向里面走去，抬眼看见一个古朴的月亮门洞，便好奇的穿过门洞，不知不觉就进了尹家的花园。
清羽见花园里面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和京城的园子有很大不同，更加欣欣然信步前往。走着走着，迎面见一个名唤岫山楼的江南小楼，正面看重檐飞翼，典雅古朴，遂登临而上。
岫山楼，楼高二层，回廊环抱，一层宽阔的大厅，两边各有一个小轩，顺着楼梯向上走去，二层顿觉视野宽阔起来，四面都是明窗大开，园中景色一览无余。这岫山楼的后面原是一片清澈的池水，岫山楼竟算是建在水上的湖心亭一样，不登临其上很难从正面发现后面的水。
清羽见楼背面的水里面竟然游着许多美丽的锦鲤，还有一个外面的楼梯可以通下去，楼梯到水面上又分为了三个浮桥直通对面三处，这三处正好又通向三个好景色所在，而这建于水面的三个浮桥最是观赏游鱼的妙处。
忽然，清羽发现对面池塘边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坐在那里低头静静的挑逗着水里的锦鲤玩，不是伊诺，更是何人？
清羽本是年轻好玩的性子，顺着曲曲折折的楼梯下来，又走过浮桥，便悄悄来到了伊诺的身后。伊诺许是过于认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了她的身后。
“难道清羽表哥是想吓伊诺一跳吗？”伊诺精致的秀脸上淡淡的扑着一层脂粉，眉心一点画上去的嫩红花瓣，配上耳朵戴的一对玲珑小巧的红宝石坠子，顾盼生姿。
看着伊诺淡雅里的天真烂漫，清羽自心底漫出无边的欢喜，只觉得江南的天都是那样的蔚蓝，自己十四年来竟是如此孤陋寡闻。
而突然见到清羽的伊诺，心亦是猛然一动。曾几何时，姐姐口中的他也是在阳光下挥扇谈笑风生，温润如玉的面庞，春风化雨的问候，如涓涓细流缓缓而过。
“伊诺表妹喜欢什么花？”许是想打破彼此的沉默，清羽便对着满目的春花向遗世独立般在风中静默的伊诺发问。
的确，尹家花园遍植各种树木花草，春夏秋冬，美景不断。此时，海棠、桃花、虞美人、蔷薇、牡丹、合欢、迎春都在争芳斗艳，美不胜收。
“也不曾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伊诺收起刚才不经意的天真烂漫，悠然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缓缓道：“倒是这白玉兰很让人不忍它凋谢。”
清羽顺着伊诺的目光看去，果见不远处，一片俏丽的白玉兰正在春光中悄悄绽放，一枝枝斜斜的伸展着的枝桠，无绿无叶，只有清透如白玉的花瓣优雅宁静的低吟倾诉，纯洁，恬静，每朵花似乎都写满了淡淡的从容与哀怨，斑驳的影子似是摇碎了的满地的风情。
“伊诺表妹是有心之人，自然不希望花草凋零，花草凋零总归是令人伤心之事。”清羽笑容明媚，充满朝气，半似感叹花草，半似赞许伊诺。
两人长久的默默无语，伊诺低头依旧看着水里的锦鲤，微微荡漾的水面上破碎的红色倒影分外耀眼，银冠破碎，摇出千般亮点，直晃得伊诺两腮微红。
这时候，却见瑟儿远远地从花园深处跑了过来：“我就知道小姐在这里，小姐，大小姐在那边找您呢！”然后又恭恭敬敬的给旁边的清羽请了安。
清羽见瑟儿裙子里兜着许多鲜艳的花瓣，她嬉笑着对伊诺说：“小姐，我又摘了好些新鲜的花瓣，做胭脂最好不过了。”伊诺看着她娇嗔的胖嘟嘟脸颊，使劲点点头。
伊诺顾不上清羽，说着便扶了瑟儿的手要走，突然停下又想了想，转身对觑着她的清羽粲然一笑道：“清羽表哥既说我们在京都已然见过面，那我们现在可是第三次见面了哦。”
清羽找不到理由阻拦，只能遗憾的任伊诺离去，心里却巴不得再与伊诺有见面的机会。
小厮锄菱笑嘻嘻的也从浮桥上跑过来对清羽说：“二少爷快回去吧！大少爷在那边等着呢！”说罢犹暗自偷笑。
伊诺穿过浮桥，穿过岫山楼，走在回去的路上，眼见着渐渐地远离了清羽和他的小厮，突然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拧了拧左手边瑟儿的嘴：“你这个小蹄子！又在这里弄鬼，姐姐何曾喊我，准是你在哄我！”
瑟儿娇嗔的面庞顿时红了起来，不无冤枉的说：“我是看小姐和梅家二少爷站在那里好不尴尬，使了个巧宗让小姐脱身罢了，饶是不感谢我，还在这拧人家的脸。”说罢赌气自己往前走去。
伊诺见此也并不生气，仍旧一个人款款走向前去，今日京城的贵客，倒是有些意思。
姐妹两个的绣房是连在一起的，以便于姐姐时时照顾妹妹。两个人的屋子里此时都静悄悄的，伊诺深知姐姐定是在旁边的悦心阁里参读佛经，三年来一贯如此。
雕梁画栋的闺阁里，只有琴儿在姐姐的卧室里低头绣着什么，五色彩线被这个灵巧的丫头飞舞的活灵活现，她总是那样心灵手巧，惹的瑟儿总是那样艳羡。
每当伊诺夸奖琴儿时总是尊敬的叫她琴姐姐，因为她和姐姐同岁，如今已经是个稳重的妙龄女子了。
“要不是大小姐看破红尘，她的手定能绣出更加美丽的绣品的，我的这些微末伎俩都是大小姐所赐，不敢受二小姐夸奖的。”琴儿总是一副谦逊和沉稳的性格。
“琴姐姐太谦虚了，这样的绣品拿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万金抢着要呢！”伊诺说罢便轻轻拿起来绣品细看。
这是一个已经快要完成的绣品，绣着一对鲜活的鸳鸯，相依相偎在一起，红毛绿水，神形毕现，针脚十分细腻，一看就是绣品中的上品。
伊诺的神情稍微一黯，这是姐姐最喜欢绣的鸳鸯了，三年前姐姐含羞的神情犹在眼前，捧着鸳鸯就能出神一个午后，一针一线都是姐姐细密的情意，一丝一缕都是姐姐缠绵的思念。
只是此时，姐姐却是再也不绣鸳鸯了。伊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着也停下来叹息的琴儿含笑摇头。情，真的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不是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