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偶遇

所谓的两败俱伤就是双方都没讨到什么好,那几个人跌跌撞撞被请出了酒楼,而王殊睿的脸上则挂了彩,梦鸾再怎么想装作若无其事,或者再怎么不想和王殊睿扯上关系,但事情毕竟是因为文锦而起,她是一个人,她也有一颗心。

梦鸾有些愧疚。“对不起。”

王殊睿大手在她面前一挥,道:“我没事,你别担心。”大概因为挥手的动手大了些,所以牵扯到了受伤的位置,他眉一皱,嘴角咧得老高,生生的抽出一个“疼”的口型。

梦鸾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王殊睿这人的心里调适能力是极强的,推开厢房的门之后自在的坐在了当中的红木椅上,小二拿了菜单进来,又关切的问他伤得怎么样,是不是需要请个代夫,或者……

王殊睿嫌烦,挥挥手打断了他。

其实小二这么关切,实在是因为王殊睿赔了不少银子出来,这些,是老板娘交待的。

梦鸾抱在文锦坐在了旁边,王殊睿点菜的声调平和,只在尾音的时候微微上扬,仿佛一尖从心底冒出的喜气怎么藏也藏不住,他们不过三个人而已,王殊睿大手一挥给点了十几道菜。

“快点啊……”末了他不忘交待。

其实并没有等多久,菜陆续送了上来,梦鸾惊吓了这么一会儿也镇定下来了,就把这顿饭吃了吧,她这么安慰自己。

文锦却仍然小心的看着王殊睿,他的眼睛灵活,又带着一些防备,看上去像一只受惊的小松鼠。

文锦喜欢吃鱼,以前还小的时候,嫂嫂总是把鱼蒸熟,再把刺挑出来,最后把肉弄碎拌在饭里,然后一点一点喂到文锦嘴里。嫂嫂是极疼文锦的,这种事从来不肯交给下人去做,有时候哥哥回来了,就会接过嫂嫂的工作,哥哥挑刺比嫂嫂更认真些,文锦显然也更喜欢自个儿父亲,每次都会多吃几口饭,吃完之后就一直赖着哥哥怀里,那双眼睛,特别的黑亮。

嫂嫂以前常常和她抱怨,可抱怨也是带着开心的语气,那时她老笑嫂嫂……笑啊笑啊这么一家人就没了。

梦鸾也给文锦挑刺,挑好之后放到他碗里,文锦抬头看了她一下,又垂下头扒了一口饭。

“他喜欢吃鱼?”王殊睿问。

梦鸾点点头。

“你喜欢吃鱼?”他又问文锦。

可是文锦却不理他,王殊睿有些胸闷。

转眼间碗里的鱼已经吃完了,梦鸾给他夹了些另外的菜,无论她夹什么,文锦都很快吃完,王殊睿瞧见了,不甘心的同样夹了一些放到文锦碗里,他笑眯眯的看着孩子,有那么一丝讨好的意味,文锦呢,同样看了王殊睿一眼,然后默默把菜抢出来放在一旁的小碟子里。

亲疏立见,王殊睿眼睛瞪得老大。

“还是我来吧。”

这几个字说得温柔,王殊睿脂粉堆长大的,自然听得出这语气的变化,他把手缩了回来,无端的觉得开心。

梦鸾用餐的姿势很安静,手轻轻抬起,既不高,也不低。身姿端正,筷子伸不远,不贪心,轻嚼慢咽。王殊睿想起她平日里走路的模样,也是小脚轻迈,不急不缓的模样。她说话的语气总是恭敬而内敛,笑容淡然,目光平静。她还认识赵瑾源,看起来像是有些过节的样子……

王殊睿并不笨,他想,梦鸾的身份,必定不是普通的女子。但是梦鸾从来没有向他提起,甚至是不愿提起的模样,这除了对他的不信任之后,怕是对任何人都是不信任。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烦燥。

而在另一端的赵瑾源同样有些失神,窗棱的纱纸本来就薄,梦鸾没有看见他,他却看见了梦鸾,旁边的兰姬温柔,他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和兰姬对他的小心翼翼不同,梦鸾对他几乎露出了所有本性,喜欢往他碗里塞许多菜,大声的对他说话,不害臊的说喜欢他,还用这个借口在她爹娘前维护他,不管有无外人都是一样,可是很多下人却把这些当笑话来看,还有梦鸾的父母和哥哥,他们其实是不喜欢他的,他们觉得梦鸾委屈了,他们觉得是给了梦鸾莫大的面子。

天知道一个王爷需要他们给面子,所以很多时候他觉得难堪,这样受制于一个女人还不得反抗,他记得有一次听见暗处的护卫在讨论——

“还没看见过爷吃瘪的样子,原来就是这个样子,那个女人胖乎乎的,怎么衬得起爷啊,要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境,可算便宜她了……”

当时他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的怒气呢,他堂堂一

个王爷,屈于一个女人之下,被这么多暗卫看见,威严何在,颜面何在……

一辈子的耻辱……

赵瑾源轻轻往嘴里送了一杯酒,又闭了闭跟,他似乎听到遥远的一声喟叹,哀哀的调子,他用心去分辩,发现那叹息声似乎是从自已心里发出来的。

“王爷……”

赵瑾源回过神,嘴里平淡,原来他往嘴里送的不过是一杯空酒。“吃好了吗?”他问旁边的女人。

“王爷您没事吧?”

“本王没事。”

兰姬关切的看了看他,她是极有分寸的女人,知道男人的心思有时候是碰不得的,她视线不经意的朝隔壁瞟了瞟,却并没有往下问下去。“兰姬已经饱了。”

“那好,谢荣,你让人送兰姬回府……”

“王爷不回去吗?”

“本王还有事。”

兰姬垂了垂眼,福了一个礼之后告退。

脂粉的味道渐渐淡去,赵瑾源一直盯着手里的杯子看,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青花瓷杯,赵瑾源却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他让谢荣也坐下。“在边关这些日子,也见了不少生死了……”

谢荣话不多,他也揣测不明白赵瑾源倒底想说明白,所以怔了一会儿后道:“是啊,现在天下太平了,一家团圆的日子也到了。”

“你是说明晚太后的晚宴……”赵瑾源微微笑了笑。“她只是太后而已,不是我母亲。”

这话是大不敬,被人听见就算不会出篓子,可少不得会掀些风浪起来,更何况,赵瑾源和太后可是亲生的母子,这样的话不免逆道……

谢荣这人谨慎,开口道:“王爷……”

“没事,我只觉得……”赵瑾源没有自称本王,他的声音并不大。“她只是把我生下来而已,以她的心机筹谋,一个孩子,一份亲情,怎么比得上万里河山,至尊宝座呢……”

“后宫凶险,太后也有苦衷。”

赵瑾源摇了摇头。“我不是梦鸾,我和太后都是心思冷淡的人,谢荣,你过虑了……”

“那明天的晚宴。”

“你放心吧,本王会去的,不是儿子,却是臣子。”

这么说了一会儿,对面房间已经有了些许动静,门打开,是店小二恭送的声音,赵瑾源站起来走到了门边……

门被他打开了一条缝,梦鸾牵着孩子的手走在前面,而王殊睿跟在后面,一前一后,不急不徐,到有几分宁静安祥的模样。

赵瑾源把门拉开了来。

视野开阔,梦鸾正在下楼梯,不知怎么出了点意外,脚斜了一下,王殊睿手长的扶住她,她惊魂未定的站稳,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抬了起来,淡淡的一个笑容。

这是这么久以来,王殊睿第一次看见梦鸾对着他微笑,他咧开嘴,回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文锦不知怎么一下挣脱了,猴子似的跑远了,梦鸾惊慌了一下,跑下楼梯就去追他。

王殊睿一个人被留在了楼梯上,他的神情有些郁闷。

赵瑾源在王殊睿下楼的时候开始朝外走,谢荣跟在了他后面。

此时的天已经暗下来了,大片大片的云朵布满夜的黑暗,街铺门前挂上了灯笼,稀稀散散的行人正各自奔在回家路上,梦鸾的步子并不大,头微垂着,手上牵着文锦。而王殊睿呢,跟在她后面,隔了一步的距离。

“嘿……”王殊睿快走上去拍了拍梦鸾的肩。

“怎么了。”

“走路的时候……”王殊睿手支着下巴。“你能头抬起来吗……”他伸手去抬梦鸾的下巴,梦鸾被吓住了,退后了几步,他坚定的靠过去,用手抓住她,然后抬起她的下巴。“嗯,就这样,抬高一点……胸挺出来,挺胸……把气势拿出来,不然一看就是很好被欺负的样子……知道那个张兰桂为什么欺负你一个人吗,因为你好欺负……人啊,要想不被欺负,首先就得有个不能欺负的样子……”

梦鸾怔了怔,神情呆了呆,其实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她做小姐的时候也是抬头挺胸的走路,只是后来生活艰难,她习惯了求人,习惯了道歉,习惯了弯着身子不让别人看见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不知不觉的,也就这样了。

习惯这东西就是这样,麻木了,就戒不掉了。

这是这么几年来第一个人对她说这样的话。“谢谢。”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

王殊睿咧嘴笑了笑。“你真想谢我啊。”他自问自答,手

一伸就把梦鸾抱了个满怀。“那让我抱抱你吧。”

肇兴王朝民风开放,但当街搂抱这种行为还是会被人议论的,尽管这个时辰天黑人少,梦鸾脸还是一下红了,推,推不开,只好跺,用足了劲。

王殊睿吃疼的放开了她,文锦怒瞪着他又补上了一脚。

梦鸾大步朝前走,仿佛当他只瘟疫。

王殊睿在后面爽朗的笑。

“他们在说什么?”赵瑾源问王荣,王荣习武多年,耳朵比常人灵活些。

“王二公子要苏梦鸾走路的时候抬起头,他说要想不被欺负,首先就得有气势,抬头,挺胸……”

赵瑾源停了一会儿又跟了上去。

梦鸾消失在一处破败的大门前,赵瑾源站在门外朝里看,院子挺宽阔,里面支了不少的木竿,木竿上晒满了衣服和被子,衣服大多破旧,有大有小,院子里有几个人在洗菜洗米,梦鸾和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牵着文锦的手回了东边的一间屋子。

王殊睿被关在了门外。

“王爷,我们要进去吗?”谢荣问。

赵瑾源回过神,他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墙,斑驳的墙面,逸静别院几个字已经消失,那些剥落的红漆木门诉说着曾经的尊贵繁华,

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赵瑾源轻轻摇了摇头。

太后的宴会赵瑾源是一个人去的,他出门前碰见了兰姬,兰姬穿得很漂亮,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琏沐兰亭御茫簪。

一个生花的妙人儿。

“王爷……”兰姬向他福了一个礼。

赵瑾源何其聪明的一个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兰姬的意思,兰姬是希望他能带她去。瑾王爷府一直没有王妃,圣上和太后都关心过他,皇上更是私下让公公列出适婚的官家女儿让他挑选,赵瑾源次次都回绝了这个问题,所以圣上和太后难免怀疑是因为府里这个姬妾的关系。

但姬妾出生卑贱,是不够资格成为王府的当家主母的。

所以皇上和太后一直觉得这是不是赵瑾源如此拖延的原因。

皇上和太后如此想,兰姬也难免会这样想,所以这是一个试探,哪怕不能成为王妃,有个正式的名份也是好的。

“本王要入宫,今晚不会去兰院。”

这样的拒绝,兰姬不能不说是失望的。

肇兴王朝经历了数百年的兴衰,这皇宫也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深深皇城,处处都是尊贵和森严,宫灯华丽,一地安静。

今晚的宴会是太后的私人宴会,为的也只是几个普通的字,一家团聚。

赵瑾源从小被养在宫外,先帝驾崩时夺权闹了个惊心动魄,皇朝稳定之后又边疆危急,这赵瑾源一去又是长长的一段时间,如今得胜回朝,太后见着自个儿子的次数却只有廖廖几次,说起来,也并不是不难过的。

延庆宫已经被布置得亮膛透亮,宫女一路引他前进,太后就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赵瑾源正要行礼,却被太后一把拦住。“不用了,瑾源。”

赵瑾源便站了起来。

檀木雕花桌上已经摆上了丰富的菜品,太后坐了下来,也示意赵瑾源坐了下来。

“我们母子二人,不必客气的。”

赵瑾源迟疑的点了点头。

尽管这样,可两人坐的位置仍然生疏,太后有意让赵瑾源坐近一点,但想了想,终是做罢,她伸出筷子夹了菜,忽然想起当今圣上年幼的进候,那时她常常抱着孩子,亲自喂饭,喂水……

如今孩子这么大了,她已经不适合这样的举动了。

“回来还习惯吗?”

“嗯。”赵瑾源轻应了一声。

“府里缺什么吗?”

“不缺。”

“你也不小了,前些日子皇上拟给你的名单,有挑好的吗?”

“没有。”

“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告诉本宫,本宫是你娘……”

“儿臣知道。”

……

这样无意义的话说了一会儿太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夹了一口菜进嘴里转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她顿了顿。“你的宅子是前康王的地方,说起来也有些旧了,本宫前些日让人寻了一处地方盖新宅子,就是城东,原来周家的别院,改天你去看看位置喜不喜欢,如果喜欢,就让他们早些开工吧。”

周家别院——不就是昨天他停住脚的地方,梦鸾住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