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维护
王殊睿带着管事儿的过去时梦鸾正给文锦洗头发，院子里放着一只木盆，盆里有袅袅热气冒出，她挽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几缕青丝垂在胸前，衬得她巴掌大的脸格外的清秀。不远处一株粗壮的锦槐，繁茂的枝叶在地面散落片片阴影，衬着斑驳的光点轻轻摇晃着格外的好看。
文锦趴在梦鸾怀里，他的头发不长，却黑，散散的飘在水里，就像眼睛的黑珠子。
她把水浇到孩子头上，细细的打湿，抹上皂角，再轻轻的柔……
有风吹过，岁月静好。
梦鸾是微笑着的，她正在给文锦讲故事。
“有一只乌鸦，它站在高大的树枝上，整天无所事事，悠哉游哉好不快活。一只小兔子看见了，心中非常羡慕，就问乌鸦：“乌鸦哥哥，你这么自在逍遥，真好呀，我能不能跟你一样，也整天呆着不做事？”乌鸦回答：“当然行，为什么不呢？”
兔子闻言，立即松懈下来，躺在大树底下睡起觉来。过了一会儿，一只狐狸突然扑过来，把兔子叼进嘴里……”她顿了顿，道：“文锦啊，我们不要做那只兔子好不好。”
孩子的表情木然，梦鸾见他没反应便拿一旁的白布给他擦头发，文锦的脑袋被梦鸾左右晃动着，视线正好撞上了院外的王珠睿，王殊睿怔了一怔，孩子的眼神变化好快，那么一瞬间而已，淡漠变成了凌厉，他看着他，分明戒备着。
这个孩子不喜欢他。王殊睿皱了皱眉头，他看了一下自己，月牙色的丝质长袍，头束玉冠，手执折扇，面带微笑，这样的他就算不能让整条街的姑娘尖叫，至少玉树临风是可以用来形容形容的。这样一个美男子不得那小孩子的喜欢，是为什么呢？
“公子，您进去吗？”
王殊睿想了想摇头。“我不进去了，你去办好就可以了。”他对孩子的反应有些困扰。
而梦鸾对突然出现的管事儿同样有些困扰，这个人不久前才开口让她滚，现在又突然上门找她回去，梦鸾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但疑惑至少是有的。
“这是二公子的意思……”管事儿的沿用设计好的说词，他的表情诚恳。“二公子宅心仁厚，又初来明楼，所以决定给犯错的人再一次机会……苏梦鸾，你的意思呢？”
整句话梦鸾抓住了“二公子”三个字，她的心有些虚浮，她还记得在王府发生的一切，一个和女人在别院玩捉迷藏的男人好像和宅心仁厚扯不上什么关系，他这么出现，会不会……有什么其它的目的……
梦鸾想想又笑了，就她这个样子，模样称不上好看，身段也算不上好，更是做惯了粗活，这个样子的她，二公子又能有什么目的呢？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何况对穷人而言，所谓尊严什么的，都是浮云。让她滚就滚，让她回去就回去，没什么好挣扎的。
“我明天会去上工的。”
“那就好。”管事的对她的回答甚是满意，他理了理衣服朝外走，结果一出来就被王殊睿抓住了手臂。“她怎么说，同意了吗。”王殊睿问得急切。
管事儿心里咯吱了一下，他在明楼多年，怎会不知道二公子的脾性，风花雪月，有酒当醉，说简单点，就是个“玩”物。如今现在这么突兀的插到明楼里面来，还这么紧张一个女工？管事儿的在心里想，这二公子的目的，怕是不好说。
“那是苏梦鸾的孩子吗？”
管事儿的抬头看了一眼，很快的又垂下了头，他在心里惊了一下，看来是来真的了。
“问你话呢？”
“嗯。”管事儿的凛了凛神。“据属下了解的，这个孩子是苏梦鸾的侄子，没人见他说过话，是个哑吧，也不理人，是个痴傻儿……”他顿了顿又道：“除了这个孩子之外，苏梦鸾并没有什么相好的男人……公子放心吧，她还是一个人生活……”
“你和我说这个什么。”王殊睿听得明白，他看着面前躬身的男人有一种心思被猜透的厌烦，他板起脸道：“她有没有相公关我什么事，一个女工而已，明楼还管她下工后的生活不成……”
“公子说的是。”管事儿的讨好的笑笑。“是属下多嘴了。”
王殊睿掀掀嘴皮子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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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殊睿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恍惚，天才亮开，朦胧着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这个人爱玩，常常是日午当空才起床，为此，没少被他爹骂，像这种天才亮开就睁开眼睛的事儿，大概是多年来的头一遭。
丫头进来伺候他梳洗，王殊睿穿戴好之后对着铜镜看了半天。
“公子，怎么了？”丫环的神情有些忐忑，府里规矩严，这二公子更是个没谱的主儿，这么早起来原本就够奇怪了，要是他存心闹个什么起来，说不定会害她被扣俸钱的。
“我这样好看吗？”王殊睿整了整衣冠。
“好看。”丫环嘴甜。“公子是京城最英俊的公子，很多小姐喜欢呢？”
王殊睿忽略她后面半句话，他在铜镜前左右转了转，又问：“真的好看吗？”
丫环点头。
王殊睿不信，又问了两三遍，丫环心底发凉，只得谨慎的回答。“好看，公子，真的好看，奴婢发誓好看。”
王殊睿这才满意了。
他去厅里吃早点，王落生看见他也是吃了一惊，王落生清楚自个儿子的脾气，他以为王殊睿说去明楼帮忙，但这头一段儿至少也得晌午之后再过去，原来……儿子真的改变了，他甚觉安慰，一脸满足的对王迎松道：“看来睿儿真是懂事了，迎松啊，好好教教你弟弟，以后王家就靠你们两兄弟了。”
王迎松没开口应答，只是瞟了两眼王殊睿，他面前摆着早上煮的皮蛋瘦肉粥，细嫩的蛋白衬着白色的米粒，挺爽口，王迎松看了好一会儿才往嘴里喂了一口粥。“呆会我和你一起去明楼。”他淡淡的开口。
王殊睿一怔，又嘿嘿笑了笑。“不用了，大哥，明楼的管事儿认识我，他昨天就已经安排好了，不劳你再费心了。”
王迎松咧牙一笑。“不费心，走一趟而已，或者，你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看见。”
王殊睿只好闭嘴。
明楼分工细致，染料制作区，渲染区，晾晒区，存放区……王迎松一边看着各区域的情况一边听着管事儿的介绍，两人不时还讨论几句。
王殊睿觉得有些无聊，那两个人说的东西他又听不太懂，天热，索性倚在柱子上扇扇子。
他在扇扇子的时候就看见了梦鸾。
梦鸾正在翻布，池子建高，她站在阶梯上，手上握着一根粗粗的木棍，她穿着蓝色的衫子，头发挽成髻又插了一根木钗，天气热，她翻几下便用手擦擦汗……
他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一个女人挺漂亮呢？
王殊睿挥着扇子不自觉微笑。
“在看什么呢？”王迎松推了一下王殊睿。
王殊睿原本斜倚着，又专注，被这么一推顿时栽倒在地，他爬起来有些恼怒，可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见喧闹的声音。
有人掉到池子里去了。
是梦鸾，王殊睿几步跑了过去。
梦鸾是自己从池子里爬出来的，她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染料的颜色，湿嗒嗒的贴在身上，越发衬得她纤细瘦小，她的头发也散了，落下来覆住眼睛，天气炎热，所以并不冷，可她还是惊惶的呼吸着，像只受惊的兔子。
王殊睿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疼的声音。“没事吧。”他朝她伸出手。
梦鸾摇了摇头。
“发生什么事了。”王迎松也走了过去。
“是谁干的。”王殊睿心中火起，他这人偶尔也会热血，也曾有过边疆杀敌马革裹尸还的豪迈，梦鸾被欺负了，还是在他面前第三次被欺负了，这让他怎能舒坦，他脱下袍子盖在梦鸾身上。“青天白日，这下流手段，谁使的。”
人群安静。
“没人开口吗，没人承认吗，那我今天就不罢休了……”
周围议论四起。
“二公子，没有人，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对不起……”梦鸾小声道歉。
这话一出王殊睿就不相信，他才认识梦鸾，可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摔池子里了，池子边缘原本就比阶梯要高，人哪有这么容易掉下去，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这次他没有看见，但上次他瞧得清楚……他的视线朝一旁偏了偏，意有所指的停在了张兰桂身上……
“你说出来，是谁要害你，我给你做主。”
“不是的，没有人，是我自己不小心，二公子。”梦鸾小声回道。
王殊睿又气又恨，这苏梦鸾真是个傻瓜，他明摆着帮她了，她怎么还像个哑吧似的，胆子怎么小。既然胆子小，那上次又敢伸手打人。
“你说，是谁，是不是张兰桂……”
“冤枉啊，冤枉啊……”张兰桂跪在了王迎松面前。“大公子，冤枉啊……你得给我做主啊……”
“你这个刁妇……还不承认……”
“好了。”王迎松喝停王殊睿。“既然这位姑娘已经承认是自己不小心了，你还乱扣帽子干什么，殊睿，你真是闲着没事做吗？”
“大哥……”
“好了，跟我去帐房。”
王迎松不平极了，他瞪了张兰桂一眼，脑中念头一闪，扶起梦鸾，又温柔的道：“你去洗一下，换件衣赏吧……”
等在一旁的王迎松皱了皱眉头。
“二公子是什么意思。”张兰桂在人群散后和管事儿的嚼耳朵。
“什么意思？”管事儿的也是一肚子火。“他在那么多人面前故意那么做，就是让你长脑子一点，以后别去招惹苏梦鸾，苏梦鸾是二儿子看上的人，你再这么不识趣，连我也保不住你。”
明楼的帐房在西边的一间小屋，屋角种着许多的翠竹，夏天正是繁茂的时候，郁郁葱葱不只好看，还遮凉。王迎松坐在竹椅上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了一口。“殊睿啊……”他开口。“咱们王家在京城也百年了吧，百年尊荣，王家在京城也算名门大家，这一百年单传下来一直到这一辈才有了我和你两个孩子，咱们的娘出自江南的书香门弟，奶奶是尚书家的小姐，你嫂子，也是江南世家的小姐。”
“哥，你想说什么？”王殊睿觉得这话挺刺耳。
“你要和我装傻。”王迎松抬了眼，他笑了笑，站起来理了理衣衫。“我话已至此，如果你要和我装傻，那你就继续装下去吧，不过我提醒你，面上可以傻，心里可不能傻。今天就这样吧，米行还有事，我先走了。”
王殊睿不是傻瓜，他哪会不知道王迎松的意思呢，王迎松列举这种种出来，就是说，王家绝对不会娶一个明楼的工人做媳妇——既不门当，也不户对……
王殊睿心情郁闷，几口把王迎松留下的茶灌进了肚子，可火仍然没降下去，他决定去找梦鸾，结果走得太急，一转角就和一人撞在了一块。
那个人是换好衣服的梦鸾。
“二公子。”
王殊睿挡住了她的去路，梦鸾张着嘴让他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
“衣赏和身吗？”
这几年生活困苦，梦鸾的性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惊弓的鸟，她不敢和张兰桂做对，也不敢和管事儿的做对，她甚至不敢和任何人做对，她怕。同样，她不敢接受别人对她的好，不是通过付出换来的东西，总有那么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这个二公子她是怕的，她之前才跑掉了两次，而他不但没找她算帐，还让管事儿的请她回来……现在又这个样子维护她……
这算是好吧，可是她扔然怕，怕她承受不起，也还不起。
一颗种子不能长成参天的大树。
梦鸾绕过他想离开。
“苏梦鸾……”王家二公子握紧了腰侧的手。“你多少岁了。”
梦鸾怔了怔。“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年纪也不小了吧。”王殊睿脑中浮过王迎松的警告，不过他这人从没怕过什么，也不认为有什么值得他害怕，都一边去吧，他想。“苏梦鸾，我这个人痛快，我就问了吧，你是要跟我继续装傻呢还是做出点反应呢？”他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