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挑衅
其实细萝和赵瑾源之间，也并不是没有值得回忆的时光。
军营里是不养女人的，她对于赵瑾源的作用，除了暖榻之外，还得做些洗衣缝补的工作，细萝从小娇生惯养，她哪儿洗过衣服，而赵瑾源的衣服盔甲一换就是一堆，他的衣服料子粗，又厚，洗着很是要费一些力气，细萝第一次时洗得并不干净，草草的过了一下水，回来时却被他发现了，细萝以为自己会遭到毒打或者责骂，毕竟，这地方是军营，一个国家纪律最为严明的地方。
但他只是看了她一些，然后罚她没有晚饭吃。
没有晚饭吃是挺惨的，细萝从小长到大，哪儿被人饿过肚子，如今却只能站在赵瑾源旁边，他的饮食比士兵要精致一些，除了好看，味道也好一些，那香味飘出来，煞是诱人。
细萝看着他，然后咽咽口水，次数多了，赵瑾源便抬起头。“知道错了吗？”
梦鸾没应声。
赵瑾源分了一半米饭给她。
细萝很想有气节的不食嗟来之食，但肚子饿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她捧着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本王可不苛待奴隶……”他的声音淡淡的。“只会修理吃闲饭的人。”
细萝偷偷瞟了他一眼，他蓦自喝着酒，老神在在的模样。
可冬天洗衣实在太冷了，细萝的手在不久之后便长了冻疮，赵瑾源不知怎么看见了，一天晚上洗脸的时候吩咐士兵把水烧热些，细萝只以为他是要洗澡，可士兵把洗脸水端进来之后他却把她的手摁进了盆里。
这水本来就热，一双手摁进去便像没了似的，细萝挣扎，他压着她没让她动，可语气却柔了一些。“虽然痛，但每天烫烫，你就冻疮也就烫好了。”
离家这么多日子，一个人孤伶伶的，这样突然的一个陌生人的关心，虽然不说感动，可心里总是有些异样的，她抬头去看赵瑾源，赵瑾源仍然没什么表情的，凛着眉，薄唇紧闭……
她想，赵瑾源也许还是有一些喜欢她的。
而她，正是需要这个的喜欢来取得他的信任。
此后的日子，细萝对赵瑾源更加的好，他有时也会给她一个笑容，日子奇异的融洽起来。
在冬末春初的时候，细萝感冒了，这次感冒来得厉害，头晕，发烧，流涕，什么症状全都出现在了她的身上，细萝迷迷糊糊的躺在榻上，有时候醒来的时候能看见他的身影，有时候能听到他的声音，有时候感觉得到旁边的人就是他，他在给她喂药。
“乖，虽然苦了点，但吃了就好了……”却是疼溺语气。
此时两国的战争已经到了最为紧张的阶段，城池久攻不下，这样的僵持便是耗费兵力粮草，所有一切，像是一根绷紧的弦。
细萝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屋里的蜡灯亮着，地面上好几道浅浅的人影，赵瑾源坐在中央，其它几个男人分列两边，细萝是见过那几个男人的，他们是赵瑾源的下属，兵营的将军。
男人们的声音压得低，像是防着她，又像是怕惊醒她。
细萝又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有兵士来报，赵瑾源淡声开口，道：“说。”
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王爷，屋内有外人。”
赵瑾源有一瞬的停顿，他的视线似乎朝她扫了过来，细萝摒着呼吸，只听见赵瑾源道：“没关系，本王相信她，说吧。”
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是对她最大的讽刺，而当时的她，却是有些说不明白的开心的，仿佛那么一个男人，就那么认真的把你放在了心上，信任，疼溺，关心……最女人而言，所有这些都是最厉害的武器……
她一个纸上谈兵的刁蛮公主，怎么斗得过一个经验丰富，心思慎密的有城府王爷。
她偷听了他们的情报，然后拿到了肇兴的粮草分布图，兵力进攻路线……
走的时候她很犹豫，她看着男人蜡灯下睡熟的脸竟然有些舍不得，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带回去的所谓希望，竟然只是一颗绝望的种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康奉十万铁
骑，尽毁于她手。
这所有的一切想起来不过是几副画面的事，可是对她来说，这是耻辱，是伤害，是仇恨。
所以赵瑾源对梦鸾喂食的画面格外刺人的眼。
“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此说来，这谨王爷倒是个性情中人。”细萝公主看了张学士，笑了笑。
张学士有些感叹。“瑾王爷这样的行为，与礼义廉孝来说，这是不对的，滥用皇权满足自己的私欲，囚禁民女利于自己的不当目的，更别说对王家的迫害……从道德上来说，这是遭人摒撤唾骂的……”
“然后呢……”公主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嗓了一口。
“不过他这种执着的精神倒是很多人缺乏的，倒不是说他这种行为可取，只是不择手段的做这么一件事，这种感觉……着实有些奇妙……”
细萝的茶杯还在嘴边，她蓦然觉得有些苦，便把视线放远了些，那处赵瑾源正用娟布给梦鸾擦着嘴角，轻轻的，动作柔和，于是他身上那一抹黄色，愈发刺痛了她的眼睛。
“是啊，的确难得。”细萝公主把茶杯轻轻放下，她这人脑子灵活，同时思考几件事也没有任何问题，她一边回着张学士的话，一边看着赵瑾源，另一边，却把张学士之前的八卦理了一个重点出来。
第一，这苏梦鸾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赵瑾源的，她有一个小爱人，姓王，京城王家。
第二，这赵瑾源和苏梦鸾以前还有一段不一般的关系。
第三，这苏梦鸾有一个侄儿，现在不知被赵瑾源藏在何处。
第四，太后不喜欢苏梦鸾。
第五，苏梦鸾只是一个夫人，别说正妃侧妃，连一个正式的名份也没有。
第六，她还没有想到。
……
“哎呀，张学士，你有没有看见细萝头上的一根钗，金珠摇曳的模样，顶端是一朵精巧的蔷薇花……我就插在左边的……”
张学士怔了怔。“好像没有看见。”
“那怎么办呀。”细萝声音扬大了些。“那是细萝娘留下来的，细萝平日里最爱那只钗……现在没了，怕是掉在什么地方了……”
听她这么一说，张学士也有些紧张，这虽是敌国公主，可现在却是皇上的贵客，这有一丝没照顾好，轻的，一顿责骂，重的，怕就是挨板子的事。“那回去找找吧。”
公主摇摇头。“细萝对皇宫并不熟悉，再说了走了这么一会儿，细萝也累了……张大学士，细萝给你描述过，你应该知道那钗长什么模样，细萝可否麻烦一下你回去给我找一找……”
到儿张学士算是明白过来了，这钗怕是本不存在的吧，这一番言辞，只是希望他回避一下而已。“那就劳烦公主多等一下……”
细萝轻轻点了点头，她又对赵瑾源道：“人多好办事，可否也劳烦一下王爷。”
赵瑾源可没张学士这么听话，他站起来，缓步走到她身边，他的步子沉稳，眼里隐隐有杀气，他停在她旁边，斜看着她，淡声道：“公主是聪明人，相信不会做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是警告，细萝公主笑了笑。“细萝一个弱女子，哪能干出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王爷多虑了……”
赵瑾源脚步没挪。
“肇兴礼仪之邦，以好客著称，但细萝相信，这好客的方式里，可没有王爷这样的待客之道……”
赵瑾源冷哼了一声，沿着张学士的背影而去。
梦鸾平日里便安静，这人都散去了，面对一个邻国公主，自然更没什么话讲。
细萝公主走到桌边，掂起一粒果子放进嘴里，她看了一眼梦鸾，淡声道：“果然很甜，夫人觉得呢？”
梦鸾怔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头。
“我们走走？”
赵瑾源不在，这公主的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总有地方让人觉得不对劲，梦鸾有些犹豫。
“放心，本公主不是猛虎。”细萝道：“夫人不必敢到害怕。”见梦鸾仍然没反应，她顿了顿又道：“还是王爷给夫人下了命令让夫人不能移动
分毫呢？”
梦鸾迈出了脚步。
她们沿着小径到了御花园，御花园里的很多花都开了，此时倒有了一种争奇斗艳之感，她们停在了池边，栏杆用汉白玉制成，顶端的狮头威风凛凛，甚是逼真。
而栏杆下面则是红色的金鱼游来游去。
细萝公主让宫女送上了鱼食，然后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梦鸾再笨，也知道这是女人间的事了。“公主支开这么多人，是有话要对我说。”
细萝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她绕着梦鸾转了一个圈，最后停在她面前。“你看这些鱼，是不是很漂亮，但是你知道吗，这些很漂亮的鱼却很凶残，它们最喜欢吃的并不是这种鱼铒，而是比它们小一些的另一种鱼，别看它们的嘴小，一次，可能吞下一整只……”
“公主，梦鸾才疏学浅，并听不懂太深奥的话。”
细萝笑了笑。“这意思很简单，很多事情，听着总是那么不可思议，比如说，赵瑾源会喜欢你……”
又是赵瑾源，梦鸾有些反感。“的确很不可议呐，梦鸾也不明白。”
梦鸾说的是一个意思，可听在其它人耳里，又成了另一个意思，细萝公主噎了一下，顿了顿道：“可是夫人是否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王爷和细萝，是认识的。”
其实梦鸾之前隐约已经猜出了些，只是没有明白，现在细萝这么承认了，她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原本公主和王爷是故友，那公主更应该找王爷叙旧，找梦鸾，是为什么呢？”
这副无辜的模样看在细萝眼里就是在炫耀，其实这事摊开来讲，更好的做法是她暗暗进行破坏，可是细萝发现，她看着赵瑾源，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她咽不下那口气，她得做些什么来泄了这口气，哪怕她得为此付出点什么。
赵瑾源不是爱这个女人吗？那她就火上浇点油，落井扔点石。
“因为我发现我挺不喜欢你的。”
无端端让人讨厌了，梦鸾有些无奈，她转身，道：“那就不碍公主的眼了。”
她欲走，却被细萝伸出的手拦住，梦鸾挑眉看着她。
“你还不明白吗？本公主知道赵瑾源身上有三处刀伤，分别是前胸，右背，以及左腹，另外，本公主还知道，他的腰间有一颗砂痣……”
梦鸾脸色变了一变。
细萝公主有微微的得意。“本公主请求远嫁肇兴，皇帝亲口许诺凡是肇兴男子，只要尚未婚配便任由我挑选，本公主记得，你只是赵瑾源的夫人，这夫人的地位在康奉类似于小妾，只比丫头的地位高一点点，你说，要是本公主向皇帝请求，那赵瑾源现在正妃的位置有一天会不会冠上康奉皇朝的姓呢……嗯……”
梦鸾其实从来没认真的思考过她和赵瑾源的关系，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他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至于府里会不会有其它的女人，赵瑾源对她的态度会持续多久，她则是都没有考虑的，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提醒她是要想这些的时候了……可梦鸾在下一瞬又想，想了又有什么用呢，一样的而已，这世间可以让她作主的事情有多少呢？
几乎是没有的。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说完转身就走，可脚步却不免虚浮了一起，她在转角的时候回了一下头，女人双臂抱在胸前，正微笑着看着她。
那笑容，有些碍眼。
她和赵瑾源撞个正着，她神情的变化自然逃不开赵瑾源的眼睛，他挑眉看了一眼那抱胸倚在白玉栏杆旁的细萝公主。“她对你说了什么？”赵瑾源问。
梦鸾摇了摇头。
公主偏过头嗤笑了一声。“说了什么，本公主还会吃了你夫人不成，有什么可担心的。”
梦鸾心里忽的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这公主讽刺她，她也让她不好过，于是笑了一笑，道：“公主没说啥，她只是向我传达了一个态度，她喜欢你，想要嫁给你，王爷，你给我找一个姐姐可好……就像公主这样的……知道你后腰有一颗砂痣的姐姐……”
赵瑾源脸色立时就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