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她从小就老实,有点小聪明,在家里没挨过几次打,在学校也是,唯一一次挨打是在小五的体育课上,因为左右不分而被一个光头体育老师踢了一脚。但说来奇怪,自从那次,一直到小学毕业,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位老师。

之后校园里就有一个“恐怖”的故事流传开,说那个老师好像屎(死)了。

这一度成为亦子体育的噩梦。

不过木梓解释称,那个老师是个从别的学校来的代课老师,上一阵子当然就不来了。

她不吸烟,不喝酒,不宅网吧,不打架,不染头,不留长指甲,按时完成作业,提前到校半小时(方便不写作业党抄袭),把每道多解的题答案写全(提供多种选择便于迷惑老师),手指极为灵活(用手型提供选择题答案)。

稳稳的十二年里,她没得过三好没当过班长,连课代表都没有,她不是人缘差,差的是班主任缘。

这十二年,她做到的木梓都做不到,可木梓是小学七年的班长(年龄问题上了两年小六),初中三年的市三好,高一校三好文明,高二市三好文明。

她俩唯一相同的地方,只有不擦黑板。

小学毕业的礼物是她得了近视眼,初中毕业礼物是她右肩发育不良引起后天永久性塌肩,高中毕业礼物是一颗为情感而累累伤痕的心还有那该死的不经常来的亲戚,这些,都是拜“考个好大学”所赐——她把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她那不光灵的脑子经常超负荷工作。

从小学到高中,信息资源匮乏的她只认为,只要考个好大学,就不用再这样劳累的学习,就可以像木梓那样没心没肺的混周六日,就有的好出路,就不用像父母那样又要忙工作又要忙田地里的活。

枯燥的学习带来只有疲乏和厌倦,所以,当她听到木梓只要考个体校的时候,她不能免去惊愕,气愤——就好像木梓要拿她苦苦混过的十二年来考体校一样。

而且,就算是在她已经上了大一,但在她的想象中,体校出来的,专业对口的,不是运动员就是体育老师,而这两个职位,前者吃的年轻饭,后者她则极为厌烦——她初三的时候,认识她的同龄人都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当老师的。

往市里的公交车,挤到爆,她在弥漫各种气味和情绪的狭小空间里忍了一个半小时。

当她下车的瞬间,她觉得她整个天空都晴朗了,贪婪的呼吸几口外界的空气,才扎身到有约束有教条的校园中。

她不想回宿舍,她目前对宿舍的印象只有无味的欢乐——脸上笑的挤出蜜,内心苦涩甚于苯酸铵酰糖化物(溶液中的浓度达0.003%时就比黄连水苦上万倍。)

不过,舍友之间的关系,要比刚开学的时候好多了。

想到开学,又牵扯出她一段辛酸的回忆——是关于她父亲助国的。

亦子去学校是助

国送的,说是送,其实就是一同挤的公交车——他说打车要两百多,浪费,不值。而且亦子的被子之类的生活用品都在学校买好了,用不着打车。

助国说的挺在理的,可是,他大概总怕亦子不理解,一天到头总是说。

她听了,心情挺不好的。

他父亲,有一半都输在他嘴上了——太念叨。

而且他还虚荣心强,总要向别人炫耀点什么,可他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特要面子,经常跟人瞪眼,脸皮薄,挂不住了就要打架,不能说他不如别人,还总拿别人和自家的比。

他不打扮自己,觉得衣服就是蔽体或者保暖的,也不管合不合时宜。

她不喜欢她父亲的穿着,可是,她管不了,她花的他的钱,他永远不让人管着。

她第一次坐市里的公交,然后,她也第一次见识了市里公交司机对农村人的态度。

亦子的拉杆箱是八十块钱从地摊上买的,一看就没有档次,灰色的,难看的很,但当时她手里没钱,而且助国还觉得她买贵了——他的消费观念还停留在二十年前。

市里的公交,十点左右本来人就多。那胖司机一看见来了个拉杆箱,突然就火了,大声叫嚷着,往后走往后走,你,那拉杆箱该放哪放哪去,别在那堵着。

他语气暴躁,还动手推助国,助国前面有个找不到座子的小老太,他立刻把自己的位置给那小老太,他本来是忍着的,可是,那胖司机看助国站起身依旧不动地,连车都不开了,甩了方向盘,拿那拉杆箱出气。

这会助国可忍不了了。

亦子永远也忘不了,皮肤黝黑的父亲,涨红着脸,汗水湿透了他洗的褪色的短袖布衬衫,拥挤的人群在他新刷过的黑布鞋上踩出无数的灰印子,而他,一手提起拉杆箱,另一只手扶着扶手,怒瞪着双眼,以他的性子,绝对要打一架,可他最后只用生硬的语调压着火道:

这怎么放,箱子就在这,怎么放!

面对这陌生的领域,他有的,只有农民的朴实,无论他在村子里怎么样,此时的他,只能忍着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怨气。

后来那个被亦子父亲让座的小老太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倚老卖老的说那个司机几句,乘客们多是正气的,催促那司机,见自己的势力弱了,那司机才重新坐下来开车。

那车,出奇的颠簸,不知是路况,还是人心。

亦子觉得,那次,是她人生中最耻辱的一次,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当时想再掏出车费付给拉杆箱,可是她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

当时的她,选择了袖手旁观,她甚至没有为他挣一句有理的话。

更讽刺的是,在他们之前,还有几个提拉杆箱的人上了车,而司机,对那些穿着西裤,硬挺衬衫的人,毫无抱怨,他把他的怨气都撒给了一个农民,他真的心安么?

亦子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是她至今都记着那个公交司机,他的相貌,她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向来不是记仇之人,但是,她却记住了那个司机。

每每想起这个场面,亦子就一阵阵的心酸。

亦子是倒数第二个来宿舍的,第一眼看到这宿舍,可是给了她个下马威。三张上下床,两张桌子,两个落地风扇,两个六层杂物架子,四只凳子,一大面墙前立着柜子,仅仅这些,空间就已经满当了,更使她匪夷所思的,是不同的床,有一组上下床,是最原始的深蓝色油漆铁杆木条底床,其他的则为不锈钢乳白漆一体式上下床,比那蓝床大且高。

虽然空无一人,可是那些大床早已被物品占了,她最后选了在门后面的蓝杆小床下铺,她喜欢那狭隘的空间,像她的为人。

东西是一个学长给搬进来的,领被褥的时候,也是那学长帮忙,她没让助国帮,她从心里就愧疚,更不希望他在炎炎夏日再出一身的汗,她本是让他先回去了,可是,当她和那个学长按着物品单四处领取物品的时候,远远的,她瞥见助国,坐在树下的路牙,有点落寞的看着前方。

他是狼狈的,他亦不愿让自己的女儿看见。

等领完物品,她再看那个地方,已没了人影,她有那么一瞬间心里都空了,那一刻,火辣辣的太阳下她徒生寒意——这偌大的校园,再也没有人与她有关系,她将孤身一人,行走于形形色色的人群。

这也是第一次她感到真正的孤立。

当晚,她在日记上写到:若是真去了青岛,我一定会哭。

太平,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室友。

亦子对太平最深的印象,是白,她的脸真白,她是长脸,有尖下巴,身材匀称,看着就舒服,她很热情,先打的招呼,亦子也微笑的回她。

第二个来的是可芙,是个高挑的女生,小麦色皮肤,脖子细长,瓜子脸。但身材并不近人意:屁股太大,胸太瘪。她也是个热情的人,但亦子对她第一印象远不如太平好。

楚楚是第三个来的,显然,她为自己的亮相下了功夫,脸擦得亮白,粉嫩的嘴唇,捎带翘尾的眼线,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范儿走进来,随着她的步伐,“嗒嗒”的高跟鞋声音也充斥到整个小宿舍,她的体型与纤瘦恰恰相反。

规整的差不多了,先到的几个人就互相说起了闲话,但亦子却没言语,她们聊得,大多是hotproperty,化妆品,时装,电视剧,以及之前在企鹅群的偶遇,而亦子,只好揣着一肚子张爱玲,岸本齐史,少年Jump在床上跟着微笑,不插话。

从她们的谈话中,亦子得知她们都是附近的,立刻,她就不再那么心惶惶了,也得知还没出现宿舍的是两个四川人,一个是没到,一个是昨晚来放东西,之后和家里去这个城市逛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