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江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第一部 河殇 第十四回 江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尖厉的火车汽笛声刺破了小站的宁静,火车头排出的蒸气团直冲云天。^车轮开始缓缓滚动。没能挤上火车的红卫兵们纷纷离开车门和车窗向站台后面撤退,去候下次列车。
车轮转动的瞬间,王天霸用两只有力的手硬是把石凤翔从车窗外拉进了车内。
车厢内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座椅上,座椅下,过道内,连行李架上都或坐或卧着身穿绿军装头戴绿军帽、臂戴红袖章的红卫兵。
穿着藏族服装的女孩儿瞟了石凤翔一眼,问:“你们家是什么地方的?你们哪儿成立造反派组织了吗?你们的组织是什么战斗队?”
石凤翔回望了女孩一眼,发现她有着一张黑里透红的圆脸宠,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烁着,显得清纯而迷人。石凤翔并没有回答女孩的提问,而是反问道:“你们是哪地方的?我们那儿只有生产大队和生产队,没有战斗队。”
女孩“嘎嘎”地笑了起来,笑的时候,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细牙。她的笑声象一串悦耳的银铃,惊动了整个车厢的人们都朝她这儿张望。她用手背擦了擦笑出的泪花,说:“原来你们不是去大串联的造反派啊?我们是拉萨的,我们的组织是雪山造反兵团。”
听着女孩和石凤翔的对话,王天霸如坠五里雾中。他附在石凤翔耳边傻傻地说道:“咱们乡下人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外面骗子很多,咱还是少说话为好,免得受骗上当。”
石凤翔轻声对天霸耳语道:“我什么都没有,她骗我什么?”然后,又抱怨道,“你看你今天办的这件好事。我本来是送你去武汉的,可你却硬把我也拉上了车。那赶趟车的把式还在裴城车站外等着我回家呢。”
“他等一会儿等不上你时,自然会自己回家的。你不用**那么多心。再说了,临来时,你娘的意思不是也想让你和我一块出去闯闯世界吗?把心放在肚里吧,别管那么多,咱先坐一回免费的火车再说。等咱们到了武汉后,再给你爹娘打个电话说一声,不就得了。”天霸沉浸在陶陶然的心情中,眉宇间又显透出一副泼皮样儿。
穿藏族服装的女孩似乎对石凤翔特别有好感,问:“你们哪儿的中学都停课了吧?”
石凤翔道:“我俩都没上中学。^烽^火^中^文^网^”他指了指天霸,“他上了四年小学,我上了两年小学。他初小毕了业,我初小都没毕业呢。”
女孩说:“看不出啊。从外表看你风流倜傥,还挺象个有风度的中学生呢?”
王天霸说:“别看我兄弟只读了两年书,他识的字看的书比那些中学生可要多的多呢。”
女孩道:“咿?是自学成才呀。佩服佩服。你会唱**语录歌吗?”
石凤翔道:“不会。可是我会背**的一些诗词。还会背一点唐诗宋词百家姓千字文什么的。”
女孩兴奋地说:“不简单啊!唐诗宋词可是高雅文学哩,是阳春白雪呀。背几首怎么样?”
女孩鼓动车厢内的红卫兵道,“大家热烈欢迎我们这位农民兄弟背几首唐诗宋词好不好?”女孩身边的红卫兵们闻声鼓掌。目光放电般齐刷刷投向了有点腼腆的石凤翔。
天霸拍拍石凤翔肩膀,说:“兄弟,给他们露一手,让他们看看咱农民也会诌诗背词嘛。”
这一下,石凤翔可是被赶上架的鸭子,飞不了也下不来了。他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从娘买给他的识字读物上学到的诗词。想好了几首,便亮开嗓门,口若悬河般朗诵道:
“李白:《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杜甫:《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崔颢:《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馀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宋词一首: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现代诗词一首:**《水调歌头·游泳》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F=H=Z=W=W=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石凤翔抑扬顿挫朗朗有声一气呵成地诵完这些诗句,车内的红卫兵们一片**动。须臾,响起了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藏族女孩说:“你还真行啊,读了两年书,竟背得这么多诗词歌赋,而且都和长江有关,不简单。你们是不是要到武汉去看长江啊?”
藏族女孩旁边坐着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黄黄的脸宠,细细的眼睛,矮矮的个头,薄薄的嘴唇,他忽地站起来,不屑地看了女孩一眼,情绪激昂地说道:“红卫兵战友们,革命造反派的同志们,刚才这位农民兄弟完全是白专道路的典型。他只会背唐诗宋词,可我们是革命小将,我们要走又红又专的革命道路。咱们唱《**语录》歌吧!”
于是,车厢里响起了悠扬悦耳的**语录歌的声音:“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为了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花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的其所,就是死的其所。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在此起彼伏的**语录歌的歌声中,火车抵达了漯河车站。
下火车,过天桥,再在拥挤的红卫兵人群中挤上南下的列车。整整忙乎了大半天,石凤翔和王天霸爬上发往武汉的列车时,天色已近傍晚。
车窗外,不时变换的景物不断向后掠过。一会儿是万家灯火的城市,一会儿是隐隐约约的群山,一会儿是暮色苍茫的原野。当车厢内亮起了吸顶灯时,车窗外的景物什么都看不见了。红卫兵们大都开始昏昏欲睡。
黎明时分,列车抵达了武昌火车站。武昌火车站小小的广场上,站满了南来北往的大串联学生。各大专院校和中学的接待站在车站摆出了桌子,热情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学生和红卫兵。
石凤翔和王天霸随着下车的人流,登上了一辆浅黄色的大巴士。大巴士一直把他们拉到了位于长江和汉江交汇处的汉口大桥中学。
汉口大桥中学和众多的大专院校及中学一样,也成立了红卫兵接待站。负责接待工作的站长是一位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教师,他的手下还有两位青年女教师,他们都戴着红卫兵袖章,工作一丝不苟。
石凤翔和天霸每人领到了一张接待站发放的《火车、汽车、轮渡各路通用》的乘车证,还领到了几枚漂亮的金属**纪念章。
不一会儿,接待站的工作人员领着大家到饭堂吃早饭。饭堂早餐供应的是红红的炒虾米,雪白而略带甜味的米面馒头,以及熬得香喷喷的大米粥。
吃完早饭,天霸对石凤翔说:“咱们来一趟武汉也不容易,咱手里有了这张《火车、汽车、轮渡各路通用》的乘车证,不如先去看看长江,坐坐轮船,然后再去找我哥哥不迟。”
石凤翔道:“好啊!我也正想去看看长江,坐坐轮船哩。你正好说到了我的心窝里。咱们说走就走,这就去看长江!”
大桥中学离汉江仅咫尺之遥。俩人揣好乘车证,来到汉江东岸渡口。
渡口边,正好泊着一条渡船。石凤翔和天霸手持乘车证上了渡船。摇船的老大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健壮老儿头,脸膛晒得黝黑黝黑的,两鬓已经斑白,头上戴着一个破旧的竹斗笠。船上很快坐满了十几个来武汉大串联青年学生。
船老大开始摇动船尾的舵,渡船向江心驶去。从船上往汉江上游眺望,约两公里处是一座汉江大桥,桥上人流车流川流不息。汉江下游是烟波浩渺的长江口。$从江口东望数公里,是巍峨的武汉长江大桥。一艘艘轮船鸣着汽笛,从长江划过。轮船船尾劈开的巨浪,排山倒海般向两边翻滚。
船老大忽然稳住了舵,用浓浓的湖北活对船上的年轻后生们说:“你们在大江上坐过船没有?”
众人异口同声道:“没有。”
“那你们可要抓紧船帮,坐稳了。不然大浪打过来,你们会翻进江里去!”
石凤翔和天霸以为船老大是在唬人,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轮船劈开的大浪说到就到,白花花近一米高的涌浪将渡船晃到浪尖,又迭到浪谷。
渡船左右剧烈摇摆,摇摆角度接近五、六十度。全船的乘客无不惊出一身冷汗。
石凤翔心里有所准备,双手紧紧抓牢船帮,身子随船身摇动,船身倾斜时,身体几近接触江面。虽心惊胆颤,却蛮觉刺激有趣。而天霸心理准备不足,大浪袭来,船身左右一晃,他心慌意乱,失去重心,眼看要跌进江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石凤翔一手抓着船帮,一手抓住天霸上衣,天霸才未能掉进江去。
浪头过后。乘船的北方旱鸭子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而恶作剧的船老大却抿着嘴在偷着乐呢。
船到了岸。石凤翔和天霸登上汉江码头,刚好一艘客轮正欲启锚。二人急忙上了轮船,顺舷梯到了顶层甲板上,整个寥廓长江尽收眼底。客轮劈风斩浪,顺江东下,穿过长江大桥,在江北码头靠了岸。二人随人流走下轮船,上了长江堤岸。
从武汉长江大桥北岸登上公路桥面,向桥南漫步而行。
武汉长江大桥横跨于武昌蛇山和汉阳龟山之间。是我国在万里长江上修建的第一座铁路、公路两用桥。下层为铁路桥,两列火车可同时对开。上层为公路桥,宽约20多米,4车道。桥身共8墩9孔。每孔跨度一百多米,桥下轮船终年航行无阻。走在桥面上,二人看到桥面两侧,是铸有各种飞禽走兽的齐胸栏杆。两侧的花板,铸有“孔雀开屏”、“鲤鱼戏莲”、“喜鹊闹梅”等图案,设计精湛,美妙奇绝,不觉流连往返,连连称道。
走了约半个时辰,到了南端桥头堡,二人便顺桥头堡楼梯盘旋而下来到底层。
站在长江岸边,石凤翔问天霸:“你知道大桥两岸这龟、蛇二山是怎么来的吗?”
天霸摇头:“不晓得。”石凤翔道:“我从书上看到过,你想不想听?”
天霸道:“想啊。说给咱听听。”石凤翔用手指着长江对岸那座秀丽的龟山,说道:
“相传,古时候大禹继承父亲的遗志,一心治理洪水,三次路过家门,都不进去,长年在外搬山动土,决心要把大江开通。“他领着百姓一起肩挑背驮,挖河挑堤,号子声惊动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被大禹的诚心感动了,就派龟、蛇二将下凡,助大禹一臂之力。
“一天,大禹正在和民工挑着河泥。忽然,爬来了一个大龟和一条大蛇。民工们都嚷开了:‘快看呐!好大的乌龟,好大的蛇呀!’大禹就问龟、蛇来做什么?龟、蛇齐声回答:‘我俩是来帮你治水的。’大禹说:‘那太感谢了,二位不怕辛苦,就来抖抖你们的神威吧!’大禹叫蛇在前面做开路先锋,蛇神喜得连弯带扭,直往前冲,拖出一条大江;龟跟在大禹身后,驮着神土,让大禹随时撒下来,筑成长堤。“龟、蛇跟随大禹和百姓治水,立了功,百姓们都把它们当水神看待。哪儿发洪水,就在哪儿修庙,立石碑,刻上龟、蛇的形像。龟、蛇的美名传开了。大江开到了湖北境内,刚刚挖成,龟、蛇终因出力过度,累得不能动了,大龟就趴在汉阳,大蛇就躺在武昌,两神隔着大江,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就这样累死了,天长日久就变成了两座山。两岸的百姓常来常往,看着长江滔天的浊浪,回想着龟、蛇跟随大禹治水的功劳,就管这两座山叫龟山、蛇山。到现在,龟、蛇二山还隔江相望,保护着两岸百姓不受水害哩!”
听罢石凤翔的故事,天霸道:“我们何不现在就去看看那龟蛇二山?”
石凤翔道:“龟山今天是看不成了,在长江北岸呢。我们现在在南岸,可以上蛇山看看不妨。”
二人爬上蛇山。只见山上遍植梧桐树,一些上山游玩的红卫兵们在梧桐树上刻着某某来此一游的字迹。
天霸道:“黄鹤楼是不是在这一带啊?”石凤翔道:“黄鹤楼古时正是在我们脚下这座山上。可惜后来毁于战乱,我们现在再也看不到这座名楼了。不过,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重建呢。”**后期,武汉人民果然在蛇山上又重修了一座黄鹤楼,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话说二人下了蛇山,沿长江岸边一路走着,一路看着沿途风景,说着未来人生理想。天霸说:“将来我要做大官,最好能做一个县官。”
石凤翔笑到:“做一个县官是不是太小了点。你就没想做一个州官啊?”
天霸说:“就咱识那几个字,说不定连县官也做不了。想做更大的官那简直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罢了。”
石凤翔道:“我没想过要做官。我想做一个建筑工程师,等有朝一日把咱丁零镇毁掉的九门九关再重新修起来。”
天霸道:“是呀,有朝一日咱有权有钱有势时,一定把咱丁零镇毁掉的九门九关重新修起来。让咱丁零镇重振雄威、扬名天下。”
二人憧憬着不可知的未来,在风景如画的长江岸上徜徉。待返回汉口大桥中学时,已是中午开饭的时间了。二人匆匆吃了点中午饭。天霸便急着要去找哥哥。于是,二人便来到学校接待站去问路。
接待站的姑娘们给了他俩一张武汉三镇的地图。并耐心地告诉他们乘车和换乘路线。可石凤翔和天霸还是弄不明白,那曲曲弯弯的红线线到底该如何去走。
戴眼镜的接待站站长自告奋勇说:“干脆我学一次雷锋吧。等下我骑三轮车送你们俩去空军大院得了,省得你俩迷路!”
“那我们可就多谢您了!”二人不约而同地说。就这样,学雷锋做好事的接待站站长踏着三轮车,穿大街走小巷,一直把石凤翔和天霸送到了武汉洪山卓倒泉空军某部大院。
石凤翔和天霸与眼镜站长告别后,来到空军大院大门口的岗亭旁。站岗的小战士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问道:“请问您二位找谁?”
天霸道:“找我哥哥王琦。”“呀,是找王参谋长啊?好,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小战士回到岗亭,摇动那部黑色的手摇电话机,联系王琦参谋长。
不一会儿,一辆军用吉普车风驰电掣般从大院内驶了出来,戞然停在了岗亭前。圆脸小司机笑嘻嘻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对天霸和石凤翔示意道:“二位请上车吧,王参谋长正在五楼办公室等你们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