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门吹雪

第四章西门吹雪

醉仙楼,是个喝酒的地方。

醉仙楼,却不只是个喝酒的地方。

醉仙,顾名思义,神仙来到这里,也会沉醉。

花弄月不是神仙,但她也醉了。

“你莫不是装醉吧,我看你的眼睛可是越来越亮了。”

说话的人叫小卉,她笑起来嘴角各有两个酒窝,甜得很。

花弄月横在躺椅上,下午的日光晒得她懒洋洋,连声音也懒洋洋的,“你难道不知道,有人喝得越醉,眼睛却越亮?”

另一个穿鹅黄裙子的姑娘,又斟了一杯酒递到她手中,笑道:“这样的怪人,恐怕普天之下,也就你一个吧。”

花弄月眯了眯眼,道:“多了不说,起码我就知道,还有一个。”

“是谁?”年轻女孩子,总是对奇人异事很感兴趣。

“呵,”花弄月轻笑出声,摊手道:“也是个怪人。”

“哼,不说拉倒,”年轻姑娘对话题也总是转换的很快。

“喂,上次你在鸿福客戏弄那六位小姐的事,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

“那六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就这么算了?”

花弄月偏偏头,撇嘴道:“不算了又怎样?你觉得他们能追上我?”

六家当然不愿就此罢休,可他们又怎能奈何轻功堪与江南夜比肩的花弄月?他们连人家半个影子都没找到。

谁曾想这臭丫头一不藏二不躲,天天躺在妓院里晒大太阳?

更何况现如今就是迎面遇上,六家也不敢再做纠缠。花大公子亲自上门为妹赔罪,哪个心里还敢有怨言。

人们现在更感兴趣的,反倒是花弄月的身世,这江南花家,何时多出个女儿来?

“你说你,好端端的,干嘛要背这催花的恶名?”小卉气鼓鼓的说:“那个沈家小姐歹毒心肠,嫉恨丫鬟比她美貌,硬生生划花了人家一张脸。那个余诗画,名字倒是诗情画意,干得却是龌龊不堪的勾当,跟她表哥私通被仆人撞见,竟生生割了那仆人一条舌头,叫他无法泄露半句。还有那夏家兄妹俩,什么如霜如雪,简直就是黑心黑肺猪狗不如,夏如雪一个姑娘家,竟然给他哥哥出谋划策诱拐贾家姑娘,到手了玩腻了却又弃之如履,逼得贾姑娘含愤自尽。那个萧红雨、王洛云、梅如心虽不似这三人恶毒,却也横行跋扈、欺善怕恶惯了的。你为何不将她们的恶行当众揭露?只是戏弄一番,却要你背着个恶名,真是想想就生气,气死我了。”

“我说好姐姐,”花弄月抬手端过一杯茶,赔笑道:“您老喝口茶来,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得了。”

“我做什么生气?”小卉瞪她一眼,又忍不住拿指头戳戳她额头,“都是你这个臭丫头不争气。”

“是是是,是我不争气。我的好姐姐,就算我当众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脸还能变回来?舌头还能长出来?姑娘还能死而复生不成?这几家在他们那片地界,不能说是一手遮天,也能算是手眼通天了。你就是告到官府,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们,更何况你说的这些事,咱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是?这几个姑娘,我都亲自去打听了,平素品性确实不太好,欺压邻里欺侮乡亲也是常有的事,可也不能因此就定她们的罪不是?好吧,就算确曾是她们做的,你去状告她们,可有想过那些受害人的下场?丫鬟失去的也许不只是一张脸,仆人掉得也不仅仅是舌头了。与其挖空心思去找她们的麻烦,倒不如想想怎么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吧。姐姐,你的一腔热忱要是用在这上边,保管是下一界的观世音菩萨。”

“呸,”小卉声虽严厉,脸却绷不住笑了出来,“你就知道糊弄我,难道这几个臭丫头就这么算啦?”

“我的姐姐,什么叫这就算啦?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要求脱裤子放屁,难道还有比这更狠的?要是换了我早就一头撞死啦。”

小卉一脸不信,斜眼道:“你?要换了你,说不定早就照做了,装什么淑女?”

花弄月摸摸鼻子,嬉笑道:“哎呀,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啊。”

“少套近乎,”小卉一把排掉她伸向肩头的手,白眼道:“最了解你的那几位啊,眼下正伺候别人呢,你就将就些,听我这丑丫头继续唠叨吧。”

“咦?你们下午也做生意了?”

小卉抿嘴一笑,“别人的生意可以不做,他的,却非做不可。”

?

小红、小翠、小玉、小云四人,是这醉仙楼里的头牌,也是这方圆百里最红的姑娘。

名妓自然都很美,而美丽的姑娘不但身价高,人也难免有些骄傲。

寻常人便是奉上银子见一面已不容易,能听得姑娘的几句清喉妙音更觉三生有幸,若能碰碰小手摸摸小脸,那非得是祖上积德坟上冒青烟才能有的殊荣。

可谁曾想,这四位高傲的姑娘,有一天,也会服侍男人沐浴、熏香,束发、更衣、修剪脚趾甲呢?

她们不但做了,而且做得非常高兴,开心异常。

而让这四位姑娘欣然伺候的,却是同一个男人。

一个,连洗澡时,都握着剑的男人。

四位姑娘平日里虽然骄傲,却也很懂得伺候男人,用各种方法来伺候男人。

但这人,却只选择了一种。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她们。

盆里的水仍温着,水面上漂浮着一团团的茉莉花瓣。

水里之人缓缓起身,水流便顺着肌肤潺潺流下。

小红跟小翠已经拿来最柔软的棉布,准备为他擦拭身体。

小玉和小云已为他拿来一套全新的衣裳,从内衣和袜子,雪一样纯白。

只是这时,吱的一声,门却开了。

既不是被人嘭的一脚踹开,也不是悄无声息的被人偷偷打开。

它就是那么开了。

好像它立在那,就是被人开。

好像它立在那,就是为了给这个人开的。

就像时常开这门,就像开自己的房门一样,漫不经心的一推,就这么开了。

门外站了一个人,一个长着双明亮眼睛的,红衣女人。

那双比流星还耀目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空气中□□的肌肤,那普通的不能再不普通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身子往门侧一倚,悦耳的声音懒懒道:“啧啧啧,果真是活色生香啊。”

?

小红是个聪慧的姑娘,也是个极有分寸的姑娘。

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分得出条理,拿得住轻重,才使她成为这醉仙楼里说话最有分量的姑娘。

而此刻,她却着了慌,额角沁出了一层细汗。

自三天前接下这笔生意,她就一直谨慎应对,小心翼翼。

因为,这不是个普通的客人。

花那么大笔银子包下的房间,却只为熏香沐浴。

花那么大笔银子请来的厨子,却只作普通的斋菜。

花那么大笔银子招来的姑娘,却只让做些寻常丫鬟的活计。

小红不懂武功,也没去过什么江湖。但在这行待久了,见得人也多了,她绝对明白,什么叫做杀气。

不是耍两片大刀,不是扯两嗓黑话,更不是给自己起个含凶带煞的绰号,什么“鬼见愁”,什么什么“断魂刀”。

而仅仅是静静地站在那,没露半个表情,没说半句话,甚至没有半个动作,都让人觉得如数九寒天刮过的一阵狂风般,冰彻刺骨,令人胆寒。

这样的生意,她不敢接。

这样的生意,她更不敢不接。

今天本已是最后一日,过了今天,她便可安心收了那银子,继续过她的纸醉金迷,继续看她的莺歌燕舞,继续听那些才子佳人的陈词滥调,舒舒服服做她醉仙楼的红姑娘。

只可惜,今天偏要碰上这么个祖宗,这么个,祖宗里的祖宗。

任她怎么眨眼努嘴的做小动作,这位祖宗却始终笑得没心没肺,半倚在门框上横抱着手,目光火辣辣得在面前□□男子的身上穿梭,半点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小红觉得,她的下半辈子,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小祖宗对上冰山男,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而当她抬头战战兢兢望向后者的时候,却又怔住了。

她听说过刚生出来的小猪有两个头,也听说过刚孵出来的小鸟有三只脚,还听说有人半年不吃饭也照样过得很好。

在这醉仙楼里,怪事儿她听得多了,怪人也见得多了,可却从没见过比这更古怪的。

一个看上去清心寡欲一本正经的英俊男子,洗完澡光着身子滴答着水,被个陌生女子破门而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大喇喇的看了个遍,却仍旧脸不红心不跳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能不叫人奇怪。

最奇的莫过于这人竟然低下头,仿佛对她们迟缓的服侍颇有不满,催促了一声:“更衣。”

四人的胆战心惊,更衬得这人的不疾不徐,那人的浑不在意。

整理完毕,男子再不看屋内众人,手提佩剑,出门而去。

经过那站了半晌的姑娘,也未曾停得一停。

从容,淡定,这世上,本已没什么能令他心惊。

“我说小姑奶奶,拜托你不要再这么玩儿好了好,”小红拍拍胸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被你这么一吓,我起码折寿十年。”

花弄月挑挑眉,“你们也太夸张了吧,对我那么没信心?”

小翠道,“不是我们对你没信心,是你对自己,太有信心。”

望着众人的不满,花弄月只得赔笑道:“好好好,是我不对,请你们喝酒,压惊还不行吗?”

“哼,喝酒是小事,你得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花弄月撇撇嘴,还下次,你们以为是个男人我都爱看哪?

“喂,你又在哪自己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花弄月摆摆手,转身迈出房来。

“你又去哪?不是说了喝酒赔罪的吗?”

“酒是一定要喝的,不过现在呢,我还有更要紧的事。”

“臭丫头,什么事比喝酒更重要?”

“酒可以回头喝,这热闹去晚了,可就看不上啦。”

“怪了,你什么时候变成个爱凑热闹的人了。”

“别的热闹我不爱凑,有个人的热闹,我却非看不可。”

“谁?”

“西门吹雪。”

作者有话要说:我突然特想请你们猜猜男主是谁,嘿嘿!~↖(^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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