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沦中的力量
第四章 沉沦中的力量
当女人醒来时已经是清晨。
烈日早已从地平线升起,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病房,随着轻轻的微风,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进病房,给她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带来一些简单的营养。
女人深深吸了口气,会心的望望已经平平的肚子,用手触摸了一下。她清楚的记得昨天她顺利的生下女儿,她吃力的坐起身,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女儿。
“小谦…”她吃惊的叫唤一声,捂着还有些疼的伤口站在房间一角的沙发旁。
她的儿子在沙发上睡得很沉,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那儿,生产时陪在她身边的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可是她的丈夫呢?难道他们的爸爸还没来吗?女人突然想到丈夫,是啊,他怎么不在这儿,昨天他来了吗?
“小谦。”她再次叫喊儿子:“小谦…”
小男孩的身体动了动,他慢慢的睁开蓬松的眼睛,眼睛似乎有些肿,还有很明显的黑眼圈,他揉揉眼皮,像是睁不开一样。昨晚一直到子夜他才睡觉,妈妈在手术室呆了好长的时间,长得似乎另他无法计算,也记不清。
“妈妈。”小男孩望着正注视着自己的妈妈,轻声的说。
“你爸爸呢?”女人急切的问。
“爸爸?”女人的问话让他有些茫然。
“不知道。”他接着说。
他怎么还没来,难道出什么事了吗?女人心里想,她有些担忧。
“小谦,和妈妈一起去打电话爸爸,再去看妹妹,好吗?”女人笑着说,勉强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丈夫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另她有些生气,但也免不了担心。
“嗯…”小男孩高兴的从沙发上跳下来,又可以去看妹妹了,提到可爱的小妹妹他就会不自觉的开心起来。
“李太太,您是不是要去看孩子?”正当女人伸手准备打开门,门却从外面被推开。
小男孩笑着望着护士:“姐姐!”他开心的喊。
“真乖,想不想看妹妹啊?”护士笑着问。
“那是我妹妹吗?”小男孩望着护士怀里抱着的婴儿问。
“当然,李太太这是您女儿!”护士将婴儿轻轻的送入女人的怀抱。
“小希,我是妈妈!”女人笑着说,看见漂亮的女儿她不知道有多开心,女儿的名字她和丈夫早就起好。
“妈妈,我也要看。”小男孩踮着脚尖,却还是看不到妈妈怀抱里的妹妹。
“请问您是李太太吗?”门前两位穿着警服的男人问,言语是那么的僵硬。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女人心里有些胆怯,为什会有警务人员来找她,她心里暗暗的想。
“你先生李志军昨天中午在医院附近出车祸了……”
“什么,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女人打断警察的话,慌张的问,丈夫一直没来原来是出事了。
“他…他因伤势严重抢救无效在医院身亡……”警察的声音有些低沉,很轻很轻。
女人的身体震了震,她重重的后退几步,眼泪犹如泉水般涌出。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女人抱紧怀里的女儿不停的后退。
“哼哼哼…哼哼哼……”女人疯了一样的哭笑:“不会的,不会的,你们在骗我,哼哼哼……”
“李太太。”护士过去扶住身体都在晃动的女人。
“妈妈,妈妈…”小男孩跑过去抓着妈妈的衣角,看着反常的妈妈。警察叔叔的话他也听到,他能理解死亡的意思,能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小男孩失声大哭,抱着妈妈的双腿他伤心的哭泣:“呜呜呜……呜呜呜……”警察叔叔说的是真的吗,爸爸离开了他们,爸爸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和他们在一起。小男孩哭得更伤心,他心里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小谦最乖,不要哭了,好吗?”护士蹲下身紧紧的将小男孩抱住,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他还这么小就要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如果是她也没有勇气面对一切,看着小男孩和女人她哭了,眼角的泪水不停的滴落。
“哭吧,姐姐在这儿陪你!”她不应该劝阻小男孩哭泣,这个时候应该让他发泄,让他尽情的哭泣,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阳光一缕缕的朝病房涌进,一道道刺眼的白光就像流星划过留下的痕迹,让人有了希望,可还来不及实现转眼就消失在天际。
女人的脸色惨白,在白光的照射下白色的病服更白,仿佛就要和空气融合,被强烈的光线吸收,犹如一个泡影,注定会慢慢消散。
他们的生活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原本一个幸福的家庭因为这样一场意外而被无情的摧毁。死去的人留下最多是遗憾,而活着的人有着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就像跌入万丈深渊般无助。
年轻的女人将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年幼的小男孩和刚出生的婴儿在今后的日子里不会再有父爱,不会再像从前有甜美的微笑,残酷的现实会让这个噩梦永远伴随着他们的成长,永远也不会离开,就像他们永远不会忘记爸爸一样。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发生了的事是无法改变的,哪怕是惨绝人寰的悲剧,也许是上天注定,注定在他们的生命里会有这一段,痛苦的一段,初生的小女孩注定没有机会和爱她的爸爸见上一面,第一面,最后一面……他们就这样错过,虽然是父女,但也只能成为彼此人生匆匆的过客。
惨烈的白光肆无忌惮的包裹整个房间,就像世界末日到来的预兆,仿佛下一刻他们都会在这个世界消失,消失在闪动着的光芒中,伴随逝去的灵魂一起去另一个世界,没有痛苦安详的世界。
“哼哼哼…哼哼哼……”女人仍在哭笑,眼神呆滞的看着墙壁,没有了任何反应,蓬乱的头发遮盖住脸庞。
咸咸的热泪滴落在婴儿柔滑的的脸颊上,她有些躁动不安,在母亲怀抱里开始乱动,就连她似乎也感觉到一些什么,越来越多的泪水滴入她微微睁开的双眼,流进她樱桃般的小嘴里。
“哇哇哇…哇哇哇……”她哭喊起来,圆圆的脸蛋涨得通红,手脚也在不停的乱动。
病房里,能听到的只有哭声,悲惨的哭声,能看到的只是几个模糊的身影,脆弱的薄影,再也无法承受任何痛苦的灵魂,受伤的心灵……
黑暗的太平间,让人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躺在黑暗里的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没有了气息惨白的身体。
白色的布块慢慢被掀开,一点一点慢慢的被掀开,所有的人都死死的盯着那块晃动的布块,眼球里容不下任何的事物,瞳孔都在慢慢紧缩。
“不…不……”女人抓狂般的叫喊,她看到了,白布下那张熟悉的面孔是和他朝夕相处的面孔,那个人就是他的丈夫,这是事实,她不愿相信的事实,她的丈夫真的离开,没来得及见到自己的女儿就遗憾的离开。
“志军,你醒醒啊,醒醒啊…志军,我是小蝶,你爱的小蝶啊,志军……”女人不停的喊叫不停的摇晃丈夫的身体,冰冷的身体。
“李太太!”一旁的警务人员试图劝阻激动的女人,最后还是没能说下去,看着如此伤心的女人和身旁可怜的小孩他不忍打扰他们,更何况他们连肇事司机也没找到,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了踪影。
“志军,志军……你还没有见到我们的女儿呢?快起来,快起来,我们一起去看女儿,志军,哼哼哼……”女人的情绪完全失常,触摸着丈夫冰凉的身体她也仿佛随着一起冰冻,身体的血液也变得冰冷,甚至停止流动,她猛的抓住身旁的儿子,大声喊:“小谦,你快叫醒爸爸,快叫啊。”她使劲的摇晃儿子弱小的身体,眼睛迫切的盯着儿子,仿佛这就是她的希望,唯一的希望,能唤醒丈夫的希望。
“呜呜呜…呜呜呜……”小男孩再也无法不哭,再也无法坚强,爸爸突然离开,妈妈又变成这样,变得如此失常,他该怎么怎办,他能怎么办?
“爸爸,爸爸……快起来和小谦一起玩,爸爸还没有陪小谦过生日呢?还…没…没有给小谦准备礼物呢?爸爸答应过小谦等小谦过生日时会带小谦去坐摩天轮,爸爸…爸爸……”他吞吐着说,他纯洁的心和简单的话也没能打动沉睡的爸爸,爸爸仍安静躺在那儿。
“呜呜呜……”他又开始大哭,埋着头任由眼泪滴落。
“不…啊…哼哼哼…志军……”女人的身体重重的向后倾倒,失去重心。
警察很快的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她双眼紧闭,眼角还留有泪痕,脸白得可怕,没有一丝血色。一个刚生完孩子,又做了手术的女人怎能承受这么多的痛苦,怎能承受失去丈夫的伤痛。
充满冷气的太平间散发着令人难以呼吸的气息,薄薄的雾气在慢慢飘动,微黄的灯光笼罩着淡淡的光晕在冰冷的气息里流溢,像是深海滚动的水泡,越来越大直到慢慢散开消失,就像停止呼吸前的一个暗号,如果在这多呆一秒都是一个煎熬,会慢慢让人因无法呼吸而窒息。
“血…流血了……”陪同他们来的护士惊慌的大喊,她的眼睛盯着昏厥的女人。
只见她的腹部有鲜红的血液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一定是她的伤口裂开,她这样的乱动,这样的激动伤口怎能好起来呢?
“快,快送去急救室。”护士发挥医生该有的职业态度,镇定的说,这种情况必须马上急救。
警察抱起女人冲出太平间,直奔急救室,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一波接一波的延续。
后面,留下小男孩一个人在哭泣,没有人理会他,他像是被遗忘的一角,孤独和无助侵蚀了他整个身体,直入他幼小的心灵,给他狠狠的一击。
太平间依然散发着可怕的光晕,冰冷的身体依然静静的躺在那儿,一点点被慢慢冰冻。
长廊里,小男孩一边走一边在哭泣,嘴里还振振有词:“爸爸…妈妈……”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似乎连眼前的事物都无法看清,能看到的,能感受到的只是无尽的黑暗,眼前漆黑得像一个深潭,有点冰冷,有些灼热。
如果这一刻是魔鬼在他身边折磨着他,那么他多希望下一刻在他的生命里能见到天使,会有美丽的天使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深夜。
月光很亮很亮。
光阴树下。
小男孩跪坐在草地上双手合十在祈祷着什么。
“光阴树”这个名字是很久以前这家医院的创始人给起的,其实这棵树只是一颗普通的大榕树,不过是一颗古树,生长在这很多年。
所有在这家医院捐献过眼角膜的伟大灵魂,他们的名字都会记载在这棵树上,他们的物品都可以埋在树下,是他们给了一些人希望和光明,这儿成为悼念他们的地方,就这样不断的承传直到今天仍被人们所称颂,这就是名字的由来,‘光阴’其实就是代表光明和光亮。
每年的七月一日那些受到恩惠的人们就会来这祭拜那些伟大的灵魂,感谢他们给自己重见光明的机会,因此他们才把这棵树的生日和党的生日定为同一天,用此来表达内心的感激。
夜变得很凉,微风从小男孩的脸颊轻轻拂过,就像被什么轻轻触摸一下,他的身体颤了颤。
大树四周,满是茂盛的栀子花,纯纯的白色,很美很美,淡淡的花香在周围飘溢,和空气混淆在一起。
“呜呜呜,呜呜呜…”树下小男孩伤心的抽泣,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总而言之,很伤心伤心,突然发生的一切让他的思想很乱很乱,年幼的他还不能顺利的理清这一切,完全明白这一切。
“你怎么了?”听到声音小男孩起身回头。
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犹如天使般美丽的小女孩微笑着注视着他。她的发丝长长的,很直很直,是淡淡的黄色,看上去像是天生的黄色,一双眼睛犹如海藻般的深蓝,清澈如水,女孩入神的看着他,眼神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小男孩呆呆的凝视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女孩。
“不要哭了好吗?”女孩伸手递给男孩一块白色的手帕,手帕中间有着一个纯洁的天使,有着魔法棒和白色翅膀的天使。
女孩静静的看着男孩留有泪痕的眼角,感觉就像大海一样湿润,像黑珍珠一样黝黑深邃,紧缩的瞳孔是淡淡的蓝色,忧郁的蓝色。
男孩点点头,他的手颤抖着接过女孩的手帕,死死的拽在手心。
“可以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了吗?”女孩问,他们一起在草地上坐下,坐在美丽大树下,被带有清香的栀子花包围着。
“我爸爸离开我和妈妈了,再也不会回来!”男孩低声说,声音很沉很沉。
似乎过了很久,女孩才说话:“不管怎样都要坚强的走下去,你爸爸是离开了,可是你不能倒下,生活是不会同情任何一个人,我们都必须认清现实!”女孩的话不禁让人震惊,小小年纪的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让人很难以想象,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说出的话。
男孩更是惊奇的瞪着女孩,似乎有些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原本以为小女孩会安慰他,给他温暖,可是她却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有些糊涂。
男孩没有吱声,只是注视着女孩,她的眼角似乎有股雾气妖娆,犹如山间萦绕的白雾,朦胧而美丽。
“我妈妈现在连我都不认识,只会望着我傻笑,医生说我妈妈疯了,尽管我很伤心,可是我不会像你一样躲着哭泣,因为我知道这样妈妈不会好起来,我能做的就是呆在妈妈身边,陪伴着妈妈,给妈妈温暖,让她快些好起来。”女孩说着自己的故事,言语沉稳而简单。
许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你!”小男孩似乎想明白女孩的话,眉宇间没有了刚才的忧郁,慢慢舒展开来,透露着淡淡的笑容,他应该是真正明白女孩的话,尽管他们都还那么小。
“呵呵…”女孩也笑了,温柔的微笑如同从树叶间洒落的阳光般灿烂。
星星在空中闪烁,眨呀眨的,暗蓝的夜空仿佛笼上一层轻纱,灰白灰白,皎洁的月光散发一股冷意,撒向树下。
栀子花的花朵就像沉睡的婴儿,尽情吮吸着洒下的露珠,吸收着生长的营养,等到天明就可以美丽的绽放,灿烂的绽放,将最美的瞬间留在人间,即使下一刻会逝去会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夜很深很深,大地变得十分宁静,没有了任何声响,就连虫儿也停止鸣叫。树上时而有点点水珠下落,洒在他们的身体上,偶尔也会有片片枯叶掉落,安静的飘向草坪。
清晨。
草坪上有两个娇小的身体互相依偎着躺在树下,他们双眼紧闭睡得很沉。厚厚的浓雾飘逸在空气里,周围白茫茫一片,很难看清眼前的事物。
周围渐渐有人走过,很多病人都出来呼吸早晨新鲜的空气,走过大树的人们都会望望树下的小孩,目光都会久久的停留在他们身上,带着欣赏的目光,两个美得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的小孩,美丽的画面似乎没人敢去打扰,也不忍去破坏。
草尖上闪着点点露珠,闪闪亮亮的,曙光照在露珠上,七彩的小光芒闪啊闪,一直闪到他们的双眼,像是受到刺激他们的眼睛都动了动。
阳光一缕缕的撒向大地,栀子花也慢慢张开,享受着第一缕阳光的沐浴,淡淡的清香慢慢的散发开来。
又是新的一天,美好的一天,柔和安静的画面似乎被定格,再也无法动弹,无法变动,会这样长久的保留。
李瑞谦身体猛的从床上弹起,他淡蓝的眼瞳怔怔的盯着漆黑中的墙壁,满脸的汗珠不停向下翻滚,眉头紧皱。
又是那个梦,那个犹如噩梦般的变故,已经八年了,它仍会在夜里悄悄的来找他,让他无法忘记,是它摧毁了他的幸福,将他的命运转变,也许这一生它都将伴随着他。
“呜呜呜…呜呜呜……”断断续续的哭声响起,传入他的耳朵。
他惊慌失措,是妹妹,一定是妹妹在哭,他来不及多想跳下床冲向隔壁的房间。一个小女孩坐在床上哭泣,她蓬松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脸蛋圆圆的,有些泛红,眼睛也很大,很漂亮。
“小希,怎么啦?”男孩过去抱住哭泣的小女孩,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这几年他一直和妹妹相依为命,他爱这个妹妹甚至超过自己的生命,为她付出一切他都愿意,妹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他都会心疼的不得了。
“哥哥,我做噩梦了。”小女孩死死的抱住男孩,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哭泣。
“别怕,哥哥在这儿!”男孩拍拍小女孩的后背,抚慰着她。
“哥哥,能和小希一起睡吗?”小女孩水灵的眼睛注视着男孩,充满期待。
“嗯,哥哥在这儿陪小希睡,小希乖,快睡!”男孩微笑着说。
抱着妹妹躺在床上,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妹妹看,她就是他的宝物,他最爱的宝物。
书桌上,小小的闹钟嘀哒嘀哒的在响着,一圈又一圈的在慢慢走动,房间里台灯微弱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他帅气的轮廓被显露,透出一股淡漠的气息,他呆呆的望着墙壁上妹妹模糊的照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久,很久。
“嘀哒,嘀哒…”闹钟仍在响着,一圈又一圈的在走动,一格一格的在移动,永远也没有尽头,微黄的光晕也在孤独的声响中熄灭,悄悄走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