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救

第十一章 相救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蔓延着红枫的轻笑。马蹄下的泛黄的枯草,在稍显龟裂的土地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头上落下的树叶,有些还是青色的,只是边角有些起皱。

秋日的风虽凉,但是太干燥,赶到半路,水囊中便空空如也了。我用木塞拧紧水囊,却差一点掉出来,遂又重新拧了一次。

自从那天晚上遇到那个人,浑身颤栗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说实话,那鼓起勇气吐出的每一句,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后怕。那时候的胆量,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借来的,现下还了回去,便有些余惊未定。

我回头看了一眼楚唯,他只是静静地回望我,看不出其他的表情,黑蓝的瞳孔却有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我回想起当时楚唯问我的话。

“不追吗?”

心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好似有许多条藤蔓绑住心口的窒息感。

楚唯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的确,如果我还是上一世的我,抛下楚唯去追段湮这种事,实在是家常便饭,可能连楚唯自己都习惯了。我喜欢段湮,对楚唯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一个秘密。

即便被我伤害那么多次,甚至被我怀疑为杀害师父的凶手,却依旧选择跟在我身后遮风挡剑,这份坚持到底出自何处?

我望了望已经跑出老远的粉色团子,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林婉萱和楚唯的关系,似乎并不像我初时猜测的那样,就算真的是,楚唯为了林婉萱而来保护我这种事情实在是很说不通。

难道,他只是单纯地为了保护我么?

这个想法让我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一种莫名滋生的暗喜悄悄地在心底一闪而过,我咬了咬下唇,立刻阻止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喂——你们两个——”林婉萱在前方呼喊道,“赶紧过来——有人晕倒了——”

闻言,我和楚唯对视一眼,一夹马肚,立刻追了上去。

一颗粗壮的树干下,侧倒着一个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如墨的长发散散地贴在脸上,垂在地上,左手握着让我着实眼熟的秋水剑,右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前襟,仿佛经历过很大的痛苦似的。

“段湮!”我条件反射地,未待马挺稳便翻身跃下,几步疾跑跳到晕倒的男子身边,拨开那缠绵的发丝,一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薄唇干裂得似乎要出血。

“少缘认识他?”林婉萱似乎很稀奇。

那天晚上,林婉萱在等吃食并没有陪同楚唯一起来找我,所以没有见过段湮。也还好没见过,否则如今她必定还要补上一脚替我泄愤呢。只是如何介绍段湮倒是成了我一个大难题。

段湮啊段湮,上一世你救我一次,最后又杀了我;这一世我到底是救,还是不救你?

我想了想,还是答道:“嗯,朋友。”

说话间,楚唯已经来到边上,听到我的回答也仅仅只是一顿,便在四周勘察起来。

“呀,少缘的朋友就是本姑娘的朋友,赶紧把人弄醒,问问是怎么回事儿,本姑娘替他做主!”

“且慢。”楚唯立刻制止林婉萱掐人中,“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段公子武功高强,提防心重,也不像是被人暗算的模样。这么明晃晃地倒在大路当中,有点蹊跷。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受过重伤还未痊愈,许是半途伤势复发,疼晕了过去,若是冒然把他弄醒,只怕会气虚。”

楚唯一语中的,一下子将我疑惑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林婉萱站了起来,双手指挥地道,“赶紧找个地方安置一下啊。”

我在楚唯的帮助下,将段湮带上了马背,抬眼见到楚唯黑蓝的眸子中,一种不可撼动的坚韧。

是了,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无论是不是会让楚唯痛恨、难过或者是违背其意志,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帮我完成——挑拨、窃取,甚至杀人。他从来没有退缩过,只要我一回头,他总是在那里。

我心情复杂地重新上马,竟有些不太敢看他。多了一个伤员,行程慢了下来。风吹过,耳边想起的沙沙声,带着些许惆怅,占据了我的思绪,我开始梳理这几日来发生的一切。

段湮在之前确实受过重伤,至于是与何人交手我并不知晓,只知道他不但受伤,还中了一种叫“七巧”的毒,谐音“蹊跷”毒。

此毒十分阴险,只要沾染上哪怕一点,就会深入骨髓,使得经脉暴涨,轻则会有想杀人的欲望,重则会爆体而亡;如果长期未死,此毒会影响中毒者的心境,使其成为一个阴冷无情或者残暴嗜血的人。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我初遇段湮时他的性格与几年后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只是那时候我救人心切,去寻纤手花的时候一不小心失足,掉落了绝处逢生谷。

上一世,我从绝处逢生谷出来之后就立刻去双华镇找段湮,结果他早就不在了,还是店小二告诉我那个人问了句沙城怎么走,我才赶紧跟上去的。只是那时候在半路就遇到了段湮,他似乎迷失了方向,在我的带领下,倒是顺利地到达了沙城,随后我又带他回了绝处逢生谷,去找洛子殇求医,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仅有一面之缘的洛子殇是神医莫离子的唯一传人,年纪轻轻,医术却十分了得。

而这一世,我完全忘记了段湮中毒差点断气的事实,往沙城相反的方向走,并遇上了楚唯。没有我的带领,所以段湮很自然地走岔了道,以至于误打误撞地来到了仙州。

然而,由于没有经过沙城,所以段湮自然没有办法去绝处逢生谷找洛子殇就医,导致了他因中毒太久在途中毒发昏过去的结果。

即便对于他最后刺穿我心那一下,我依然很是介怀,但是不知道为何,忽然心生一股“此人也是个可怜人”的想法,最后还是心软地救下了。

我们在最近的潘家镇上的客栈落脚,要了四间房,将段湮安在了床上,三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走了这么久,总算是看到个镇子了。”林婉萱在床边来回踱步,“这人也晕得忒久了,怎的还不醒?”

林婉萱话音刚落,床上便来了动静。

“唔……”段湮轻哼了一声,眼睛细细地开了一条缝,迷惘地望了望床幔,忽地一下子挺身坐起,或是由于用力过猛,他一下子按住了胸口。

“唉,你醒了?”我没敢上前,倒是林婉萱自来熟地靠近,“起那么快做什么,没事吧?”

闻言,段湮才猛然一震,迅速地扫了我们三人一眼,阴恻恻道:“我的剑呢?”

“床边啊。”林婉萱十分如流地对答。

我一听段湮一开口就要拿剑,心底暗道不好,立刻上前就拉着林婉萱往后退了几步,险险地避开了段湮横扫的剑风。

楚唯沉稳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我们跟前。

“你怎么回事啊,我们救了你,你还要杀我们?”林婉萱柳眉一竖,毛躁地指着段湮,“快给本姑娘道个歉,本姑娘既往不咎,否则我管你死活。”

“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段湮不客气地回瞪,犀利的剑眉下,那双浓稠得发黑的眸子如蛇一般透着股寒气。

“你!”林婉萱似乎第一次遇到这样说话的人,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只得转过头怒瞪我,“这真是你朋友?”

“……”我轻叹一口气,不知道如何跟林婉萱解释物不一定会以类聚,我和段湮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用内力凝声给林婉萱道了个歉,看着段湮握剑握到发白的手指骨,漫不经心地倒了一杯水,走近他。

楚唯蓝黑色的眼睛,始终不离我。

望着段湮满是怒气的眼睛,我将水杯放在了床头,又退回到楚唯身旁,只道:“我们之中没有人一见面就想杀你,就好像没有人生来就对你好的。你可以打翻它,也可以喝掉它,对我们来说,既没得到也没损失,全看你自己取舍。”

我扭过头,对着楚唯和林婉萱做了个撤的手势,便往房门去了。

手推上门的瞬间,我顿了一顿,道:“如果你还想报仇,就对自己好一点吧。”

从头到尾,我都没再看段湮的表情,我怕我只要看他一眼,便又回到当初那种状态。

“气死我了!”林婉萱刚出房门,就一阵跺脚,“这世上竟还有这种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抱歉。”我叹了口气,“都是因为我要救他,才会……”

“顾小弟你说的什么话!”林婉萱轻轻地踢了我一脚,“本姑娘看上去像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吗?!不管当时遇到的是谁,我们都会救的,跟你又没关系。就是这个人,实在是太缺德了!”

林婉萱向前快速走了两步,嘟哝道:“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弄两块桂花糕来缓解下心情……”

看着林婉萱全然没有真的发怒,我还是卸下一口气的,只是楚唯却是异常的沉默。

我与楚唯一同走到各自的房间门口,却谁也没有推门进房休息的意思。我诧异地看着楚唯,黑蓝色的瞳孔,波澜平静地望着我:“你和他,发生什么事了?”

楚唯的话语,总是一针见血。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仰头,背靠在门上,“硬要说的话,那大概是我想通了吧。”

“是么。”跟楚唯待在一起,最舒服的一点就是,他从来不会刨根问底,不管他有多想知道答案。正如那时候,和秦非月碰面的那个晚上,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会与秦非月相识。

“嗯。”我对上楚唯透着坚毅的眼睛,“时间不一定能证明许多东西,但一定会让你看透许多东西。这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