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上2

第二天,果如中央气象台预报的那样,是大雨如注。吴新原本要到村里去转一转,了解一下农村春耕备耕情况,但由于落大雨,他不得不重新调整计划。他进了办公室秘书小秦就过来了,他问吴新说,今天是不是通知把车开来。吴新说,算了,今天不下去了。上山爬不动。小秦说,我昨天已通知了后湖、桃树等几个村。吴新说,你就再通知一遍,要他们当干啥干啥。小秦说好的,他正要出门,吴新就说,你把镇企业办公室的王主任叫来。小秦说好的,就走了。红山镇农业产业化是吴新一手搞起来的,这也正是他有深厚群众基础赢得选举的原因。这次换届选举组织没有对他提名,他就是群众推上来的。

大约过了10分钟,小秦就过来了。他边给吴新沏茶就说,我已通知了王主任,他拿了资料就来。小秦依然是给他沏的珍眉茶,吴新觉得小秦还是灵活的,很满意。吴新觉得人就是这么怪,做到宠辱不惊还真不容易。他想自己前些日在县里受了奚落,其实是该刻骨铭心的,但自己回到镇上,似乎又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那些个失落似乎成了过眼的烟云,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吴新正这么想着,企业办公室王主任就进了镇长办公室。王主任50多岁,过去当过镇粉丝厂厂长,搞企业很有一套。吴新叫他来,是想向他了解一下红山镇还有没有什么值得弄一弄的项目。吴新上次在县里开乡镇长会,虽然是受到点名批评,但仔细想来,那些批评并非没有一点道理。红山镇经过他几年的努力,调整种植结构,农民的口袋里确实是有了钱,但财政并不富,干部职工的工资缺口还很大,更不要说搞事业发展了。不然小学的那破落样就不存在了。没有新的增长点,税收上不去,这缺口永远也补不齐。现在自己角色变了,不管上面看不看好自己,毕竟自己已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就理当把思路弄得明白,把事当事。

王主任说,您找我有事?吴新说,对,我想了解一下,我们镇先前储备有什么好的项目没有?王主任说,项目倒是有不少。但搞起来难度大,各方面的协调工作很难。吴新说,你就说一个有代表性的吧?王主任说,比如说梯级开发冷水河流域,就是一个好的项目,初步设计三级电站,总装机达5万千瓦。效益是明显的,在我们红山镇就有两级,初步估算投资达3个亿,每年的建安税就是好几百万元,您说这项目好不好?吴新说,这个项目当然好,要是搞成了,我们红山镇还愁什么工资发不出,就是建一个新镇又有什么难呀?王主任又说,不过难度很大。吴新示意他接着说。王主任说,第一融资难,这种项目是属于小水电开发,很难向上争取投资渠道。第二,有较大的移民任务,而且还涉及3个乡镇,协调任务大。第三,引进资本搞股份制,我们没有什么配套优惠政策。这必须县里出面。吴新说,县里不出面我们就弄不出啥优惠条件吗?王主任说很难。除非把几个现存的小水电站配送出去。吴新说,这不是自败家业吗?王主任说,就是这个道理。

他俩正说着,吴新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吵。吴新出了办公室的门一看是秘书小秦与镇小学刘校长在理论。吴新问什么事,刘一山校长说,杜云芳跑了。吴新听后第一个担心是,杜云芳会不会头脑发热做出啥傻事来。吴新对企业办的王主任说,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王主任就走了。刘一山校长就进了吴新的办公室。吴新非常紧张,他想要是杜云芳在这节骨眼上一出事,这就当真是在自己下坎的道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刘一山见吴新紧张的神情,就说,我看问题不是很大,她把行李都收走了,而且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吴新问,她就没有留下信什么的?刘一山摆摆头。吴新听了这些情况后,他紧张的情绪就舒缓了许多。他判断至少杜云芳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刘一山又说,镇上开馆子的几个看见她天还没亮就出了镇子。吴新问,大概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刘一山说,是进城的方向。吴新说,走,去把她追回来。刘一山愣了一下,就跟着吴新跑下了办公楼。

吴新是自己驾着车去的。他与刘一山赶到县城正好上午10点,他们在候车室里找了个遍,没有发现杜云芳的踪影,他们又冒雨在停车场里去找,每辆车上都去查看,还是没有找到。随后他们又火速赶到船码头,这时正有一班下水船靠岸不久。他们先是到候船室里去看了看。候船室已没了几个人,杜云芳也不在。吴新与刘一山一路小跑赶到码头上,这时趸船前正有一大队人在雨中急着上船。雨点很大,很密,吴新与刘一山几分钟内就淋成了两个雨人,从头发上滴下的水滴,马上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只有不住手地在脸上抹,其形容正如与至爱的人泪别。吴新出神地望着轮船肯定地说,杜云芳一定在船上。刘一山说,也许吧。反正我们尽心了。吴新说,可惜呀,其实这女孩在红山镇应该是有位置的,我们都说地方发展缺人才,但真正一旦人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又不能善待别人。这不是叶公好龙么?吴新无奈地摇了摇头。刘一山说,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走了说不定发展空间更大,本来,她一个本科大学生,到这大山里来就是一个错误。她的那种性格在这样的地方很难立住脚。吴新一动不动地望着江面上袅袅腾起的水雾不语。刘一山又说,她也应该知足了,毕竟有像您这样的领导真正认识和看重她。吴新听后非常伤感地说,这又有什么用呢?她毕竟还是走了。况且,我也是自身难保呀?刘一山望了吴新一眼,他感觉吴新是落泪了,虽然从他眼角滚下来的他不知是雨还是泪。这时,一声沉闷的汽笛声响起,趸船上的水手解开了缆绳,丢给了客轮上的水手,客轮上的水手吹了一声哨子,汽笛又拉响了,轮船缓缓地启动,准备出港。这时,吴新举起右手,向船舷方向轻轻地挥起来。刘一山也举起了手跟着挥,俯在船栏上的人也作了回应,大约有几十只手也在向他俩挥舞。吴新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尊重,这些准备远行的人,虽然与自己素昧平生,彼此挥手作别,相互应答,在各自隐忍的痛处,作一些温暖的抚慰,这不是尊重又是什么?客轮已出港了,正向烟雨濛濛的下江驶去。吴新觉得仅只挥手是不够了,因为船越行越远,挥舞的手臂显然不能再引起船栏上的人注意。于是他干脆脱了身上的棕色皮夹克捏在手里在自己头上奋力挥舞。他惊奇地发现,渐渐远去的客轮的船栏上原先与他挥手的乘客也脱了上衣在向他挥舞作答。刘一山受了感染,也如法炮制。直到客轮远远地消失在河湾后,他俩才意犹未尽地停止挥舞。

吴新与刘一山全身湿透了,他们回到红山镇已是当天的下午。

杜云芳走了,她去了哪里一直是个谜。

吴新这一段时间,仍然在为冷水河的那个梯级开发项目怦然心动,这个项目虽然投资大,协调任务重,但效益是明显的。吴新非常清楚,冷水河发源于黑峰垭山,属于全省著名的暴雨区,流域内植被情况良好,两岸是茂密的森林,水分涵养能力强,一般来说,一场大雨过后10天以内河里能保持相对均衡的流量。近一段时间,吴新与企业办的王主任去冷水河踏勘了几次,吴新越来越有信心。冷水河的下游有两座小型电站。那天,他们在回转的时候,吴新提出要去看一看,征求一下企业的意见,王主任说,电站我们就不去了吧,那里面的问题多。吴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王主任说,我建议您还是不去为好,那里面就像一个笼子,门是开着的,进去了就爬不出来。吴新更是纳闷,目前,只有水电企业效益稳定,既然这样,又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再说,这些个小企业改制民营是大方向,至少还没有端掉企业职工的饭碗吧。吴新知道老王是个实在人,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棘手的问题,他是不会这样断然阻止的。因为他毕竟搞企业这多年,里面的进进出出他十分清楚。吴新说,好吧,我们今天就不去了。

吴新到这两个电站去是几天以后的事。这两个电站是大办集体时修建的,基础设施建设全靠义务工,补了一点伙食。吴新首先去的是双桥电站,这个电站装机800千瓦。吴新找到一个老职工,他姓程,50多岁了。吴新说,我是镇政府的,我姓吴。程师傅说,我知道。前些年要是有你这样的领导就好了哟。吴新感到一阵心热,想不到他这样一个民选的镇长,在企业也有这好的口碑。程师傅接着说,我打个比方说吧,我们现在的情况,就好比自己家里有一些值钱的东西,而强盗不知道放在哪里,咱自家人开着门告诉他去什么地方拿。吴新一听这个比方有点深度,他觉得有必有再问几句。还没等吴新问,程师傅就回答他说,我们镇就是上面不拨一分钱,有这两个电站的收入就开得转。这一下贱卖出去,怎么向全镇的百姓交待?

吴新在这里逗留了半天,他这才知道,这两个电站原来就是靠贱卖来实现民营的。他回了镇里,第二天一早就把企业办的老王叫来了,他问了这两个电站的民营情况。他从老王口里得知这两个初步估价近千万元的电站总共才卖了180万元。吴新问,这是谁评估的,那些个民工建勤的投入未必比狗屎都不如?老王也一时无话可说,吴新向老王了解一些情况后,就叫他回去了。

吴新到大塘乡去找苟大红是当天的下午,他原本是想找苟大红了解一下,两个电站实施民营的一些具体情况的。但他到了大塘乡以后才知道苟大红原来不在大塘乡了。首先是他与陈娟已经离异,其次是他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去了何方谁也不清楚。凭直觉,吴新以为苟大红是知道其中的情况的,他毕竟是当职的领导,里面一定有很多的不为人知的细节隐藏在深处。他知道苟大红不一定会向他全盘托出。但有些敏感的话题苟大红是不得不把事实讲明的,不然他也脱不了干系。这就是吴新的结论。

那天他正在办公室看文件,企业办的老王就进了他的办公室。吴新感觉到老王像有什么急事非找他不可。老王走近吴新,小声说,我前两天进了一趟城,是黄县长点名要我去的。吴新知道黄县长以前分管工交企业,吴新以为黄县长要老王进城无非也是了解了解红山镇的企业发展情况,他上次在全县乡镇长会上不是还为红山镇的项目建设着急吗?批评我们没有理清思路。吴新问老王说,黄县长对红山的企业发展作过什么指示没有?老王摆摆头。吴新又问,那他找你去干啥?老王说,他没问别的,只是问这段时间你在忙啥。吴新说,想不到黄县长还真体恤下属的。你怎么说?老王说,我说您最近在作些相关的调研,重点是乡镇企业。吴新说,老王你回答得有水平,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老王又说,我还说了您去了已经改制的两个水电站。吴新说,那又怎么啦。它毕竟也是属咱红山镇的地盘呀!老王说,反正我是这么说了,您自己提防就是。老王说后就出门去了。吴新笑笑,自语说道,你还是个明白人。

自从吴新选成了镇长后,县直副科级以上的干部除了李子发来了一次外,其余连影也没有见到过。吴新通过上次在县城的冷遇他也逐步理清了这里面的情结。县直一级单位的头头们,谁愿意去理会一个说不定明天就要被搬下台的民选镇长呢?吴新也十分知趣,他自知自己不被看好,也就不必去与人套什么近乎,他知道那也是没用的。

现如今却不同了,自从老王被黄县长招进城以后,不单与乡镇结合紧密的扶贫开发办,农业局、林业局、经贸局、计划局、财政局、水电局等局局长来了,分管财经的胡副县长也到红山镇作过好几次调研。并由黄县长亲自出面把几个相关部门的头头弄到红山镇开了一个办公会,吴新作了全面汇报。红山镇遗留下来的几个老大难问题,在这次会议上都作了一个了断。比如,镇中心小学的建设等。

开完办公会后,黄县长留下来专门找吴新谈了一次话。黄县长问他这样的办公会怎么样?吴新说,看来只要领导重视,什么事都好办了。黄县长说,就是吗,干什么都得要有人支持,你光杆一个,在现实的社会你能有什么作为?吴新点点头。黄县长又说,今后,红山镇的发展,政府要给一定的优惠政策。我知道你在对冷水河流域的综合开发作深入的调研。你知道,这可是个大的项目,干成了,不光红山镇的财源建设上来了,群众得到了实惠,出一个两个县级干部也是极有可能的。下一步我们就一起来做计划。县里也为你们先拨一笔启动资金。

吴新送走了黄县长,他从马路上回到办公室,他简直像在飞翔,平时高大的办公楼,宿舍楼,仿佛一下子就趴了下来,与自己一般高低。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仿佛一下就踏进了一个童话的世界。常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那毕竟还是几十年呀。这一切的变故宛然眨眼之间。吴新带着这种情绪给茶杯里续了水,竟然把一个大大的办公桌搞得一塌糊涂,四周都在滴水,闹得他手忙脚乱。

黄县长说的话在红山镇兑了现。50万元的冷水河开发前期经费已到账,县直各相关部门也在积极筹备,做项目的做项目,搞设计的搞设计。这期间居然还来了几个大的投资老板,一打听他们是县招商局引进来的,李子发自然功不可没。更让吴新感到惊讶的是,有几个老板十分看好这个项目,居然还提出把红山镇的公共设备建设也纳入揭标的优惠条款,其中就包括无偿投资建设红山镇中心小学等。

按照李子发的说话,红山镇一个夜晚就把乌鸦变成了金凤凰。吴新在李子发眼里的形象也大变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老实巴交的吴新还有魔术般的能耐,把白纸捻成了钞票,把清水酿成了美酒,把乌鸦变成了凤凰,甚至把绞索都变成了金项链。真是太不简单了,这是他不可想象的。李子发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他也不得不重新检讨自己对吴新灌输的那些观念。李子发庆幸的是吴新并没有受自己消极言论的影响,而是脚踏实地地在干事,为老百姓干实事,不然他那些观念会毁掉一个有作为的基层干部,也许是未来的县级干部。现在树吴新为典型他李子发服,他觉得世间并没有一团漆黑,并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悲观,积极必然战胜消极,正义必然战胜邪恶,李子发更相信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这是从吴新的身上他才进一步认识的。李子发与吴新虽然是同学,但随着吴新的声名逐渐响亮,前程一片光明的时候,李子发不得不觉得自己有些卑微起来。他与吴新偶尔碰面,说话的语气与声调再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洒脱和随意,而是显得呆板和拘谨。吴新想人说有为才有位,要不是自己搞了些让人信服的事,抓住了冷水河的开发,他李子发能这样对我谦恭吗?他能改掉他那种盛气凌人,导师般的训政口吻吗?不会,绝对不会。李子发还是那个李子发。

这一段时间,吴新基本是县委、政府大院的常客,那些个公勤人员见吴新在走道里走,就主动靠在边上,细声软语地向他打一声招呼。主任科长们见他进了办公室,立即起身,有的还故作惊讶地挤眉弄眼,仿佛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冷不丁就一下出现在自己面前,于是一面紧紧握手一面拍着他的肩头,嘘寒问暖的。吴新受到这样的礼遇,自然觉得来之不易,倍感珍惜。既然这样的局面冷不丁一下子幸运地落在自己的头上,总不能亏了它吧,自己在作态上也得与之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于是从现在起,自己必须要表现得老沉持重一些。吴新也明白,所有人似乎都有一种奴性,如果你得到某些让人抬眼仰视的地位,而又不得善待,言行举止不相适应,别人就会斥之为有位没品,或是说他本不该或不配享用这一切。要是你能很快地找准位置,变换角色,左右适中,不愁别人不敬你三分,让你一丈。于是,吴新最近与人讲话总是多了一些“嗯、哦、嘛”等之类的衬词。这些衬词一加,吴新自己觉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深沉、老练,还有那种人们常说的成熟。有时吴新睡在**,他老想起自己与小学校长刘一山雨中在船码头上与船上的人挥手作别的那一幕。其实,那船上不一定有杜云芳,就是有杜云芳也不至于疯成那样,嫌挥挥手还不够,还非得把个破夹克脱了挥,这不是疯子又是啥。不光自己疯了,刘一山也疯了,那船栏上的人也都疯了,他们凭什么也跟着起哄。这一闹剧的结果是自己得重感冒病了一场,刘一山也病了。那可是豆子大的冷雨呀,还有那迎面打来的瑟瑟江风。不病一场才怪呢,幸亏只得了重感冒,要是疯到了极处,一下跳到了冰冷刺骨的江水里,那才叫有戏看了,即使不让河神收编,得一次伤寒也不是不可能的。要是那样指不定会是什么结果了,难道还会出现红山镇日今蒸蒸日上的发展态势。吴新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红山镇也是幸运的。他老搞不清自己那次为什么会那样投入,那样虚幻。现在他简直不相信那愚蠢透顶的事会是自己干出来的。

这期间,县里又召开了两次全县乡镇长会议,吴新在会上作了典型发言,介绍了红山镇抓项目,招商引资的先进经验,分组讨论时,各乡镇都表示要以红山镇为榜样,加大工作力度,缩小发展差距。之后,渔坪镇的镇长赵红兴还组织政府班子成员专程到红山镇参观学习。吴新没有出面接待,因为他先前刺伤过他,很恼火,吴新在心里说,你小子知道我吴新还有今天。赵红兴这次是折了面子,他离开红山镇之前,找到司机小苏,买了两条中华香烟,要他转给吴新,并说要吴镇长原谅他的过失。司机小苏把烟和话都带到了,吴新感到无比的畅快,他把烟给了小苏,自己留下了话。

红山镇自从苟大红出事之后,就一直未配书记,据说组织部门物色了好几名候选人,但都未能到任,原因是都不愿到红山镇来与吴新共事,似乎红山镇是其政治生命的陷阱。但日今是有人愿意来了,他们一掂量,似乎谁也不够格。果然不出大家所料,吴新公示了。一个星期后,他任了红山镇党委书记。现在吴新走在大街上,他仿佛觉得自己全身都带有弧光,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刺激别人的眼球。同样也会有数十双,乃至数百双眼睛在齐刷刷地盯着他,因而,他走在镇街上只能是目不斜视地直抵目的地。

这一天吴新突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任书记苟大红的前妻陈娟。吴新心里一阵乱跳,这种乱跳是吴新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而且预示着一种非常愉悦的体验。他认识苟大红的前妻陈娟,在县农行工作。吴新非常慌乱地给她报了自家门号,这是吴新在红山镇的新寓所。

陈娟进了吴新的房门。此时已是旧历6月,陈娟的装束很透薄,那件紧身的碎花短褂包裹不住两个紧贴着的大奶子。吴新之所以对陈娟有那种冲动的预示,主要还是源于她的那对奶子。两人见面后的第一眼对视就把各自的**提到了嗓子眼上,直至唇齿间彼此对等的交换。

吴新解开陈娟的衣扣后,他才发现陈娟不仅奶子大,而且皮肤也是出奇的白嫩,虽然是三十大几的女人,但由于调养好,腰胸依然是富有弹性的质感。陈娟自己解开乳罩的那一刻,吴新几乎是蒙了。那两个圆球样的大奶子,几乎是从乳罩里迸滚出来的。吴新用嘴舔着她的胸脯,随后又舔她的肩背,陈娟闭着眼迷醉般地任由他摆弄,吴新实在是憋不住了。他迫不急待地把陈娟平躺在凉悠悠的地板上。陈娟两条丰腴的大腿就排成了一只等待丰收的漏斗。两种声响只伴了两三次奏鸣就完全安静了。这一切的时间不过一刻钟,而且都是在卫生间里进行的。但双方似乎都很满足,脸色都是血红血红的,尤其是陈娟白净且带有几粒雀斑的脸盘上像是扑了一层厚重的胭脂,十分性感。一会儿后,这种性感,不得不又撩起吴新又一轮攻势。这一次吴新做得不很成功,陈娟经历了长时间的等待,好在她全力抚弄配合,吴新才完成了。这一下吴新是彻底萎了。他却变得清醒起来,似乎对眼前肉碌碌的一团产生了几分厌倦,这种情绪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怎么萌发的。好在陈娟完事后就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立即穿上了衣服,因为地板是大块的白色防滑瓷砖,很干净。她打理一番后依然端庄漂亮。她提了自己的小包就要出门了,吴新实在是不好再留她了,她临走说了一句话:你帮我赶走了那个婊子,我就算谢你了。吴新机械地点点头,陈娟很洒脱地走出了吴新的新寓所。吴新很想笑,殊不知自己那次在雨中差点冻坏,落得的那一场高烧重感冒的全部价值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种了断。吴新觉得似有不值。

这个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完,立秋前几次反弹的热浪差点把个红山镇点着了火。尽管这样,吴新每天还是坚持在办公室坐几个小时,处理一阵公务后就到镇街上走一走。这一天他就走进了企业办公室老王主任的家。老王整天穿着个裤衩在家摇着蒲扇,天实在是太热了,老王不去办公室似乎也情有可原。但他毕竟是没有上班,于是吴新进了门,他本能地情绪紧张起来。老王为了把气氛缓和一下,他居然对吴新说,看来上次我对您说的那些话是多余的。老王很难为情地笑了笑,吴新自个找把椅子坐下说,什么多余不多余,完全不是这样。老王的夫人给吴新递了一杯茶也是珍眉茶。老王的夫人很年轻,才25岁,是老王的第二任妻子,因为老王的前妻不能生孩子,前两年离了,老王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了,不然真的是要绝后,于是,他就在山里找了一个大屁股的未婚女人,目前正挺着肚子妊娠。老王说,我就搞不明白,明明是一件坏事为啥就立马变成了天大的好事了呢?这种扶持力度可是红山镇从来也没有过的呀。吴新说,你搞不清楚谁搞得清楚?这一句话呛得老王一个寒战。老王立即辩白说,我可是瞎说一气呀,我连什么事也搞不清楚。吴新笑笑说,你慌个啥,我又不会吃了你。老王说,我倒不是怕您吃了。您也知道我不是包子馒头,充其量是一块没人理的狗骨头。吴新在心里说道,难怪你这多年起不来的,你不是个精明过人的老滑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笨蛋。吴新想,看来在你这里是找不到任何细节了。他起身告辞,就在吴新即将出门的时候,老王抛出一段话说,小吴,我与你共事多年,我知道你混到目前这局面不容易,但我不得不说句真心话。老王停顿片刻。吴新转过身望着他说,我在仔细听着。老王接着说,你要是看到强盗在偷东西,千万别去声张,如果是这样,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你不如靠上去与他分得赃物,他会大大方方地分一块给你的。吴新听了浑身来了一阵冷汗。他看着眼前的这个老王,再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逆来顺受的老王了,他的话就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地淋了吴新一个够。吴新走出老王的家门,他再看这个镇子是多么的实在而古老,近来在他头脑里萦绕万千的浮繁与热闹,已经沉淀成小镇平实的生活状态。吴新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他要感谢老王,他并不一定认同他的观念,但却是他才叫自己清醒过来的。吴新猜想,老王是实在没有什么交给他了,他只能这样。就如一个贫困的农妇,她只能捧给你一钵上好的包米饭,她尽力了。还能怎样呢?

吴新回到办公室,秘书小秦就送来一只包裹,这只包裹包装很精致也很牢实,是从遥远的K市寄来的。吴新纳闷了,自己在K市并没有熟人呀?他突然想起了杜云芳,于是就有了一种自觉的戒备,是不是她制作的一只精美的炸弹。红山对她不起,她使出这样的决绝的手段是极有可能的。

吴新忐忑不安地把这物件抱回了宿舍,吴新好不容易才把那盒子撬开,他一看心里释然了,原来是两张光盘和一帙发票的复印件。发票复印件里夹有一封信,这信是前任书记苟大红写的。吴新看完后觉得两眼刺热。吴新一开始就觉得苟大红寄来的这些物件必然有重大价值。他等小镇入睡以后,他才安安静静看那两张光碟。吴新看过光碟和那帙复印件后只有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触目惊心”。这些都是那两座水电站改制成所谓“民营”的重大证据。吴新头脑中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顷刻间变成了一群野狼,把一只丰润的肥绵羊肢解成一堆残渣。那绵羊笨拙的形象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连同情的份儿都没有。吴新突然想到近来的一些变故,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只能解释成是一种巧合,那些身上有硬伤的人,必然会露出些败相来,哪怕是十分隐密的,只要你去捣,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都会本能地加以防护。吴新想,自己到电站作些调研,本不是什么极端的行动,只不过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没有想到,这一下就触动了有硬伤者的敏感神经。尤其是苟大红失踪以后,他们就是怀疑苟大红把一张记录硬伤的诊断书交给了一个人。不然凭什么这个人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插手那两座电站呢?于是他们的那根弦就绷得更紧了,只差一点就会溃断。因而,他们不得不提高戒备。吴新断言,这就是自己这样一个“民选”的镇长被逐步吸入权利场的原因之所在。

吴新又看了一遍苟大红的来信,他自己也被苟大红叙述的那一幕感动了。那一次,吴新与刘一山赶到船码头,苟大红和杜云芳早已上了船。他们的情绪是孤独迷茫的,这一走对他们来说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多么希望有亲朋好友来送上一程,哪怕是来船码头看一眼也行。看来他们这一愿望是难以实现了。他俩凭窗而望,看雨中的街景,看岸上的河柳。汽笛响起,惆怅的心绪袭上心头。正当船要离开码头,他俩同时发现岸上有两个人在雨中挥手作别,那是多么熟悉的两个人呀!他们断定吴新与刘一山是来送别他俩的。他俩激动了,他们万想不到吴新和刘一山在雨中是那样的执着坚定。苟大红和杜云芳理解成这是对他俩诚挚的祝福。等他俩挤出船舱,依凭在船栏上时,船已经离岸很远了。他俩又见吴新和刘一山脱了上衣在大雨中拼命挥舞,这不是至交亲人又有谁做得到?客船渐渐远去,他俩还能看到遥远的岸边有两个雨中挥舞上衣的送行人,只是越来越模糊了。苟大红和杜云芳紧紧地抱在一起,望着那模糊的两个人影泪如泉涌。苟大红在信中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动人的场面。他之所以把这些转交给吴新,一是因为信任,二是觉得他有用。他相信吴新会处理好这些证据的。

这天夜里,吴新做了一个梦,他变成了一个持枪的猎人,在追逐一群野狼,但临近了却怎么也扣不动板机,他急得满头大汗……

第二天,他把那些物件重新装进那牢实的木盒里。他知道,如果现在就抛出去,红山镇好不容易才营造的良好发展势头就会消失殆尽,冷水河的开发项目必然会停下来,镇中心小学教学楼筹建必然中断,受损失的还是红山的几万百姓。他只能暂时妥善保存,等待时机。什么时候脱手他不清楚。

第二天下午,县政府办公室的刘主任来到了红山镇,他单独把吴新叫到外面说了一件事。刘主任说,县里领导对你一直很关注,也很关怀。实话说,你迟早是要进城的,目前领导给你安排了一套新住房,120平米,进城后住方便,免得到时手忙脚乱的。你不妨进城看一看。吴新未置可否。老刘说完就上车走了。吴新突然想起企业办的老王总结的关于强盗的那一番话。他一下子把老王敬奉成了一个地道的哲学家,不再是把个嫩女人肚子搞大了的老家伙了。吴新在心里骂道,老子日你娘,什么事你都看得透么?吴新狠踢一块横在马路边的石头……

[原发《长江文艺》200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