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院第一部2

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邱文明,却是名副其实的外来户,中纪委下派的,和谁也没有瓜葛,一碗水端平,他目前,就是唯省委书记马明方的马首是瞻。紧跟一把手,这样不会犯错误。

副省长赵长健,是省发改委主任提拔的上来的,和韩红然、杨明亮,都是一般的同僚关系,只是隔三差五,到江城市视察时,大家才能聚在一起,吃顿饭,此外几乎没有私人交往。

杨明亮当市长这几年,逢年过节,到省城里给省级干部送礼,省委书记、省长、抓组织的省委副书记、省委组织部长,这几个关键位子上的领导人,他都是亲自登门拜访。此外还有几个洪山籍的退休副省级老干部,这些人在位的时候,对自己关照过。现在不在位了,到家里看望的人,稀少得很。你现在亲自去他家看看,他们这些人热情得不得了,只要逮着机会,就会为你说好话。其他的另外几十个副省级干部,什么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副省长什么的,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想看也没有时间,只能是派市政府住省城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统一送点礼物,一般是两瓶茅台酒,两条中华烟,还有一些江城市本地出产的土特产品什么的,算是意思意思。

所以杨明亮思忖,自己和赵长健的关系,基本上一点私人交往也没有,想要让他在这件事上高抬贵手,网开一面,门也没有。

和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邱文明,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邱文明刚从中纪委下派本省不到半年,一般的厅级干部,他根本没有印象,听说他为人很古板,说话不苟言笑,一般的厅级干部,想请他吃顿饭,都难得很,人家根本不去。让那些想和他套近乎的官员,非常头痛。

这半年多,只是在邱文明到江城市调研的时候,杨明亮和韩红然,才有机会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顿饭。但气氛沉闷得很,几乎没有什么好聊的。看那个样子,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敞开心扉给你谈。杨明亮当时也很知趣,只能是不断地劝酒,这饭局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把杨明亮拿捏的,难受极了,回去见了司机、秘书,就是一顿骂。骂的司机徐剑和秘书万志刚,莫名其妙,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让他发泄发泄就过去了。

杨明亮思忖了又思忖,发现事到临头,自己却找不到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省委书记马明方,此时扮演的是黑脸包公;省长顾怀远虽然和自己关系不错,但他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孤注一掷,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因为他杨明亮到底陷进去多深,顾怀远又不知道。弄不清的事情,作为一个在官场混了三十多年的老油条,能做的事情,就是冷静观察,轻易不出手。省里邱文明和赵长健带领的调查组,杨明亮心里没底。北京来的国务院调查组,他更是一点底气也没有。两个调查组,都是催命鬼啊。杨明亮感到,自己的胸口顿时闷得很,连喘气都困难了。他知道,心脏高度紧张、恐惧,又出毛病了。

自从一年前,林卫国对他说:“姐夫,钱我已经都办好了,给你准备的五百万美元,都到账了。我准备把四百万美元,给小建汇到美国去,到时候我姐过去,就可以买房、置办产业了。另外的一百万美元,我打算先放在我这儿,算是你们的投资,我在澳洲,开办了几家新的公司,资金流紧张,但过个两年,就有效益了。到时候我就是千万富翁了,不是人民币,是美元。那才是真正的大款了。”

杨明亮在心里测算了一下,整个工程原来说好的,会赚一个多亿,现在才给了自己五百万美元,还只兑现了四百万美元,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于是说:“卫国,这一单工程,你没少赚吧?”

林卫国一听就明白了,姐夫是怀疑他吃了独食,自己拿大头,不够意思。于是连忙解释说:“姐夫,是这样的,实际上赚的钱,并没有原来想象得多。原来工程垫资的四个多亿,有的借的是银行的钱,有的是我借的高利贷,因为结算的时间跨度长达三年,所以光是利息这一块,就出去了四千多万。再加上给潘云鹤的一千万,胡海华的六百万,加上杂七杂八的花销,最后剩下的,只有不到五千万了。为了把钱安全的转出去,我又花了一部分,所以,现在给你的这个五百万美元,我已经非常尽力了。”

潘云鹤是江城市城市投资开发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是杨明亮的铁杆兄弟,做过市政府的副秘书长,等杨明亮当了市长,才特意安排他做了城投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

城投公司,代表的是投资方江城市政府的利益,整个工程,潘云鹤要是不配合,给你搅局,你就什么也干不成。这些工作林卫国已经提前做好了,答应全部工程结算完,给他一千万的好处费。

胡海华是林卫国多年的把兄弟,是林卫国推在前面的木偶,是林卫国实际控制的施工企业--环宇建筑工程公司的法人代表。本来承揽这么大规模的工程,环宇公司的资质根本就不合格,但林卫国挂靠了一家特级施工企业--西江省路桥开发总公司,利用母公司的各种资质,顺利投标成功,毫无悬念的把城中高架桥这个十几亿的工程,收入囊中。当然,各方面都需要打点,花了不少钱,用到工程上的钱,就越来越少了。质量问题,谁也不能保证。反正在这些无良的商人看来,只要钱赚到手,工程完了工,通了车,就跟我没有多大关系了。反正谁都知道,现在的工程,几乎没有不偷工减料的,上午剪彩,下午就出事的,多的是。大不了修修补补,还可以另外赚一笔钱。

只是林卫国没想到,他夜路走多了,也会遇见鬼。这一次他闹得实在是太大了,把他姐夫的小命,都要交代了。

杨明亮越想越气,胸口跳动的陡然加剧,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又犯了。

自从知道那四百万美元已经打入儿子杨小建在美国的账户上,杨明亮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老是做噩梦,他有时候梦到,自己突然被纪检会的人带走了,说是“双规”了。还有的时候,他梦见自己成了囚犯,在监狱里,剃着光头,穿着囚服,在管理人员的口号下,一本正经的喊着口令,出操。

更恐怖的一回,他梦见自己被判了死刑,身上插着大牌子,上面写了大大的“死刑犯”三个字,正在被带往刑场执行枪决,随着一声口令,砰的一声,枪响了,他的脑袋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在恐惧中高叫:“救命啊,救命啊!”把睡在他身边的林小云,吓得浑身直哆嗦,把他一把推醒后,摸着他满头的汗水,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虚汗。连忙找了条毛巾,给他擦汗。

边擦汗,林小云仍惊魂未定地说:“姑夫,怎么你也会做噩梦?简直要把我吓死了!你不知道,你叫得多恐怖。好像遇到了鬼一样。”

杨明亮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来,问林小云说:“我都说什么了?”

林小云说:“你说,完了,这一次彻底完了!救命啊,救命!你什么意思啊?”

杨明亮说:“我做了一个噩梦,遇见鬼来拿我,恐惧吧。”

知道自己失态了,杨明亮嘱咐小云说:“丫头,我这些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说,就是你爹娘,也不能说,记住了吗?”

小云懂事地点了点头,说:“记住了,姑父。请你放心,我嘴巴一向挺严的。”

从那以后,杨明亮感到,有一种恐惧感,时不时的会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种阴云,驱之不去。或许这就是人所说的邪气。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

以前,杨明亮觉得,自己虽然说不上是堂堂正正,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但比着一般的官员,还是过得去的,没有大的把柄落在任何人手里。就是让自己接受任何审查,自己都可以用一颗平常心,坦然面对。这就是底气,屁股上没有擦不掉的屎,当然底气足了。

但自从收下了那四百万美元,整个人的心态,全变了。心里有鬼了,邪气入侵,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不那么趾高气扬,正义凛然了,倒变得谨小慎微,多疑善变,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也会给人家一个笑脸,好像自己亏待人家什么似的。

不知道的人还觉得,这杨市长到底怎么了?这么亲民啊,官当得越大,越没有架子。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都是底气不足闹的。

贪官比着清官,心里负担更重。他们处处得提放着任何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事情和人,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得要命。久而久之,哪有不得病的呢!

所以,搞反腐败研究的学者,发表研究报告说,凡是贪官,必然短命。因为他们的心里负担太重,想不得病,基本上不可能。

杨明亮就从那个时候,发现自己突然得了心脏病。一遇到麻烦事,心脏就不由自主的陡然加剧跳动,到医院检查,说是心律不齐。于是,速效救心丸成了他必备的药物。

这一次他的胸口,又急剧跳动起来,扑通扑通的响,从来没有跳得这么高,他连忙拉开抽屉,拿出一瓶速效救心丸,抠开瓶盖,倒出七八颗,含在嘴里,身体仰躺在老板椅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劲来。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来自美国的电话,他知道是自己老婆林媚打来的,一定是不放心他,于是摁了一下键,接通电话,说:“喂!”

林媚一听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喜出望外,说:“老公,你还好吧!现在在哪里?”

杨明亮长叹了一声说:“非常不好,心脏出毛病了,现在在办公室里。”

林媚一听,就急了,说:“那你赶快去医院啊,千万别耽误了。你是市长,到医院一样办公,不是有秘书小万他们吗。”

杨明亮说:“刚吃了药,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问题,上午忙得很,你没事吧?”

林媚说:“我就是担心你想不开,放心不下,所以打电话问问。我这一夜,也没有睡着觉,我觉得,我们可能真做错什么了。”

杨明亮一听,就知道她要说敏感问题了,这个时候,他已经觉得,自己的电话可能已经不安全了,于是对林媚说:“好了,就这样吧,我该说的,已经全告诉你了,在电话上,今后不要说无关的事情。好了,我还忙着呢,就这样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杨明亮情绪低落,两手扶住脑袋,正在考虑怎么样应付这两个调查组,把自己的事情尽量掩盖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好是侥幸度过这一关。反正林卫国已经在澳大利亚了,他不到案,就没有他杨明亮收钱的任何直接证据。现在知道内情的还有潘云鹤和胡海华两人,这两个人,是个心腹大患,他们一落网,把林卫国交代出来,自己就是浑身上下都是嘴,也无法向江城人民解释清楚了。看起来,危险马上就要临头了。

偏偏这个时候,一个最关键的电话,打了进来,成了压垮杨明亮的最后一颗稻草。

秘书万志刚拿着手机急速地走进来,说:“市长,王文远副市长的电话,有急事。”

说着把手机递给杨明亮,关上门出去了。

王文远是副市长,同时兼任市公安局长,是从省公安厅下派的干部,平时和杨明亮的关系,也是一般般。市长和副市长,如果没有很深的渊源,都是一般的工作关系,同事关系,能过得去就行了。反正各人有各人的一摊子事情,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当市长的,你太过分,这些副市长,也都不是好惹的。他们各人有各人的关系,各人有各人的路数。你动了哪一个,后面都连着的有人。说不定比你市长的官大得多。现在的官场上,谁没有后台呢!没有后台,能升到厅级干部吗。

杨明亮拿起电话,对着话筒说:“文远,有什么事情,请讲。”

只听王文远说:“杨市长,对不住了,有些事情,可能要得罪你老哥了。”

杨明亮这个时候,没心情听他卖关子,于是说:“你痛快些,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他没说出口。换了一般的人,他早就不耐烦了。

王文远说:“我刚刚接到副省长兼公安厅厅长刘万顺的电话,他说,根据马书记和顾省长的指示,要把‘六二二’事故的所有相关责任人,控制起来,接受调查。省委调查组已经拿出了一个初步的名单,其中潘云鹤、林卫国都是重点控制人员,马上就要行动了,我先给你老兄通报一声,别到时候见面,你说我不够意思,背后捅刀子。”

官场上就这样,虽然是公事公办,但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讲的,你不讲,就结仇了。就像这一次,虽然王文远可以不和杨明亮打任何招呼,自己是奉命从事,说干就干了。但事后,见了杨明亮,就不好办了。杨明亮认为你不够意思,背后捅刀子,这样以后,就不好在一起共事了。市长和副市长,一旦斗起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副市长。因为作为市政府的一把手,他有的是机会,给你穿小鞋,让你有苦说不出。

王文远这样做,虽然有些违反组织纪律的嫌疑,但实际的效果还是很好的,既维护了同志友谊,又显得自己挺讲情义的。

杨明亮只好在电话里说:“多谢你了老弟,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知道了。”

于是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杨明亮感到自己的手心都冰凉了,该来的,看来就要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看来,这一关,自己是想躲也不一定能躲过去了。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人这一生,只有生命和自由,才是最宝贵的。其它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他的脑子里,现在是一团乱麻。他似乎听到,高声鸣着汽笛的警车,呼啸着穿行在江城市的大街小巷,把一个又一个贪污腐败的分子,押上了汽车,送进了监狱。等着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最后,一串警车鱼贯而入,到了市政府的办公大楼前,一大批警察荷枪实弹,从警车里跳了下来,迅速冲上办公楼,他们的目标,显然是他这个市长,一个暗藏着的腐败分子。于是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年纪大了,五十四岁了,曾经那么风光过,他实在是接受不了成为阶下囚的现实。

于是,他站立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出屋子,到了门口,对秘书万志刚说:“我去一趟卫生间。”

万志刚没有在意,以为他真是要去卫生间的,于是就没有像往常那样,紧跟在他后面。反正卫生间就在楼道的拐角处,值班室的人员都可以看见,楼道里随时有人,市长的一举一动,都有工作人员留意,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他哪知道,这一次杨明亮真的不是去卫生间,他是寻死去了。

到了值班室,大家看市长出来了,连忙站起来,跟他打招呼。杨明亮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摆了摆手,就出去了,空着手,什么也没带,就进了电梯。大家就感到奇怪,这个万秘书,怎么那么磨叽,市长都出去了,你也不跟上。

杨明亮到了电梯里,看看没有什么人,就摁了十九楼的键。电梯一路到达十九楼,中间在十六楼的地方,停了一下,有两个女的,都是市直机关的工作人员,一看市长杨明亮在里面,啊了一声,没敢上去。她们本来是要下楼。杨明亮和她们也没答话,径直一个人到了十九楼,下了电梯,又爬了一层楼梯,就到了楼顶上一个足有两千多个平方的空地上。上面放了几十盆花草,都是各个局委爱养花的人,特意养的,供他们休息的时候,到这里观赏。

整个楼顶,围着的是一米多高的围墙,要爬上去,成年人要双手摁着,跳起来才行。杨明亮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快步走上去,双手一摁,整个身体就飞了上去,弯腰站在围墙上,他最后看了一眼下面,选择了一块空地,跳了下去。

砰的一声,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一袋水泥,从空中掉落地下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有女人啊的一声,高喊着:“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在市政府大院里,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首先是值班的保安,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他看到一个男人,趴在地上,下面流了一大滩血迹,整个人的脸,都变形了,看不出来是谁。

等市政府值班室的人跑进来,提醒万志刚,说:“万秘书,不好了,你还不快去找市长,有人跳楼了。”

万志刚听了,简直是五雷轰顶,立即就有些傻了,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有人跳楼了?”

值班的小李,慌慌张张地说:“我看见杨市长踉踉跄跄的出去了,以为有什么事,你快去找市长啊!”

万志刚一听,才明白过来,连忙坐了电梯下到一楼,一路小跑出了大厅,到了外面,看到一大群人,围成了一个圈,有的人正在窃窃私语,说:“是个上访的吧,故意到市政府跳楼,想制造社会轰动效应。”

有的说:“我看不像,穿的这么好。你看那上衣、裤子,皮带,都是名牌。手腕上的表,都要十几万一块吧。”

有的人说:“我怎么感觉这么熟悉,是不是我们的杨市长啊?”

有的立即反驳说:“你敢说是市长,你疯了吧!不想干了?”

万志刚不管三七二十一,扒开人群,说:“让开,让开,让我看看。”

大家一看是万秘书来了,连忙让开了一条路。万志刚走进一看,从衣服上,就看出来,真是市长杨明亮。他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眼泪立即掉了下来,说:“市长,市长,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不该啊!”

他冲上去,摸了摸杨明亮的胸口,感觉到还有动静,就掏出手机,拨通了“120”,说:“我命令你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市政府,能多快就多快,抢救市长!”

“120”的工作人员说,车已经派了,马上就到。几分钟之后,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终于赶到了。

车一停,就从上面下来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在现场对杨明亮进行抢救,检查。

折腾了十几分钟,负责检查的一个戴眼睛的男医生长叹一口气,说:“不行了,心脏停止跳动了,没救了。送殡仪馆吧。”

万志刚不同意,说:“抬上担架,赶快送医院,让专家看看。”

因为他是市长秘书,他的话,还是有份量的,医生护士只好把杨明亮的尸体,抬上担架,关上门,开车送到医院的急救室。

到市人民医院里,又换了一批医生、专家,大家听说是市长杨明亮,都震惊得要命,不相信似的,又检查几遍。医院的院长、副院长,都跑来了,大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最后确信,杨明亮市长,真的是离开人世了。

市长跳楼了,这个消息成了江城市甚至是整个西江省,最具爆炸性的新闻了,一时间,网上关于江城市市长杨明亮的搜索,数以百万计。人们都在纷纷议论,他的死,到底和城中高架桥的坍塌,有没有直接的关系。

虽然小道消息漫天飞,但有一条,是无疑的,许多人很快就知道了,杨明亮的儿子、老婆,都在美国,杨明亮是彻底的裸官。这样的人,十有八九,是个大贪官。要不然他不会死,他要的就是一了百了,用自己的死,换取家人的荣华富贵,让他们永远逃脱法律的制裁。这些当官的,真有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事到临头,还真有种。算条汉子!只不过他们的胆子,都用在为自己捞钱上,而没有用在为人民服务上。死了活该!

6月24日早晨,还不到七点,在风景如画的江城市江滨公园,到处已经是晨练的人群。在一片片的空地上,有的中老年人,在随着音乐的节奏,打太极拳,跳舞,抖空竹。

在江边,一群群的游泳爱好着,已经下到江水里,三五成群,向江中心游去。

这个时候,东方的江面上,已经升起了一轮红日,把整个江水,照射得流光溢彩。

横跨在大江之上的一座座造型别致的桥梁,更把这座城市,装扮得非常有现代气息。桥上的公交车,已经开始来往穿梭。繁忙的一天又开始了。

虽然不幸的灾难突然袭击了这座城市,但人们的承受力是很强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人们该上班的上班,学生该上学的上学,只是遭受不幸的家庭,在默默的以自己的泪水,洗刷着内心的伤痛。

这时,在江边出现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正不紧不慢地散步,不时在江边的栏杆旁,停下脚步,凝视着远方。

他的脸色,庄重而严肃,眉头紧锁,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问题。

他的后面,十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材匀称,手脚灵敏,一看就是军人出身或者受过专业军事训练似的,他若无其事地跟在中年人的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每一个走过中年人身边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年轻人的掌控中,给人感觉,这个年轻人担负的是警卫任务,就是一个贴身的保镖。

这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就是在整个西江省大名鼎鼎的江城钢铁集团的党委书记、董事长陈家豪。

江城钢铁集团,是西江省最大的国有企业,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发展历史,经过多次产能扩张和资产重组,已经形成上千万吨的生产规模,是国家重点大型钢铁联合企业,年产值400多亿元,多年来稳坐西江省第一把交椅,是西江省和江城市屈指可数的利税大户。整个企业,有三万多员工,位于江城市西郊,那里沿江北岸,连绵十几里,到处是高炉林立,机器轰鸣,一天二十四小时,人来人往。一到晚上,灯火通明,是名副其实的十里钢城。

陈家豪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已经连续两个夜晚,无法平静入睡。虽然躺下了,但电视里城中高架桥垮塌的惨烈画面,还是一遍又一遍,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被挤压得变形的各种车辆,那血肉模糊的伤员,和家人撕心裂肺的声音,都让他感到激愤难平,躺在**,根本没有睡意。

怎么会这样?本来建设高架桥,在江城市,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而现在,却成了江城市四百多万人民永远的伤痛。二十多条人命啊,就这样被这个豆腐渣工程,一下子吞噬了。

而昨天,市长杨明亮跳楼自杀的消息,又引起了新的轰动。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上,人们很快就把他的死,和高架桥的垮塌,联系在一起。这又没有逃脱一个人们普遍认可的规律,凡豆腐渣工程,背后必有贪官污吏。

杨明亮的死,只能让整个事件,更加复杂化,扑朔迷离。现在江城市老百姓纷纷议论的是,谁将会接任杨明亮留下的空缺,担任江城市的新市长。小道消息一夜之间,就漫天飞了。

有的说,市委副书记汪大友,是离市长宝座最近的人,他作为市委的第三把手,现在第二把手杨明亮没了,他递补上去,顺理成章。

有的说汪大有不太可能,他是政工干部出身,像江城市这样的工业大市,一般都是用企业出身的干部。最有可能的是,省里从厅长里面下派,几十个厅局长,谁不想着,到江城市当一届市长啊。那比在省城里,当厅长实惠多了。

还有的说,江城钢铁集团的老总陈家豪,最有可能接任市长。他原来就当过市政府主抓工业的副市长,现在回来接市长,顺理成章。所以,从昨天晚上开始,一些关系好的人就给陈家豪打来电话,祝贺他,说:“听说你要当市长了。”

陈家豪被弄得摸不着头脑,说:“你听谁说的?我都不知道我要当市长了。”

朋友们说:“反正外面就这样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怎么就你不知道。”

陈家豪说:“你们个个都成了组织部长了,你以为这个市长这么容易当啊。”

传言归传言,但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家豪还真是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万一是自己接任市长,该怎么办。

凭自己的资历,能力,接任江城市的市长,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到江城钢铁集团这几年,产能提高了近一倍,效益年年高居西江省大企业第一,每年上缴给国家的税收,就是几十亿,他的能力,有目共睹。

但能不能当市长,陈家豪知道,现在西江省里,是省委书记马明方说了算。马明方刚来西江省时间不长,到江城钢铁集团,曾经视察过两次,自己陪他下车间,前后加起来,呆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一个小时。单独汇报工作的机会,一次也没有。扪心自问,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己在这个新任省委书记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倒是和省长顾怀远没少打交道,每年顾怀远,都要来江城市十几次,每次虽说不一定都要到江城钢铁集团看看,但每一次开座谈会,找企业家座谈,都少不了他陈家豪。所以大家见面的机会还是挺多的。逢年过节,陈家豪还要亲自到省城里的顾怀远家跑一趟,送些拿得出手的礼物。顾怀远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带着老婆、孩子,参加陈家豪的宴请。这已经很给面子了,一个堂堂的大省长,实在不是谁想请就能请得动的。

但即使这样,陈家豪自己心里明白,他和顾怀远,只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要不是他现在担任着江城钢铁集团的董事长,人家顾怀远,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更别说参加你摆设的宴会了。现在的官场上,讲究的是搞小圈子,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谁都知道,那个东西存在。顾怀远是西江省最有势力的所谓“洪山帮”的帮主。他从政几十年来,提拔了大批的老乡、同学、同事,在整个西江省,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西江本地的官员,以进入那个圈子为荣。虽然有些人不是洪山籍的人,但他们千方百计,往顾怀远身上靠,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而陈家豪,属于省里势力不大的“钢铁帮”,这也是一个比较松散的组织,指的是从江城钢铁集团出身的一批干部。五十多年来,由于江城钢铁在全省的突出地位,从这里走出来一大批高级干部,最突出的有两个人,一个就是八十年代中期,曾经担任西江省省长的赵明伦,一个就是九十年代曾经担任省委常委、江城市委书记的龚一飞。相比省内的其他派别,“钢铁帮”虽然人数不多,但干部素质高,懂工业,懂管理,一旦崭露头角,在社会上,口碑都不错。最关键的继承了工人阶级的优良传统--团结。他们一般都有长期的上下级关系,只要有一个出去了,就你帮我,我帮你,出去一大批。

赵明伦是七十年代初江城钢铁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离开钢铁厂后,担任了三年多的江城市委书记,很快就升任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八十年代中期,升任西江省省长,是从江城钢铁厂,走出来的第一位省长。

在他的提携下,接任他厂长职务的龚一飞,八十年代中期,离开江城钢铁公司(那个时候,企业已经纷纷改了名称。),到了江城市,担任市长。市长做了一届,就当了省委常委、江城市委书记。2006年,退休去了二线,担任省人大副主任。

龚一飞之后,江城钢铁公司又先后换了五位党委书记、董事长,那些人有的到了省里,担任了厅局长;有的到了北京,担任关键部委的司长。但没有一个,能够达到赵明伦和龚一飞的高度了。

陈家豪就是在龚一飞担任江城市委书记的时候,到了市政府,担任主抓工业的副市长。按照中国官场的说法,他陈家豪,就是龚一飞的人。

确实,陈家豪自己也承认,没有龚一飞,就没有自己的今天。陈家豪早年的每一次进步,都是在龚一飞的关照下,顺利完成的。

陈家豪的父亲,曾经是第一代的钢城人,担任过车间主任。龚一飞是“文革”前北京钢铁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分配到江城钢铁厂,跟着陈家豪的父亲陈望道,做过一段时间的徒弟。当时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经常要挨批斗。每当有人要找龚一飞麻烦的时候,陈望道都想方设法地保护他。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知识分子重新吃香,全国各地,大力提拔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乘着这股东风,龚一飞时来运转,从一个车间的副主任,一跃成为当时拥有五万多人的全省知名大厂的副厂长。几年之后,就做到了江城钢铁公司的党委书记、总经理。

按照父亲的安排,陈家豪从西江理工大学毕业后,就回到江城市,子承父业,成了江城钢铁公司的技术员。利用父亲多年积累的人脉,最关键的是,有龚一飞的一再关照,他的职务,一再升迁。三十七岁的时候,就担任了江城钢铁公司的副总经理。以后又到了市里,担任江城市副市长。

2003年,新一届省委、省政府领导班子上任后,在当时还担任着省委常委、江城市委书记龚一飞的一再推荐下,时年四十五岁的陈家豪,重回江城钢铁集团,担任党委书记、董事长。光阴荏苒,五年很快就过去了。

陈家豪担任江城钢铁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的这五年,是整个集团经济效益最好的时期。随着国家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实施,和房地产业的迅猛发展,国家对钢材的需求,大大提升,整个行业红红火火,产品供不应求,钢材价格一路飙升。这个时候,只要你能炼出钢材,就等于自己开了一个印钞厂,一年赚几十亿,稀松平常。

企业的效益好了,作为高层管理人员,一把手,收入更是可观了。连陈家豪自己也没想到,现在自己这个董事长的位子,比原来在市里当副市长,收入竟然差了十几倍。

原来在市里,满打满算,一年到头,工资加奖金,也就是十二三万。此外还有些灰色收入,比如那些自己分管的下属,逢年过节,到家里送的礼物,都是一些烟酒土特产之类的东西。此外一个副市长,还有二十万元的招待费,可以请客吃饭,有发票可以报销。吃不完了,也不能换成钱,装进自己的腰包。结余的,财务上有账目,留到下一个年头继续支出。通常都是花不完的,因为当着副市长,总不至于,什么时候都是自己埋单。不想埋单了,找个自己的分管的企业,或者局长,就把一顿饭钱,给处理了。

总而言之,在江城市这样的工业城市当副市长,你只要要求不高,有吃的有喝的有玩的,不想着大富大贵,那日子还是相当滋润的。轻轻松松,一年的收入,就有几十万,还没有任何风险。比着老百姓,那是快活死了。

但你要想得多,想一年上百万地捞,就不大可能了,除非你走邪路,贪污受贿,在自己分管的项目上打主意。

而在江城钢铁集团当个高管,就完全不一样了。虽然都是厅级干部,但现在的大型企业,却是个香饽饽。一年的合法收入,处级干部,就有几十万。那处在金字塔顶尖的董事长,每年多少钱,都是不敢对外公开的。为什么?怕老百姓听了不平衡,也怕其他的同僚嫉妒。

陈家豪自己算了算,到江城钢铁集团当党委书记、董事长的第一年,他的合法收入,就达到了一百六十万,年薪加各种绩效奖励,补贴。职务消费,更是没法算。一把手,从来不用为花钱发愁。只要愿意,觉得该花,想用多少就有多少。现在的国有企业,都是这个样子的,一把手就是皇帝,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没有任何人监督得了。

由于企业的利润连年暴涨,陈家豪的奖金、分红,再加上期权奖励,五年下来,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千万富翁了。他测算了一下,当董事长这五年,光是合法的收入,工资加奖金,有九百多万,此外自己还有一部分股权,股票解禁后,完全出售,最起码也值两千万。这样的收入,就是当一届省委书记、省长什么的,只要他不胡来,也比不了陈家豪。

一个工人子弟出身的干部,他真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有钱的一天。这个时代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家都一样,都是靠工资吃饭,你三十八块,我三十八块,当时陈家豪兄妹六个,靠自己当车间主任的父亲每月四十多块的工资,加上母亲在副食品商店当售货员三十多块钱的收入,两口子省吃俭用,养活了一大家子人。有的时候,还要从牙缝里省下些钱,接济乡下的爷爷、奶奶。

但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价值观,都颠倒过来了。原来是越穷越光荣,越穷越革命,人民崇拜的英雄是雷锋、王进喜、时传祥。而现在,发财致富成了人们朝思暮想的目标。只要为了钱,什么都有人干,投机倒把,走私贩毒,卖**嫖娼,偷鸡摸狗,还是那些人,价值观变了,整个人都变了,连带着整个社会,也都来了一个天翻地覆。

大家的脸上,原来纯朴、发自内心的笑容找不到了。大街上的人,脸都是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防范着什么。因为到处是骗子和小偷,一不小心,就上当了,或者被偷被抢了。有的人因为反抗,还丢了性命。下夜班的女工,再也不敢单身走夜路了,因为抢劫的时有发生,强奸后杀人灭口的,也屡见不鲜。社会治安坏得没办法,大家都没有了安全感。虽然警察比过去多了,但有的时候,黑社会和小偷,就在警察鼻子底下作案,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怀疑他们是狼狈为奸,真正的警匪一家。

这个时代,能够当上一官半职的,手中有了实权,什么就都能占到先机。可以大吃大喝,贪污受贿,包小三,玩情人,成了司空见惯。不用担心群众监督,因为法律规定,不能罢工,不能批斗,不能随便贴大字报,上面已经明确规定,今后再也不搞群众运动了。当官的从此就再也不用看老百姓的脸色行事了。

当官的不看老百姓的脸色,那肯定老百姓今后要看当官的脸色了,所以现在的时代,成了当官的活得最舒服的时代。

而当官的,动动手,动动嘴,签个字,打个电话,把条子批下去,就成了。一时间,中国出现了许多有钱人,但大多数都是有背景的人。不是这高官的公子,就是那高官的女儿,个个来头都不小,他们成了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那个时候,陈家豪就觉得,这个社会,有些不正常。毛主席不是说过吗,共产党人,不应该追求自己的任何私利。除了为人民服务之外,他们不应该有任何自己的利益。在省党校学习时,陈家豪读了不少马恩列斯的著作,特别是毛泽东思想,他最佩服。

进入八十年代中期,社会上一下子出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就拿江城市来说吧,杀人放火,吸毒贩毒,打架斗殴,在市里司空见惯。一到晚上,有些地方的老百姓,都不敢出门。

江城钢铁厂附近的街区,活跃着几股黑社会流氓势力,工厂的女工,时不时就有人被强奸,侮辱。还有的女工,从工厂下岗后,干脆就进了歌舞厅、夜总会、桑拿房,成了三陪小姐,或者卖**女。每到晚上,夜幕降临的时候,街道上到处都有穿着暴露的洗头妹、暗娼在游**。她们挑逗的眼神,**的体态,成了整个城市一道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风景。据和公安的朋友聊天,在整个江城市,从事色情业的女子,最高峰的时候,估计有三万多人,各种档次的都有。最便宜的是那些五六十岁的中老年妇女,在郊县的山坡上,树林里,专门向老头子和乡下的民工提供性服务,一次十块钱,也有人做。人肉的价格,简直比猪肉都便宜。

那个时候,陈家豪还没有往深层次去想。他觉得,这就是一个混沌期,是一个国家必须经历的伤痛。从计划经济,一步跨越到市场经济,在我们这样一个大的国家,肯定是特别不容易的事。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那些从事色情业的妇女,就是这个时代必要的牺牲吧。那些已经发展起来的东南亚国家不就是这样吗!有些国家提出来,为了发展,宁愿牺牲整整一两代妇女。

到了2000年以后,随着下岗潮、拆迁潮的一波又一波的兴起,企业改制,深化改革,招商引资,大力发展民营经济,整个社会的突飞猛进,导致贫富差距也越拉越大,社会阶层分化的苗头,越来越明显。整个社会矛盾,一天天激化。那个时候,他这个担任市政府主抓工业的副市长,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屁滚尿流。不是这个厂停产了,就是那个厂倒闭了。工人动不动就上街,几千人把江城市的大街小巷,堵得水泄不通。市委、市政府的大门口,到处是上访的人群。不断有失地的农民,对拆迁不满的市民,打着横幅,堵住了大门口。

好在到了2003年,一纸令下,他离开市政府,成了江城钢铁集团的党委书记、董事长,这是他想也没想到的事情。那个时候,江城钢铁集团,正处在最红火的一个上升期。市场上产品供不应求,价格节节升高,利润年年有大幅度增长,每年向省里、市里,贡献几十个亿,成了整个省里的香饽饽。省委书记和省长,提起江城钢铁集团,都会格外高看一眼。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到了董事长这个位子上,竟然能让他在短短几年内,挣到那么多的钱。几千万啊,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这样有钱。

自己一个工人子弟,一个爷爷辈还是老实巴交的乡下农民,现在却成了名副其实的千万富翁,这个转变,也太突然了。在巨大的财富面前,有一段时间,确实让他有些迷失了自己,有些不由自主的飘飘然。

首先表现在个人生活作风,不那么谨慎、朴素了。穿的西服,没有几千块,他都看不上。一件毛衣,都是国内的顶尖品牌,要几千块。戴的手表,要几万块。皮鞋也是,少了一千块,他根本不看。连自己的座驾,他都换了几辆。

原来在市政府的时候,他坐的是黑色的别克轿车,满打满算,也不过二三十万。到了江城钢铁集团,他的轿车,就成了黑色的新款奔驰,一百多万一辆。就那还不满足,又买了辆日本进口的高级越野。八个缸的,和省委书记、省长的一个档次。全省的厅级干部,他是第一个。

钱多了,自我感觉一天天良好起来,喜欢听好听的话,赞美的话,说白了,喜欢下属拍自己的马屁了。就是自己的老婆,说的不中听了,他也会不高兴。

他老婆黄桂英,是他的高中同学,学的是医学,毕业于省里的医学院,毕业后回到江城市,在市人民医院当医生。看自己的老公陈家豪官一天天当得大了,钱越来越多了,自己却一天天年老色衰,于是越来越小心谨慎,伺候着陈家豪,生怕哪一天得罪了,他和自己离了婚,换一个年轻的女人做老婆。现在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稀罕了。老公是成功人士,像他这样的男人,五十岁上下,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成熟有思想,那些打他主意的小姑娘,多了去了。她们才不管你有没有老婆、孩子,她们根本不在乎,她们就是要凭自己的年龄优势,姿色皮肤和慑男之术,把这些极品男人,从他们的黄脸婆那里,夺回来,当自己的老公。这样,她们别墅、轿车什么都有了,少奋斗几十年。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不能这样过下去,总得有些高尚的追求。像毛主席说的,“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作为一个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一个有成就的企业家,他觉得,要重新学习理论,找到自己新的坐标,开始新的生活。他朦胧中预感到,自己还有新的使命。一时间的荣华富贵,声色犬马,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这些东西,就是让他体验一下,他的人生的精彩之处,不在于此。

而这次城中高架桥的垮塌,让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规划,他在想,如果这座投资十多亿的重点工程,是在自己的手上建成的,还会出现今天这样惨痛的结果吗?如果自己是市长,他一定不会丧尽天良,在这座人命关天的大桥上,上下其手。

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都是作孽啊,几十条人命啊!

看起来这个世界的道理非常简单,关键的位子,为老百姓干事的位子,就那么几个。好人不去占领,就会被坏人占领。好官不去做,贪官污吏就会胡作非为。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挺身而出,把必要的责任担当起了,那样至少可以少死些人,少些血泪,多些笑声。

尤其是杨明亮的死,让他隐隐感到,说不定这对于自己,真是一个机会。如果省委真要他出山,在这个非常时期,收拾残局,他绝对不会推辞。

只是从个人利益上来说,自己经济上的损失,将会很大。自己的老婆黄桂英,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他老婆黄桂英爱怜地问他:“怎么了?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没有睡意?”

陈家豪在床头坐起来,顺手拿起一个枕头,靠在背后说:“真惨啊,想起来我就痛心,睡不着觉,二十六条人命啊,就这样突然没了,要是我的家人在里面,你说我会不会发疯,说不定杀人的心思都有了。你说那些贪官污吏,怎么那样大胆,这样的工程,他们也下得了手!”

黄桂英说:“睡吧,各人有各人的运气,他们也是运气不好,现在的工程,哪有不偷工减料的,不那样怎么有钱赚呢!要真是该倒霉,被我赶上了,我死了,还可以给你赚一笔钱,你顺势再娶一个比我年轻几十岁的,算是给你换老婆,找了个机会吗!”

陈家豪假装生气地说:“乌鸦嘴,净胡说,我就那样不值得你信任啊?”

黄桂英说:“现在什么时代了啊,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现在你有钱有权了,而我却老了,五十岁的女人,想学坏也没有资本了,命运对男女,就这样不公平。”

黄桂英哼了一声,说:“你傻啊,现在这个位子多好,轻轻松松,一年几百万。再干几年,一退休,我们就可以周游世界了,都是自己合法挣的钱,想去哪就去哪。那日子过得多爽啊!你说你去接杨明亮留下的那个烂摊子,有什么意思吧?!一天到晚,不是上访的就是抗议的,烦死了,你不是没有当过官,那个滋味不是不知道。要我说,谁让你干你都不要干,只要省委不下死命令,说你不干市长,立即免你的职,连董事长都不让你干了,那个时候,没办法,你才去干,只要有一点可能,你都不要动。你现在这个位子,多少人等着呢,含金量高得很,有些人早就眼红了。”

陈家豪听老婆说的非常有道理,从自己的个人利益出发,呆在江城钢铁集团,确实轻松又实惠,绝对是利大于弊。这个唯一的弊,就是自己的政治抱负,不可能实现了,自己这一生,就要以一个企业家的身份,光荣退休。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觉得,有些遗憾,有些不甘心。他觉得,自己在政治领域,还是会有大的作为的。当一个领导四百多万人口的市长,比当一个仅仅管理几万职工的大型企业,还是更有挑战性,更有成就感。他觉得,只要省委决定由他来担任江城市新的一任市长,他有信心,为这座城市,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在他看来,江城这座城市,在韩红然和杨明亮七八年的治理下,虽然外表光鲜,但其实在浮华的背后,却问题不少,甚至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在这座城市,他生活了几十年,他是土生土长的工人子弟,了解这个城市的一切,比那些外来户,更有发言权。最关键的,他真心实意的爱这座城市,爱这里的人们,想把这里的一切,变得更好。而不是像那些官场政客一样,只是把在这座城市里执政,当成自己向上爬的一个阶梯。在他们的心里,这是就是捞钱和聚集资本的地方,他们为了升官发财,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他冷眼旁观,发现韩红然是这样,杨明亮也是这样。在江城市做党政一把手的,自从老书记龚一飞离开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与其是让这些外来户不断地糟蹋江城市,折腾这里的人民,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江城子弟,本来有机会出头,再做缩头乌龟,那就说不过去了。血性,男人的血性,让他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陈家豪闷闷不乐,在江边散步到七点半钟,后面的小伙子跟上来,说:“姨夫,时间到了,该吃早饭了。”

小伙子叫覃建,是陈家豪的司机兼保镖。武警出身,转业军人,是陈家豪小姨子黄桂明的女婿。转业后利用陈家豪的关系,被安排在江城钢铁集团车队,给陈家豪当专职司机兼保镖。

在停车场坐上自己的奔驰车,覃建轻踩油门,汽车缓缓的拐上江滨大道,上了快车道,就一路呼啸,越过一个又一个旁边的车辆,向西郊的钢城大酒店开去。

十分钟过后,奔驰车已经稳稳的停在大酒店的门口。酒店的总经理陈敏,早站在门口,等陈家豪了。看车子停稳,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为陈家豪打开车门,满脸微笑,说:“陈董事长早!”

陈家豪冲她点了点头,径直往里面走。陈敏在旁边陪着,沿着大堂里的旋转楼梯,到了二楼的餐厅,进到一个雅间里。

刚坐稳,服务员就把准备好的早餐端上来了。有包子、大饼、油条、小菜,还有牛奶、鸡蛋、白粥、面条。面点精致,小菜诱人。摆了一桌子,够三四个人的量。一会儿覃建停好车,就上来了。陈家豪已经自顾自的,开始喝白粥了。

他看了一眼陈敏说:“一起吃吧?”

陈敏说:“我吃过了。”

陈家豪就摆了摆手,说:“你忙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情。”

陈敏笑了笑,说:“那好,董事长你慢用。”说着就退出来了。

钢城大酒店,是一家四星级酒店,有三百多套客房,是陈家豪当上江城钢铁集团的董事长后,着手投资兴建的一家最新的酒店。

原来集团也有一家酒店,叫钢城宾馆,最早的时候,叫钢城招待所,这家宾馆,和钢城的年龄一样老。当初建成的时候,就是为了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供货商,采购商,和到江城钢铁厂参观、考察的外地客人。酒店使用了五十多年,楼还是当初建成的四层楼,虽然前前后后装修了多次,由于整个硬件设施就那个档次了,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随着江城市连续建成了好几家四星级酒店,稍有身份的人来江城出差,就再也不愿意住钢城宾馆了。每年江城钢铁集团光是接待经费,就有几千万,没有一家属于自己的星级宾馆,这些钱每年就白白流失了。

陈家豪上任后,集团的效益第一年就增长了七八亿,整个集团不差钱,于是就拿出了一个多亿,建设了一家四星级宾馆--钢城大酒店。这样,接待客人,搞个新闻发布会、订货会什么的,就方便多了。酒店是新的,说是四星级,但这种硬件,都是按照五星级的标准打造的。刚开业,生意就非常好,入住率非常高。有的时候,客人不提前几天预订,根本住不上。

其实陈家豪自己最清楚,她和自己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也没有。要说有,就是她姓陈,他也姓陈,是同姓而已。

当初酒店建成后,到底怎么样运作酒店,大家讨论了再讨论,最后还是决定,采取现在通行的做法,委托给一家做的比较成功的酒店管理公司,这样服务规范,酒店的名气大了,效益自然会好,档次也比较高。于是就以每年盈利分成的模式,引进了这家比较有名气的香港英华酒店管理集团。

还别说,有了专业的管理团队,又有相当上档次的硬件设施,钢城大酒店在江城市的名气,一天天大起来,生意好得不得了。每年上交集团的钱,有上千万,又成了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尝到了甜头的陈家豪,又在省城江州市,投资五个多亿,建设了一家五星级酒店--江州国际大酒店,生意也是很火爆。江城钢铁集团,在陈家豪的带领下,形成了新的产业布局,是名副其实的企业集团了。

自从钢城大酒店开业后,陈家豪的早餐,一般就固定在二楼的餐厅进行。这里比厂里的职工食堂,自然是好得多,他这样身份的人,在哪里固定吃早餐,都是酒店的荣幸。

所以,只要司机覃建打来电话,安排酒店的服务员,服务员都会第一时间,通知酒店的总经理陈敏。

搞接待的,都有这个习惯,对于特别重要的客人,都特别尽心。所以,只要时间允许,陈敏都会专门等在门口,迎接陈家豪的到来。

这个女人在生意场上呆久了,什么大场面也见多了,说话拿捏得特别到位,有一次,竟然在酒桌上,对陈家豪说:“董事长,你姓陈,我也姓陈,五百年前是一家子,干脆,你就给我当干哥吧,我好喜欢有个像你这样档次的男人,给我当哥哥,保护我,宠我!”

旁边的人都起哄,说:“这么漂亮的妹妹,谁不喜欢啊,换了我,立即收下。”

在酒桌上,一个大男人,再怎么着,也不能拨了美女的面子,于是陈家豪就站起来,接受了陈敏的敬酒,答应成了她的干哥哥。

吃过早饭,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八点过五分了。他刚拿起桌子上当天的《江城日报》,漫不经心地浏览着,这时候,桌子上放着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号码有些陌生,但是省城江州市的区号,这么早找自己,又能准确地打进自己的手机上,估计这个人,对自己的情况很熟悉。像他这样在关键岗位上的领导干部,有钱又有权,想找他办事的人简直是太多了。他们的手机号码,都是保密的。就那还不算,每个人都有好多个号码,经常用一段,就换新号码了,目的就是让一般的人你想找也找不到,免去许多麻烦。而那些关键的人,想找到他陈家豪并不难,比如省委书记马明方和省长顾怀远,你换号码了,第一时间,要通知他们的秘书,要不然省长和省委书记找你,也找不到,你就知道错了。

陈家豪迟疑了几秒钟,就接通了电话,礼貌地问候了一声:“你好!请问哪位?”

对方说:“陈董事长,早上好,我是瞿明华啊。”

瞿明华现在是省委组织部排名第一的副部长,早年是省委办公厅的秘书出身,当过省委抓组织的副书记田万通的贴身秘书。四十三岁,提拔当了省城江州市的组织部长,也算是少年得志。干了一届,正赶上省里的厅级干部大调整,就回了省委组织部,当上了副部长,是个管干部的官,听说省委书记马明方对他印象不错,此人在西江省的地位,日益飙升,在厅级干部里,属于知名度比较高的人。陈家豪和他,本来素无来往,平常连开会碰到的机会都很少。

再说了,以陈家豪现在的身份,在整个西江省里,他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平常里来往的,都是副省级以上的干部,厅局级干部里面,除非那些关系本来就好的,才偶尔来往一下,一般的泛泛之交,基本上没有多少往来,因为现在的应酬,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办法兼顾那么多的人。

虽然自己不主动,但对于那些主动找到自己的厅局级干部,陈家豪还是相当客气的,大家都在西江省里混,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保不准,有一天自己会有事情求到对方头上,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官又不能当一辈子,做人却是一辈子。所以,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违反组织原则,对于那些有求于自己的厅局级干部,比如为自己的亲戚办些私事,换个岗位,提拔一级,在商业上给以一定的关照,向有关部门打个招呼,这些,陈家豪都会做,所以,一来二往,在整个西江省里的领导干部中,他的口碑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