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谷建军做媒2
“小张,你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吧?”谷建军在彻底地满足了自己随意嗔怪别人的扭曲欲望之后突然又假惺惺地笑道,其包藏祸心之意显露无遗,这也给桂卿提了个醒,对这家伙的话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对,我听说你没有。”他接着便自问自答起来。
桂卿很自然地心说:“他到底是听谁说的呀?”
“这样吧,恁哥我亲自出面当一回红娘,我给你介绍一个,你抽空见见她怎么样?”他又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说道,想要在气势上先碾压一下桂卿,其实他是真怕桂卿真的拒绝了,会显得他没面子,好像他那张虚假至极的脸有多值钱多金贵一样。
桂卿一听对方说这个话,脑袋“嗡”一下就要懵了,他基于“厌屋及乌”的朴实道理,着实对谷建军这厮莫名其妙地参与这件事感到极其不解和反感。他觉得有一个令人十分讨厌的男性媒人生不生熟不熟地夹在中间,就算是当事男女之间的感情再好,互相再有意思,恐怕也会有几分说不出的郁闷和恶心如鲠在喉。这就好比面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却要用一双脏兮兮的筷子去夹菜一样,严重的不匹配,不合适。
冷冰冰地凭心情断然拒绝对方的介绍显然是不行的,而且这也不是他喜欢采用的办法,他此刻不光要答应下来,而且还要答应得很甜很爽快才行,因为这不仅仅涉及到谷建军个人的面子问题,而且万一这家伙介绍的人比较靠谱呢?他必须得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他如果仅仅是因为讨厌媒人而执意不去见其介绍的女孩,岂不是白白地错过了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他相信自己还没有那么傻。
“噢,那就先谢谢谷主任了!”他赶紧拿出十二分的感激之情来非常爽快地答道,好像事成之后他真的会有重谢一样。
“不知道你介绍的是谁啊?”接着他又天真而自然地问道,虽然这个话他其实并不想说。他特别恨自己这回为什么就没把住嘴,以至于让如此愚蠢而掉价的话脱口而出。
“我就怕自己的条件配不上人家。”随后他又胆胆怯怯地嘟囔道,可谓是一个错误接着一个错误,真是无可救药了。
“那哪能啊!”谷建军稍显激动地说道,后边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尽管他满肚子都是一等一的超级废话。
“那个,谷主任,有些事你可能也是知道的,俺家的经济条件说实话并不怎么好,不管是街里还是老家,目前来讲我都没房子,这可是个很大的硬伤,而且一时半会的还很难解决——”桂卿又实话实说道,到底还是个从小山村考出来的老实孩子,既不会见机行事和随风使舵,更不会学着适当地说个瞎话,或者来个善意的谎言,甚至他连有选择性地回避一下自身的某些缺点都不会,真是可爱极了。
“哎呀,我觉得房子的问题应该不大,”谷建军听后非常大度地安慰道,好像他介绍的婚事已经有个七八成了,好像他现在就能担保女方并不在意房子的问题,桂卿这样想完全是多虑了,“不管怎么说以后肯定少不了的,万事都别着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嘛……”
桂卿心里还想和他辩论一下,以便进一步澄清自己的观点,嘴上却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什么也没说,况且就算他满心想要趁机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思,他也找不到合适的插话机会,这个说话总是有些结结巴巴的老谷有时候真是太能扯了,只要他愿意扯,有心情扯。
“关键是你们两个人要能互相看中,看对眼,这才是最主要的。要是没有这个大前提,其他的东西都是无稽之谈,根本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那么早,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先见见再说——”老谷又絮叨道,还是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一点男人的简洁和利索都没有。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别有用意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桂卿的眼睛,里面明显带有一种扑朔迷离的自以为是的温热之意,这份肯定是蓄谋已久的温热之意似乎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铁定属于无往而不胜的阵列里面,它既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又有几分自不量力的意味。
在单纯的桂卿看来谷建军的这种奇怪眼神里充满了让人感觉焦灼、憎恶和心烦等等之类的神情,令他非常直接地觉得十分不爽,犹如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照脸猛然打了一巴掌一样。不等他把自己那微微发热的脸巧妙地转向别处,以躲避这家伙那两道像初夏的苍蝇一样无中生有地捣鼓出来的讨厌眼光,这家伙就已经自作主张地把高高瘦瘦的身子悄然贴近了他,并把长长的像扁担一样的右手直接伸向了他的头顶,想要干些什么寻常人等绝对不会干的事情。他的私人社交空间被对方肆无忌惮地毫无预兆地侵犯了,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愤怒袭来,这个距离是同事都不应该突破的距离,他当然不能坦然接受了。
“小张,快别动,”桂卿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听对方像条亚马逊丛林里的大水蛇在吐信子一样细声细语地咋呼道,“你头上有个碎纸屑,我帮你取下来,留在上面太难看了——”
“你可能还没注意到,”他随即又解释道,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听着就挺烦人的,一点也不知道替对方考虑,“刚才我就想把它给你拿下来了,看着老碍眼了。”
桂卿气愤和讨厌之余又不好过于躲闪,只能任由对方拿下他头上所谓的那个碎纸屑。等这个不识趣兼着不要脸的老家伙把那个若有若无的碎纸屑直接扔在了地上之后,居然又得寸进尺地擅自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这下他实在是不能容忍了,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侮辱,于是就把年轻的头猛然一偏,同时像躲避对方的口臭一样往后退了一大步。
“谷主任,”他面无表情地提示道,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他真想不到天下竟有这样的鸟人,竟能做出这等鸟事,“头发乱一点不要紧,我就喜欢这个样子,根本不用整理,谢谢你的好意。”
谷建军嘿嘿地笑了,那笑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和内疚,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来就没法发生过一样,或者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不就是帮着年轻的同事拿掉一个碎纸屑吗?
“呦,怎么了,居然还害羞啊?”他在无耻地笑过之后又非常轻松随意地褒贬道,将不要脸的个性发挥到了顶峰,“当哥哥的关心一下小老弟的形象不行吗?”
“你小子居然还躲?”他夹了这么一句。
“我给你说句实话,”他又自顾自地嘟囔道,其脸皮厚得简直是无以复加了,“男人的头发是绝对不能乱的,一点都不能乱,必须得一丝不苟才行。你看看我,哪天不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啊?这个发型就和皮鞋一样,代表着男人的品味和阶层,可千万不能小看,不然的话人家会从细节上看不起你的,觉得你不行。”
“我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他越说越离谱了,桂卿听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要炸裂了,“一点没有虚假的意思,我是从心里对你好,这一点你可要搞清楚啊,不要随便误会别人……”
桂卿对谷建军这番自以为是的化解之语从内心里就嗤之以鼻,因为这家伙油光闪闪的黑皮鞋里套着的是一十分刺眼的双白袜子,看起来特别的不协调不入流,而这货居然还洋洋得意地教育他要注意一些仪表方面的细节,真是叫人贻笑大方,还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再多再强的嘲笑和鄙视也只能放在心里,毕竟这货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所以他现在只能先忍着,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顶多也就是适当地拉开一点距离罢了。他相信,刚才他的肢体动作应该能够传递给对方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他并不喜欢对方的这种言行。
“谷主任,谢谢你的教导,今后我会注意的!”面对着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少的这个鸟人,他只能以进为退主动地提醒道,“对了,你刚才说的介绍女朋友的事情好像还没说完呢,你就接着说吧。”
“哦,是这样的,这个女孩呢,她叫徐荣,”眼见着无聊而又猥琐的游戏进行不下去了,谷建军只好非常无奈地回归正题道,好像介绍对象这个事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可有可无的幌子而已,“她就在恁家那边的北沟乡工作,具体好像是在乡办上班,她老家是棠邑乡徐家塘村的,离恁家应该不远,这可是正宗的老乡——”
“我给你说,这个小女孩长得可漂亮了,”他狗抹蒜地添油加醋地说道,一看就是言过其实了,因为真话根本就不是这样说的,“皮肤可白了,个头也可以,和你比较搭配,而且性格也很开朗,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我觉得你们两个还是比较般配的,所以我才介绍的,你想恁哥我还能坑小弟你吗?”
“这可不好说。”桂卿心道。
“要不今天下班之后,我就安排你们两个简单地见个面,先互相接触接触再说?”谷建军试探着说道。
桂卿见状赶紧点头说行,因为他想速战速决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觉得无论合适不合适的,早见完早没心事,省得谷建军这货老是拿这个事来恶心他,他可受不了这种烂人说话办事的方式了。
“噢,有些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谷建军学着女人吐气如兰的样子长长地出了一口鸟气后又补充道,一心要尽善尽美的样子着实可笑,他完全就是在东施效颦嘛,“人家徐荣的亲叔,就是咱东院部的二把手,徐伟,她亲哥就是咱县民政局的一把手,徐繁。”
“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了吧?”他多此一举地说道,简直拿桂卿当白痴看待了,“你说恁谷哥我还能坑你吗?”
“谷主任,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桂卿装作无意中误解了对方的样子,语气十分谦和地说道,他就知道这样做准没错,“按理说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说你坑我不坑我的事情呢?你这样说真是言重了,我可是有点承受不起。”
“我当然明白了,”他又进一步解释道,知道此时说得越多就越能化解刚才的尴尬状态,反正谦虚一点总归是对的,“如果大家都不热心地帮着给我介绍介绍,指着我自己去外面像瞎碰子一样乱找,那还不是无头的苍蝇乱飞嘛,你说我最后又能找个什么样的啊?”
“她平时就住在徐家里,”谷建军像个天生的明白人和超级预言家一样补充道,看那意思就好像徐家曾经专门托他捣鼓好的这事,同时还许给了他很多非常现实的好处,“没事就帮着徐家干点杂活什么的,也不是太忙,时间上还是很宽裕的。我给你说啊,她这个小女孩可勤快了,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不是我说你,小张,你要是真能娶到她,那你就?等着坐在家里享福吧。”
他说着说着脸上就笑开了花,就好像他的女儿一步登天嫁给了中东的某位王子,他的儿子走了大运娶了东南亚的某位公主一样高兴,或者干脆就是他本人在遥远的日子过得比较艰难的过去,有幸娶了徐荣那样的地上少找外加天上少见的女孩一样兴奋。
见桂卿没有接茬说话,他接着又滔滔不绝地介绍起牢固地长在徐荣身上的其他优点和好处来,好像一个功成名就、成就非凡的超级推销员又被原来的老东家光荣地返聘了一样,要是不好好地表现一番,再弄出点过硬的业绩来都对不住自己的过往。
桂卿因为在内心深处对于这种伸着脖子攀龙附凤的事情是非常鄙视和厌恶的,所以他并不认为徐荣是一位多么好的相亲对象。而且他还隐约地感觉到既然对方有那么强大的背景,那为什么还会屈尊低就地要和他这种不折不扣的穷光蛋见面呢?想来这里面必定有着某种特殊的原因,要么是她长得很丑,拿不出门去,要么是性格脾气比较古怪,难以接触,要么是身体方面有什么不好言明的缺陷。总之,一个东院部二把手的亲侄女,县局一把手的亲妹妹,竟然不幸沦落到要和他这样一个山区农村出身的穷小子相亲,这本身就是一桩极不寻常的事情。他见怪见得少,所以更以为怪,觉得此事甚为蹊跷。
想当初姐姐桂芹风风光光地嫁给姐夫世林的时候他就觉得很不舒服,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他顽固地以为门第、背景、地域、习俗和性格等各方面的巨大差异都是婚姻中绝对不能轻易忽视或回避的大问题。他自忖并没有姐姐那种超乎寻常的魅力、能力和水平,能够驾驭得了这种实打实的阶层差距,所以他对于那些遥不可及或者高不可攀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和野心。
比如对于高中同学白郡这样特别优秀的女孩,他虽然也很喜欢她,甚至有时候还非常迷恋她,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她那种家庭出来的女孩绝对不是他的菜,他对她不应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她也是冰雪聪明的人,当然能理解他的真实感受和想法,所以她和他交往起来也就显得非常的落落大方和心底无私天地宽了。有一种绝对的不可能如珠穆朗玛峰一样赫然放在那里,对于两人而言都是好事。
他由白郡身上进而又联想到同样是高中同学的李晓樱,突然间觉得他的心就没有刚才那么从容与随和了,因为晓樱并不是绝对高不可攀的,也不是绝对遥不可及的,或许他垫垫脚努力一把就能够得到她,这应该不是什么异想天开和痴心妄想的事。此时他虽然也脸红了,但是红得还不够彻底,是因为他的心中还存有某种可爱的幻想。
他一边偷偷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听着谷建军的唠叨,同时还得不住地点头附和着对方,遂觉得心神疲惫,心情也不是很好。终于等到谷建军这家伙闭嘴了,虽然还未表现出送客的意思,他才得以再次表示自己愿意在下班之后去和那个被对方夸成一朵花的徐荣见见面,以催促对方赶紧把事情定下来,好放过他。
很快,谷建军就在电话中把事情给敲定了。
就在谷建军打电话的时候,桂卿听见这家伙在电话里非常肉麻地吹嘘着他这个年轻人有多么的优秀,多么的难得,听得他浑身都起满了带有异域风情的鸡皮疙瘩。从这家伙的电话交谈中,他也大约猜出了对方关于徐荣的介绍应该和刚洗完还没脱水的棉衣服中所包含的水分差不多。于是,他对这次相亲就更加不抱什么希望了,就当是练练手和长长见识了,或者说是多认识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异性朋友吧。
随后桂卿又想,但凡谷建军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的话,此时应该能体会到他想赶紧撤离此地的意思,除非对方已经不要脸到了极点。当然,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看眼前的情形估计情况也不怎么妙。
“小张,你平时喜欢看电影吗?”于是乎这个绣花枕头一样的娘娘腔居然在撂下电话后又毫不知趣地说了起来,“我这里有几张很好看的光碟,你没事的时候可以欣赏一下,我觉得你的欣赏水平应该不低。这里边有《东宫西宫》《霸王别姬》《春光乍泄》等好几部片子。我相信你的眼光一定很特别,你会看懂这里面的内涵的,因为我觉得你和别人不大一样,你的心很深沉,很宽广,也很敏感,很丰富……”
说着说着,这家伙的眼神里又泛起了那种柔柔的光和幽幽的影,把桂卿恶心得七荤八素的,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了。桂卿觉得这家伙问完前边的话之后应该稍微等一下答案的,结果这货竟然嘟嘟喽喽地直接说下去了,说话的水平简直太凹了,给他提鞋都不配。
在用异常而扭曲的眼神把桂卿赤露露地从上到下狠狠地抚摸了几遍之后,这货又从最底下的桌洞里费了半天的劲才掏出了几张破旧不堪的光碟,并把那些东西往桂卿手里硬塞,就恐怕塞不出去一样,谁也不知道那些脏兮兮的破光碟还能不能播放出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桂卿心中的怒火又熊熊地燃烧起来了,于是他在心里不住地骂道,骂了还不解气,“又到底是什么东西托生的啊?他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真是标准的强人所难,不知羞羞二字为何物!”
“他喜欢看的东西,难道我就一定喜欢看吗?”他想道。
不过骂归骂,烦归烦,恶心归恶心,他还是要找一个表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来拒绝对方才好,他实在不想和这个娘炮有任何的牵扯,以前不想,现在通过这次接触后就更加不想了。
“不好意思啊,谷主任,”于是他很勉强地笑道,强力压抑着内心不断涌起的厌恶之情,就像用一个薄薄的水泥盖板去压一个充满沼气的很大的化粪池一样,“俺家里也没有影碟机,根本就看不了这些碟片,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拿吧,谢谢你的好意了。”
“哎呀,那不要紧,这又不是多大的事,”谷建军依然不知死活地抢白道,也不知道他脑袋里都装的什么远古时代的玩意,竟然使他看起来像个现代人一样,“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到我家里去看嘛,我家的家庭影院系统那个质量不能说是顶尖水平,最起码在青云县来讲也已经是很上档次的了,一般人家里根本没有。这个可不是我吹的,就像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垒的,牛皮不是吹的一样——”
“谷主任,”桂卿继续硬着头皮笑道,他没想到对方这会子竟然不结巴了,真是出奇了,“说实话我对这些东西真没什么兴趣,我从来都不喜欢看什么电影,我平时连小说和杂志都不喜欢看,特别是那些武侠小说之类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翻一下的。”
“哎呀,这些电影和武侠小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谷建军有些着急了,他赶紧变了一下本来就很狼狈的脸色极其生硬地解释道,看来非要促成某件不可名状的事不可,否则的话他一定会后悔死的,“也不是一个档次,甚至完全就不是一种东西嘛,你不能那个什么,哦,把这两样东西混为一谈,放一块说这个事啊,是吧?”
桂卿内心又一次强烈地鄙夷了一下对方,并突然有一种快要崩溃了的感觉,他心想:“我哪里是把两个不同的问题混为一谈了,而是故意要把话题叉开,结果这个混蛋居然又不明白,真是可恶至极!”
“罢了罢了,”他暗下决心道,“我还是直接闪人吧,不能再和这个熊黄子啰嗦下去了。”
“谷主任,我那边还有别的事需要尽快处理呢,”想毕此间关节后他语气十分坚决地说道,也不再留出心思琢磨一下对方这回说话为什么会比较流畅和书面化的问题了,“我现在真得走啦,至于碟片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也不在一天两天。”
“关于你说的见面的事,”他重点强调道,“下班后我会准时赶到的,你就放心吧。”
不等对方再啰嗦什么废话,他就微笑着退出了那间弥漫着旧鞋子味道的办公室,这回他真是受够了,连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停留了,他觉得今天受的侮辱已经够厚重的了,不能不有所反抗了。
他回到办公室后,不由自主地就琢磨起刚才谷建军说的那几部听着就比较另类的电影来。《霸王别姬》这部片子他是看过的,而且因为晓樱曾经说过很喜欢它,所以他在无形之中也对它就增添了几分莫名的好感。可是今天让他感觉特别恼火的是谷建军这张狗嘴居然也提到了它,真是白白地糟蹋和亵渎了一件精美无比、意趣盎然的宝贝,一件他和晓樱在内心深处共同悄悄呵护的好宝贝。至于《东宫西宫》和《春光乍泄》这两个片子他确实都没看过,甚至也没听说过。单从名字来看前者应该是一部宫廷斗争片,后者应该是一部港台三级片。但是从谷建军所表现出的特殊嗜好的倾向来看,里面的内容肯定不是名字所显露的那样。
他想着想着又开始对自己怨恨起来,明明自己极端讨厌的东西,为什么还会不停地去琢磨它呢?这就像他第一次喝白酒时出现的情况一样,明明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还是会充满好奇地想去品尝一下。当然,这个比喻是很不恰当的,因为他对谷建军这个娘炮是极端憎恶的,这一点必须明确再明确,他也在内心又一次明确了一下。同时他又觉得这种明确毫无意义,也没有任何的必要,因为他要明确给谁看呢?
“这个该死的谷建军真不是个东西,”桂卿在心里痛骂道,骂了还是觉得不够解恨,因为好像只有女人或老外才会用“该死的”这个威力很一般化的词汇,“他要是老子的发小,老子还有可能原谅他一下,可是他那种令人作呕的言行举止,他和我之间那个毫无半点共同语言的那么大一条代沟,他那种结结巴巴、吭吭哧哧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是叫我既忍无可忍又躲无可躲。我真想指挥一万匹非洲犀牛或亚洲大象去踏平他个散发着缕缕不明臭味的肢体,或者安排整整一万雄赳赳气昂昂的铁甲军杀他个片甲不留!”
“哎,小张,刚才谷主任神神秘秘地找你干嘛的?”渠玉晶见他回到屋里后许久都没有说话,脸上也阴云密布的不同往常,就笑着问道,她也是吃饱了撑的才这样的,反正不能让嘴轻易地闲着,“他是不是又安排你干什么活了?”
“唉,他这家伙就是不自个熊觉,”他刚想如实地回答呢,她接着又突突地说道,还是不给别人留说话的空,“自己屁本事都没有,遇见点事就是会支使别人,恐怕落自己身上的,还慌慌张张得和要失火了一样,看着就没点熊狗出息头。”
“原来他仗着自己是副科,”她随后又没完没了地抱怨道,是有一说二,有二说四,怎么舒服怎么来,反正也没人出面和她对质,“居然还安排我干过几回活呢,真是的。我干了几回之后直接就给他撂挑子了,他也有点忒不识相了……”
“噢,我一个女同志,又不想升官又不想发财的,我凭什么替他出那个冤枉力啊?”她非常超脱地冷笑道,看来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后来他就不敢让我干了,我也乐得清静自在……”
“那是了,”他大着胆子冷笑一声道,也是受了她的影响,“你是单位的老资格,他当然不敢随便支使你了。”
“他这个人嘛,”他继续冷笑道,在表情上又适当地缓冲了一下,“也是够精明的,很会见机行事,看人下菜。”
“嗯,你说得也对,”她非常罕见地赞同道,这话显然是经过大脑思考的,多少有那么点意思,“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我也看出来了,自从你来了之后,不光谷建军把他该干的很多活愣是安排给你干,就连刘宝库这家伙也跟着蹬鼻子上脸,凡是需要动笔写的东西,哪怕是半页纸的活,他基本上什么都不干了,而是全都一股脑地推给了你。”
“你比如说汛期值班这个事吧,”她随手就举了个实实在在的例子,可见他平时干了多少冤枉活吧,“按理说那纯粹是他这个防汛抗旱办公室主任的事,结果呢,他今年连这个活都安排给你了,你说说还有天理吗?他再讹人也不能这个讹法呀,是吧?”
“咦,难道这些活以前不是苏庆丰干的吗?”他大吃一惊道,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看来还是年轻没有经验,“我是接他的手干的呀,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唉,这事叫我怎么说呢?”她发自肺腑地冷笑了一下,然后很机械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好像在学着别人机敏灵活的样子,见没人在外边偷听才开始告诉他一些事情的真相,“本来苏庆丰在这里的时候,他就明里暗里吃了不少的哑巴亏,我看着都不是那么回事,但是我从来都没说过什么。可以这样说,咱整个单位凡是需要写写划划的东西基本上全让他一个人给承包了。当然了,本身他也有那个热情,有一个想好的心,有些事他自己好像也愿意干,咱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虑,或者抱着什么目的,他反正是干了。”
“但是呢,”她终于说到了关键处,语气也跟着变化了,“这里边还是有不少活是刘宝库挖空心思硬安排他干的,我知道,他实际上也没法,不好推掉。有时候刘宝库实在推不出去的活,就只能自己干了,因为也不能所有的活都压给人家苏庆丰干,那样就忒不像话了。”
“还有谷建军这个老家伙,”她说到了这个更加难缠的主,语气又变换了一下,“他也当真不当假地安排过苏庆丰几回,结果苏庆丰直接顶了他几回,他就不敢再安排人家了。就是这样,谷建军还硬赖着让苏庆丰干了好多人家本来就不该干的活呢,真是没治了。”
“等到了你接手苏庆丰之后呢,”他像讲故事一样继续表演道,其表情确实够丰富的,同时又夸张得要命,“这下可好了,他们欺负你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再加上你这个人又好说话,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所以什么苦活烂活都让你干,你也不好往外推,你说你推给谁去?”
他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才真正明白过来这里面的意味,想想确实也是那么回事。他自打进单位之后光想着自己是新来的,年轻人,资历浅,水平有限,就该对别人多尊重,就该多干活、少说话,就该好好地表现一下,他压根就没想着什么分工不分工的事情,许多该干不该干的活都干了。他干这些活完全是出于一种天生想好的本能,而没有其他任何的想法,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非常单纯的,他可以对天发誓。
“渠主任,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事情确实是这样的,不过局面已经这样了,我又能怎么办呢?”他想了想后又如实地谈道,当然也是虚心请教的意思,希望能得到一点实质性的帮助,“我以前都没往外推过活,现在要是猛然不接招,那岂不是连以前的人情都没有了?”
“所以说好人难当啊,就是这个意思!”她有模有样地叹道,就和真的一样,不过她这回说得确实有道理,由不得他不信,“你一开始没想着拒绝他们,现在当然也不好再拒绝了。”
“你看他们这些人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她又毫无保留地进一步点破道,不知不觉间充当了一回积德行善的大好人,“其实哪个不都精得和猴似的,没有一个是愿意吃亏的善茬。我看了,满单位也就是你一个人老实,认干,好欺负罢了。”
“这就和借给别人钱是一样的道理,”她略举一例就充分说明了问题的根本所在,不可谓不精辟,不老道,“你九十九回都借给人家了,就是最后一回没借给人家,那你就得罪人家了,人家就会怨恨你,就会骂你不仁义,不讲究,不是个熊东西。”
“渠主任,你看这个事吧,我是这样想的,”他缓缓地说道,好像很有素质很有修养一样,岂不知正是这种低水平的看似理性的所谓的辩证思维害了他,因为他辩证得不对,理性得不深,根本就没学到辩证法的精髓,“你说啊,俺家是农村的,我也没什么过硬的关系,我要是一上班就硬挺着脖子这也不干,那也不干,你说我还能好吗?”
“那以后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吗?”他越说声音越高,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话很有理,不怕她反驳和批判,“我总不能脾气比本事还大吧?”
“这就是你吃亏的根源所在,”渠玉晶一针见血地指出,头脑又是罕见地好用,说出来的话也比较出彩,这让桂卿感觉吃惊不小,险些以为她就是本单位传说中的扫地僧,看似笨拙可笑的言行背后隐藏着极为深厚的绝世武功,“也是他们敢于一再欺负你的主要原因,他们就是利用你想好的心理没好歹地讹你的。”
“你不是一心想好吗?”她咄咄逼人地解释道,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只为点醒眼前愚昧不堪的年轻人,“你不是一心想进步吗?只要你想好,想进步,你就不敢和他们公开对抗,遇见不公平的事你就得忍气吞声,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平时只要有一点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就会合起伙来整你,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这伙人别的本事没有,要踩挤你一个新兵蛋子还不容易吗?”她说得更加残酷无情了,让他感觉背后发凉,口中生寒,“光是到处败坏你的名声这一点你就受不了,更别说在一把手跟前故意说你的坏话了。他们想帮你不容易,但是想给你明里暗里使绊子那真是太简单了,玩这些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轻松得很。”
“还有一点也很关键,你越是能干会干,他们就越是不会让你闲着,这就叫鞭打快牛,懂吗?”她抽空喘了口气后接着传经送宝道,其一心为人的精神真是感天动地,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和影响了,“相反的,别人越是不干,越是干不到那个窝上去,领导还就越是不支使人家干,因为怕这些家伙干不好呀,对吧?”
他乖乖地点头称是,开始心悦诚服了。
“所以就这么恶性循环,恶性循环——”她有意说道。
“最要命的是,你不是能干吗?”她将大嘴一张一合地继续说道,唾沫星子都快要飞出来了,“你不是一个人能顶三人用吗?行啊,那你就一辈子永远在那里干下去吧,既然你都干到空前绝后和无人能替代的地步了,那人家干嘛还要提你啊?”
“人家干嘛要让你离开你最能发挥才华的地方呢?”她单独强调道,这简直是神来之句,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说,有时候你会很奇怪地发现,”她继续发挥道,有多大劲使多大劲,一点都不知道使奸耍滑,“越是能干的人到最后越提不了,甚至说你平时越是干得多,干得好,越等于是给那些不怎么干活的人提供了上蹿下跳地跑关系的时间还有机会,因为你平时的活越忙,他们就越有时间去琢磨别的事。反正单位里总共就那些活,都是死掐的,你多干了,他们当然就清闲了,这个道理应该很好理解。”
“说难听话,”她口无遮拦地说道,这话果然难听,“他们为了自己的升迁和利益,能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踩挤你一下,还都是托你的福呢。这些家伙平时要是忙得要命,也就没那个闲功夫来整你了。”
听到此处,他心里不禁陡然一凉。
虽然他也认为她讲的这些暗规矩都不是胡说八道和凭空捏造的,都是有根有据有例子的,但是一时半会还是有些不能坦然接受。他幼稚地以为如果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的话,那这个社会还怎么能进步呢?那社会文明又体现在哪里呢?公共道德又体现在哪里呢?天下总还是光明的地方多嘛,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争论。
“渠主任,要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一条道看到黑,压根没有任何指望了?”他有些恓惶不安地问道,心中还是想多听听对方的谆谆教导,“那人生还有什么混头,上班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说这话的真实意思就是,”她不假思索地“嗤”了一声,然后又非常热心解释道,看着也是不想把小青年带到沟里去的意思,她绝对不是那种又拐又坏的女人,“叫你瞪大眼看清楚这个复杂的社会,看清楚这个乱糟糟的形势,别被人卖了末了还帮人数钱,别吃了大亏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你,那样就不好了。”
“我说的这些话虽然乍一听起来有点消极阴暗的意思,”她如实地说道,正反两方面都被她给提到了,这就叫他无话可说了,“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你的积极性,但是我的本意并不是让你对工作失去信心,对社会产生绝望的念头,可不是那么回事,所以你得正确地理解我的意思,不能把事情想偏了。你是正儿八经的本科大学生,我相信你肯定能明白我心里的意思,对吧?”
他对她都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的?”她见他板正地点点头,好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又接着开导道,“噢,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这句话我也是以前跟苏庆丰学的,我自己可没那个本事说这种文绉绉的官话套话,这压根就不是我的强项——”
“这哪是什么官话套话啊!”他暗笑道。
“再说了,”她没停下自己的口,“你的大学也不是白上的啊,等你的脑袋转过弯来的时候肯定不比他们任何人差的,你以后孬好一混都比他们强,你一定得有这个信心才行。”
“世界早晚都是你们的嘛!”她又开玩笑道。
“但愿吧!”他暗自祈祷着。
“前几年咱们单位里有个叫王新恒的人,”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一个极好的例子来证明自己的前番说法,于是便和盘托出道,中间就没有停顿一下,可见其救人的心情之迫切,“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原始本科生,我记得他好像和你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噢,对了,他也是一毕业就分到咱单位来的,当时也是分到了勘测设计室。”
“他的情况和你差不多,”她舔舔嘴唇后言道,“他刚一上班也是对谁都笑,尊重这个尊重那个,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而且一点怨言都没有,好得不能再好了。结果过了几年他就慢慢地琢磨过来了,单位里是人不是人的都给他安排活,一年到头他是力没少出,活也没少干,可是一到评先进、晋职称或者提拔的时候就没他的份了,多少年都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结果呢,王新恒他是个老实人啊,”她十分卖力地继续讲道,一时间心中充满了无上的自豪感和荣誉感,“这些年来他千小心万小心当牛做马的,也是窝囊得实在受不了了,所以他当场就拍了朱彪的桌子,嗷嗷叫地骂起来了:老子当然想好了,不过老子已经好到顶了,反正事也不大,恁就看着办吧,真要是把我逼急了,哼,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大不了大家都不好!”
他嘿嘿地笑了,心情极为放松。
“朱彪一看这阵势,”她眉飞色舞地接着讲道,情绪好得不要不要的,比三伏天吃了个冰镇的大西瓜还舒爽,“好家伙,治不了王新恒了,也看出来人家是豁出去了,于是当场就服软了。他说,行,行,那你回去吧,我再了解了解情况吧,你先别生气,有什么事咱好商量。”
“小张你看看,这叫什么?”她循循善诱地启发道,“这就叫鬼怕恶人。从那之后,‘好到顶了’这句话就成了咱单位的名言,你要不信啊,你回头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这句话?”
“这个还用打听吗?”桂卿直接笑道,觉得渠玉晶举的例子确实够经典,让他感觉耳目一新,精神也为之一振,王新恒简直就是他最亲的的老师啊,一个活生生的样板,“我肯定相信渠主任了。”
“不过王新恒这样使劲一闹,公开和人家翻脸,那他以后还怎么在单位里混呢?”在简单地夸奖了她一下之后他又发出了新的疑问,因为后边的事他确实不好猜测,“另外,他以前低三下四地陪着笑脸干的那些活岂不是都白干了?最后谁还领他的情呢?”
“你看,这个道理你又不懂了吧,”她扎扎实实地继续干着亲自传经送宝道的活计,真是怀着一副无比纯洁的菩萨心肠,虽然用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霹雳手段,“人啊,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刚进单位谁不是一腔热血、踌躇满志的啊?就连树枝上的麻雀都想好呢,何况是刚进来的年轻人啊。”
“嗯,有道理!”他及时地恭维道,给她加油鼓劲。
“不过等你进单位干了那么几年之后,”她接着唠唠叨叨地讲道,情绪比刚才已经平缓了不少,看来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的话一点没错,她不可能总是斗志昂扬地表演下去,“也回过味来或者明白这里边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你那颗一直都想好的心也被人利用得差不多了,你基本上也该靠边站了,然后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茬新人进来,他们一颗想好的心又被利用了。”
“嗯,这倒是。”他回道,心中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所以呢,”她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道,“自从他和朱彪拍完桌子骂完之后,单位里的人反而都有点怕他了,也没人敢随便安排他活了,就连朱彪见了他都笑眯眯的,再也不敢蔑视他了。后来呢,他不光中级职称顺利地弄上了,末了还混了个科室负责人干干呢,至于别人领不领情的那已经不重要了。”
“那他现在干嘛呢?”他又好奇地问道。
“大概三年前就被提到河涯镇当三把手去了。”
“他这么好的罐子都破摔,最后怎么还提了呢?”
“桂卿,难道你傻吗?”她直接褒贬他道,似乎自己说了半天都白说了,连一点直接的效果都没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这个提不提的和好罐子破罐子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啊?”
他不吭声了,直接熄火了。
“我这么给你说吧,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她瞪着眼睛毅然决然地说道,根本就不怕他说她武断,思想狭隘和偏激,因为她就是这么认为的,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敢这么说,“他能提起来都是因为后来他有关系有路子,这和他干好干孬没什么关系。说句有点消极的话,这年月只要你有人,哪怕你就是一坨狗屎唻,你照样能提起来。要是没关系没路子,你就是条龙唻,你也得把尾巴盘起来,在那里老老实实地蹲着。”
“渠主任,我现在有点迷糊了,”他非常虚心地请教道,不想放过这个十分难得的学习机会,她这种人这么真诚地敞开一次心扉也不容易,“那你说像我这样的,我是好罐子破摔呢,还是好罐子不摔?”
“你当然不能向王新恒学习了,”仿佛怕他马上就去找哪位负责人拍桌子骂架一样,她忙用急重的语气劝道,脑子竟然一点都不糊涂,该干嘛依然干满,倒有点杀伐决断的意味,“人家以前至少已经老老实实地干了好几年了,多少有了点底子,而你现在还没有那个和人家叫板的资本和能力,你的根基还不如他呢——”
她这一记直勾拳,把他再次打醒了。
“再说了,他要是后来没有关系,还不是照样在单位里日日囊囊、浑浑噩噩地过吗?”她说的确实是那么回事,他也着实听心去了,一阵阵后悔的意思不断涌上心头,“他拍完桌子之后无非就是少受点欺负而已,好事还是依然轮不到他头上。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以前他是出了力还受气,后来他是不受气了,也不出力了,至少心理上能平衡了,这样的话他也能多活两年,因为人的病往往都是从气上来的——”
“你别管什么样的单位,大到部委小到乡镇,一般都会有这三种人存在,”她继续好为人师地讲道,说的水平还真不低,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再打破他的思维底线,让他吃惊再吃惊,“一种是给人家出了大力,人家最后也提拔重用了他的,这种人的结果还不错。一种是虽然给人家出了大力,但是最后做的都是无用功,白出力,这种人属于最惨的。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平时也不出力,最后也没捞着提拔,这种人马马虎虎的也凑合。最牛的是最后一种人,平时什么活都不干,就是干也是净干点一把手眼皮子底下的活,最后却提得比谁都快的人。这种人你不服气都不行,你告到哪里也没用,比如那个康丽萍,她走的就是这个路子,她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你这都说到四种人了,不是三种啊。”他故意提醒道。
“哦,那四种就四种吧,”她承认得倒是够痛快,这回看来是不打算讲什么歪巴理了,可能她早就讲够了,也不在乎这一回两回了,“这个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说这个意思,你心里明白就行。”
“我觉得我的命运应该属于第二种人,”他颇有些悲观地说道,也不像往常一样避讳什么了,像是遇到了知己,“出了大力还没有什么好结果,因为什么呢?因为我不出力不行啊,而想提又不可能。再说了,我就算是很意外地被提了,在那个位置上没人没关系的,我也没法干呀,对吧?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提起来的,那我能干好那个工作吗?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事啊!”
“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啊。”她不正经地嬉笑道,这话真是难得,根本就不像她说的,她一定是从哪里抄袭来的。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他自我解嘲道,好像看透了这个社会,“挨就挨吧,只希望能痛快点,别一点点凌迟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