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闲聊1

9月11日上午,两架被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分别撞向美国纽约世界贸易中心一号楼和二号楼,两座气势恢宏、傲然挺立的标志性建筑在遭到攻击后相继倒塌,世界贸易中心其余5座建筑物也受震而坍塌损毁。约9时许,另一架被劫持的民航客机撞向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五角大楼局部结构损坏并发生坍塌。

对于这种重大社会新闻,特别是发生在美国的此类新闻,在各个单位上班的人从来都是极度关心的,什么其他重要的工作都不会耽误大家来讨论这件事的高昂兴致和蓬勃**。小鱼小虾们都知道尽管该事件毫无疑问是一场巨大的人间悲剧,但是因为此时非小鱼小虾们也非常热衷于谈论它,所以大家完全可以放心地公开谈论此事,而不用担心引起头儿们的不满。在带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不能明说的幸灾乐祸的微妙情绪激烈地谈论这件百年不遇的热门事情上,人人表现出来的状态基本上都差不多,尤其是当这件事确确实实地发生在美国的时候。

如同顶级大厨加工出来的美食必然存在一个最佳食用期一样,这次事件发生的次日上午正是大家讨论最热烈的时候。不过叫人感觉有些意外的是,最关心此事且最急着向大家表达心中想法的人居然是脑子一贯浑浑噩噩的谷建军,这大约是因为他曾经当过兵的原因吧。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叽里咕噜地酝酿了一番情绪之后,便踱着急匆匆的脚步走进了桂卿所在的大房间,想要当众发表一下重要意见。

“哎,恁都看新闻了吧?”他人还没走进屋里来呢,那个略带结巴并显得比较急躁的声音就抢先一步传了进来,“美国的世贸大楼和五角大楼被人用飞机给撞了,我的个乖乖唻,真厉害呀,那个场面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我昨天晚上听人告诉我情况之后,就光顾着看电视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

“哦,对了,今天的报纸应该还没来吧?”他紧接着又问道,一双眼睛就去办公桌上抓挠,“上面应该有这方面的报道——”

“哎,小张,你直接去收发室拿今天的报纸去,”他用手又指了一下桂卿,同时结巴着安排道,好像一个正在壮年的已然饿极了的屎壳郎急等着吃最新鲜的粪便一样,“别等着他们给送,等他们分完,然后再送到咱这里,那都得到中午了,那就看不到最新的消息了,我想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情况,上边都是怎么说的——”

桂卿觉得谷建军虽然不是他的直接上司,按理说应该没权力安排他干活,而且直接跑收发室去要报纸也不像是那么回事,但是人家好歹也是个科级,对方的话他还是要听的,尽管他现在还完全不知道在美国发生的具体是什么事情。他快速地去下边的值班室给值班的小伙子说了一声,就把单位的报纸提前分拣出并拿回办公室了。谷建军迫不及待地拿过报纸并开始翻看起来,此时的他激动得只能粗略地看看图片和大标题了,详细的内容他已经没心思去细细地浏览或者琢磨了。

很快,从大家后续的各种议论中桂卿才知道了昨天发生在美国的重大事情的大概。他用力回想了一下,感觉前一天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不仅很普通,很平凡,甚至还有些淡淡的无聊,想不到第二天一早就满世界都是有关的报道了。对于突然发生在地球另一半的这件大事,他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地感受与之有关的一切。

谷建军这个人本来说话就不怎么利索,再加上这次他又急于表达自己的意思,所以话还没出口呢嘴就开始颤抖了,而为了掩饰这种挥之不去的颤抖,他又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来说话。

“美国人整天搞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他把大体翻腾过的报纸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接着就愤愤然地议论起来了,好像他胸中的高见已经多得放不开了,必须得找个地方宣泄一下才行,如果能正儿八经地出版印刷出来那才好呢,“天天起来的不是修理这个就是教训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不如意,好像满世界就它自己是对的,不光能得不撑,还横得要命。这回好了吧,不行了吧,彻底惹到别人的蛋根上了吧?我觉着这样也不孬,也让它知道知道厉害,看它还整天吃饱撑得去管别人的闲事吧,真是的!”

“呦,我说老谷,”渠玉晶听后半是讥讽半是开玩笑地回应道,她也是瞅准了机会才下口的,毕竟谷建军不是一般的人,“你这嗓门一大声,说话竟然也顺溜了,看来你也不是说不清楚话,就是平时没遇到你想说的事罢了——”

“你居然还懂得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不简单啊。”说完不咸不淡的斜撇子事,她才开始进入正题。

谷建军对渠玉晶的话非常不受用,因此显得十分不耐烦,他连说了几个“嗤”字后,很快就涨红了原本白净的小脸蛋,有一丝头发还不安顺地耷拉了下来,害得他不得不去用右手仔细地梳理回去。他最烦干这种事情了,尤其是在外边,因为不比家里随便,影响了他的风度。

后到自己办公室的马中俊发现谷建军不在屋里,遂感到有些莫名的无聊,便笑眯眯地从自己屋里也逛到局办公室这边来凑热闹了。他当然也已经知道了昨天发生的重大新闻,所以内心里也有来闲聊一番,好过过嘴瘾的意思。他看到谷建军已经先来了,并且还在那里不知深浅地高谈阔论着,先前还笑着的脸很快就沉了下来,显然他有些不太喜欢自己的这位同屋,但是又不愿意因为对方在这里而转身离去。

他虽然表面上不怎么喜欢谷建军这个人,可是当早上在办公室看不到对方的时候他竟然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失落感填塞在胸间,他有些难以接受自己心里这种矛盾和复杂的微妙情感。他觉得谷建军这家伙就像夏天的苍蝇一样,如果没有这只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的,夏天就显得很不真实,没有足够的力量,而如果这只苍蝇在自己跟前嗡嗡乱叫乱飞,又会让他感到特别的厌烦,真是奇怪得很,他也理解不了这一点。

他和谷建军长得比较接近,都是瘦高个,长方脸,平时穿衣戴帽都比较整洁,年龄也大致相仿,简直应该如同亲兄弟一般。他们两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发型上面,他的发型是完全往后倒的大奔头,仿佛被西伯利亚的狂风持续不停地吹过三个月之久一样,而谷建军的发型则像是被断续的西风吹过一般,后倾之余还掀起了若干层起伏不定的波浪。

马中俊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子谷建军的高论之后暗地里撇了撇嘴,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同屋了,就算给对方一整天的时间,这家伙也断然说不出个一二三出来,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老话在嘴里来回地捯饬,从来也不嫌丢人现眼,就是一个到死都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不管怎么说,你袭击老百姓就是不对,”终于等到谷建军知道主动闭嘴了,也终于等到渠玉晶一时没有话来接的时候,他才缓缓地打开金口言道,“五角大楼好歹还是军事设施,撞它还勉强有点理由,你说那个世贸大楼在里面办公的都是普通百姓,你非要撞它干嘛呀?”

显然,他的话就是针对谷建军的意见而来的。

渠玉晶其实是毫无自己的观点和立场的,她纯粹就是在那里看热闹和卖嘴皮子,这件事对于她来讲既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就像天上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或者无意间刮了一场龙卷风一样,反正这些事都远在地球的另一端,都和她无甚关系。所以呢,她便嘻嘻哈哈地在马中俊和谷建军中间不断地调侃,一会儿有意地刺激一下谷建军,乐呵呵地看他急赤白眼的可怜和可笑样子,一会儿又不分好歹地怂恿一下马中俊,带着一脸傻乎乎的表情认真地听他嘴里那份似乎还算中肯到位的理性分析。

桂卿的心里当然是倾向于支持马中俊的立场的,可是他不能轻易地表露出自己的意思,那样一定会惹烦谷建军的,那个人可不能随便惹恼,这个轻重他还是很清楚的,他绝不能树一个,埋一个。

无论渠玉晶怎么看待这次袭击世贸大楼和五角大楼的事件,都不影响她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因为任何时候她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来为自己辩解。或者可以说她一直就是这个黑白难分的样子嘛,明明智商不够用,还硬要通过不恰当的卖萌来进一步暴露自己的浅薄和无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肤浅既是十分真诚的,也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因而天生就带着几分难得的可爱属性,至少她不是一个特别虚伪和做作的人,当然也是一个没有什么心机的人。

而刘宝库和她恰好相反,他虽然在绝大多数时候给人的印象也是智商不够外加情商欠缺,但是如果旁人仔细观察并且深入思考一下就会发现,他的这些表象其实都是装出来的,“装憨摆呆”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那是最合适不过了。这个人其实很聪明,只是聪明得有些过了头,因为这份聪明里面包藏了太多的私心,太浓厚的狡诈,太多的那种大奸若忠般的不厚道。他当然是不屑于直接谈论这些明显是大路边的话题的,因为这离真正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太远了,离海西省、鹿墟市和青云县太远了,离他自己真真切切的生活也太远了。他永远最关心的东西只是他自己的切身利益,只是属于他自己的最真实的快乐,只是他眼前那一亩三分地上的收成究竟如何。

“其实国与国之间的情况就和咱小老百姓过日子一样,”等大家都讨论累了,一时闲得都没话说的时候,他喝了口大茶后慢慢地絮叨着,杯子泡的好茶叶他轻易是不让别人的,哪怕是虚让,“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好。你说咱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地瞎吃热有个鸟用啊?我觉得还不如吹个牛,造个业有意思呢。”

“你不想听俺几个人关心国际形势,”渠玉晶极为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说道,“你想吹牛造业,行啊,那你先吹一个牛,造一个业给大伙看看,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回能吹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任何思维正常的人在想要转移话题之前,无论多少都要过适当地渡一下或者寻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只有她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因为她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到哪就说到哪,甚至是嘴巴已经说到哪了,而脑子还没想到哪了呢。所以她此言一出,众人谈论的话题中心自然而然地就转移到了她惯常的胡诌八扯上来了。办公室里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正式谈论,结果很轻易地就被刘宝库一个人给拐下道了,而这其中渠玉晶绝对是功不可没,她经常这样被别人当枪杆子使而自己却浑然不觉,有时甚至还沾沾自喜、颇为得意呢。

“那我就讲个笑话给大家娱乐娱乐吧,”刘宝库顺着渠玉晶搭好的梯子很顺溜地往下滑着,他拿出胸有成竹、老谋深算的架势说道,“省得你们老是吵吵外国的事,我又听不大懂。”

“说是有个人到一个旅店住店,”他一本正经地开始胡扯起来了,刚才说的反话大家也没怎么在意,“店里只有一个老板娘在那里接待客人。晚上那个客人问老板娘有‘一头睡’吗?老板娘当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问他什么叫‘一头睡’?客人说‘一头睡’就是枕头啊,我们那里都是这样叫的。老板娘一听,噢,是枕头啊,那好,给你拿个就是了。过了一会客人又问有‘叉开’吗?老板娘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就问他什么叫‘叉开’啊?客人说,‘叉开’就是剪子啊。老板娘一听,噢,是剪子啊,那好,我给你拿就是了。到了快天明的时候,那个客人用剪子把旅店里的一只猫给绞秃了,然后没付钱就偷偷地跑了。结果老板娘早上起来一看就火了,然后她就开始大声骂开了,你们猜猜她当时到底是怎么骂的?”

言罢,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把屋里的人都挨个扫射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然后很难受地等着大家的回答,如历史上殉难的基督,看看是不是有人听过这个笑话。结果大家或嘿嘿暗笑或呵呵明笑,却都回答不出他的问题,显然众人都没听过这个笑话,他心里的满足感陡然间就增加了几分。

“恁都说说啊,这是哪个不是人的东西干得好事啊?”他此时很有些得意,于是就在大家热切盼望的眼神鼓励之下学着市侩的中年妇女的腔调大声骂道,俨然一副青云县非物质文化继承人的架势,“昨天黑天恁要俺‘一头睡’,俺就给恁‘一头睡’,什么话也没说呀,是吧?恁要俺‘叉开’,俺就给恁‘叉开’,也是二话没说,是吧?结果呢,到天明恁一分钱都不给俺,就偷偷地跑了,这叫什么事啊?恁说恁跑就跑了吧,就算俺倒霉好了,结果呢,恁个坏熊揍的临走的时候还把俺的猫(毛)给绞秃了,恁说恁到底有多坏种吧!”

大伙听到他最后一句惟妙惟肖的骂声后不禁都笑得前仰后合起来,有的人更是笑得肚子都疼了,纷纷说这个笑话太猛了,口味确实很重。笑过之后大家很快就把美国人遭受的悲剧给忘掉了,好像压根就没发生过这幕惨剧一样。他讲的笑话仿佛一个效率极高的导火索,一下子就把其他人肚子里珍藏着的各种奇葩的笑话都给勾引出来的,于是众人就开始比着劲地讲起各种荤段子来了。

马中俊、谷建军、渠玉晶、吕翔宇四人,还有水政法规股的郭景安等人都不失时机地贡献了一些精彩绝伦的表演,让桂卿大开耳界,听得如醉如痴很是过瘾,并在心里暗暗叫绝。这些搞笑无比的笑话仿佛是生活的调味剂,让他那原本平庸无奇的日子充满了世俗的欢乐和幸福。

吹牛造业大赛结束之后众人渐渐散去,屋里只剩下了马中俊、渠玉晶和桂卿三人。乘着刚才闹哄哄的兴致,马中俊和渠玉晶遂说起私房话来。他们的那些话都没有避讳桂卿,桂卿在那里非常知趣地只听不说,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好听众,他有理由揣测这也许正是他们所需要的一种状态,即让他似是而非地听到。

马中俊此时已经完全卸掉了他作为一个单位副职所必须使用的表演面具,转而以一个多年知心朋友的身份和渠玉晶聊天,同时也顺便向桂卿传达着某种意见,施加着某种影响,尽管这一切都看似非常随意,但是其真实意图却是任何表象都难以掩饰和混淆的。

他首先谈起了在工作的空间位置上离他最近的谷建军,他说谷建军表面上看起来虽然人五人六的和个人熊似的,其实这个人背地里非常邋遢、懒惰、自私和无聊。他还顺便举了很多例子来证明,他绝对不是因为某种难以改变的偏见或者天生的私心而刻意糟蹋对方名声的。

比如说,谷建军虽然几乎天天换衣服,几乎是一天一换,可是却很少洗澡,其所谓的干净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假干净,他脖子后边白衬衣上的黑脖领子就是最好的证明。身为一个表面上的形式上的男人,他的文件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皮鞋,那些成堆的皮鞋他平时只顾着擦外边,而从来都不注意清洁里面,搞得满屋子都是他的臭脚丫子味,特别让人恶心。他把自己的外表收拾得看起来很整洁,可是他办公室里凡是属于他的地盘全都是烂七八糟、一片狼藉,简直连下脚的空都没有。至于他负责的工作那就更不用提了,稍微有一点不好干的事他就厚着脸皮让马中俊帮忙干,烦都把马中俊给烦死了。偶尔,他像犯了神经病似的想起来要亲自干点活了,这边还没真正开始干呢,那边就把功劳和业绩炫耀到天上去了,同时还喜欢不住地向别人抱怨他要干的活其过程有多么复杂,其条件有多么不利,其结果又有多么重要等等,要多啰嗦要多啰嗦,要多讨厌有多讨厌,娘娘们们的。

桂卿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不是渠玉晶不分青红皂白地随意插话的话,马中俊还不知道要把对谷建军的不满和反感发泄到什么程度和什么时候呢,看得出来有些事情他已经忍耐和压抑很久了。

显然,作为异性的渠玉晶也比较反感谷建军,只是没有马中俊反感得那么厉害那么直接而已。她对谷建军在工作上总是喜欢推脱和拈轻怕重的做法很有同感,因为这家伙手里但凡有一点稍微难干的活,他基本上都会推给渠玉晶干。虽然那些活在桂卿看来并不怎么难干,但是对于渠玉晶这样的人来说那就是天大的根本就完不成的艰巨任务了。当然,渠玉晶也是极不情愿干那些活的,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勤快人和聪明人,只是有时候她也没办法弄而已。

马中俊和渠玉晶暂时结成了颇为有趣的反感者同盟,一个共同讨厌谷建军的所作所为的临时同盟。这个结盟仪式是在桂卿的眼皮子底下以极为轻松愉快的形式进行的,如行云流水般轻盈顺滑,如春雨般润物细细无声。通过这次倾心的交流,他们再次确信谷建军在单位实际上什么活也没正儿八经地干过,他是在马中俊面前把渠玉晶干的活说成是自己干的,而在渠玉晶跟前把马中俊干的活说成自己干的,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两面派,一个死不要脸的人。对第三者的看法达成高度的一致是件令人十分愉快的事情,连旁观者桂卿都感受到了他们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之情,因而也顺带着觉得他们说得非常在理了。

人对某种事物或情形的美好心理体验往往都会让人上瘾,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原先的经历,基于这种非常实际的规律,马中俊和渠玉晶决心在挖掘谷建军各种奇葩的恶劣习性的道路上更进一步,更上一层楼,因为他们已经有些欲罢不能了,不接着说下去就会感觉非常痛苦的。

“马局长,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渠玉晶蔑瞪着眼睛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她虽不想让桂卿听到什么,可还是不小心让他听到了,这倒不是因而桂卿的耳朵尖,而是因为她的耳朵有点不灵便了,“谷建军这个人不管干什么事总是娘娘们们的,看着一点都不利索,而且身上没有一点男人味,我看他有点不正常,你说呢?”

马中俊随即夸张地撇了撇嘴,很鄙视地笑了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看着就着急万分。虽然做人的基本素养和要想在机关事业单位生存下去就必须要明白的原则和道理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千万不能在背后随便说别人坏话,但是对于脑子中的假想敌,即那位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恶心对象,他又有着强烈的把其真实面目告诉别人的愿望。说还是不说,以及说到什么程度,又该用什么方式说,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而这个十分重大的问题此时此刻正在拷打着他的内心,如果他还有什么所谓内心的话。沉吟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说出来,否则的话他也许会当场憋死的,因为有句话叫“不吐不快”嘛。

他无意中又看了一眼桂卿,其间也照例夹杂着几分轻慢之意,并从对方那份清澈纯净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诚实可靠的能够让他迅速达到心安神定状态的信息,即无论他怎么说,说什么,说到何种程度,桂卿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他的,而且永远都不会出面反驳他。同时,他对桂卿的充分信任以及由此信任形成的某种坚实判定,也坚定了桂卿继续留下来倾听一番的意念,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嘛。其实桂卿也在仔细地揣摩着另外两个人的真实意图,他并没有闲着。他心想,如果此时他装模作样地故作清高地走掉,摆出一副急着把自己撇清的样子,那样反而会引起马中俊的敌意和不满,人家在单位好歹也是个副职嘛,手中的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不仅不能得罪人家,而且还要非常巧妙地不动声色地站在人家那边,附和人家,让人家感觉舒服和满意,尽管他并非是心甘情愿地参与到当前这个话题中来的。

“不瞒你说啊,小张,有些事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马中俊又小心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屋门口,确信连走廊里也没人了,他才在微笑中带着极度轻蔑的神情说道,以示他也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并不是那种专门喜欢在背后随便诋毁他人的小人,“这家伙确实有点异样,整天咋咋呼呼、腻腻歪歪的,就喜欢弄那个小样,叫人一看见他,一听见他说话,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瘆死人了。真的,不是我有意地糟蹋他的名声,这家伙真是烦死我了,说实话我现在看见他就想吐。”

“你说说他,啊,到底算个什么玩意托生的啊?”他继续小声地议论道,在自己感觉没有风险的时候嚼起舌头来也是比较在行的,并不比那些声明远播的女将们差多少,“他要是个女的,没什么大本事,用卖弄**的方式来换取各种好处,占点小便宜,多少还是情有可原的,咱也能理解,可是他一个大老爷们,站着比人高,睡倒比人长,整天把自己搞得妖里妖气的,你说这像什么话呀!”

“我有时候帮他干活,”他随后又发起牢骚来,看来憋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换气都换得有些费力,不似平常说话那样自如,“那也是叫他逼得没法了,不得已而为之。我一是想着赶快帮他干完那些烂活,让他在我跟前少卖弄自己,省得恶心着我,把我给干哕死,我可受不了那那副烂人样子;二是看见他干活时的那个虚张声势的熊样,那个有一分能说成十分的讨厌劲头,我从心里就气得慌,恼得要命,世界上就没有他干不瞎的活,他整个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我还就奇了怪了,这伙计当年到底是怎么提起来的?”他特别纳闷道,语气几乎都接近骂人了,可见心中憋着多大的火气了,可见已经憋了多久了,“那些提他的人难道都瞎眼了吗?也不好好地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就急匆匆地把他给拽上来了,真是的。”

“难怪人家老说,是人不是人都能……”他干脆直接骂道,要不是人多,大家都瞪眼看着他呢,他早就扒掉小褂使劲嚷嚷了。

他有如神助一般提到了这么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一般情况下也不太好上纲上线的,实则内涵极其丰富的话题,渠玉晶顿时来了极大的兴致,犹如服了好几瓶当年曾经火透半边天的三株口服液一般,这绝对是她最能拿得出手的表演强项和传统保留节目啊,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开始了一番更为精彩和动人的现场表演。

“我的个亲娘唻,你都是咱单位的老人了,也是正儿八经的那个啥了,你难道还不知道现在的人都是怎么提的吗?”只见她极为兴奋地扬了扬两弯淡黑色的眉毛,带着几分轻薄和肤浅的意味呵呵笑道,彻底投入到当众表演的无穷快乐当中去了,“一般来讲就是有钱的砸钱,有关系的靠关系,没钱也没关系的要么靠长得俊,脸蛋子好看,要么靠死不要脸地硬往人家那里硬贴呗,除了这些我能说得上来的名堂之外,你说说还有什么别的路子?”

“啊,你说说还有什么别的路子?”她又啰嗦道。

她显然是因为兴奋过了头,不知道天高地厚,一时间竟然忘了她刚刚吐出来的这一席话其实把马中俊也给包括了进去,这是摆明了说对方的副科也来路不正的意思啊,这怎么能行呢?这可是办公室聊天的大忌啊,对吧?她确实太大意了,太口无遮拦了,太随心所欲了。另外,她未免也太不懂辩证法了,她怎么能如此**裸地以偏概全呢?她怎么能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错误呢?她怎么能把些许的个别的很少见的灰暗地带无限放大呢?而且还当众说得如此不屑,如此肯定,如此张牙舞爪,如此不计后果的呢?她呀,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典型代表!

“马局长,”不过她很快就从对方的反应中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明白就明白了,老老实实地窝尾巴蹲着就行了,结果她偏偏又画蛇添足地如此补充道,整个凸凹不平的面部都抬成45度角了,屁股比较硬的小孩都可以在上边滑滑梯玩了,“我说的这些情况里面可是不包括你的啊,你千万可别多想,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大家都公认的大好人,肯定不会干那样的丑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