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按照既往为数并不是太不多的惯例,这种事情僵持到最后院方肯定会联合派出所的人采取强制措施,说什么也得把那口特别碍眼的棺材先运走再说,但是那样做肯定就会引起很大的混乱,很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因此他们轻易也不想采取这个不得已的办法,尽管这个办法往往都能迫使实际上非常无可奈何的家属乖乖地就范。
在这种事情上,院方肯定是游刃有余的。
刘子强用马开江认为迂腐不堪的远远跟不上形势的大脑快速地判断着,曾经屡试不爽的杀手锏一定得留到最后再用,现在还不是下手抢棺材的最佳时机,尽管那种冲突意味十分浓厚的场面看着就非常激烈和壮观,能够给所有当事人留下足够深刻的鲜活印象,并能引发同样足够持久的反思,如果参与者愿意认真反思的话,因为死者家属好像很会控制闹事或者交涉的节奏,他们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又突然软下来,然后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讲道理征程。
鱼儿总是不上钩,这确实是个很大的难题。
事实虽然如此,一直认为自己比较恪尽职守的刘子强仍然希望尽快结束这场赫赫扬扬的事件,这场对他来讲纯粹就是闹剧和悲剧的事件,因为自打接触医疗行业以来死人的事他见得多了,也不在乎眼前这一个。他不仅认为手术台上死人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还觉得越是死人多的医院就越证明其医疗水平高,因为只有水平高的医院才敢接收生命垂危的重症患者。不过非常可惜的是,县人民医院虽然经常死人,但是医疗水平却并不怎么样,压根就不符合他的那一套扭曲的理论。他的理论任何时候都只是他的理论,并不能上升为大家公认的理论。
就像有规律运动的潮水到了一定时候又要涨上来了一样,眼看着医患双方又要动手了,又要有人吃亏和有人占便宜了,个头不高的看起来比较斯文和儒雅的副院长秦光亮像噼里啪啦的闪电一样横空出世了。但见他悄悄地走到双方争吵的第一线,非常善解人意地亲自接替已然被围攻多时的刘子强,和死者家属一板一眼地精气十足地理论起来了。
死者家属一看对方开始换主将了,那个意思就是要搞车轮战,根本就不上那个当,还是直接找刘院长对话,并没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鸟副院长放在眼里。既然有一把手在场处理问题,哪里就显着二把手或者三把手了?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嘛,使者家属也不是傻子。
在百众瞩目的关键此刻,主动请缨出战的秦副院长毅然决然地把刘院长推到自己的身后,硬要强行出头和死者家属再次重新对阵,死者家属当然是不怎么鸟他的,他们肯定不愿意把前边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再多说一遍了,所以没和他说几句像样的话就开始习惯性地推搡他了,也因为他的个子比较矮小,根本就压不住风。
结果令所有人都感到特别意外的是,死者家属的手压根还没碰到他呢,他竟然一个趔趄直接仰后边摔倒了,并且在倒地之后他的后脑勺下边很快就流了一大滩血出来,比平时吃饱了的人悄悄地放一个闷屁还顺当还容易呢,那一股子突然降临人世的鲜血把很大一片灰黄色的地板砖都给染红了,看着好吓人的样子……
好家伙,此情此景突然一现,整个现场顿时就乱了套,原本嗡嗡乱响的大蜂巢立马就变成了呱呱乱叫的超大鹅窝,院方的人一看文质彬彬的习惯于摆事实讲道理的秦副院长的头都被摔破了,最后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当然不愿意了,立马就涌上来把死者家属中那几个打算推搡秦院长的人给紧紧围住了。
派出所的人一看这个阵势立即就明白了,期待已久的最佳时机已经轰然到来了,事不宜迟,立马动手,上去几个人就把院方刚才围住的那几个人给控制住了。
与此同时,很快有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也不知道是医生还是护士,反正肯定是医院的人,呼呼啦啦地跑过来把秦光亮抬上一个浅蓝色的担架就往抢救室跑。此时的秦光亮像个标准的要死的人一般(他当然是见过要死的人的,各种类型的差不多都见过,因此他学得很像,足以骗过外行人的眼睛)本能地捂着后脑勺,紧闭牙关,一点动静都没有,任由自己的同事采取必要的抢救措施……
所有的这一切非常规的操作都被刚刚赶到现场不久的,准备亲自出面解决这场迫在眉睫的暴力事件的马开江看在眼里并记在心里了。当马开江事后通过一定途径确切地知道秦光亮当时是故意摔倒的,其后脑勺根本就没受什么重伤,而是这家伙趁机弄破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小袋血浆的时候,他被秦光亮身上所谓的冲天胆识和魄力深深地吸引住了。
通过这件看似比较离奇和狗血的事情他突然间感觉到,在现实中遇到非常之事只能用非常手段处理才行,常规手段还真不一定管用,而且敢于和擅于这么玩的人应该是个可用之人和可造之才,他确实有必要再留意一下这个十分难得的人才,尽管他在内心深处也有些鄙视秦光亮的为人和做法,认为这个家伙的手段未免有点过于下作了。
当然,他在打算启用和重用秦光亮的同时,也曾经怀疑过这个家伙是不是看准了他这个新任的县委书记就在现场,所以才想着故意演这么一场逼真的苦肉计,好让大权在握的书记记住自己的,不过经过反复的权衡和考量之后他最终还是觉得,若是真去验证这种怀疑那绝对有失他自己的尊贵身份的,所以他也就不再细细追究什么了。
大丈夫说话或者做事讲究的就是个光明磊落和胸怀坦**,况且老祖宗还曾经说过,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他觉得自己既然相中了对方的能力和才干,那就不需要再瞻前顾后和犹豫不决了。
于是乎,一个崭新的冒着层层热气的县人民医院院长在三四个月之后便堂而皇之地光明正大地诞生了,而刘子强则随之窝尾巴蹲一边去了,莫名其妙地远离了曾经照耀在他身上的聚光灯。
一个农村孕妇的惨死,换来了一个院长的新生。
麻药根本没起作用就被寒光闪闪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活活地切开腹部的皮肉,然后柔嫩无比的子宫又被硬生生地切开一个口子并直接被撕扯开,这个可怕的过程究竟有多痛呢?恐怕只有死去的孕妇才知道。
剖腹产后护士依照医疗程序按压腹部以促进排血和恶露,这个过程究竟又有多痛呢?恐怕只有死去的孕妇才知道。
上了抢救台重又被打开腹腔,这个过程究竟又有多痛呢?恐怕只有死去的孕妇才知道。
对生存的眷恋和对死亡的恐惧,究竟有多么强烈呢?恐怕只有死去的孕妇才知道。
人啊,怎么能不善待自己的母亲呢?
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有的甚至在突如其来的剧痛和绝望中离开了这个生机勃勃的丰富多彩的世界,都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孩子养大或者和亲人们轻轻地告一声别,道一声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