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难不成这里是印度吗!”我说话的时候痛心无比,然后下定决心一定要尝试一下,因为就算是违法,就算是有可能会坐牢,但那依旧是唯一应该做的事。假如在九世纪的,一个中国的老和尚在四处云游的时候还要因为有警察而四处躲避,那样的场面得有多滑稽呢?想到这,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觉得值得过的生活就是露宿、攀火车,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了,难道是和一百个精神病人一起在精神病院里全神贯注地看电视吗?为了让我有足够的食物可以吃到明天,我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点橙汁、乳酪、面包。一路上我遇到了很多巡逻车,里面的警察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怀疑。这些警察无一不是满面油光,拿着高昂的薪水,他们的车上装有高级的通讯器材——置办这些,目的就是防止托钵僧在树林里夜宿。
沿着高速公路一直走到旁边的树林前面,我望了望两边,确定没有巡逻车,就赶紧窜进了树林里。因为不想耗费时间去找那些已经被人踩出来的小路,所以我只能强行穿过灌木丛。我望着远处那片金黄色的河床,采用走直线的方式朝着那边走了过去。有一条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就搭建在了高速公路的上方,但是如果他们不停车向下看的话,是发现不了我的。我在灌木丛之间拼命地挣扎,那样子像极了逃犯,等我终于出来的时候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然后,我从一条到脚踝那么深的小溪中蹚过去之后,便到达了一片非常怡人的空地,周围被竹林围绕着。我担心会有人发现,所以到了黄昏才悄悄地生了一个小小的篝火。我把尼龙被和披风拿出来,在一堆枯树叶上摊开铺好。空气中弥漫着黄颤杨的味道。这个夜宿的地点真的是棒极了,只是偶尔会有大货车轰隆隆的声音从河桥上传过来。我的头有些冷,静脉栓的地方也鼓了起来,于是我便倒立了五分钟。倒立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万一有人看到这样的我,会怎么想呢?”虽然我是笑着的,但是我并没有真的感觉有意思,反而心中满是悲凉,那种心情无异于昨晚在洛杉矶工业丛林里的时候。说到底,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就是哭也是常理之中的,因为他从这个世界中得到的只有针对和打压。
夜幕降临之后,我端着锅子打来了一些水,但是一路上都是让人寸步难行的灌木丛,所以等我端着锅回到营地的时候,水只剩下了十之二三。我在摇酒器里放了一些水和浓缩橙汁,然后用力地摇,一杯冰凉的橙汁就做好了,然后又吃了一些乳酪和面包,这才感觉心满意足了。“今晚,我要对着星空祈祷,祈祷上帝能够助我完成佛工,获得佛性。阿门。”又想到即将来临的圣诞节,我补充了一句:“愿主保佑,把美好的圣诞节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屋顶上;也希望天使们能够在明亮的星星上,照看着这个世界。阿门。”然后我就躺在了睡袋上抽烟,这时我又想:“一切皆有可能。我就是上帝,我就是佛。虽然我并不完美,但我同时也是空,也是万物。我漫游在时空之中,在生命之间轮回,来完成我所有的使命,完成所有的过去、现在、未来的任务,完成那些无关过去、现在、未来的任务。我何必哀哭,又何必烦恼?我的内在是那样的完美,就像真如和香蕉皮那样完美。”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因为通过香蕉皮,我想到了那群在洛杉矶的禅疯子朋友。我开始对他们产生了一些想念。然后又为罗丝进行了一次小祷告。
“如果她还尚在人世,也能来到这里,或许我能够跟她说些什么,让事情得以改变。也可能我只会跟她**,什么都不说。”
我打坐了很长时间,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而美好,只是河桥上传来的轰隆隆的大货车声音有些烦人。过了一会儿,天上的星星开始闪烁,小火堆的轻烟缓缓地向它们飞了过去。十一点的时候,我钻进了睡袋里,这个夜晚我睡得不错,只是在朦朦胧胧中听到竹子拔节的声音才会翻个身。入梦前我在心里说着:“为了自由宁愿睡在不舒服的**,也不能为了睡一张舒服的床而失去自由。”每一次我独自流浪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一些这样那样的格言。此时的我已经算是一个温柔的堂吉诃德了,用新的装备开启了新的生活。第二天早上睡醒之后,我有一种精神焕发的感觉,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坐,同时祷告说:“一切有生命的事物,我要将祝福送给你们。在无尽的过去、现在、未来给你们祝福。阿门。”
这个祷告给了我愉快的感受。在一条高速公路的另一边有一座山岩,一条山泉从山岩上滚滚而下。我便收拾好行囊,背上背包朝着山泉走了过去,用泉水洗漱之后,还喝了几口,很是清凉美味。现在,我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场三千英里的顺风车之旅了,我要去往北卡罗来纳州的落基山城。我的妈妈就在那里等着回去共度圣诞节呢,没准现在她正在厨房里洗碗呢。
当时非常流行一首名叫《除了我谁都有一个家》的歌,演唱者是罗伊·汉密尔顿。我一边唱着这首歌,一边大摇大摆地走着。刚刚走到里弗赛德另一个方向的高速公路,我便遇到了一对开着车的年轻男女,我搭着他们的便车来到了小镇外面的一个空军机场,然后在那里又搭乘了另一辆便车,一直到还差五英里就到博蒙特的地方我才从车上下来。但是后来我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看到车,于是我最终干脆走着去了博蒙特。到了博蒙特,我吃了热狗、汉堡、炸薯条,还喝了一大杯草莓奶昔。我吃东西的时候,周围全是吵吵闹闹的高中生,他们也在那里吃东西。然后我穿过城市走到了另一头,拦下一辆便车。司机名叫贾米,自来墨西哥,他说加利福尼亚州的州长是他的父亲,可是我并没有相信他的话。他特别爱喝酒,还让我请他喝葡萄酒。他要去墨西卡利,跟我原定的路线有些偏离,但想到这样我就能离亚利桑那近一些了,所以觉得也还是可以的。
这段时间正是购买圣诞节礼物的高峰期,我们到达卡莱克西科的时候,看到满大街都是墨西哥美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甚至一开始我觉得已经是美若天仙的女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会感觉也不过如此。我站在大街上等贾米,吃着冰激凌左看看右看看。他说他要去逛逛,等会儿就回来接我,他会带着我到墨西卡利认识认识他的朋友们。我打算在墨西卡利吃一顿物美价廉的墨西哥大餐,然后再拦一辆夜间的便车继续上路。但是,向我最初预料的那样,贾米并没有回来。于是,我就自己从边界走了过去,来到了墨西卡利。从边界栅栏过去之后便是拥挤的摊贩街道,为了躲避拥挤,我一过去就向右转了。我在一个建筑工地里的一堆建筑废料上小了便。结束之后,一个墨西哥守夜人走了过来,他身穿制服,头脑有些神经质,对着我说了很多话,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听懂(不过,从他的表情我可以知道,他一定认为我小便这件事冒犯到了他)。我对他说我听不懂(“Nose”),然而他却说:“Nosabes警察?”他的意思他想要把警察叫过来。我实在是在感觉不可思议:我不过是在一堆废物上小便了一下而已,有那么严重吗,还要叫警察?但是随后我看到,就在我小便的地方,有一个小木炭堆,很明显他晚上要在这里生火取暖的。于是我匆匆地走了,心中充满了歉意。走了一段之后,我回过头去看,他仍然用生气的眼神盯着我看呢。
我爬上一座山坡向远处看,看到了远处有一片河床,上面满是淤泥,淤泥上被人踩出来了很多纵横交错的泥巴小径,一些妇女和驴子走在上面。我注意到了一个中国乞丐,于是跟他聊起了天。当他听到我说我想夜宿在那片淤泥滩时(其实我是想夜宿在淤泥滩再往前走的那个小山麓),他的神情满是惊恐,并且用手比划着告诉我(他是个哑巴),假如我真的宿在那里,一定不会被抢劫或者杀害的。我这才冷不丁地想起,这里已经不是美国了,真的有可能会发生他说的那些事的。这样来说,一个没有家的人,无论位于边境的哪一边,都没有好日子可以过。在哪里才能找到这样一片树林呢?我可以在里面安静地打坐,甚至一直居住在里面。那个老乞丐用手比划着跟我讲述他的身世(我完全看不懂),我微微笑了笑。冲着他摆了摆手,便走了。穿过了淤泥滩,又从一块窄窄的木板桥上走了过去(下面的河水黄黄的非常浑浊),然后到了墨西卡利的贫民区,那里都是土砖屋。墨西哥的生活魅力还是让我如此着迷。在餐馆的柜台边上,我一边喝着味道鲜美的鹰嘴豆汤,一边看着泥泞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狗和妓女。在街道对面有一个的接待间,漂亮的让人过目难忘,里面有一个十七岁的漂亮女孩,她在镜子前面呆呆地站着(一个戴着假发的石膏胸像就在她的旁边),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孩子正在吃香蕉,还站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大个子,他正在剔牙。门外围着一群向里边观看的小孩子,好像这是一间电影院。“墨西卡利的周六下午是多么的美好呀!感谢主让我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让我能够在你富饶的子宫里无限重生。”我曾经的眼泪总算是开花结果了,它们终究是没有白流。
又逛了逛,我又买了一根甜甜棒和两个橙,然后高高兴兴地沿着回去的路走向了边界的栅栏。然而,在边界栅栏处遇到了三个美国海关人员将我所有的好心情都破坏了。他们将我的背包搜了一个遍。
“在墨西哥你买什么了?”
“没有买任何东西。”
然而他们不相信我的话,在我身上搜来搜去。他们将我包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了——在博蒙特吃剩下的薯条、一包花生和葡萄干、豆子猪肉罐头、全麦面包。他们实在是抓不到我的把柄,才不得已让我离开了。简直好笑。他们肯定认为我在锡那罗亚买了鸦片,就放在背包里了,要么就是在马萨特兰买了大麻,还有可能从巴拿马买了海洛因。没准,他们还会觉得我是从巴拿马走到墨西哥的呢。
在灰狗巴士站,我乘坐了一辆巴士,那是开往埃尔森特罗的。从那里有一列“大拉链”是开往亚利桑那州的,我觉得我应该能够赶得上,顺利的话,晚上我就可以到达尤马,我还能在我向往很长时间的科罗拉多河的河**夜宿了。但是,当我到达埃尔森特罗火车站后,在那里跟一个扳道工聊起了天,这时我才知道我的计划泡汤了。
“为什么没有看到‘大拉链’?”
“它并不会在这里经过的。”
我顿时傻眼了,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白痴。
“在这里去尤马,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搭着货运火车穿过墨西哥,然后再去尤马。但是,到了墨西哥你一定会被发现的,甚至还会被送进拘留所里去。”
“谢了,我实在是受够了墨西哥了。”
然后,我只能来到了镇上的大十字路口,只要看到向东开的车,我就会伸出大拇指。然而我等了一个小时,都没有搭上便车。这时,一辆大卡车突然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拿着一个小行李箱走了下来,“你想去东部吗?”我问。
“是的,但是我想先逛逛墨西卡利,你熟悉墨西哥吗?”
“我有几年曾经住在那里。”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他来自中西部,是个胖胖的、和善而快乐的人。他对我的印象还不错。
“那行,如果你能给我做一晚上的导游,带我逛逛墨西卡利,我就带你去图森。行吗?”
“太棒了!”然后我就跟着他上了大卡车,沿着之前坐巴士来的路走了回去。只要能让我搭乘顺风车到森图,这样也值得了。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们把车停在了卡莱克西科,这时街上已经非常安静了。从边界传过去,我们进入了墨西卡利,我带他避开了那些专门宰游客的地方,去了一些真正的墨西哥沙龙。在那里,想要让小姐们陪你跳一支舞,只需要一比索,除此之外其他的乐子也很多。那个夜晚过得很欢乐,他跳舞一直跳到了尽兴,喝了很多龙舌兰酒,还跟一位小姐拍了一张合影。到了半夜,我们还认识了一个非常逗趣的黑人男同性恋。他领着我们去了妓院。从妓院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墨西哥警察,他身上一把小刀被警察没收了。
“这个月那些王八蛋已经抢走了我三把小刀了。”他生气地说。
早上,博德雷(卡车司机)和我回到卡车上的时候,还睡眼惺忪呢。他连脸都顾不上洗,就朝着尤马驶去了。他是从九十八号高速公路直接走的,没有再回埃尔森特罗去,一路上他开着车一路狂飙,时速差不多有一百英里。不需要多长时间,我们就可以抵达图森。我们在途经尤马郊区的时候,停下车简简单单地吃了一顿午餐,他抱怨道一路上连个好一点的牛排都没有吃到。“没有足够大的牛排也确实是这些火车休息站唯一的缺点了。”
“这简单,图森高速公路旁边的这些超市,你随便停在哪一家,我进去买一些两英寸厚的丁骨牛排,然后再开着车去一个沙漠什么的地方,在那里生个火堆煎牛排,这样你一定会吃到你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大块牛排。”对于我的话他并不是非常相信,不过让仍然带我来到了超市,买了牛排。然后,他又开着车来到了图森附近的一片沙漠;此时的沙漠笼罩着火焰般的薄暮。我捡来了一些小树枝生着了火,然后才把大一点的树枝和圆木头放进了火里。我做了一个木签想要把牛排插上放在火堆上烤,结果木签却被烧断了,然后我就拿出了我新买的锅盖用来煎牛排。煎牛排的时候我什么油都没放,毕竟牛排本身的油脂就完全可以让它被煎的滋滋响。牛排煎好以后我给博德雷端了过去,还将一把折合式的小刀递给了他。“哇哦!天呐,我真的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排!”
我还买了一些鲜牛奶,又有牛排,又有鲜牛奶,这绝对是一道实实在在的高蛋白大餐。“这么多好玩的事,你从哪学来的?”他笑着说,“我虽然说‘好玩’,但是我却有一些伤感的感觉。我常年开着这个大货车,没命地在俄亥俄与洛杉矶之间来来回回地跑,有可能我跑一趟的钱,就比你们这些流浪汉的终身所得还要多。但是你们不需要拼命工作,不需要努力挣钱,就可以好好地享受自己的人生。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到底你是明智的还是我是明智的。”他有一个温暖的家,就在俄亥俄,家里有妻子,有女儿,有圣诞树,有两辆汽车,还有停放汽车的车库,还有一个草坪,但是这样的生活他却无法享受,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自由。这样的事情让人不免有些黯然。但并不是说他就不如我。实际上,他为人非常好。我对他的印象很好,他对我也是。“你知道我在计划什么吗?我想把你一起带到俄亥俄。”
“哦,天哪,太好了,那我离着我家就不远了!从俄亥俄往南走一点就能到达北卡罗莱纳了。”
“之前我还有所犹豫,因为我有些担心被麦基尔保险公司的人发现我让别人搭乘了,那样我会丢掉我的饭碗的。”
“竟然如此过分……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是的。但是我想对你说:吃了你煎的牛排之后,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在意他们了。虽然是我出钱买的牛排,但是牛排却是确实你亲手煎的,也是你用沙子将盘子洗干净的。如果我们真的被麦基尔保险公司的人发现了,那我就直接对他们说,我罢工了。因为于我而言你现在已经是朋友了,难道我让自己的朋友搭一下车都不行吗?”
“好吧,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没事的,”我说,“我会路上一直祷告的。”
“我们有很大的机会可以避开他们的耳目,今天是星期六,是他们休假的时间。只要我们开得足够快,那么在星期二的黎明时分我们就能抵达俄亥俄的斯普林菲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