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郑为国也无奈、无助,也无法可想。郑为国其实是个好孩子,郑为国的理想推开摇钱树,因为爷爷说:“老郑家终于出了一个喝墨水的小泼皮,老祖宗抬爱,要珍惜,谁都不准停了为国的学,没有饭吃也不准。将来让他当教书先生,让凤村的人知道,我老郑家是造福一方的大家。”在这个口谕的指导下,郑为国一口气上了中学、大学,放弃留校美差,回乡教书。本来也好好的,暑假之后出的鬼!

在凤村中学教书两年来,作为语文教师的郑为国获得了很好的口碑,工作上兢兢业业的,为人处世低调。对初二(2)班的学生来说,他是好老师,初二(2)班的学生进出有序,遵规守礼,不迟到,不早退,学习成绩优异。作为语文教师的郑为国很会把持孩子:星期一布置周记,星期五交,为了帮助学生下笔滔滔,每次上课提及几个话题,可以用来记阐发观点的话题,然后鼓励学生组组:爱好相同的同学、性情相同的同学、理想相同的同学……就某一个话题进行周记写作,每天安排背诵唐宋诗词、英语单词、小作文,初二(2)班的孩子天天都有事可做。结果是有目共睹的。作为语文老师郑为国有成就感,班上有不少学生的周记写得有情怀,有芳华。当然,也有个别学生是死铁,不要紧,暑假后分班,他们会流入差班。因此,对于初三年级分班的事,郑为国不屑考虑。为了初三分班,学校采取了一定的措施,每周考试,每月评比,初三(1)班的张老师每每拿郑为国班上的几个死铁学生的作文当话题,造谣、中伤,无所不使,郑为国一声不吭。中考就要到来,学校为保住凤村中学全县重点中学的地位是无计不施的,肯定要拿一些教师的名誉与地位开开玩笑,正常,校长已经决定分班,将6个平行班重组成1个优胜班,2个中等班,3个差班。带优胜班的当然是好老师,带差班的自然是劣质老师,大家都想带优胜班,张老师也不例外,张老师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但,郑为国认为:凭本事!用下三滥的手法是没有用的。郑为国这样想的,也这样做的,这是郑为国入职后带的第一个中考班,一炮而红很重要,郑为国没有心思干别的。优胜班好啊!优胜班是块肥肉啊!出成绩!要评职称就得靠成绩,评了职称才有里子也有面子,郑为国几乎要疯了。郑为国最大的劲敌是张老师,四十不惑的张老师,人生非常清楚,评高级职称,拿高工资,或者说利益的问题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成绩是重要的,但方法是多种多样的。校长很沉默,既不支持张老师,也不支持郑为国。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每天跑教育局、跑乡政府、忙招生、忙开会。在局势不太明朗的当下,有同事给郑为国出主意,很明显,段位很高的张老师让他们吃过亏,郑为国不想听。张老师开始布局,他有意无意地表示,已经联络了6位联盟,数理化、政史英。他不仅组队,他还做方案、立计划、颁措施。郑为国好笑,成绩,优胜班要靠成绩说话啊。郑为国有5个学生,一直包揽年级前五名,这是最重要的筹码。为了争夺优胜班的班主任,郑为国继续放马,他能放马,因为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可以的,他用一根绳子——成绩,把自己跟全班的学生捆绑在了一起早读、午休、晚修一道上,不是死铁,语文成绩都拔高到中考水平了。语文靠下苦功,基础知识靠背,阅读理解靠练,作文靠练。对没有文采的孩子,郑为国要求他们只练一种文体,议论文,命题作文,都可以写成议论文!郑为国对学生们说:“一把刷子闯天下,苦练议论文,卓有成效。”对学困生,郑为国只能下死命令,逢考必须500字,没有高分,但印象分总得给。这样一来,平均成绩,语文平均成绩飙升了,初二(2)班的语文平均成绩比张老师班的高10分,有尖子生,有平均成绩,郑为国的底气很足。但郑为国没有傲娇,也不敢傲娇,分班,小众的校园一直大雨滂沱,径流纷呈,地裂山崩,不知道哪块地面是稳固的。

4月份的时候,音乐教师柳丁香到凤村中学实习。柳老师是教导主任的千金,话不用往深处讲。她将成为凤村中学有史以来第一个音乐教师,她的材质跟郑为国的材质不同,因此,在那个清晨上午八九点钟,她替郑为国说了话:“一个单位的发展还是要靠年轻人的,且不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老人总要退休,新人总要担当重责,学校应该培养有才干的青年教师。”郑为国知道也只有柳丁香这样材质的人才会这么说话,具备这种材质是需要一些底蕴的,也就是说,柳丁香有底蕴。郑为国看了看自己,一个半大的老人从自己的胸腔里伸出了头,虐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在争夺优胜班的班主任的事件上,郑为国明显老态:不考语言,当然,郑为国知道自己老气横秋已经很久很久了,郑为国早已经放弃班级的“诗歌角”,跟着放弃的还有每周一诗。18岁的音乐教师柳丁香还是孩子,涉世不深,喜欢语言与声音制造的喧嚣,她正处于这个材质期,当然她的声音美,她一展歌喉,郑为国就能看见仙女,但郑为国知道,仙女不是救世主,成绩是。她是音乐教师,就让她泡沫吧!只要自己不泡沫就行。因此,在年级组里,郑为国开始不发言,郑为国保持听的姿势,年级组长常老师字字珠玑,语文教研组组长张老师巧言令色,王老师言之凿凿,刘老师一针见血,寒老师言简意赅。他们都比自己年纪大,久经风霜,都值得学习。

柳丁香刚说完,张老师立即回应:“柳老师说得对,我们都是老头子、老奶奶了,应该给青年人让路。”

有人附和,有人不吱声。附和的声音里都是谄媚!不吱声的人是什么心理就只有揣摩了。

柳丁香连忙说:“张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没有把你定位为老头子,我是说单位要发展,青年要接受磨砺。不磨砺怎么提高!”

张老师肯定地说:“我跟你的意思是一样的啊!关于青年的锻炼,我早就跟校长提起!”

郑为国抬了抬头,一缕阳光正好照在眼睛上,郑为国连忙向后移了移,阳光从对面校长家的屋顶上斜刺进来,那阳光里夹杂着粉尘、水汽,明显的一道分界线,将郑为国与高谈阔论的一群人分开了!郑为国低头看了看手表,8点55分,比昨天前进了三分钟。证明,太阳又向北移了一分。是的,随着春天的步步紧逼,太阳会来得越来越早。

王老师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要上阵了。都要上阵了。”

6个班主任,有3个站了起来,连上两节语文课,排在中间两节,应该是为他们着想,他们上有老人,下有孩子,早晨起来要买菜、洗衣,但有好处必然有歹处,他们三个带优胜班和中等班的可能性可以气化为雾,风来雾散。

郑为国看着他们三个鱼贯而出的背影莫名地悲伤,那三个背影毫无例外地散发着佝偻、发霉、沉重的气息。郑为国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气息短而粗壮,在胸腔里来回穿梭,磕着哪哪都痛,从心到肝肺。

柳丁香用教科书敲了敲:“郑为国,下午有时间去城里么?”

郑为国一惊:“下午,下午怎么了?”

办公室里立即爆发出一片大笑声:“想叫醒一个睡觉的,就得声音大一点。”

柳丁香说:“那好,郑为国老师,你还好吗?我这里有点小意见,每天待在这山沟沟里有些郁闷,想外出看下风景。已经约了二位。”

柳丁香这一说,郑为国忽然下不了台。是的,两年来,大家都眼巴巴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一言一行,自己依然木疙瘩一块。王老师的老婆已经给自己介绍了5个姑娘了,郑为国愣是没有应承一个,就这样跟王老师的老婆有仇了。柳丁香跟花一样,尺寸均匀,走哪哪里亮堂,为什么自己还是没有想法呢?害怕失败?不是。郑为国觉得自己没有恋爱的想法?不是。根本原因是什么?老天知道。于是郑为国说:“我下午有个测试,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