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愿为你不说话

如果不是我心血**,如果不是王铎一直不死心,继续对我展开猛烈的攻势,那么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么狠毒的一招的——我对死缠着我的王铎抑扬顿挫地说:“王铎,你追我这么多年累不累?”王铎竟然非常深沉地说:“惠琴,就算追你一生我都不觉得累。”我真服了他了,从我上大一一直追到我毕业。我无奈地叹息一声,恶作剧地说:“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一年之内保证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话,那么我就答应你。”

我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有我的目的的,其一是,我在广州师范大学毕业前夕,我看了本市的一条新闻,说目前聋哑学校特教老师奇缺,所以毕业之后,我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到广州聋哑学校做了一名特教老师,而我必须学习哑语;其二是,在一家卷烟厂印刷车间上班的王铎,听说还是个副班长,由于他经常上夜班,所以他总不白天蚊子似的跟在我身边,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一会儿“惠琴你饿了吧,我给你买包子去”,一会儿又“惠琴你累了吧,休息一下吧”,话音还没落又一句“惠琴你渴不渴,我给你买可乐去”,我都快被他烦死了,可我又没有办法摆脱他,大学3年我几乎有2年半是在煎熬中度过的,就连晚上宿舍都熄灯了,他还不忘折磨我,每天都像定时炸弹一样响起的那部电话,保证是王铎打来的,每天都是那句话,冬天时他说“惠琴,盖好被子,别冻着”,到了夏天他又说“惠琴,拉严蚊帐,小心蚊子”。我看他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头蚊子!我想,我这样为难他,他一定会知难而退的。

我对王铎冰冷的态度,曾经无数次地激起宿舍姐妹们的公愤,她们都说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可我就是对王铎不感兴趣,有时候,我非常刻薄地揶揄他,甚至挖苦他,可他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似的,依然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我想,就算王铎再爱我,可我让他一年不说话,不把他吓跑,也得把他憋跑吧!我怀疑他甚至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憋不住,就会灰溜溜地远离我的。再说,就算他像以往那样跟着我,可我不让他说话,他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就在我为自己高明的招数沾沾自喜的时候,王铎却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身后还气喘吁吁地跟着门房的赵大爷。只见赵大爷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我连比画带说地转达王铎的意思:“张老师,他说——说是找你的,还说你——你是他女朋友。”然后非常怀疑地望着我,他那意思我明白,意思是像我这么美丽而健康的女孩,怎么会有一个王铎那样不会说话、只会比画的男朋友。那一刻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恨的王铎竟然幸灾乐祸地咧嘴笑着,窘得我真恨不得他赶紧说几句人话,不,哪怕是半句人话也成啊!可他就是不说话,“呀呀”地对着赵大爷叫,好像对赵大爷刚才拦着不让他进校门耿耿于怀似的。无奈,我赶紧把他连拉带拽地搡进了办公室。谢天谢地,幸亏没有同事看见王铎,不然我糗大了。

他一进办公室,我就劈头盖脸地说:“你以后能不能别到我们学校来?!”他听话地点头。我又说:“你走吧,我还要学哑语。”可他就是赖着不走,但我又不敢撵他,我怕他万一急了,和我在办公室里咿咿呀呀地叫,会惹得走廊里的同事看笑话。为了让他安神,我只好说:“王铎,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咿咿呀呀地叫,我饶不了你!”王铎竟然比我想象的乖多了,一直跟着我进了会议室的门,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一进会议室的门,教我哑语的杜老师盯着后面的王铎问:“请问你是……?”他也不说话,直戳戳地往门口一站,眼睛直瞟我。我赶紧解释说:“哦!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整整一堂课,王铎始终沉默着。杜老师非常耐心地教我每一个哑语的动作和神态,而他呢,也在那里照猫画虎地跟着学。如果杜老师不在场,我真想过去踹他两脚,还会凶巴巴地送上一句“你跟着捣什么乱啊”。熬到下课,杜老师前脚出门,后脚我就忍无可忍地横眉冷对着王铎说:“你捣什么乱?”他无辜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头一低钻到了我身后。我气呼呼地撇下他拔腿就走,他跟屁虫似的跟在我后面,硬是没说一句话。

每天下班我都坐公交车回家。王铎每天都陪我上完课,然后就那么傻傻地等公交车,上车之后有座位就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边,没有座位就站在我身旁,碰上有老人或者抱小孩的妇女时,他都飞快地起身,用手指指自己的座位。人家说“谢谢”的时候,他就嘴都不张地微笑一下。

我就不信邪,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撑多久,如果照这样每天形影不离地跟着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他的车间主任炒鱿鱼的。可是,一个礼拜之后,杜老师竟然要装修结婚的新房了,所以我只能等她未婚夫周六周日休息时,才可以继续跟她学习哑语。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每天早晨,王铎偏偏要跑到我学校门口的早点摊给我买早点,可早点摊的老板不知道他说什么,只好指指油条,又指指包子,然后看他点头或者摇头才可以确定他究竟要什么。有几次我急的,真想替他说话,可我又怕早点摊的老板发现我和他认识,就只好远远地站在校门口替他着急。其实我也就为他着急了3天,第4天,早点摊老板一看见王铎,就心领神会地把2个包子和两杯豆腐脑打包了给他,因为我喜欢吃包子和豆腐脑。

听杜老师讲课的时候,王铎依然照葫芦画瓢地跟着搀和,我也懒得说他。有几次在公交车上,我有几个词忘记了,就在嘴里自言自语,可王铎竟然会非常确定地比画给我看。开始几次我不相信他,可第二天一问杜老师,竟然和王铎告诉我的丝毫不差。我真是佩服他的天赋——他简直可以过目不忘啊!再后来我不仅不再烦他,反而担心他周末有事不能陪我去听课,那样的话,如果我忘了学过的词语,就没有办法问他了。

还好,可以说,王铎是风雨无阻地陪伴了我整整半年——从寒冷的冬季,一直到鲜花盛开的夏季。其实我心里也挺感激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哑语不会进步得这么快;可我又反感他,迫不及待地盼着哪天一不留神从他嘴里蹦出一句话,那可就怪不得我了:“对不起,你违规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那样他就可以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有时候,想着有一天如果我过上了没有王铎的日子,该是多么自由和惬意啊!想着想着,我都想呐喊了。我连做梦都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半年后,我基本上可以和学生们进行简单的交流了,而王铎也经常在休息的时候跑到学校里教孩子们画画,竟然和我的学生打成了一片。他可真会收买人心啊!搞得那帮学生经常当着他的面向我竖大拇指。而且,如果学生们有几天看不到王铎,竟会天真地问我是不是我们闹别扭了,好像在他们眼里,我就真的是他的女朋友一样。更让我气愤的是,有几个学生见不到他们的王铎老师竟然会跟我赌气……没有办法,我只好到他的车间找他,希望他能利用课余时间义务教孩子们画画。没想到,他很兴奋地答应了。王铎是他们印刷车间的才子,美工学得很棒,所以每天他下夜班后,他都会坐公交车赶到我们学校给我的学生讲美术。时间一长,我的那帮白眼狼学生更离不开他了,甚至在他的撺掇下当着我的面指指我指指他,再把两个大拇指碰在一起,窘得我面红耳赤,然后他们就一起鼓掌起哄,而王铎呢,就在那儿幸灾乐祸地笑。

天气渐渐有了一丝凉意。每天晚上,我依然会接到王铎的电话,只是电话里的声音是公用电话亭老板的,每天他都会说:张小姐,有一位姓王的先生让我转告你晚上多盖被子,小心感冒。再后来,那老板便很熟悉地说:小张,小王让你晚上盖好被子,小心感冒。可有一次,电话亭老板竟然私自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张啊,我看小王不错,虽然他不能说话,可我看他不比正常人差,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听他那口气,好像我失去了王铎是我的损失似的。好你个王铎,不但在我面前不说一句话,竟然和别人也装作不会说话,我真服了他了。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找不到他了,我就那么伤心地哭着,喊着他的名字,直到醒来,眼角还有泪水。那是我认识王铎以来第一次失眠,第一次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越想越怕,想着想着,泪水再一次湿润了我的眼睛。

周末在公交车上再看王铎的时候,我突然发觉他是那么的高大英俊,而且我好想对他说:王铎,你说吧,说你爱我吧,我一定不会拒绝的,我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扑进你的怀抱的……可他简直是个木头,不但不明白我的心思,反而象个陌生人一样坐在我的身旁。如果不是有一位老大妈上车,我想他一路上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更甭说开口说话了。就在他给老大妈让座的时候,老大妈说了句“谢谢”,他除了微笑再没有表示什么。到了下一站,又有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上了车,王铎指着我“啊啊”地叫,我起身的时候瞪他一眼,那妇女对我说了句“谢谢”,我也送给她一个微笑。没想到那老大妈和那妇女竟然真以为我和王铎是聋哑人,老大妈非常惋惜地说:多好的孩子啊!真可惜。接着那妇女又说,看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真羡慕他们。接着,车上的乘客都向我们投来了关爱的目光。

那一刻我非常幸福地望着王铎,我先把一只手背贴在颏下,另一只手指着他,然后用一个手指横在嘴边转了几下,又把另一只手伸开,轻抚另一手拇指的指背,再将一只手的食指向自己,然后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只见王铎深情地凝视着我,将右手指了一下自己心口,然后左手握拳,拇指和食指的方向朝上,右手五指并拢,右手掌心在左手的拳头上画一圈,然后右手食指指向了我。或许车上没有人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可王铎明白。我在说:“等你说爱我。”而我也明白他在说:“我爱你!”

是啊,一个苦苦追求了我那么多年的,一个情愿为我不说话的男人,我为什么要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