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后的“听鱼师”
过去,在后河一带,有一种古老而又十分神秘的职业——“听鱼师”。
听鱼师者有一种独特的本领,他能听见水里鱼的叫声,分辨出鱼的种类和鱼群游动方向。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围捕鱼前,都事先请听鱼师探查鱼情,查明鱼群的所在的水域,是什么种类的鱼,朝什么方向游动,然后再下网围捕。这样,避免了盲目下网,费好大的力气而捕不到鱼的无效劳动。
当然,请听鱼师是有偿服务。每当围捕鱼群结束后,所有参加围捕活动的渔家,每户都要按照自己所捕获鱼的比例,拿出其中的一部分鱼,送给听鱼师作为报酬。
在后河沿岸的渔民中,有会听鱼技术的人非常少。物以稀为贵。因此,听鱼师在渔民中很有威望和地位,也很受人尊敬。
紧挨着我们连队河边村的渔民吴老八,是后河一带一位有名的听鱼师,也是大家公认的仅在世的最后一名听鱼师。
据吴老八说,他的听鱼技术,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传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十五代了。
由于涉及到家族的利益和自家的饭碗。多少年来,吴老八家祖传的听鱼技术,一直是严格保密,一丁点儿都不对外泄露。他们家的听鱼技术传承,也只是在家族内部相传。父亲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孙子,一代一代延续传承下去,而且是传男不传女。
吴老八从小在同是渔民父亲的严格训练下,刻苦学习听鱼技术。从十二岁起,他就学成出师,成为后河一带小有名气的听鱼师。他能从水中鱼的叫声中,知道是什么鱼群,藏在什么水域,朝什么方向游动,什么时候下网围捕为最佳。
我最初知道吴老八是听鱼师,是连部司号员王老蛋告诉我的。
王老蛋入伍前是位职业猎人。他对打猎、捕鱼、养狗等事很有经验,也非常热心。
一次,部队参加地方助民劳动,他到紧挨我们连队的河边村农户家里借工具,不知怎么打听到吴老八是位祖传的听鱼师,立刻和吴老八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的好朋友。他极力想拜吴老八为师,学习听鱼技术。
起初,吴老八坚守概不外传的祖训,告诉王老蛋,做朋友可以,但不会收他为徒,更不会违背先祖的训导,向他传授祖传的听鱼秘技。
王老蛋也很有心计,从不与吴老八争辩,而是采取迂回战术,以情动人,以情感人,以心换心,不断对吴老八进行感化。过端午节、八月十五等节日,王老蛋买些点心、水果,提着他自己舍不得吃、平时节省积攒下来的部队给野外施工官兵补充体力发放的奶粉、罐头等营养品,前去登门拜访。吴老八平时喜欢喝两口,王老蛋时不时买点酒水送去;吴老八长期下河捕鱼,腰腿落下风湿毛病,王老蛋用自己学到的秘方,到山里采草药为其治病……这样一来二去,水滴石穿,吴老八终于被王老蛋锲而不舍、热心学艺的精神所感动,决定破例收王老蛋为徒,向他传授祖上传下来的听鱼秘技。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王老蛋是当兵的,又不是后河本地人,即使掌握了听鱼技术,今后也不会在后河一带生活,更不会与他争利。再加上随着水下声呐、红外线传感器等现代化捕鱼工具和技术的出现,古老的听鱼技术,在整个捕鱼过程中越来越边缘化,越来越变得无足轻重。
后来我打听到,促使吴老八收王老蛋为徒,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吴老八本想把听鱼技术传授给他的独生子吴建华,可儿子根本就不向他靠近,一点也不上心,甚至还有些反感。为这,他没少与儿子生气。后来,儿子考上大学,远走高飞,离开了家乡。眼看着祖祖辈辈、辛辛苦苦传了十五代的听鱼技术后继无人,在他这辈将要失传。情急之下,吴老八决定收王老蛋为徒,向他传授听鱼技术。
王老蛋向吴老八学习听鱼技术时,我曾跟着王老蛋去旁观过几次。吴老八看我与王老蛋是战友,又是好朋友,基本上也没有对我隐瞒和避讳什么。但和许多身怀绝技的手艺人一样,他为防止泄密,还是有区别的。每当讲到一些如何分辨区别鲤鱼、草鱼、鲢鱼、鳊鱼、鲶鱼、青鱼、鲫鱼等鱼群在水里叫声和游动的声音等关键技术时,还是闭门传授、单独教练。
在传授听鱼技术中,吴老八再三教导王老蛋,听鱼并不单单是靠耳朵听,还需要靠眼睛看,用鼻子闻水的气味,动脑子想和仔细分析判断,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充分调动所有的感觉器官,全身心地投入才行。他告诉王老蛋,听鱼最难的,是培养训练自己的直觉,关键是要正确确定水下鱼群游动声音的源头和方向。这样,才能准确捕捉和掌握到鱼群的动向,及时下网,对鱼群成功进行围捕。
作为一个门外汉,据我几次跟着王老蛋学习听鱼技术的观察和体会,仔细总结起来,听鱼技术要把握好两个关键:
一是看。观察水域,是否有鱼喜欢吃的水草等食物,水流的速度快慢,是否是鱼经常觅食和喜欢聚集停留的地方;二是闻。闻水的味道,有鱼的水,与无鱼水的气味是大不一样的。
吴老八听鱼技术很是独特。他在进行听鱼时,人坐在船上,而不是潜入水里。他听鱼的工具也很是简单,一根丈余的竹竿,把中间的竹节全部打通。听鱼时,他把竹竿插入水中,就如同医生用听诊器给患者查病一样,耳朵通过插入水中竹竿顶端的听孔,就能准确判断出水中是否有鱼、以及鱼群活动的情况。
吴老八告诉王老蛋和我,他通过这种方法,可以听到方圆近百米水域内鱼儿的叫声、游动的声音,从而判断出鱼群的大小、游动的速度和方向。
据我仔细观察,吴老八的听鱼,可不是像一些人故意抹黑他,说他是凭老经验瞎蒙、乱猜、撞大运。
我和战友王老蛋,节假日曾跟随着吴老八捕过几次鱼。他用竹竿插到水里细心听了一会,说来的是草鱼,下网捞上来的一色都是草鱼;他说是鲤鱼,捞上来的全是鲤鱼;说是鲢鱼,捞上来的都是鲶鱼,判断的很是准确。
从这点上来看,吴老八在听鱼方面,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
令人痛惜的是,不久,王老蛋在一次施工抢险中意外牺牲。我们连队完成国防公路施工任务,离开后河的第三年,吴老八也年老仙逝。
从此以后,可以说听鱼技术,在后河一带后继无人,基本就失传了。
吴老八独生子吴建华大学毕业后,抱着回报家乡、建设家乡的雄心壮志,回到家乡后河工作,现担任野鸭湖镇主持工作的常务副镇长。
在工作中,吴建华渐渐对家乡后河悠久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热爱上了后河历史研究和写作。他在网上和报刊上,看到我发表的一些有关后河的文章后,主动与我联系。一回生两回熟,现在我们成了亲密无间、有共同爱好和兴趣的好朋友。他每当谈起,当年与父亲怄气,抵触学习祖传的听鱼技术,总是有说不出的后悔和遗憾。
前不久,吴建华突然给我来电话说,他在电视台看了反映马来西亚渔民生活的纪录片《听鱼者》后,很是激动。
吴建华说,在他们老吴家的族谱上记载,明朝初年,家族中曾有一部分人,被官府征迁到广东潮汕一带。后来,族人与当地另一族群,因水源和山林等发生纷争,最后战败,举族远走海外,迁移到东来亚一带。从此,便失去了联系,多少年来杳无音信。
他看了电视纪录片《听鱼者》后,感到影片里所讲述的听鱼技术,与他知道和了解父亲的听鱼技术有许多地方异曲同工、很是相似。说不定,他们是家族漂泊海外、失去联系的那一支族人。
他告诉我,工作之余,他现在正积极与马来西亚有关方面联系,并要求与对方交换DNA检测数据。
“只要DNA对上了,”吴建华说,“我一定邀请你一道与我去马来西亚认亲。”
我高兴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是一个更加曲折动人的故事。
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