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母亲看到山上起鬼火的时候,我的屁股上抽得一条条血痕,火辣辣的痛。父亲还是不住手,用蓝竹皮条开始死命地往腰上抽,母亲抱住我猛哭,乌里的夜晚像鬼一样寂静,花山岭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突然母亲疯了似的大喊,看山沟宽上起鬼火了,起鬼火了,父亲这才停住手,丢下竹条,狠狠地说:“再到塘里洗野澡,老子打死你这杂种。”

疼到心里去了的我,抬头也似乎真的看到半山腰一团火焰在滚动,吓得我死死地往母亲怀里钻。吝惜的父亲却挂上锅子,破天荒地敲烂两个鸡蛋,给我打了两个荷包蛋。

父亲脾气不好,天天出工干活,表面对儿女冷淡,但心底里还是疼儿疼女的,只是表达方式单一。

父亲是怕我淹死在塘里。十多岁的我,顽皮捣乱,那天不上学,我和对门的军建在山上放羊,两个人把羊一丢,到芦茅塘洗澡去了, 两个人忘乎所以一泡就是一下午,把羊丢掉得一干二净,结果把米竹婆子家的红薯藤吃了一半,什么话都敢骂的米竹婆子的臭骂声响彻半山腰,坏事的事是她还牵住了我家的羊作为证据直接往我家走。耀武扬威地对我母亲大叫,“齐赖皮,你和楚赖皮养的什么野崽子,放羊放到我家红薯地里啊。”我娘生性怕事,从来不和湾里人吵架,只要父亲兄弟和哪家发生争吵,从来是熄祸宁事。但不知道怎么的,一见到这个美竹婆子,就莫名地来气,结果两个人就对骂起来,还差点打了起来,也许母亲也把父亲和她有一腿的笑话放到心里去了。

天快黑下来,骂了一阵的母亲突然丢下那美竹婆子,发疯地往良伯家找,找到军建娘,“你家崽伢子回来了么?他不是和我崽去放羊了?”作为独苗苗的军建娘一急,天下就开始大乱了。两个人半天没看羊,怕是被淹死在哪口塘里了。两家人沿着湾里几口塘寻了圈,结果在芦茅塘坎上寻到了我们的衣服。军建娘一摸到衣服,人就瘫痪在塘坎上,她心脏有点不好,受不了惊吓。父亲、良伯和我大哥,一个面子钻进芦茅塘,摸了个底朝天也不见人影子,塘坎的伯良三个女儿贞泽、贞芝、贞南和我姐兰志,就像真的死了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我和军建正在塘里享受着欢乐和清凉的时候,听到美竹婆子那嘶呖的叫骂声,我们就知道坏大事了。俩人一骨碌地爬上来,穿上条短裤往莲子塘方向跑,一直跑了两三里地到大塘。“回去会被打死的。” 军建嚷嚷着。“我们跑到段江边白湖奶奶家去吧。”我每年正月初三都要到奶奶家拜年,依稀记得去的路,但我们走到大塘就迷路了,只好折回,从花庙走到自己家的后山,又饿又困的我们,用稻草铺开,再做两个稻草人,盖在身上美美地睡觉了。

等我们醒来时,太阳已落西山了,我们的后山好多坟墓,把我们吓得哭了起来。我们一致决定躲到三棵油子树对面的晒谷场仓库。

石湾里在莲花村大队分队是八、九队,两队后来在油子树底下建了两个晒谷场,各队还建了个仓库,生产队的一切收成,如稻谷、红薯、麦子、花生……都是在晒谷场里收成后分到每家每户的。包括放电影,唱样板戏,因此,晒谷场和油子树成了我们童年物质和精神的全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