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顾虑重重
最近一段时间，牛远征一直处于矛盾、焦虑和纠结之中，这种矛盾与纠结一天比一天加深。两年多的时光就像放电影样在他脑海一一闪现，自从到了纪委，一天到晚，不是信访，就是投诉，调查，处理，这似乎已经成了压在他心上的一块石头，无比沉重，无比坚硬，他感觉既没能力搬动它，又没勇气绕过去，职业使然，让他不能自欺欺人假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既然我没拿纪委工作人员那个二百五的信访津贴，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算不得是真正意义上的纪委工作人员，顶多就是个岗位交流。岗位交流，在机关里其实是个司空见惯的事情，对一些要害岗位，国家也是有明文规定，应该定期交流，只是各地各部门执行力度不同而已。
既然是岗位交流轮换，那么，我也可以轮换到其他的岗位。要说到纪委的近两年里，自己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凭良心讲，自己对得起这份责任，更对得起这个岗位，反腐倡廉，执纪监督，纪律审查，接待来访，整治有偿家教，处理书记校长，诫勉谈话，明察暗访，净化社会空气，一波接着一波。虽说现在的纪委岗位很重要很关键很厉害，可啥时才是个尽头啊？每月虽然只有两千多元的工资，加上老婆的工资，每月将近有五千元，生活虽算不上富裕，起码也算是衣食无忧，自己认真办案，踏实做事，干净做人，对得起组织。
就在他权衡左右，横下决心准备主动找领导要求轮换工作岗位时，马局却把他叫去办公室谈话。
马局今儿个心情特别好，不光客气地让他坐下，还给他扔过来一支烟。马局也很少见地抽起了香烟，袅袅烟雾里，局长开口道：“老牛，你到纪委有两年了吧？”
牛远征不知马局要说什么，想了想，道：“差不多快两年半了。”
马局说道：“有个好消息我要告诉你，市里准备给我们南风教育局一个专职纪检的副县调职数，而且初步考虑在我们系统内部推荐产生，这可是咱南风教育局成立以来一件破天荒的大好事。”副县调是指副县级调研员。
牛远征道：“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马局道：“两年多来你在纪委工作大家有目共睹，抓校风转作风，抓党风促廉洁，查办的几件大事也很到位，从你的年龄以及担任正科级职务的年限也都符合要求，我个人的想法是让你上，虽说副县调是个虚职，意义可就不一样了，毕竟上了台阶。需要讲明的是，职务上去了，岗位还是你目前的岗位。当然了，按照组织程序还得上局党委会，然后报请市委组织部门考核审批。”顿了顿，马局接着道，“从科级到副县可是很多人一辈子的追求啊。”
牛远征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感谢马局对我的信任和关心。不过，这个职位你还是考虑别人吧，我只恳求你把我调整到其他科室去，如果有可能，最好让我去离退休老干部科。再不行，我也可以提前离岗休养。”说完，站起来十分坚定地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望着牛远征离去的背影，马局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挠挠光光的明晃晃的有点发红的头皮，疑惑地叹道：这个牛远征真是不可理喻，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进水了吧？
牛远征因脑子灌水，猪油蒙心，脑袋被驴踢了，铺好的台阶他不肯上，千载难逢的机遇不去把握，消息传开让所有人匪夷所思，有人为之扼腕叹息，也有人表示理解。马局却很恼火，心中暗道，既然你牛远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受抬举，好心当了驴肝肺，另一方面也说明你牛远征没有担当精神，现在从上到下都提倡担当精神，况且在纪委岗位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担当精神。既然你没有担当精神，也就说明你修炼不够，没必要轮换其他科室，哼，离岗休养？门都没有。这一辈子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纪委好好修炼，继续抓信访，反四风，转作风，查案件，纠正师德师风……踏实做你的纪检人吧！
第十八章 动真碰硬
星期六的早晨。时令已经过了立冬，位处长江中游荆楚大地的江堰市，早也是一夜入秋，脚下寒潮凝重，冷风嗖嗖，树木枯黄，满地落叶。
上午八时，牛远征穿好衣服急匆匆走出家门，妻子潘新月叫道，“双休日不好好在家休息，又到哪里去？”牛远征回了一句，今天有事你别管，边说边出了走廊，来到路旁，跟早已等候于此的玉洁搭乘一辆出租车悄然驶进一个厂区。进到里面，老远就能看到厂区里一个小山包上矗立着的一排不知什么时候，被哪家工厂废弃已久而微微发白的蓝色厂房。
天气变得寒冷，但为了蹲坑的需要，他俩从车里出来，便缩在一处角落里。玉洁身穿枣红色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碎花丝巾，双手戴着一对黑色白点袖口一圈绒毛手套，口里缓缓呵着白气。牛远征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抽着香烟，细细的白色烟雾袅袅升腾，一会儿便没了踪影。玉洁轻轻地跺了一下脚，说道：“这鬼天气，说冷就冷了。”
近年来，他俩一块进行这样的蹲坑，牛远征记不清到底有过多少次了。蹲坑的最早含义是指人们上厕所大便，现在多指警察守株待兔抓捕罪犯，或犯罪分子守株待兔等待作案时机。牛远征却戏谑地将它用在了这里，有点跟在校外有偿办班的在职老师斗智斗勇的诙谐味道。
就在两人漫不经心地谈论着天气的时候，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嘻嘻哈哈地走过来了。玉洁轻轻说道：“你瞧，有学生来了。”不等牛远征接茬，紧接着就有一拨又一拨的学生成群结队地陆续走进那间偌大废弃的蓝色厂房。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牛远征就对玉洁说道：“你准备好相机，咱们过去吧。”停顿了一下，他严肃地补充道，“也许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蹲坑，要做得漂亮，干脆利索，不能出现偏差。”
牛远征一个眼神，一个无声的动作，玉洁就能理解牛书记的言外之意。今天，牛远征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反倒让她心情难以平静，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便默默地跟着牛远征一起走进了这间废弃的颜色发白的厂房。
走进破旧的厂房，他们发现原来这是由几间像是废弃的车间改造而成，且宽大而隐蔽的教室，其中一间已经坐满了学生，讲台上，一位年纪不大戴着一副眼镜的女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牛远征直接走进了被改造成的教室，玉洁跟在牛远征身后一边录像一边心情紧张地走进教室。
看到黑压压一屋子的学生，牛远征闷声说道：“呵，上课啊，学生还不少嘛。”
站在讲台上那位年轻的女老师扭过头来，疑惑地问道：“你们是来报名的家长吗？我不收外面的孩子。”
牛远征立刻严肃起来，对她招招手，示意让她到教室后面来说话。
牛远征说：“你是二七二一学校的冯老师吗？”
原来，南风教育局所管辖的学校就是南风汽车公司特大型企业的子弟学校，别小瞧这家企业，企业职工多达二十几万。企业选择建在大山沟里，所属各个工厂对外都一律实行代码相称，而企业所办的几十所学校的名字也理所当然都是由代码组成。
甭管企业也好，地方也罢，最近几年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按照上面要求，各级各部门都要抓好政风行风建设。按照党风廉政建设谁主管，谁负责，抓业务必须抓党风“一岗双责”的责任划分，南风汽车公司在抓好汽车生产销售的同时，必须对本系统党风廉政建设负总责。推而广之，凡是有类似上述代码组成的学校，很明显就是南风教育局下属学校，其师德师风建设，老师违纪等等都必须由南风教育局纪委担负第一责任，这也是牛远征这几年来头痛不已的事。
冯老师内心闪电般地划着道道，从这两人行头来看，显然不像是学生家长，她大脑划过一道闪电，前不久仿佛还在电视里面看到过站在面前这位男人的画面，急忙辩解道：“我不是二七二一学校的冯老师，我是三二三四学校的王老师。”
牛远征亮出证件，说道：“我们是南风教育局纪委的，前两天我们就已接到家长的投诉，冯老师，你没必要做无用的辩解了。”
冯老师脸色刷地由红变白，人也一下子瓷在那里，双手不自然地在胸前搓着。
牛远征说：“冯老师，南风教育局出台的《老师廉洁从教八不准》，你知道吗？”冯老师说：“嗯，学校前几天传达过，我知道。”牛远征说：“知道你还在外面办班补课？”接着又重重地补充道，“你知道违反八不准的严重后果吗？”
冯老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朝着玉洁冲过去，她这是要抢夺相机。牛远征怒吼一声：“冯老师，你这样做后果会更加严重。”
冯老师被牛远征镇住之后，一屁股瘫软在凳子上。
牛远征道：“你收了多少学生？”
冯老师觉得再抵赖已经毫无意义，老实回答说：“二十四个”
“这些孩子全是你班上的吗？”
“多数是的。”
“一个孩子收多少费用？”
“一个月三百。”
“你想知道社会和家长怎样评价我们老师的吗？说我们南风教育局的老师是‘教子无方，生财有道’，多难听啊！”牛远征说道。
冯老师委屈道：“我都是利用双休日和假期给孩子补课。并且有几个做生意的家长找到我，主动要求我给他们的孩子补课，况且这几个孩子的成绩明显地提升了，作为一名老师，我很高兴看到自己所教的孩子学习成绩逐渐提升。”
牛远征追问道：“你难道不了解在职教师是不可以在校外有偿办班补课的吗？”
冯老师微微争辩道：“学校不补课，这些孩子就会被赶到社会培训机构。我每月虽说收了三百，而社会培训机构一个孩子每月少说也得一两千。”
“冯老师，咱们一码归一码，社会机构不归咱管，收多收少那是他们的事。现在上面对老师有偿家教管得很死，这是一道红线，最好别碰，谁碰谁倒霉。”牛远征说。
冯老师听后，无奈地将头低下，两眼微红，泪眼婆娑。
眼见冯老师这个样子，牛远征心一软，说道：“冯老师，有家长投诉，我们就得调查，不调查就是我们的失职，而且还要被上级纪委追责。按要求各行各业都得清理自己的门户，管好自己的队伍，老师也不得例外，这事你怨不得我们。”
根据南风教育局出台的《在职教师廉洁从教八不准》，其中一条就规定在职教师不准组织或参与有偿补课、托管和到校外培训机构兼职带课。对违规违纪者，发现一起、查处一起，对典型案件要点名道姓，公开通报曝光。情节严重性质恶劣者，将依法依规撤销其教师资格，直至给予开除处分。
对照《八不准》规定，冯老师显然违背了作为一名教师起码的道德规范，影响恶劣。南风教育局纪委研究并报党委决定，给予二七二一学校冯光秀老师全额退还收取的学生补课费，职称降一档聘用，扣发全年奖励性绩效工资处理，并通报全系统，希望全体老师引以为戒，切莫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