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年后,婧攒足了钱,将钱从小猪储钱罐掏了出来,和宁玲约好一起去买布偶天使。这是多开心的时刻啊,用自己节省的钱,去买自己心爱的东西。
放学后,婧与宁玲手拉手,高高兴兴地一同去商场。大街上车水马龙,马路开始扭曲变形,变成一条灰色的链子,长长的向前延伸。她们拐进了一条小路,过了这条小路,就可以直插商场。
黑压压的乌云在西边升起,已经遮住了半轮太阳。天色便变黑了,夜风起来了,梧桐叶子窸窣,河边的柳树忽然变得有些鬼影幢幢。
忽然,从树丛里跳出一群蒙面人,其中一个大喝一声:“不许动,留下买路钱!”
有强盗!大白天的想抢钱?婧紧紧地捂着口袋里的钱。
宁玲立马跳到了婧的前面,定神一看,觉得不像,这伙人个头还没有她高呢。
宁玲在学校可是班上一个超级女生,个头比同年的男生高出一头,力气也比男生大,班上的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谁要是惹怒了她,她绝不会手下留情,非把他打进男厕所,不敢露面,才会住手。
她有个外号叫“宁大侠”,男生见了都会让她三分。
有她在,是谁狗胆包天,胆敢欺负婧?
“婧,别怕,有‘宁大侠’在呢!”
“我叫宁玲,‘宁大侠’,敢问来人是谁?干嘛蒙着脸啊?报上名来。”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时小可说。
“在玩游戏吗?不管是真人还是假人,一起上吧!”
“严肃点,打劫。”时小可模仿影视剧中的片段,提起了喉咙,极力让自己显得成熟而粗暴。看到对方比自己还沉稳,内心似有万千头草泥马在奔跑。
“把手举起来。”时小可用手中的枪点了点宁玲,提醒道。
枪把在他手心里已握出了汗液,不仅是手,整个身体仿佛都被细密的汗珠侵染。因攥得过紧,枪管微微有些抖动。
“玩具手枪吧,早就过时了,看我的!”宁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右手拉住了时小可握着枪的手,左手顺势把枪夺了下来,往天空一抛,大吼一声:“替天行道!”
哇,真是个“大侠”,身手了得,其他人,一哄而散,开溜了。
宁玲总算逮住一个,怎能轻易放过。一把将时小可的黑面纱拉了下来,哟,一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怎么看也不像坏人。
“‘宁大侠’,手下留情。”时小可开始求饶了。
“说,何方人士?报上名来!”宁玲不依不饶。
“我叫时小可,今年13岁,是东方小学的学生。刚才那些人都是我的同学。”
“说,究竟想干什么?”宁玲反拧着他的手臂,将时小可按捺在一块石头上。
“都是闹着玩的,又不是真的打劫。”
“那么,我问你,如果刚才我给你钱,你会要吗?”婧问道。
时小可抬头,哇,好漂亮的啊,一身洁白的衣衫,以为是天使下凡了。
“天使姐姐,要,当然要。”
“想要钱?那不是闹着玩的,是来真的?从实招来!”宁玲将他手臂举起来反着朝后面掰。
“哟,好痛啊,‘宁大侠’我老实交待,坦白从宽。先将手放下来,我再说。”宁玲将时小可的手臂放下了,用右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防止逃跑。
时小可用手揉了揉肩膀说:“嗨,我家里没有钱,妈妈五年前摔了一跤,没有能及时治疗,现在越来越严重,没有拐杖都不能走路,正等着钱看病呢,他们都是和我一起起哄的。”
“你爸爸呢?”婧坐到了时小可的身边。
“嗨,他死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那时,我还在妈妈肚子里呢。”
“那是怎么回事?”婧新奇地问道。
“那年知青回城,坐的船翻了,爸爸为了救妈妈,自己沉到江里了。”
“婧,不能听他胡说八道,他是在骗我们的,编,继续编。”
“宁玲,我好像听父母讲过这件事情,那年一船死了好多人。”一股痛苦的柔情升起在婧的心中。
“我说的全是真的,你们不知道,这几年,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别人欺负我,回家都不敢说,我真的不想上学了……”时小可哭了起来,埋首在婧的头发里。婧对他耳语着:“你不要哭,你是男子汉了。我们会帮助你的。”
“婧,你就是心太软,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他?”
“不相信吗?我妈妈叫孙兰兰,靠包馄饨卖,养活我,还供我上学。妈妈包的馄饨可好吃呢,走吧,到我家去看看?”
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去看看!
时小可破涕为笑。
8月份,一年里最热的时候。街边空无一人,阴沟里发出酸臭味,连狗都趴在树荫里伸着舌头懒得叫唤了。
老城区那条铺有灰白色石板的长长小街,古旧的砖砌台阶残破了,洇出的水迹,覆盖着青苔。小街不宽,并排五六个大人就会显得拥挤,街上两边的人家,都是黑瓦青墙的老房子。
时小可在前面带路,来到一间十分简陋的老式房子前,小屋非常矮,门口堆积着烂木片、纸屑,发旧、断裂的衣架,各类废弃的杂物,冲刷沉淀下来的灰尘。
门开着,只有二十平米多一点,又矮又黑的平房被隔成了三个小格子,做饭的地方几乎就在街面上,因为这个所谓的“厨房”,充其量也就是一平米多点。一个七八平米大小的格子是会客室,只有六步长,三步宽,墙体已经发黄,落满了灰土,已看不到纯白的色系。
客厅里能坐的也就是几张折叠椅和几个没有靠背的吃饭用的圆凳子,除此而外,就再也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和摆设了。
“妈,我回来了。我还带了同学,一起来的。”
“小可,回来了,什么还带了同学。”
从屋内出来一个40岁的女人,不是走出来的,是用一张小凳子,支撑着一步一步的从里面挪出来的。
“不好意思,家里太乱了。快坐,我来下馄饨给你们吃。”孙兰兰暗哑灰白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睛闪烁着惊讶的神色。
“不用了,孙阿姨,我们是路过的。”
婧的目光从水泥地面一直看到天花板,角落里布满灰尘的蜘蛛网,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两张老照片上,一张是孙兰兰抱着年幼的儿子在公园里拍的,时小可依偎在妈妈的怀中,让人看了就心动,心痛。
还有一张是孙兰兰与一个年轻的男人拍的,男人20来岁,大脑袋,国字脸,两条浓眉下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帅小伙。
时小可指着照片上年轻帅气的男人说:“这就是我爸爸,叫时平凡,在知青点还是指导员呢,你们看帅不帅?”
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这也是时平凡留给儿子的唯一财产了……父亲的这种形象一直定格在时小可的脑海中,十几年没有变。
婧的心倏地被揪了一把,生痛。
就实在的,平日总觉得自己家穷,连一个布偶天使都买不起。可与时小可比,还真是富裕的。自己有钱买这个娃娃,人家呢?连饭都吃不上,还要为妈妈治病发愁。
看得出,时小可说的全是真的。
“孙阿姨,我们马上就走,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吃完再走吧。”时小可妈妈是真心的留她们。
不,不,不,婧与宁玲都是真心的不想留下。
“好,就不留你们了,下次来,一定要吃馄饨,我自己来包噢。”
时小可将她们送到门口,婧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钱,塞给了时小可:“这是我自己攒的钱,先给你用,替你妈妈治病还可以上学缴书本费。”
“不给,婧,这是你省了三年多的零花钱,夏天连一根冰棍都舍不得吃。这可是我亲眼见到的。你想好了吗?”宁玲一把将钱包摁住。
“我不能收你的钱,这不是抢劫吗?”时小可并没有伸手接钱。
“这钱不是你抢的,是我自愿给的,算是借给你的,以后等你有钱了再还。”
“婧,你想好了吗?”宁玲要再一次地确定。
“我想好了,就这么办。”婧单纯天真的双眸,一股温柔怜惜的神情,静静凝视着时小可:“这是280元钱,你要保证将钱用到正道上,不再与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在一起。”
时小可似乎看到背后长着翅膀的圣洁天使,拍拍洁白的翅膀,轻柔地飞到他身边。
“婧,钱我收下,替妈妈谢谢你,以后一定还,你就是美丽的天使。”婧扬起善良的微笑。
“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不然,饶不了你!”宁玲点了点时小可的脑袋。
“请‘宁大侠’放心,随时欢迎光临。说好了,一定要来吃馄饨。”。
婧回家告诉妈妈,她将节省三年的零花钱全给了时小可。时小可的父亲叫时平凡,是当年知青回城时船沉了,为救母亲和腹中的孩子,淹死了。
时平凡?时小可是“时掌柜”时指导员的儿子?
叶静问道:“时小可的母亲是不是叫孙兰兰的?”
婧抓抓脑袋想了一想:“对,是姓孙,叫孙兰兰,腿不好,靠包馄饨卖过日子,真的蛮可怜的。”
叶静不明白,孙兰兰,是无锡的,怎么会到江城来了?怎么会过得这么惨?
“婧,280元不要时小可还了,也算了妈妈的心意。”叶静想以后找个机会去看看孙兰兰。
其实,婧本来就没想要时小可还,只是怕他不肯收,才这么说的,有了妈妈的认可,心里坦**多了,比买到布偶天使还高兴。
叶静心里很欣慰,婧没有买回来布偶天使,却带回来天使般的心。
晨光洒下。
天使在滑翔,抖动翅膀,落下第一支银色的羽毛。
江春明在一个乡镇医院上班,总是忙,总是将病人看成高过一切的人,一星期才回家一次。
又是一个休息天,江春明进了家门包没放下就开始叫:“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我的大肠,我的**……我的婧!”这个江春明将五脏六腑都叫完了,最后才叫婧。
婧笑着啐了一口:“啊呸,老爸,多脏啊!谁是你的心,肝,肺,大肠,**……”
“哎,这些器官多重要啊,人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江春明理直气壮地说。
婧咯咯地笑道:“我才不要做你的大肠,**呢。”
江春明将婧一把揽在怀中:“婧,你就像这些器官一样,是爸爸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啊。”
江春明是一个细心人,他记着女儿的最爱,记得婧存了三年的钱,也没能买到布偶天使。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大盒子兴奋地叫道:“婧,快来看,爸给你买了什么。"
为了奖励婧,江春明买了婧向往已久的布偶天使送给她。
布偶天使!婧兴奋地跳了起来。
啊哟,这个“乐乐”看到了布偶天使,跳上去就咬。婧眼疾手快,一下子将布偶天使举得高高,“乐乐”还在跳。跳着的“乐乐”提醒了婧,她将布偶天使放在了书橱顶上。嗨,这下好,再跳也够不着了吧。
真漂亮,天使在柔和的灯光下笼罩着,一对纯白的翅膀更衬出她的纯洁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