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的天啊,我听到金属钻进自己的骨头旋转打磨的声音,就像老爸在家挂画时,用电钻在墙上打眼“嘎吱嘎吱”地响。

是在我骨头上打洞啊,开什么玩笑啊?

当穿刺针的针尖接触到骨质后,医生沿穿刺针的针体长轴以顺时针和逆时针方向反复旋转穿刺针——像原始人钻木取火般不断地扭转,用力刺入骨质向前推进。针进入了我的表皮时,知道针是扎在自己的身上,但又好像感觉是扎在一块绑在自己身上的猪皮——不痛。

医生对着我说:“好了,不痛吧。”

是不痛,我吓得手心淌汗,脚掌头皮发麻。那种金属旋转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恐惧。我感觉到脑袋一阵尖锐酸痛,嘴巴也酸,有点像小便完后人打几个激灵的感觉。

我叫吴量,18岁,父母希望我前途无量啊!可是……骨髓穿刺的结果,给我的人生划了一道生死符——我得了白血病,还是白血病中最罕见的一种。

白血病不是“病”,是“癌”。民间的传统叫法“血癌”更能概括它的本质——血液与造血系统的恶性肿瘤。

这是一个谈癌色变的年代,癌症的发病率高,死亡率高,得过癌症的人最忌讳提这个“癌”字。妈妈伤心极了,常常背着我流泪,看到我赶紧地又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

老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儿子,不要担心,老爸有的是钱,要多少就用多少,就是倾家**产也要将你的病治好。”他倒是信心满满的。

医生说,骨髓移植是治疗白血病唯一可能治愈的治疗方法,但是配对的骨髓很难找到,因为我国目前捐献骨髓的人很少。另外费用高达50万元,而且骨髓移植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如果钱,不是事,那么,关键是人,到哪里去找?

父母义不容辞,一一配对,都不行。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不行?

我怀疑,我是不是父母亲生的。且说,父亲有可能是假的,对不起母亲,这么说,对您人格有点污辱。但是我想不明白,我不是活生生的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吗?这难道还有假?

为什么母亲配对也不行呢?

陈医生说,这非常正常。骨髓移植是白血病患者通过静脉注射移植捐献者的正常骨髓细胞的治疗,又称造血干细胞移植。如果要做移植,首先先做低分辨,如果低分辨有6个点位相符,再去做高分辨配型,高分辨在8个点相符一般都能做,再少了就不太理想了。如果能找到10个点位全相符是最好的了,移植后的排异会小些,成功几率会高些。

陈医生说得很专业,我不是太听得懂的。能不能简明扼要点?

陈医生总结一句话:“你是你父母亲生的,只是低分辨只有4——5个点位,不符合骨髓移植条件。”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父母立马全体总动员,先从近亲属中找。我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将有直属血缘关系的所有亲属都动员来了,都不行。

我的天啊!天要灭我!我无话可说。

我才18岁,刚刚进行了成人宣誓仪式,正准备向名牌大学冲刺,远大的梦想还没有启航,噩梦就开始了。

我只能接受保守的化疗治疗,真的受不了。一开始化疗就反胃,一吃东西就吐。

“哇,哇,哇。”我刚吃进去的粥如一条条泥鳅般从嘴巴里,鼻孔里,从指缝间溜了出来。妈妈赶紧拿出脸盆接着,一阵喷射后,“呼哧呼哧……”像一辆还在发动的小轿车般,伺机而动,鼻涕唾液眼泪拧成一条一条晶莹剔透的“线”往下垂直至脸盆里。

啊哟,我闻到油味就想吐,连病房外送餐的人手上拎着的猪肉排骨,我都能闻到猪油味,胃又开始涌动,随后便是一阵喷射式呕吐。

翻江倒海地剧烈呕吐,吐食物、吐水、吐黄胆……吐得我奄奄一息。喉咙火辣辣的,脑袋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似的又冷又麻。人的骨子里被抽空了,仿佛一直悬挂在半空中。身体像马达那样震动,牙齿咔咔乱碰,冷汗直冒,五脏六腑开始颤抖起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极度缺水的土地,都在高声尖叫着。

妈妈天天都变着花样烧好吃的,就这样,吃了吐,吐了吃。妈妈真好,自从我得了白血病,妈妈就不再上班,我也不再上学了,为了治病,到处寻医问诊。

“我们家的吴量,是最勇敢,最坚强的,只要坚持,一定会胜利!”我天天在妈妈这样的鼓励中支撑着生命。

坚持!胜利?我渴望这个胜利早点到来,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一波胜一波痛苦。我不能去享受无限明媚的春光,只有光着脑袋,躺在**透过窗户望见一个似乎永不变化的世界时,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箱,惊慌失色到疲惫不堪的小白鼠。

天又开始任性地给自己涂上颜色,一笔又一笔地涂,从灰色渐变成黑色,从近处一直到远处,直至窗外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灯光。

我真的不想活了!

我试图在凌晨时刻从窗户里,一个燕子击水的姿态飞身而下,结束痛苦难熬的生命。可惜,我连死的自由都没有,血液科病房的所有窗户被螺丝钉死死卡住,只露巴掌宽的通风口透气。听说,这里曾经有个13岁的女孩从窗户里跳了下去,跳进了天堂。

爸爸是一个老知青,从乡下回城后拉过板车、做过泥瓦匠,最后开了一个小公司,从无到有,一路打拼的真不容易。这些年生意做得好了一点,生活也富足了。上天就是这么公平,给了我富裕的生活后,给了我无可救药的白血病。

医生说,白血病患者的治疗,全是钱堆出来的,如果没有钱,就是一个字,死!

老爸总是笑着对我说,儿子,钱的事不用担心,医院要多少给多少。背后,父母省吃俭用,卖房子、借钱、贷款,千方百计去筹钱。当面,给我的全是没有钱担忧的笑脸。

人们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回不灵了,有钱,鬼也不肯推磨了。病魔要将我推向深渊,推向死亡。

我快要挂了!

这是第五个年头了,也是关键的年头,挺不过去就挂了。过去了的这些年,我是怎样一天一天地熬过来的?在焦虑、痛苦、折磨中煎熬!

陈主任说,能撑到今天,真的不容易了。要想治愈,路只有一条,就是干细胞移植,只有找到配对的那个人才有救。中华血库的骨髓捐献者寻找遍了,没有。

等死,我不甘心,我还年轻,远在天边的那个人啊,快快出现吧,救救我!

门槛,门槛,过去了就是门,过不去就是槛。

听说,五年是癌症患者的一个坎。我一脚在里面,一脚在外面。前进一步就是生,后退一步就是死。快来人啊!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没有回应,没有人理睬。

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怖。我的山头空了,连声音都没有响,就轰然倒塌了。我感到,死神就在我的面前不远处怪笑着向我招手呢。

可是,我才22岁,我不想死啊!

我的天使,你在哪里?我就要坚持不住了!

我的病情再次恶化,白血病如同墨水滴入了一张洁白的卫生纸,开始是一小点,慢慢的,慢慢的,墨水向四周扩散,越来越多,浸入到骨髓、脑浆……

夜深了,百叶窗透出漆黑的夜色。属于每个病床的灯,一盏一盏地被熄灭。走廊上的灯光才趁机从病房的门缝里、玻璃里偷偷溜了进来,张牙舞爪的癌魔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了过来……

我感到身体像一盆烧透了的木炭,持续地发热,这一口水下去,仿佛能听到干涸的身体冒出热气的“滋滋”声。我浑身伤痛,走进熊熊烈火的地狱里,地狱的执行者不断鞭打绑在石柱上的人,他们发出凄惨的叫声,执行者一边鞭打一边面目狰狞地看着我笑。灯架上悬挂着碟形的豆油灯盏,借着灯光,我看到隧道中成群的吸血蝙蝠在鸣叫。我顺着隧道拼命奔跑,不停地跑,烈火烧在身上滋滋冒烟,听到自己的皮肉发出噼噼啪啪的细微声响,感受着血水滋润焦糊的皮肉。我一边跑一边脱掉衣服,上衣,裤子,**直至一丝不挂,光溜溜的。我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天使飞来了,划亮天际,非常美。翅膀很大,白得迷人。天使从背上拔下了一支洁白的羽毛,轻轻地托起了我,一下子轻盈起来,飘然若仙,天真蓝,身旁蜿蜒而过的河流,河流中满是牛奶、美酒、清水与蜂蜜……我死了,进入了天堂?

我被惊醒了,发现自己躺在病**,额头渗出大量的虚汗。

陈医生推门进来,异常兴奋说:“找到了,找到了,中华骨髓库找到了一名骨髓捐献者,就是最近这几天,是十万分之一的概率,真的不容易。吴量,你有救了!”

真的?

妈妈无彩的脸,像突然吃了仙丹妙药,刹那间,**迸发。

苍天保佑!我有救了!

陈医生说,骨髓捐献者今年22岁,叫婧,是一个女大学生。初配成功就具备移植条件了,高配血样寄来了,骨髓配型成功了,高分辨竟然达到9个点,这情况不多见,是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缘分啊!

婧,与我同年同月生,我着急要见到她,前世一定与我是一家人。不,今世与我一定是同胞兄妹。

“妈,是不是当初您就是生了一对双胞胎,而且是龙凤胎,一定是母亲遗失了。”

“吴量,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一直住在北京,而那个叫婧的是江南人。”

婧,你是我的救星,我的天使,我急切地盼望着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