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同窗情缘 第一节:苦挣学费
1986年8月,屋顶上的喜鹊欢叫着,难道有什么好喜事?果不其然,几天后陈平安收到了好消息,双手捧着高中录取通知书,兴奋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通知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陈平安同学,经考试考核,你已被我校录取为一年级新生,特向你及家长表示祝贺。请你8月15日准时参加体检,并于9月1日持录取通知书、准考证、户口簿、毕业证及带齐学杂费来校报到……邵阳县第四中学。”突然,一阵温柔的秋风吹来,抚摸着他**的脸庞,飘零树叶漫天飞舞,油茶林闪出了庆贺的光芒。
家人们喜笑颜开,同时抢着阅看通知书。左邻右舍闻信后争先恐后地看过来,人人向陈平安伸出了称赞的大拇指,金良村的山山岭岭沉浸在喜悦之中。吕有姣乐开了花,逢人就夸,我家猴崽考上高中了。陈文东翘着二郎腿,一边微笑,一边抽着烟,烟雾升入空气中,形成一团团快乐的云彩。小妹妹陈水香高兴得蹦蹦跳跳,头角上的两条羊角辫左摇右晃着,手中的饭碗也情不自禁地跌落于地,跳起了“嘣嘣嘣”舞。全家疯狂大笑起来,简直乐翻了天。你瞧,活泼可爱的家狗激动地窜来窜去,惊喜的老屋投来庆贺的目光,喜浮在天空的太阳露出了祝贺的笑脸。
吕有姣托人传信,把嫁在青山院子的大妹妹陈水叶也请了回来。她特意从镇上买回一包面条、半升(一升为一斤六两大米)豆子豆腐,也没忘记给爸爸购回半斤三毛四分钱一斤的散酒,并且宰杀了一只母鸡。因此,全家开开心心地庆贺一番。
然而,陈平安高兴之余,一想到要交纳12元学杂费,就碰上了不可避免的难题,犹如一声秋雷突然杀到,把快乐的心情震得**然无存。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万万不能,因为家里一向拮据,哪有钱交纳学费呢?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呢?说实话,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家家户户的经济情况都差不多,就算别人想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俗话说得好,求人不如求自己,也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陈平安不是跑向同学家里,就是走访亲戚家里,从各个方向打听挣钱的好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几天后获得意外的消息,长乐乡有个私人煤矿正需要挑煤者,谢天谢地,机会终于来了。虽然这是苦力活,但是他为了挣点学费,除了下定决心去干,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陈平安兴高采烈地与爸妈商量时,却遭到了意外的反对,因为他身材瘦小,爸妈就是怕他吃不了那个苦,而且听说那里环境十分不妙,又担心他发生意外,更加不放心了。不过,陈平安考虑再三,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坚持己见,非去不可。结果爸妈拗不过他,只好勉强答应他的请求。最后他与哥哥陈平阳一同前往,正如爸妈所言,兄弟间也好有个照应,乌黑守旧的老屋露出了祝福的笑容。
常言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第二天,鸡还没穿裤,陈平安与哥哥带好衣物,背上大米,提着蔬菜,告别家人,迎着微笑的朝霞,抱着温柔的秋风,踏上劳金的征程。如果他们偶尔遇上本村的叔叔阿姨们,好心询问他们兄弟俩去干什么,陈平安就抢先撒谎,准备去青山陈水叶家里玩,或者说去大塘姑姑陈芳花家里去帮忙收花生。因为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陈平安就是害怕哥哥道出实情,恐怕遭来白眼或者落下笑柄。
因他们兄弟俩还是第一次去过长乐乡,根本不知道煤矿落在何方?幸亏陈平阳天生有张甜甜的嘴巴,不厌其烦地边走边问,几经转折,25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安全到达目的地。
当他们询问煤矿肖老板时,他上上下下打量他们一番,左手摸摸胸膛,右手扫扫头发,似乎哑巴了一样,在他们面前徘徊着。难道他们来得不是时候?难道肖老板碰到了革命性的难题?难道他不想给他们机会?陈平安心里难免担心起来,恐怕情况不妙啊。
肖老板四十多岁,矮胖个子,圆圆的脸上挂着一张狡猾的嘴巴,那双火眼金睛不停地转动,仿佛正搜寻着什么。不知为何,肖老板简直是变色龙,突然露出怪异的表情,客客气气地说:“虽然我矿急需挑煤工,你们兄弟也来得及时,但是我暂时只需要一个,这个小弟弟就算了吧。”肖老板突然间整出这么一招,弄得陈平安一惊一乍的,心房跳动得非常快,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肖老板,我们来一趟不容易,还是收下我弟弟吧。”陈平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望着稀稀拉拉房屋的村落,望着连绵起伏的山野,望着匆匆忙忙挑煤的行人,突然收回视线,抢先求情。
肖老板听罢,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看似左右为难。陈平安不敢正视肖老板,只有依靠眼睛余光窃看,也急得满脸通红,然后低下了头。一切的一切,陈平阳也看在眼里,但是除干着急,别无他法。
大约过了三分钟,不知道肖老板怎么想的,忽然提高嗓门叫喊:“兄弟们呀,你们快过来看看,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弟弟,矮矮小小,就算三岁小孩都知道,纯属个不懂事的小屁孩,恐怕难以适应这个恶劣的环境呀。”
大家听罢,不知奥妙,不约而同地跑过来看热闹,个个端详一会儿,指着陈平安,时而摇摇头。陈平阳真的不知所措,时而望肖老板,时而望围观的乡村们,时而望一眼陈平安,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突然间变成了哑巴。
陈平安面对眼前的一切,心里难免紧张不安,也默默地思考着,如果真如肖老板所言,岂不是白跑一趟?更何况他的学杂费怎么办呢?虽然他们徒步25公里路,早已累得精疲力尽,肚子也不听话,趁机咕咕噜噜地吵个不停,但是陈平安顾不上这些,瞧瞧围观者,鼓足勇气,双手抱拳,苦苦央求:“肖老板,请您行行好,开开恩,还是收下我吧。虽然这里环境恶劣,虽然我个子矮小,但是我不害怕,并且当众向您保证,绝对能吃苦,要不先让我试工两天?如果我真的吃不消的话,到时我再打包走人,也不为迟呀。”围观者们见罢,同时向他投去惊诧的目光,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肖老板见陈平安态度坚决诚恳,看了看众人,望了望路过的挑煤者,再眺望着半山腰的煤矿,深吸一口烟,然后吐出一团烟雾,慢慢地扩散于天空中。最后,肖老板扔掉烟头,紧握的两个拳头不由自主地对碰一下,终于答应了陈平安的请求。
此时,陈平安那绷紧的心一下子松懈下来,陈平阳露出了**的笑脸,围观者都自动地散去,所有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接着,他们兄弟俩在老板的安排下迅速安顿好,也来不及做饭吃(老板包住不包吃),空着肚皮,拿好工具,高兴走向矿山,准备投入艰苦的战斗中。
此时此刻,太阳红得似火,路面被晒得张嘴呼吸,墙壁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树叶似乎低下了头,一向聪明自信的狗崽也躲在了阴影下。陈平安的胶底鞋冒着青烟,仿佛与路面感情融洽,时而拥抱一下,难道想拉着他不让走吗?他忍住气,轻言细语劝导,鞋底才乖乖听话,松开抱住地面的双手,才开始挪动了一步。其实,陈平安每迈开一步,鞋子火辣辣的,足底痛痒痛痒的,那个滋味呀,真的没法形容了。
他们终于达到了目的地,百闻不如一见,环境确实险恶。放眼望去,煤矿坐落在陡峭的半山腰,如同腾云驾雾孙悟空,欲飞上天空,摘下日月,当礼物送给他们,难道是欢迎他们的到来?显然,在这个山高陡坡的地方,就算你徒步前行,也要格外小心,否则你将来个就地十八滚,飞下山去,与马克思握握手,真成了神仙啦。
不仅如此,陈平安老远望见一个挖煤工人,全身犹如擦上了崭新的鞋油,黝黑发亮,完全可以照出人影,穿着破烂不堪,相似牛一样躬着背,拉着煤筐,缓缓前行,估计每筐煤有250斤左右。如果你不仔细观察,还真难以辨认到底是人还是鬼?怪吓人的哟。难怪陈平安曾听奶奶说过,船工是死了没有埋,挖煤工是埋了没有死,当时他还将信将疑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呀,但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愿望,只有接受眼前一切,也只有咬紧牙关上了。
“我的妈呀,今天这里来了个小黑鬼,能吃得下这个苦吗?”
“是呀,还是屁小孩呢。”
“有可能是个学生吧,真的难为他了。”
……
忽然,他们身后频频传来议论之声,难道是在说陈平安吗?不管别人怎么说,陈平安总是佯装没听见,再者别人想怎么说话,你能堵住别人的嘴巴吗?当然不能。他看着眼前的方方面面,如果说不会产生胆怯的心理,那么是不可能的,也是没人会相信的,但是为了挣点学费,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背水一战。不过还好,煤矿工人倒煤的时候,由于山坡陡峭,煤炭在重力作用的鼓励下,自动地滑至半山坡。天时不如地利,总算帮了挑煤者的大忙,至少减轻了挑煤者一半的负担啊。
陈平安与哥哥一到装煤的场地,就有一个带班者,迅速来到他们身边。他五十开怀,消瘦的高个子,皮肤闪着金色,照亮了弯弯曲曲的山路,诗意的微笑也藏不住他那苍老的皱纹,手掌镀了一层乌黑的煤炭,嘴上不停地吐着烟圈。
带班者端详陈平安一会儿,那惊讶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貌似一束束闪电直射过来。他急忙闭上了眼睛,也抱紧了急跳的胸口。
带班者直言不讳地说:“肖老板已经与我说过了,你俩是亲兄弟,要记得相互照顾哟。因为这里山高陡坡,路弯险恶,一万不怕,只怕万一,无论如何要注意安全呀。既然你们来了,就要好好干,老板不会亏待你们的。我特意提醒你们,装煤的蛇皮袋子必须扎紧口袋,以防裂口或者断落,否则闹出安全事故,其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嗯”了一声,同时点点头,准备开工。因为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当然要一切行动听指挥,更何况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这个时候,肖老板的话语时而回**耳旁,总说陈平安个矮瘦小,吃不了这个苦。他偏不信邪,既来之,刚安之,务必撸起袖子加油干,以便得到肖老板的赏识,第一担煤挑了120斤,身后投来了惊奇的目光。
其实,从装煤挑到装车的马路处距离确是漫长崎岖的,来回一趟要30分钟左右,屈指一算,就有一毛二分钱的收入。虽然挑煤工作比较辛苦,但是这钱来得也真快呀,可以买一个二两重的烧饼,陈平安有点情不自禁了,脚步也自动加快了。所以,他要克服一切困难,加班加点地干,满怀信心地干,看样子赚够学费只是时间的问题呀。
几个回合下来,陈平安自感力不从心,看来不要高兴得太早。夫夷有句俗话,堂屋里挑担子是轻松,关键你出了堂屋门后能挑多远,路遥知马力,就是这个道理。再者,虽然现在是立秋之时,但是太阳傲慢无礼,坚决不服从天意,竟然我行我素,挥舞着锋刀,类似要撕碎这本来脱光衣裳的山坡,对面那块石头冒着热腾腾的青烟,他真担心矿山会着火呀。因他年小个矮,力气单薄,哪能受到了这般折磨呢?他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在心里头告诫自己,在大众面前不能露馅,绝对不能让肖老板知道此事,坚持就是胜利呀。
因此,陈平安没有忘记来此目的,无畏火热的太阳,藐视危险的陡坡,一定要坚持下去,而且咬牙加快前进的速度。你看,挂在扁担两头装煤的蛇皮袋随着他前行的脚步上下跳动着,犹如两个淘气的小孩,自由自在地**着快乐的秋千呢。扁担随着上下弯曲的弧线,吟唱着“吱吱”的五线谱,难道是为他加油打气吗?
当然,陈平安为了打好持久战,适时改变策略,减轻挑煤重量,干脆挑九十斤左右得了。可怜的他饿着肚皮,终于忙完一上午,随着收工的大军,踏着平平仄仄的脚步,准备下山安慰饥饿的肚皮。
吃饭时,陈平阳咽下一口饭团后悄悄与陈平安商量:“老弟,我早就发现你撑不住, 干脆先回家算了,千万别累坏了身子骨,大家还指望你考上大学呢。”
陈平安望着哥哥,一边吃饭,一边左思右想,如果现在回家的话,就是空手而归,那挑煤挣学杂费岂不是成为一句空话?既然自已来了,也要搞点米回家啊。于是,他迅速吞下饭团,轻轻敲打着瓷碗,又望了一下前后左右,便当场回复道:“哥哥,我们打老远来一趟,确实不容易,还是坚持一段时间再说吧。再者,如果我要是这样回去,叫我怎么向爸妈交差呢。这也是我们在来的路上碰见叔叔阿姨们时不敢说实话的真正原因。不行,我坚决不能半途而废,必须要留下来挑煤,不达目标,决不罢休呀。”其实,陈平安多虑了,就算他现在打道回府,爸妈也不会责怪他的。
陈平阳觉得陈平安的话语并无道理,无奈地摇摇头,望向天空,卷着舌头,饭菜在他嘴里来回翻转着,最后咽了下去,才真情地提醒:“老弟,既然你强烈要求留下,我也没办法,但要注意安全,绝对不能发生意外。我还要补充一句,挑担子是要讲究技巧的,千万不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轻快轻快,累不死汉,每次挑五十斤左右,看你能否坚持一段时间,实在不行,再做打算。”
“好的,谢谢哥哥的理解。你也提醒得对,我一定照办不误。”陈平安兴奋地点了点头,眼眶里闪出了激动的泪花,真是兄弟情深呀。
陈平安听从哥哥的建议,减少了挑煤重量,才勉强坚持下来。然而,好景不长,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或许他太累的缘故,腿脚不听使唤,在挑煤的路途中突然踩空一脚,肩上的担子随即滑落山坡。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急中生智地抓住一根树藤,幸好没有掉下山崖,真是有惊无险,看来阎王暂时不想收留他,因为还没有完成读书的使命嘛。可是,他左脚扭伤了,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是步行十分不便,挑煤怕是不行了,时间刚好过去了六天。
肖老板得知情况后十分恼火,也没得解释,要求陈平安马上走人。显然,就算他再求情,也是无效的,煤矿已经容不下他了。肖老板答应他不扣一分工资,但是根本没有提到医药费的事情。他们兄弟俩面对不公,除了认命,还能怎样?如果你不服气,那么找谁说理去呢。
陈平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拍拍陈平安的肩膀,真情安慰道:“好弟弟,你还是回家算了,不要想得太多,能拿到全额工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结果结账不足五块钱,离陈平安报名的12元学杂费还远远不够,他真舍不得离开呀。”陈平安紧握着结账的人民币,捶胸顿足,实感遗憾,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围观者也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对面山上的石头也闪出了难过的光泽。
说来也巧,天空顿时布满了乌云,雨水打湿了他难过的心窝子。不过,雨水来得快,也去得快,难道是故意吓唬这些勤劳的挑煤者吗?难道是催促陈平安回家吗?然而,炎热的太阳不管那么多,又趁机爬上了山头。
陈平阳见陈平安非常难过,轻轻握住他的手,耐心地劝慰:“老弟呀,你想过没有,这次没闹出人命,就已经烧高香了。至于学费的事,你别管了,不是还有我嘛。你安心回家,好好养伤,到时还要去体检与报名读书呢?”
面对现实,又奈几何?陈平安带着遗憾,拖着沉重的身体,依依不舍地离开煤矿。挑煤挣学费,告一段落。这是他的人生驿站,真正体会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