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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在接到副市长沈秋亮的秘书卢海清的电话以后，他就知道赵锦城肯定会很快向自己抛来橄榄枝的。所以，当他刚才接到赵锦城的电话时，并没有觉得太突然。在来到帝豪大酒店后，看到赵锦城、吴安然都在这儿的时候，他觉得也是很自然的事。看到鸿信融资公司总经理冯明华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奇怪。虽然自己现在与冯明华的融资公司并没有业务往来，但是他知道，像赵锦城、吴安然这些搞企业的都离不开融资公司。所以，在赵锦城或者吴安然组织的酒局上看到冯明华是很自然的事情。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有好几个他不认识的人，等赵锦城把那几个人介绍给他的时候，他简直有些吃惊了。这几个人竟然是全市有名的几家公司的老总，并且都是他的机电公司的潜在客户。他只是从卢海清那儿听说沈副市长跟本市的几家企业打过招呼，没想到赵锦城把这几家有名的企业老总都邀请来了。他想，这肯定是沈副市长打招呼起的作用，赵锦城很可能只是充当了一个组织者的角色。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一场酒局，对他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很可能从此之后他周谷雨就会成为这个圈子中的一员了。

一番寒暄过后，大家纷纷落座。赵锦城坐了主陪座，吴安然坐了副陪座。赵锦城让谷雨做主宾，谷雨知道自己现在的分量。他赶紧说：“赵总，今天来的都是我的前辈，我的大哥，我怎么能做主宾呢？”

赵锦城哈哈一笑，说：“周总，你就别客气了。今天我和几位老总组织这个饭局，就是为了给老弟你撑场子的。你就是今天的主角，你说，你不做主宾，谁来做呢？”吴安然和其他几位老板也都随声附和着。

谷雨心里很明白，虽然大家都这么说，他见只有赵锦城和吴安然主动在主副陪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其他人都在那儿站着互相推让着。但是他如果真的做了这个主宾，那么他们就会认为自己不知道深浅，甚至是认为自己目中无人，今后与他们合作就会很难了。他虽然年轻，也有年轻人的傲骨，但是，他毕竟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在这种场合，他还是能够保持头脑清醒的。他一边坚决推辞，一边主动站在末座。大家见他坚决不肯做主宾，也就不再让他了。大家几乎并没有太多的客套，很快各自落了座。谷雨想，看来这些人经常在一起吃饭，谁做什么位置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在对谷雨一番虚让之后，人家这些人之间并不需要再谦让。谷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傻乎乎地做了主宾。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做主宾的竟然不是那些在本市有名的企业老板中的一位，而是融资公司的老总冯明华。细想一想，他又明白了，不管你的企业做得多么大，资金链始终是这些老板们的命脉。那么，冯明华的地位也就很特殊了。

谷雨原以为在今天的酒局上，赵锦城一定会和那些老板们一起谈一谈今后与黄河口机电的合作事宜。可是没有。赵锦城只是在酒局开始前对大家说了一句：“周老弟刚刚创业，今后希望各位还要大力扶持！”酒局开始以后，赵锦城就再也没有提这个话茬。谷雨心里多少有一些失望。可他知道，在这个场合，自己不能表现出来。

按照油城酒局的规矩，先是主陪和副陪带酒，主陪赵锦城带了4口，副陪吴安然又带了3口，一共7口，大家必须把第一杯酒喝干。这里面也有讲究，叫做七上八下。不管是做官的还是做企业的，都要讨个吉利。油城人很有意思，在很多时候是迷信数字“8”的，比如车牌号和手机号码都喜欢要带“8”的，因为“8”的谐音是“发”。赵锦城的那辆宝马车牌号就是5个“8”，他的手机号后四位也是四个“8”。可是到了酒场上喝酒的时候，人们突然就不迷信“8”了，原因也很简单，就因为一个成语“七上八下”。据说，这个规矩是从官员们喝酒时流行起来的。不过也只是传说，谁也没有考证过。其实，即便你真的要考证，要考证不出个所以然来。

主副陪带完酒以后，大家互相敬酒。在今天的酒局上，谷雨年龄最小，企业做得也最小，他又斟满一杯酒，主动站起来挨个给大家敬酒。他第一个先给坐在主宾位置上的冯明华敬酒。他端着酒杯来到冯明华身侧，说：“冯总，请今后多多关照！”

冯明华笑呵呵地站起身来，端起自己的酒杯和谷雨碰了一下，说：“周总，客气了！今后如果资金上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说。”这时候的谷雨想的却是自己公司刚刚起步，新订单还没有着落，怎么会用到向融资公司贷款呢？再说，杨教授也曾再三叮嘱过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借高利贷。所以，他对冯明华一直暗中有提防之心。不过，他可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也笑着说：“一定，一定。”

赵锦城笑着插了一句话：“冯总可是我们这些搞企业的人的财神爷。”

冯明华也开玩笑地说：“赵总说笑了，我是财神爷不假，可我也是讨债鬼啊。”

谷雨当然能够听懂冯明华这句话的意思，他心里暗想，我才不把你当财神爷呢，你也就在我这儿成不了讨债鬼。

冯明华是个老江湖，更是个人精，他从谷雨的表情中似乎看透了谷雨的心思，他喝了一口酒，冲谷雨淡淡一笑，坐了下来。

谷雨继续给大家敬酒，他对每个老板说的话都是一样的，都是“请今后多多关照！”每个人也都和他客气一两句。

这一圈酒敬下来，谷雨喝干了一杯茅台。加上主副陪带的那一杯酒，谷雨已经喝了两杯茅台。谷雨的酒量本来就不大，今天是硬撑着喝，喝完这两杯酒以后，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急忙去了卫生间，刚刚走进卫生间，他就忍不住了，一下子把酒菜全都吐了出来。他漱了口，又洗了把脸，然后慢慢地回到酒桌上。赵锦城说：“周老弟酒量不大，今天已经尽力了。周老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大家互相表示一下吧。”

吴安然看了看谷雨的脸色，此时谷雨的脸色已经从紫红转为了惨白。吴安然说：“周老弟，你漾酒了吧？”

油城是一个移民城市。这里本来是一片退海之地，居民本来就少，加上元末明初的战乱，当地居民大都四处逃散了。明朝建立之后，从山西洪洞县和河北枣强县等地迁来大量移民建立起一个个村落。1961年4月，石油勘探开发队在这儿找到了工业油流，随后展开了石油大会战，大量的技术人员和石油工人从全国各地赶来。因此上，油城是一个开放的城市，各种生活习俗在这儿交汇融合。这儿的生活习俗来自全国各地，即便在民间也有许多很雅致的词语出现也就毫不奇怪了。比如人们给吐了酒，叫做“漾酒”。这个“漾”字有好几个意思，其中一个是“因充满或盛满而溢出”，所以，油城人把婴儿因一次吃奶吃得太多或太急，吃过奶后吐出来就叫做“漾奶”，同样的，把喝多了酒吐出来叫做“漾酒”。

听了吴安然的话，谷雨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吴安然又说：“漾了酒，就不要再喝了，不然会伤胃。你不要再喝酒了，就以水代酒吧。”说到这儿，他又对大家说，“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啊。”大家也都随声附和着说：“吴总说得对，周总就以水代酒吧。”

谷雨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再喝酒了，可是，他又不好意思以水代酒。吴安然对服务小姐说：“我这老弟脸皮薄，他不好意思呢。你给他倒上一杯白开水吧。”服务小姐给谷雨倒了一杯水。谷雨感激地看了看吴安然，说：“多谢吴总！”

吴安然淡淡一笑，说：“周老弟，不用客气。各位老总都是性情中人，今后混熟了，你就知道了。大家在一起，谁也不必硬撑着喝酒。酒分量饮吗。”

于是大家一边闲聊着一边互相敬酒。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似乎忘了谷雨的存在，没有人与他说话，只是偶尔有人与他表示一下，这个时候，谷雨都是很歉意地喝一口水。

大家不太注意谷雨，谷雨反而觉得心里更轻松。他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听一听这些老板们聊天，在他们的聊天中肯定会有自己需要的信息。可是，结果让他大失所望。这些老板们几乎不谈公司里的事情。他们谈的大都是一些油城的逸闻趣事，偶尔也有人讲一个最新听来的带颜色的段子。谷雨事后才明白，这些老板们都是一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在人多的场合，他们根本不会谈重要的事情，当然也包括生意上的事情。别看他们称兄道弟地聊得火热，但是他们都怕泄露自己的商业秘密，所以，他们聊得最多就是一些与自己的公司业务无关的事情。当然，任何事情都会有例外，今天的酒局中，一位姓陈的老板就忽然谈起了生意上的事。谷雨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是谷雨的记性不好，谷雨的记性很好，而是因为在赵锦城给他介绍时，根本就没有介绍人家的名字，只说是油城电器制造公司的陈总。

陈总显然是喝多了，或者是故意做出喝多了的样子，他对赵锦城说：“赵总啊，从去年开始，你成立了房地产开发公司，我听说赵总可是赚得盆满钵满啊！”

赵锦城说：“哪里哪里，人们只看到这几年房价不断上涨，可他们却不知道搞房地产周转期太长，需要的垫资可是天文数字啊。不瞒各位，现在我在银行和冯总那儿的贷款达到几千万呢。可真是压力山大啊！”

赵锦城显然不想说这个话题，可是陈总似乎不想就此打住，他说：“不管怎么说，这几年房价一直是在噌噌地往上蹿。政府虽然一直说是扶持制造业，可是，我辛辛苦苦干一年，去年一年的效益还算不错，产值达到了600万，可是扣除生产成本、贷款利息和上缴利税以后，所剩无几，还不如拿出那些钱来去炒几套房子呢。”

紧接着，大家的话题就围绕着这几年的房价说开了。说来说去，核心就是一个，干实业不如搞房地产。直到酒局结束，大家就再也没有换过话题。其间，赵锦城曾经几次想要把话题引开，可都没有成功。于是，赵锦城就提议结束了酒局。

散场后，大家走出酒店。司机们早就在另一个房间吃饱了饭等着。一见老板们散场，立刻快步走出饭店，把车开过来。此时的这些老板们俨然像是大领导似的。他们站在酒店门口互相道别，司机们把车子直接开到老板跟前。老板们这才一边道别一边纷纷上了车。谷雨发现这些老板们的车都是宝马。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老板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宝马。

赵锦城和吴安然是酒局的召集者，他们没有急着走。等大家走了，他们才走向自己的车。谷雨本来是想到路边打的走的，可赵锦城和吴安然都不让。赵锦城让谷雨做他的车子，上了车，赵锦城说：“周老弟，下一步你也要买一台车。搞企业，没有一台车是不行的。不管你赚钱多少，你都必须有一台车，否则人家对你的实力就不相信。”

谷雨没有说话，只是尴尬地点了点头。

赵锦城的公司离着帝豪大酒店很近，不一会儿就到了。赵锦城下了车，让姜小强把谷雨送回去。姜小强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也不敢说什么。谷雨自然看出来姜小强的不满，但是他也有个倔脾气，姜小强越是不愿意，他越是不客气。他只是淡淡对赵锦城说了一句：“谢谢赵总！”然后便把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