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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林庄园吃完饭,马波涛开车把谷雨送回公司。谷雨请马波涛到他的办公室喝杯茶,马波涛说:“不去了,改天我再过来。下午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谷雨下了车,马波涛调转车头,临走,又对谷雨说:“谷雨,别着急,慢慢来,办法会有的。”

谷雨没说话,他的心里很沉重,但是他却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想对马波涛笑一下,可是,他的笑却很苦涩。

马波涛开着车走了。谷雨推开大门,走进了他的黄河口机电制造公司。

他的公司就在南二路南侧的一个院子里,院子挺大,院门就在院子的西北角。院门东侧是一排二层楼房,院子南端东西向也是二层楼房,院子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排厂房。

现在这个院子里的大部分房间还是空着的。当初他租这个院子的时候,只想租下其中的一部分,可是出租方却不同意,因为如果他只租下其中一部分,剩下的部分也就很难再租出去了。出租方劝他整体租下这个院子,还站在谷雨的角度去思考,理由也很充分:您现在刚刚起步,规模还比较小,的确是用不了这么多的房子,但是您的公司会越做越大的,到时候这些房子都会用到的。干脆我就在租金上给您最大的优惠,您还是整体租下来吧!

说实话,谷雨是有野心的,哪一个开始创业的人没有野心呢?没有野心的人是不会去创业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谷雨还是把整个院子给租下来了。在收到黄河机械公司的第一笔货款后,谷雨曾经很得意地想,多亏当初把整个院子都租下来,不然下一步扩大生产还真就受到限制了。可是,今天他看着显得有些空**的院子,他想哭的心都有了。

还不到下午的上班时间,工人们都在宿舍里午休,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谷雨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就只有一个问题:怎么办?想来想去,他觉得除了向杨教授求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他拿起手机,给杨教授打电话,他从通讯录中找到杨教授,却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教授对他的帮助够多的了,从技术到实验经费,甚至为了能够让他开辟市场亲自跑来给他站台。现在,自己刚刚遇到一点困难,怎么就去麻烦教授呢?他又放下了电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分管工业企业的副市长沈秋亮。在公司开业的那天下午,沈秋亮在揽翠湖边与杨教授有一番长谈。虽然谷雨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但是,第二天杨教授临走前曾经对他说过,沈市长是一个干事业的人。杨教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当时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杨教授给他的一个暗示,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的时候可以找沈副市长。谷雨又想起那天晚上,沈秋亮在陪着杨教授一起吃饭的时候,曾经对谷雨说过“如果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这样的话。当时,谷雨觉得那是人家的一句客气话,或者只是为了给杨教授一个面子才那么说的。过后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虽然那天晚上沈秋亮把手机号给了谷雨,但是谷雨从来没有打过。现在自己是走投无路了,要不就给沈秋亮打一个电话试一试?他拿不定主意,开业那天下午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回放。他想起了杨教授说过的话,杨教授让他要和官场中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可太疏远,也不可太紧密。可是,后来杨教授又说过沈秋亮是一个干事业的人。这两句话是不是前后矛盾呢?他的脑子里很乱,但是,最终他还是决定给沈秋亮打一个电话试试。他想,大不了人家不搭理自己。万一人家给自己帮一下忙呢?

他拨打了沈秋亮的手机,在等待的时候,他的心通通直跳。短短几秒钟,他却感到是那么的漫长。终于,沈秋亮接起了电话。谷雨赶紧说:“沈市长好,我是黄河口机电制造公司的谷雨,您还记得我吗?”

沈秋亮竟然记得他,说:“哦,小谷啊,你是杨教授的爱徒,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谷雨说:“沈市长,是这么回事,您有时间吗?我想向您汇报一下公司的工作开展情况。”谷雨毕竟年轻,他也没有和领导打交道的经验,直接就这么说了。沈秋亮并没有在意,他笑着说:“小谷啊,我待会儿有个会,如果等我的时间,恐怕会误了你的事。你既然给我打电话,肯定有事,你就说吧?”

谷雨只好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沈秋亮听后,说:“小谷,市场的事我不太懂,也不好过多干涉。”听到这儿,谷雨的脑子“轰”的一下,心想,人家打官腔了,这事儿没戏了。没想到,沈秋亮接下来说,“不过,你这件事情很特殊,大学生创业,刚刚起步,并且你的这个项目是市里确定重点关注的项目,我不能袖手不管。这样吧,我找机会跟咱们市里几家相关的企业打打招呼,你不要灰心,好好干。好的,先这样,我要去开会了。”

挂了电话,谷雨觉得这事儿没多大希望。不过,他也再无办法了。他坐在沙发里,胡思乱想了好长时间,最后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谷雨是被手机铃声给叫醒的。他半躺在沙发里,伸手从茶几上拿起手机,一看,是小雪打来的。谷雨接起来,小雪说:“谷雨,在干什么呢?”

谷雨说:“我睡着了。”

小雪说:“都快4点了,怎么还在睡觉呢?”

谷雨说:“中午和涛哥去吃了一顿饭,回来好长时间没睡着,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迷糊着了。”

小雪好像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们仨商量着去华林庄园吃烧烤,明建让叫上你。”

谷雨不想去,并不是他不想和小雪他们三个人一块吃饭。其实,谷雨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有小雪,在他看来,林明建也是一个性格开朗且心直口快的人。钱春燕呢,和小雪是闺蜜,简直就像是小雪的亲妹妹似的,他和小雪都喜欢称呼她“小燕子”。可是,今天他却不想见到这三个人,尤其不想见到小雪。小雪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一见面,她肯定能够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他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这个时候,他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遇到的困难。他更不想让小雪为他的事焦虑和着急。可是,他怎么拒绝小雪的邀请呢?如果是别人,他完全可以轻松的撒一个谎,说今天已经与某某老板约好了一块吃饭、谈生意。可是,他不想也不能对小雪撒谎。于是,他犹豫着说:“中午我和涛哥刚刚在那儿吃了烤鱼,要不咱们改天吧?”

小雪听出了谷雨口气中的犹豫,说:“你就别犹犹豫豫的了,下班以后明建过去接你。”

黄河口文创工作室成立一年多了,生意一直不错。林明建和小雪、钱春燕一商量,没有一辆车,他们联系业务确实很不方便。于是,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花了4万多块钱买了一辆吉利金刚。现在,谷雨一听小雪说让林明建来接他,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答应下来。

刚刚过了5点,林明建和小雪、钱春燕就来了。车子进了黄河口机电制造公司大门,林明建把车子停在了楼下,然后上了二楼。谷雨的办公室敞着门,谷雨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见林明建已经来到了门口。他赶紧站起身,说:“明建,这么快啊!请进!”

林明建站在门口,说:“咱就别坐了,这就走吧。”

谷雨说:“急什么?先喝杯茶再走也不迟啊。”

林明建笑着说:“两位大美女还在车上等着呢,你就别磨蹭了!”

谷雨急忙说:“怎么不让她们一块上来呢?”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人却已经往外走了。

两个人下了楼,来到车前,谷雨打开车门,一边往副驾座上坐,一边对坐在后座上的小雪和钱春燕说:“你俩怎么不上去坐坐呢?”

还没等小雪说话,钱春燕就抢先说:“一说吃烧烤,我和雪姐都馋的等不及了。”说到这儿,她调皮地问小雪:“是不是?雪姐。”以前,钱春燕都是称呼小雪为“陈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却改为更亲密的“雪姐”了。这就像谷雨开始称呼马波涛为“马哥”,后来随着两个人关系的密切起来,改称“涛哥”一样。从什么时候改了称呼的,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一切好像水到渠成似的。

小雪说:“燕子,你馋就说自己馋吧,还非得拉上我。”

钱春燕做了一个鬼脸,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偷偷地咯咯地笑着。

林明建发动了车子,驶出了公司,驶过一段不长的小路,很快就到了南二路上。初秋的夕阳虽然看上去仍然是很炽烈的样子,却完全没有了盛夏的炽热。夕阳照在公路两侧高大的银杏树上,像是给银杏树镀了一层金。南二路是油城城南的主要交通干道,两侧种植了银杏树,因此,油城人都习惯称南二路为“银杏大道”。林明建一边开着车,一边忍不住随口说:“真不愧是银杏大道啊!”

听了林明建发出的感慨,谷雨心想:真不愧是文科男啊!只要看到一点好看点的景色,就会抒发一下感情。若在平时,谷雨一定会和他开玩笑说:真酸啊,怎么不朗诵一首赞美银杏的诗啊?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心情。所以,他只是两眼虚空地看着前方,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了华林庄园,他们点了一些烤羊肉串、烤鱼片等,也要了几个炒菜。林明建又让服务员搬来一箱啤酒。谷雨说:“你开车,是不能喝酒的。我一个人喝也没意思,再说,中午我喝的酒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呢。咱们就不喝了。”

林明建说:“小雪和燕子都是有驾照的,回去的时候她们谁开都行。今天咱哥俩得好好喝几杯。”

钱春燕说:“就是啊,回去我开车,你们就放开量喝吧!”

谷雨不好再坚持了,于是几个人一边吃着烧烤,一边闲聊。主要是林明建、小雪、钱春燕三个人在说,谷雨则很少说话。他不想在他们三个人面前表现出心情不好来。他也想像往常一样,融入到他们中去,可是,他努力试了几次,他的情绪怎么也调动不起来,偶尔插上几句话,他自己感觉那些话说的似乎不太符合当下的气氛。于是,他干脆放弃了努力,很少说话,只是在林明建端杯的时候,他也很快端起酒杯,一口一杯地喝着啤酒。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自己简直成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毕竟还只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他根本就做不到得失不论、宠辱不惊。

林明建和小雪、钱春燕三人也都受到了谷雨的感染,气氛由轻松渐渐地变得沉重起来。

林明建看了小雪一眼,小雪也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眼光一碰,像是交流了什么信息。林明建端起酒杯说:“谷雨,来,咱们再干一杯!”

谷雨端起酒杯,与林明建碰了一下杯,然后一仰脖,一口喝干了。

喝干了这杯啤酒,林明建放下酒杯,看着谷雨,说:“谷雨,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谷雨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林明建,见林明建很认真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今天的事儿有点奇怪。看来请自己来吃烧烤是有事情啊。他说:“什么事啊?还弄得这么隆重?”

林明建说:“哪有什么隆重啊?我这是在喝酒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还没有征求小雪和燕子的意见。我先说一说,咱们商量一下。”

小雪和钱春燕自然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几乎是同时问:“什么事啊?”

林明建说:“再有一个月咱们的工作室在黄河口文化艺术城的房租就到期了。我想,谷雨的公司房子不少,干脆咱们就把工作室搬到谷雨的公司去,这样,咱们四个人可以随时见面了。”

钱春燕故意抿嘴一笑,开玩笑说:“关键是谷哥和雪姐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小雪赶紧说:“燕子,人家明建说正事呢,你别老是说些不正经的。”

谷雨遇到困难是林明建到锦城化工去洽谈业务时知道的,他告诉了小雪和钱春燕。按照他的想法,是想把工作室现在账面上的资金借给谷雨周转。可是,小雪不同意,她深知谷雨的自尊心很强。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即便是想帮他,也要不露声色、不着痕迹才行。于是他们就商量了这一个办法。他们想,只要能够搬到谷雨的公司去,不仅能给谷雨省下一笔房租,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随时帮助谷雨出谋划策,也更加方便帮助谷雨的公司做好策划宣传。

林明建和小雪、钱春燕三个人虽然把戏份做得很足,但是谷雨还是看出来了。他暗想,看来自己遇到困难的事情他们三个是知道了。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他们三个的工作室与黄河机械、锦城化工都有工作联系。黄河机械、锦城化工的广告外宣业务都打包给了黄河口文创工作室。即便是马波涛不说,他们也很容易得到消息。看来,他们今晚与自己吃烧烤,至少有两个目的,一是陪他说说话,散散心;二是想要租用他公司的房子,减轻他的负担。可是,仅凭他们租用一两间房子,简直是杯水车薪,能起多大的作用呢?但是,他们也是刚刚创业一年多,他们能帮自己多少呢?再说,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自尊心很强,他们也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帮助自己了。他们觉得不露痕迹,但是还是被自己看出来了。可转念一想,人家有这一番良苦用心,自己也不能说破。可是,他的自尊心还是有一点点受到了伤害,尤其是当着小雪的面。他略一沉吟说:“明建,不是我驳你的面子。我觉得你们这个工作室在黄河口文化艺术城比较好,至少对你们承揽业务有利。况且,咱们相隔并不远,实在没必要搬到我的公司去。”

林明建他们早就料到了谷雨会拒绝,也商量好了对策,林明建说:“谷雨,说句实话,我们是搞策划宣传的,我们早就商量过,你的公司叫‘黄河口机电制造公司’,我们的工作室叫‘黄河口文创工作室’,都有一个‘黄河口’,咱们两家在一起办公,打造黄河口品牌,肯定会是一个双赢。还有一点,我们也是为了占你的便宜。”说到这儿,林明建故意停住了话头不再说下去。

谷雨感到有点诧异,问:“你们怎么就占了我的便宜呢?”

林明建说:“谷雨,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四个都是刚刚毕业一年多,咱们现在需要的是把一切资金都用到创业上。我们在文化艺术城办公和在你的公司里办公,看起来没有多大差别。但是,我算一笔账你听听,我们在文化艺术城办公,小雪和燕子在东城租了房子,我也租了一间房子。可是,如果我们能到你的公司办公呢?我干脆搬过去和你住一间宿舍就行了。小雪和燕子在你的公司也只要租一间宿舍。这样我们就能省下一大笔房租。怎么样?就算你帮我们一个忙吧,你一句话,帮?还是不帮?当然,如果将来你的公司业务做大了,房子不够用的时候,我们会马上搬走。到那个时候,我们的经济条件都比现在好多了。我们也就不在乎这点租金了。”

林明建这么说,谷雨也就不好再坚持了。他只得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