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接到大伯打来的急切电话,不明缘由的李小军跳上自行车急匆匆地从学校往家里赶。
一路崎岖盘旋,小军铆足了浑身的气力蹬着车子。挥汗如雨的他不禁暗自嘀咕起来:暑假这才刚刚结束,返校没几天的时间,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以往自己半个月就回家一趟,这可是四十多里的山路啊!另外,大伯他从来不给自己打电话,即便是有什么急事,那也应该是爸爸打来。难道是堂哥的婚事?还是爸爸为了给自己筹措新学期学费的事情……
焦虑着、猜测着,不觉正午的日头已经偏西。
当满头大汗的小军一步闯进家门时,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屋子里站满了左邻右舍的老老少少,却见爸爸满脸煞白的直挺挺地躺在了堂屋正北放倒的门板上。
“爸——我爸他怎么啦?!”小军一把扑了过去,“爸!你说话,快说话呀!呜呜……”
“小军啊,你爸他……早上收玉米的时候,连人带车翻到了山沟里……没得救了……”大伯哽咽道。
“不是说好等我回来一起收的吗……爸爸——”
突然,小军身子一软,人晕厥了过去。
在农村,以前生活不好的时候,死个人甚至不及一头猪或牛那么金贵,简简单单地收殓一埋就算过去了。如今,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列祖列宗们遗留的“至理法宝”随即发掘光大了起来——搭灵棚、吹鼓手、放鞭炮、勘坟地、披麻戴孝、烧头七、三七、五七……似乎总有讲不完的“礼数”。死了的,双眼一闭,可能高高兴兴地往生轮回去了;可这活着的就该“褪层皮”了。往往一场丧礼下来,当事人除了身心疲惫悲恸不说,还得想方设法地大把烧票子——这叫作“死者为大”,要对得起死者。
同样,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小军爸爸的丧礼在大伯的亲自操持下,也着实风光了一把。按大伯的话说,这都是为了那个死去的苦命的亲弟弟。大伯如此的尽心尽力,自然换来了村子里不少人的赞叹和嘉许。
明天就是小军爸爸的“五七”祭了。眨眼间,昨日熟悉的音容笑貌,现在却变成了一张冰冷的遗像,静静地孤独地立在那张贡桌上。
山村的夜晚来得迟,不一会儿圆圆的月亮就爬上了山坡。但今晚的月亮好特别,红红的,像一块烧得通透的烙铁悬挂在半空。
屋里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小军没有去开灯,他知道,即便是亮起了灯光,屋里还是孑然一人,而且形单影只的更加清晰明了。此刻,空****的屋里,柔弱昏黄的月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笼罩在爸爸的遗像和小军的身上。
独自蜷缩在炕头上的小军,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的这轮桔红色的月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红月亮吗?为什么会是红色的?它预示着什么?难道这跟爸爸的死有关……
可爸爸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一阵寒意袭来,小军打了个激灵。已经好多天了,他害怕这样一个人的孤独的夜晚。但今晚披着一身这样奇特的月光,暖暖的、柔柔的,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和感。小军索性下炕抱过了爸爸的遗像。他更愿意在这样的月光里,默默地盯着爸爸的遗像,似乎还能听到爸爸那充满寄托的话语,感觉到他那双粗糙且温暖的大手。
然而,止不住的清泪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第二天一早上完坟,中午大伯又在自己的家里安排了一顿丰盛的酒宴。客人们的兴致似乎都很高涨,直到日头偏西,酒足饭饱的左邻右舍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大伯两口子把正在灶间收拾碗筷的小军喊了过来。围着一桌子的杯盘狼藉,小军的那个堂哥李贵鑫也醉醺醺地打着饱嗝坐下了。
“军啊,到今天为止,发付你爸的‘礼数’基本就这些了。剩下的就是后面的周年祭了。”大伯喷着满嘴的烟雾、若有所思地说。
“知道了,大伯。我爸的后事多亏了您给张罗着,要不然我什么都不懂。”小军感激地说。
“是啊,现在这年头,不管谁家的条件如何,对待这些事情都是这个样子啊。”大伯的声音突然变得愈发坚定起来,“哪怕就是借钱,也要风风光光地对得起死去的人啊!”
“大伯,我其实有句话一直不敢问您……”
“嗯?在家里,有什么不好说的?”一旁的大婶开了腔。
“就是,才上了几天学,就变得文绉绉的了,切!”堂哥瞥了小军一眼,不屑地说。
大伯扭脸冲儿子一瞪眼,“一边去!”
“大伯,我爸的丧事,一共要花很多钱吧?”小军轻声试探着问道。
“是啊,”大伯点点头,又给老伴递了个眼神儿,“特别是像我们家这样的排场。”
大婶会意地站起身,进到里屋小心地拿出了一个小木匣,“小军啊,都在这里了,你看看吧!”
小军站起身来,恭敬地接过了那个小木匣。打开匣子,里面除了有几张像是收据的东西外,还有一个记满密密麻麻数字的账本——
白蜡200元
白布500元
香纸1200元
贡品3000元
……
最后的一项就是今天中午的这顿酒席款 800元。前后的各项费用总计39800元。
“嗡!”小军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是这些,小军,坐下吧,我还有话要说。”大伯叹了口气,“唉!忙过你爸这个事儿,眼看着你哥的婚期就要到了。”
小军看了看堂哥,不知如何是好。
“小军啊,看看你们家这日子过的。早些年,那个不要脸的婆娘撇下你们爷俩儿跟人跑了。”大婶拍着自己的大腿,情绪有些激动了起来,“你爸拉扯你、供你上学多不容易啊。没福哇,偏偏又出了这场意外!”
小军的鼻子一酸,禁不住抽泣了起来,“大伯、大婶,这……这些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的。”
“还钱?你说得倒轻松,你拿什么还?”堂哥贵鑫耷拉着脸反问道。
“不用你多嘴!”大伯喝断了儿子的话,“跟你弟弟怎么说话?”
大婶却有些不愿意了,冲老汉嚷了起来,“怎么了,事实都摆在这里了,你还要他怎么说?”
“大婶,我可以出去打工,这些钱无论如何我是要还的!”小军擦了把眼泪,一本正经地说。
“军啊,”大伯摇摇头,有些无奈地样子说:“你爸不在了,又没给你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看你这学就别上了。前天,我去了趟学校,把你的情况跟学校说清楚了。最后,他们答应说,如果你今年退学了,明年照样可以给你个高中文凭的。”
“是吗?”泪水又开始在小军的眼窝里打起了旋儿,“我……”
“唉!没办法呀,我们庄户人家又能怎么办?处处用钱啊。”大伯还在摇头叹息着。
“爸!谁说我叔没给小军留下什么,那不是还有栋房子吗?怎么说也值个万八千的吧!”堂哥贵鑫理直气壮地说。
“就是啊,我们想开个油坊正愁没地儿呢,反正小军要外出打工,干脆让给我们用算了。正好还可以抵抵这些账!”一种兴奋异样的光亮在大婶的眸子里闪过。
“那小军的意思呢?”大伯捏着烟屁股,盯着小军问。
小军抬头看了看大家,刹那间,他似乎已经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刚要开口,却被大伯的话截了回去——
“好了,这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小军,你先回去歇歇吧,不急,过两天再说……再说吧。”大伯有些尴尬无趣地嘟哝道。
初秋的晚风有了些许的凉意,一抹斜阳正散发着无奈的余晖。走出大伯家,小军的脚步愈发沉重起来。原以为爸爸没了,大伯家就是自己的唯一亲人了。大伯在主持料理爸爸丧事期间所表现出的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竟然全都是虚情假意、有所图谋的。不管那一笔笔的账目真实与否,原来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可事已至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己该怎么办呢?
贫困特殊的家庭,不代表没有幸福的生活和崇高的理想。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所以节衣缩食、再苦再累也要供自己上学读书。那些曾经跟爸爸一起度过的艰辛、叛逆、冲突和幸福的美好时光又浮现在小军的脑海。可这一切转眼都化为了乌有。而且自己即将沦落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猛一抬头,小军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爸爸的坟前。
“爸?爸爸,你回来啊——”
再也无法抑制的小军,一头扑倒在坟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月光惨白,已被突兀的山脊逼得向浩瀚的天宇渐渐远去。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悲怆迸出年轻的胸膛,久久回**在这个空旷的山谷之中。
2跟大伯签订卖房协议的当天,小军竟还意外地得到了大伯赞助的八百元钱,说是给他外出打工路上用的。当然,这个钱也记录在那个协议中了。
去哪好呢?自己能干什么呢?
小军给自己规划了很多方案,可最终又被自己一一推翻了。陷入困顿迷惘的他,最后心一横——管他呢!要走就走远点,要去就到大城市。我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只要能早点赚够钱,还上大伯家的帐,要回自己的房子,我什么不能干?!
繁华的都市、林立的大厦,拥挤的车流如同蚂蚁搬家。人头攒动,行色匆匆,振聋发聩的嘈杂使小军有些透不过气来。第一次孤零零无助地站在这样陌生的大城市,面前的路有很多,可自己到底该往哪里去呢?
当小军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城市的时候,这个城市也在用同样的目光回应着他。青春帅气,这是上天的公平;但对于一个从未走出过大山里的孩子,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融入到这个现代化的城市?他尝试着去了几家宾馆、酒店和发廊,可均无例外地被拒之了门外。
圆圆的月亮又升了起来,朦胧的月色显得有些暗淡和柔弱。可在这样霓虹闪烁的城市里,人们早已不再需要月光,更少有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了。
拖着疲惫的脚步和行李,小军好不容易找了间小地下室旅馆,终于可以躺下来歇歇脚了。可刚靠着枕头,人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肚子一阵“咕噜”乱叫,小军醒了过来。此时,黑暗低矮的房间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着找到了墙上的开关。微弱的灯光亮了起来,小军揉了揉眼睛和酸胀的双腿,肚子却叫得更欢了。
来到大街上,不远处就有一家小商店。他快速跑了过去,挑了几桶最便宜的方便面带了回来。这种面虽然司空见惯,可对于小军来说也算是奢侈品了。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无论学校食堂的饭菜有多难吃,小军也绝不会花钱买这个的。因为即便是方便面的味道很好,但似乎永远填不饱肚子。
小军的确是饿坏了,竟然一口气吃了两桶面。俗话说“吃饱了不想家”,可家、自己的家又在哪里呢?小军翻身打开了行李包,取出爸爸的遗像擦了又擦,不觉热泪盈眶:
“爸爸,我们现在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进城过好日子的。你看,现在我们终于进城了,而且是很大的城市……”
抱着爸爸的遗像,噙着清凉的泪水,小军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举目无亲的小军,身处在这样繁华的都市,不用几天就濒临流浪乞讨的境地了。他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不管怎样,只要能有个安身之处,就是再苦再累的活儿也要干。
今天,临近中午了,小军有气无力地来到了一个新建楼盘的工地上。远远地看到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着,诱人的饭香牵着小军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喂!你是傻子吗?”一个皮肤黝黑、咧着一嘴白牙的年轻小工人冲小军喊道。
众人循声望去,这令小军更加窘迫了起来。
“喂,喂!说你呢,聋子吗?”那个像黑猴似的小工人又喊。
“我……我是来这里找工作的!”小军吞吐道。
“嘿!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来这里找工作?成年了吗?”小工人又问。
“哈哈!猴崽子,你的毛还没有长齐呢,就笑话别人?”众人戏谑着那个像猴子似的小工人。
“就是,你也不见得有我大呢!”小军反驳道。
“嗬!很来劲是吧!”小工人放下碗筷,不服气地站了起来,“敢跟我比试比试吗?”
这个小工人比小军略高点儿,但小胳膊小腿全是结实的肉疙瘩。
“比什么?”小军问。
小工人左右一瞥,看到了旁边摞着的一堆水泥包,“就这个,你扛得动吗?!”
“……”小军心里还真是没底了。
小工人二话不说,一猫腰,轻松地扛起了一包水泥。回头冲小军喊:“来,你试试!”
小军牙一咬,豁出去了!
五十公斤的水泥,翻动一下都很吃力了,别说是扛起来了。一不留神,小军的腿一软,那包水泥重重地把他压翻在了底下。
众人一惊,撂下碗筷,慌忙把他扶了起来。此时的小军,眼前金星乱窜、豆大的汗珠子从脸上滚了下来。
“来,来!先喝口水。”有个年纪大些的人递过来一杯水。
小军猛灌了两口水,汗水还是不断地冒了出来。
“是不是饿了?”那个年纪大些的人又问。
小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我……我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哦,宝钢!快去给他盛些饭来!这是饿虚脱了。”这人冲那个小工人喊道。
于是,小工人撒丫子跑去了伙房。
3那个年纪大些的人是个工头,在他的竭力引荐下,小军勉强留在了工地上,负责协助伙房的老师傅做饭和一些勤杂活儿。工作强度不大,所以工资报酬很低,更谈不上什么签订《劳动合同》之类的了。单是住宿的条件就差了很多,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小工棚里,臭烘烘的,就连翻个身都有些困难。可对于小军来说这些都无所谓,有免费的吃住,还能挣到钱,他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人的本质和天性是学不来也藏不住的。小军本来就是个优秀勤奋的学生,为人本分诚恳,做事认真周到。时间久了,大家都非常喜欢他。特别是知道了他那些坎坷交困的身世后,更是对他关爱有加,谁都不愿以去为难他。
黑小伙名叫魏宝钢,外号果真就叫“猴子”,比小军大一岁。那个替小军说话的工头是他街坊的一个叔叔,宝钢是跟他一起进城来打工的。年龄的相近,加上宝钢为人机灵爽快,很快就成了小军的好朋友。另外,看在他叔叔的份上,小军自然跟他走得很近。宝钢力气大,胃口也大,所以晚上小军做饭的时候总会给他多留出一些来。时间久了,宝钢也很是感激。
白天的建筑工地总是机器轰鸣、忙忙碌碌的。可往往一旦到了晚上,所有的人都成了闲人一个。正规的建筑公司一般都有夜校授课,让建筑工人们学习一些施工技能或安全生产方面的知识。但这个工地上没有,所以好玩儿的人便打打扑克、下下象棋;爱吹牛的,就编编自己的“辉煌史”,时不时还会“插播”上个“荤段子”,引人入胜一番。可无聊总归是无聊,哈哈一笑后,还是无聊。
从做饭的老师傅那里了解到,在这个周围有个技工学校,晚上有夜校班,结业后还颁发职业资格证书和正规的学历证书。他建议小军不妨去试试,将来也好有个长远的谋生出路。一席话,不禁让小军的心头热了起来。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技能的渴望,小军毫不犹豫地去报了名。权衡再三,他选择了汽车驾驶员的培训。他设想着,将来无论是自己开还是跑出租,这项技能是最实用的。
小军本想让宝钢一起报名,可他却不这么认为:干吗要花那个冤枉钱?人将来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活着,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
小军算是铁定了心,他几乎交上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培训中去了。
最近几天,小军注意到宝钢有些不一样了。一到了晚上就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有时晚饭也不吃就出去了,大半宿才回来,似乎总是神神秘秘的。
午饭的时间,小军得了个空闲问起了宝钢,“最近晚上总是一个人出去干吗?是不是做坏事去了?”
宝钢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你少胡说八道,我都是正事儿!”
“那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吗?”
“我哪有?我是去见朋友,你懂啥?”
“哦?是去约会吧!哈哈……”小军笑了起来。
“你小点声!等有机会我跟你慢慢再说。”
宝钢示意小军不要再问了。看他如此认真,小军也就不便多问了。
小军学车学得很顺利,已经开始上路实习了。今晚,小军照常跟教练一起上路夜跑。当车子经过一个闹市口时,马路对面突然蹿出来了几个人,追逐打斗得异常激烈,引起路人的一阵**。小军采取了紧急避让,将车停了下来。
小军跟教练下了车,都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是三个彪悍的青年在打一个瘦小的人。不对!分明是那个瘦小的在打那三个。突然,小军发现那个瘦小的竟然是魏宝钢!
只见宝钢一脚踹翻了一个;又一把薅住一个人的头发用膝盖将他顶翻在地;另一个刚要伸手,却被宝钢反锁住了手腕,痛得“嗷嗷”大叫。
“宝钢!”小军飞奔了过去,“快住手!别闹出大事来!”
宝钢一怔,松开了那个人的手,“妈的!饶你不死,快滚吧!”
三个被打惨了的青年,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其中一个回头指着宝钢叫嚣道:“好你个臭猴子,你等着,我他妈非找人砸死你不可!”
“不服是吗?!”
宝钢挥拳作势还要打的样子,三个人却吓得一溜烟儿全撒丫子了,引来众人的一阵嬉笑。
“哈哈!熊包!大爷我等着呐,回家找你妈去吧!”宝钢卡着腰、扯着嗓子不解气地喊道。
无奈,小军只好让教练先行离开了。
一弯残月如勾,羞怯地隐在了刺眼的路灯里。往回走的路上,小军好奇地询问起了宝钢。
“那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打你?”此话一出,小军也觉着别扭,“不管谁打谁,为什么打架?”
“看,这是什么?”宝钢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乐呵呵地说。
“你……哪来这么多钱?”
“赢的!”宝钢悄声附耳道。
“你去赌博?!”小军惊诧地盯着他问。
“嘿嘿,”宝钢得意地笑了笑,“凭本事吃饭,那三个熊包不认账,联手想黑我,老子可不是吃素的!”
小军惊愕地看着他,“原来最近你一直在干这个啊!难道你叔叔不知道,不管你吗?”
“切!我用得着他管?他就知道出大力!给那点钱管个屁用!”宝钢不屑地说。
小军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那弯残月,正跟随着他均匀的步伐前行。
又默默地前行了一段,宝钢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一把拉住小军,抽出几张钞票塞到了他的手里,“我知道这样不好,怎么,你真生气了?”
“拿开!我有手有脚的,不要这样的钱。”小军把钱又塞了回去。
“好,好,你清高,有理想,别脏了你的手。”宝钢讪讪地收起钱,漫不经心地说:“你我的命不一样,我早说过,钱是个好东西,谁不是为了钱呢?这么大的城市,到处都是钱!我就是来发大财的。好,你不要,那就光等着饿肚子吧!”
一听这话,小军似乎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委屈,更加沉默无语了。宝钢见状,索性把手搭在了小军的肩膀上,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4临近年关了,工地上的建筑工程也结束了。大家终于在焦急的期盼中拿到了自己全部的血汗钱,虽然小军的要少得可怜。可无论如何,最后的这顿“散伙酒”大家一定是要吃的。小军也要凑个份子,却让宝钢提前给垫上了。
大家出门在外一年,最后能拿上自己的血汗钱回家过个年,简直开心得要死。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喜悦、所有的承诺,都在这酣畅的碰杯声中得到了全部的解脱和释放。
小军却更加沉默了:我该去哪里?即使有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家,可那还是自己的家吗?我还能回得去吗……
宝钢看出了小军的心事,便把他叫到了门外。
“我知道你没地儿去,愿意的话,跟我回家过年吧!”
小军摇了摇头,“不了,谢谢你!我没事儿。”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过年不就是图个人多热闹嘛!”宝钢说。
“其实……真要那样的话,我反而会更不好受。不了,反正家里家外就我一个人,落个清净,我习惯了。”
“还真是个犟骨头!想过吗,我们这次散伙还不知道哪天再次能见面,你一个人有什么打算?”
“我想等等我的驾照,应该很快就要下来了。看看再说吧。”
宝钢点了点头,忽然,他掏出一个崭新的手机递给了小军,“拿着吧,给你的。”
“这……这怎么可以!我用不着……我……我没有要打给的人。”小军慌忙把手机退了回去。
“说你傻吧,有啥事儿还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嘛!这个很便宜,低档货,用我的工钱买的。”
“……”
“嗨!就算交个朋友嘛,等以后有了钱再还我还不成吗?这么认真?”宝钢又把手机放到了小军的手里。
小军激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猴子,不!宝钢,你人其实挺好的,谢谢你!”
“干吗,干吗?像个娘们儿似的,可千万别说喜欢上了我,那我转身就走!”宝钢一脸的严肃。
“扯淡!个臭猴子,走!我们再去喝两杯,看我怎么灌倒你!”说着,小军拉着宝钢就走。
“哈哈,好!一醉方休!祝我们来年发大财!”
宝钢兴奋地搂着小军的肩膀重新回到了席间。
小军只好回到了那个刚进城时住过的小旅馆。作为唯一的旅客,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小军住上了所谓的最好的房间,且价格极其便宜。
除夕夜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催得人一阵阵的心慌。桌子上,爸爸的遗像前已摆满了好多从超市里买来的食品。小军添了满满两杯酒,端了起来。
“爸,过年了,还是我们两个,但今天这是在大城市里,你高兴吗?”小军附身浇到地上一杯,然后一口气灌下了另一杯。
“爸,我能挣钱了,我以前答应过你,等我挣了钱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唰唰”地滚落了下来。
“爸!我给你磕头了……你看到了吗……呜呜……”
漫天的礼花,映衬在浩渺的夜空中,掩没了这方斗室里的声声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