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心激荡

十九

有人能够听见落雪的声音。有人能够听见花蕾绽放的声音。有人能够听见小草颤栗的声音。有人能够听见人内心深处里发出的声音吗?许超能。苏惠贤也能。夫妻灵犀嘛。

一缕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卧室来,墙壁上悬挂着的许超和苏惠贤两人的结婚照,开始显得回光返照,流光溢彩。屋子里的陈设虽然还是新婚时的那些,但此时在两口子眼里似乎那么新鲜夺目,就连墙角因楼上渗水浸透了墙皮而起的卷,此刻都让人觉得像一朵花。两人都知道,这几天的好心情源于连续两个晚上两人成功到位的**。回想两晚上和对方的缠绵,两人立刻又春心**漾起来,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两眼幸福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不由得发出愉快的呻吟声。

惠贤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假装熟睡中的许超,伸到了许超最敏感的部位。许超本想继续装熟睡享受惠贤的抚摸的。但他很快意识到不能装下去了。**融化了他的计划。他跌宕起伏地感觉到,惠贤正揉搓自己的手,很快就向四周扩展,他的呼吸就急促起来。急促到不能承受的时候到了,一个翻身就把惠贤压在了身子底下。惠贤兴奋而吃惊地看着许超……

这个时刻,是一天里最为美好的时刻。就在他们的楼下,一群老头老太太已经晨练回来,边走边聊着他们各自感兴趣的话题;三三两两的家庭主妇们拎着菜篮子从熙熙攘攘拥拥挤挤的早市里突围出来,正不紧不慢地朝家走;孩子们已经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或专心致志或心不在焉或左顾右盼地看书、说话;几只小狗狗仗人势地撒着欢儿地追逐行人,惹得几个小女孩尖叫着奔逃;两辆轿车碰撞到了一起,车主正在争辩着谁该多负责任……

惠贤终于坐起了身,嗔怪地在许超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红着脸笑骂道:“你这家伙,要说不行软得跟面条似的,硬起来跟个铁棍儿似的,竟然还连续作战了你!”许超此刻深切感受到做男人真好。他得意洋洋地在惠贤面前拍打着胸脯说道:“这算得了啥?想当年咱俩新婚之夜那个晚上我连续奋战了六回哪,累得你在我怀里直求饶……”“去,没脸。”惠贤的脸竟然像少女一样红灿灿的了。许超就满足地醉卧在床头了。久违了的自信总算随着自尊的找回,重新回到了他的心间。虽然,有点心虚。但到底回来了。

“哎呦” 许超扭脸一看墙上的石英表,叫了一声,把惠贤吓了一跳。“干啥呀?一惊一乍的。”许超指指窗外,一骨碌爬起来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边说道:“这都几点了,咱俩还在这儿女情长哪。哎,你再躺会儿吧,我上医院看着悦燃去。”惠贤点点头,疲惫地翻了个身。许超问:“饿了吧?我去给你买早点去。”惠贤摇摇头说:“甭管我了,你走吧,饿了家里有饼干。”许超趿拉着拖鞋往卧室外走,说道:“饼干那么干巴咋中啊。”惠贤闭着眼说:“饼干饼干,不干那还叫饼干啊?哎呀时候不早了,孩子该着急了,快去吧。”

许超走到床边,抚摸着惠贤光滑滑的后背,说道:“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你等着,我给你买点顺口的,啊。”这种缠绵对于惠贤来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亲历了。陌生了。她知道是许超心底里被唤醒的冲动。她不需要。她需要的是尽快怀孕,好为悦燃生下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生下个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她没有再拒绝许超,她太了解丈夫了。你过于为他着想,他会怀疑你别有用心的。就说:“那就快买去吧,我还真有点饿了。”其实她还不饿,孩子的病像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早就食欲不振了。这么说,不过是配合许超的心情。许超的好心情经常是配合出来的。

配合出来的好心情一样好。许超是哼着小曲下的楼,下到二层腿忽然瘸了一下,睾丸坠坠着疼了下,隐隐的。额头上起了一层虚汗,心说:妈呀,我这是咋的了?干那事累着了?不至于啊!我还不到五十岁呀,身子骨就这么虚了?“呦嗬,这不是许哥吗?这是干啥去啊?”有人跟许超打招呼。许超一看,是楼上五层的亮子,可爱说话了,见着一个小孩子也得主动招呼一声。“啊,亮子啊,这是上班还是下班啊?”许超随便回了句。可就这一句招来了麻烦,亮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甜瓜,往许超手里一塞,说道:“吃许哥,可甜了。哎许哥你给评评理,有他们当头的那样的吗,哥们不就把一个包摔地上坏了一个破瓶子嘛,至于就给老子炒鱿鱼了吗,妈的,真是专捡老实的欺负……”

许超心里这个急呦,他哪有功夫听这小子扯淡啊,可楼上楼下住着,对人家漠不关心总归不好,就只好耐着性子附和着:“咳,生那气干嘛,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年纪轻轻的有的是力气,还愁没钱挣。”亮子乐了,一拍许超肩膀说:“对呀,咱怕啥,说不定能找着挣钱更多的地儿哪。哎,许哥你那买彩票的啥人都有,给哥们踅摸个好差事啊。”许超说:“行行,我给你扫听着点,有合适的就告诉你。”亮子来了精神,拉住许超的胳膊说:“今个中午我请客,咱哥俩喝几杯,你挑地方。”许超摆摆手:“不必不必,咱哥俩客气啥。”亮子把胸脯子拍得嘭嘭响:“放心哥,喝酒钱兄弟有。哎,就这么定了啊,中午,我等你啊。”许超悄悄看看手表,嘴里含糊其词地说了句啥,拍拍亮子的肩膀,抬脚要下楼的意思。

亮子却没看出许超心里着急,还在喋喋不休:“哎哥,你炒股哪吗?”许超摇摇头:“你侄女躺在医院里头,我哪有那么闲钱儿啊。”亮子遗憾地摇摇头,说:“你有钱应当炒炒。现在这股市可牛了,傻子进去都能赚钱,真的。我们一个哥们前几天买了一千,转眼就成三千了,比搁在银行里头实惠多了。这哥们姓马,一激动,愣是不让我们叫他小马,叫他牛子啦,你说逗不逗,哈哈……”许超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截断亮子的话说道:“那个亮子啊,我我还有事,咱哥俩改天再聊啊。”说着,拍拍亮子屁股拔腿下楼。亮子在他身后叫喊道:“中午我给你打电话啊哥。”许超摇着手说:“等找着工作再喝吧。”

手机响了,许超边出楼道口边接电话:“喂你好,我是许超。……哦,是是云律师啊,你好你好……我?在站里哪……啥?你也在我们站里哪?我……嘿嘿,不好意思,我……我正要上医院哪,你有事啊?……啊?快点回站里?哎,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哎哎哎,待会见。”关上手机,许超自言自语道:“怪了,云律师找我干啥呢?”

手机又响了,“哎超子,早点买回来了吗?”是惠贤。许超解释说:“刚才在楼道里碰上亮子了,这小子让老板炒了心情不好,一个劲跟我磨叽,你说一个楼住着……”惠贤打断他的话:“那就不用买了,正好,回来吧。”“别生气嘛媳妇,我……”“谁生气了。我有事得马上走。”“那你不吃早点了?饿着肚子咋行啊,对身体不好。”惠贤说:“还是我去医院吧,你去站里盯着去吧。”

许超松了口气说:“那我就不回家了,云律师在站里等我哪。”惠贤问:“哪个云律师啊?”许超说:“省福彩中心云主任的妹妹。”惠贤又问:“她找你干啥呀?”许超说:“电话里她没说。兴许是爱心公益活动的事。”惠贤疑问道:“这和她这个律师有啥关系啊?”许超也起了疑心:“真是的,我和她也没啥业务关系呀,那能是啥事呢?……”许超的心情就阴下来了。这是惠贤没配和好。惠贤说:“算了别琢磨了,见着她不就知道了。哎,桌子上是你的钥匙吧?”许超一摸兜,咳,没带投注站的钥匙。只好又往家跑。

当许超气喘吁吁地跑上楼进了家的时候,惠贤穿戴整齐地往门口走。许超拿起桌子上的钥匙说道:“咱们一块走吧。”惠贤点点头。许超看见门边上有一个垃圾袋,就弯腰去拎袋子,胳膊一抡,一个小纸盒子掉到了地上,他心里一惊,刚要去捡,惠贤抢先捡了起来。许超心里说道:完了完了,露馅了露馅了。惠贤嘴里自语着:“这是啥盒子啊。”仔细一看,不由一惊,但很快就扔掉了。许超紧盯着惠贤的表情,问:“啥东西啊?”惠贤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看不清楚,准是感冒药啥的呗,空盒子。走吧。”

许超心虚,脸有点红。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惠贤看清楚是啥药了。就明白了丈夫这几天为何如此男人。她知道丈夫是个极重面子的人。她不能戳穿丈夫。戳穿了他,付出代价的就不光是他一个人了。咳,真是难为他了。一个大男人,把尊严寄托在了这种小药片上,可怜哪!

许超骑着自行车拐过一个十字路口,老远看见一辆红色轿车停在自家投注站的门口。走近了,彩静下来了。一脸的严肃神情。许超最不愿意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了。累心。更重要的是会让你男人不男人了。但现在躲避显然是不现实的。就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脸上还有笑容哪。给云主任看的。“有事啊云律师?”许超将自行车随便往站墙上一靠,让彩静看看他是不拿这辆自行车当好东西的。自行车实在是羞于见彩静的。锈迹斑斑。

“唉,我们云主任没来?”这句话是许超在转移彩静对自行车的注意力。彩静无声地笑笑,说:“没来,因为我姐她目前没有必要越级上你这来,另外她也没这个时间。”软中有刺。

许超最不擅长和这种女人交流了。就不说话,等着彩静说。彩静说:“请上我车上谈吧,方便。”“不用。”许超为有了一个捍卫男人尊严的机会暗暗兴奋,拒绝得很迅速,“上我站里更方便。”彩静说:“那就在这谈吧。”许超真不喜欢彩静,神神秘秘的。故弄玄虚。

“我想知道,前天晚上你是否和你弟弟许仙在一起?请你务必回答我,支持我的工作。”这句话可把许超吓了一跳。看彩静脸色不像是故弄玄虚。律师问话,一脸的严肃,份量重啊。就联想起前几天这个女人在本站门口和许仙嘀咕好一会儿话的情形。就预感到出了啥事。和许仙有瓜葛的事。他得救自己的兄弟。可开始心慌。说出的话有些颤抖:“许仙他咋的了?犯啥法了啊?不会吧?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弟弟他可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哪……”

彩静平静地笑笑说:“你别紧张嘛许哥。我之所以上站上来,就是为了谈话随便一些。”许超问:“到底出了啥事了啊?你……能不能跟我透露透露啊?”彩静说:“对不起,不能。你只要证实前天晚上你弟弟干了些什么就行了。”许超开始救自己的弟弟了:“我为啥要向你证实前天晚上我弟弟干些啥呢?”彩静平静地说道:“很简单,我是律师,你是他的哥哥。”许超认真想了一下说:“前天晚上……我好像……”他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在犹豫不决。究竟是说和他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好呢?

彩静好像知道许超犹豫的目的,提醒他说:“你今天要说的话将成为负有法律责任的证词。”许超脱口而出:“前天晚上我俩没在一起,我……证实不了他干了啥。”彩静点点头,说道:“谢谢,打扰了。再见。”转身要上车。“等等。”许超喊叫一声,迎着彩静平和的目光,有点心虚,但硬是得说,“云律师我……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闺女恐怕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兄弟他再有个啥事儿,那我可就真没活路了……”彩静问:“你是说让我给你条活路?是我要挡你的活路?”许超连连摇晃着手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恳请云律师……咳,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许超又出虚汗了。肾那个地方隐隐作痛。

二十

钱宏利正在公司会议室召集各部门经理开会。许仙来了。脸上发白。好像还浮着一层尘土,灰蒙蒙的。

宏利抢在许仙开口前说道:“到我办公室等会儿,好吧老弟。”又对阿娇使了个眼色。阿娇会意,起身挽住许仙的胳膊,悄悄说了声:“走吧仙哥。”许仙打了个喷嚏。让阿娇身上的香水气味熏的。还有点惊吓,看见阿娇的半个乳了,雪白雪白的。胸罩咋这小啊,不想看也得看着啊!他这样埋怨阿娇。又觉得埋怨不上。就多看了几眼。反正不犯法。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就没心情看了。直到喝着阿娇沏的龙井茶水,第一次惊奇地打量钱宏利的办公室,立刻对宽敞的房间,精致的装修,考究的办公家具,比他家目前只睡他一个人的双人床还要大的办公桌等等物件肃然起敬了,忽然就对让他心惊肉跳寝食难安的麻烦事有了蔑视。就触摸到了自己心里的底。就有了闲情逸致问阿娇:“你不在我哥的投注站帮忙了?”阿娇笑笑,露出两颗好看的小龅牙,说:“阿珍去了。”许仙就对阿珍有了想象。想入非非。

宏利气宇轩昂地走进办公室。许仙不由自主地起身肃立。“钱总,我……”宏利一扬手示意他不要讲话。阿娇退出了房间。宏利坐到宽大的办公桌后边的老板椅上,转动着椅座,看着许仙,问道:“事情没办好,是不是啊?”许仙连忙表白:“我自认为办好了那事。可不知道啥原因,那个云律师今天突然找我二哥,问我前天晚上和谁在一起,干了些啥,你看这事……”宏利问:“这几天你在干什么?特别是白天。”许仙脱口而出:“开出租呗。”忽然想起那天宏利叮嘱他不要再开出租的话,嘿嘿地笑了,自嘲道,“瞧我,让贪心给害了,准……准是让罗兰在大街上认出我来了……”宏利训斥道:“糊涂。”许仙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这事有点麻烦。”宏利加重语气说道。吓唬许仙。他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惊恐。有一种快感。可许仙让他失望了。许仙说:“我不怕,有你哪。”不以为然。眼睛里是真的依仗的光。宏利瞧不起这种人。但喜欢在这种人面前居高临下。操纵别人的命运,君临天下的感觉。就拍拍许仙的肩膀,仰着下巴面授机宜:“无论谁找你调查,一口咬定,不认识那个罗兰。”许仙说:“可她认出我来了呀。”宏利一皱眉头说:“你怎么可以叫许仙呢?连半个神仙也算不上啊,整个一个弱智。你去她家的晚上,被人录象了?”许仙摇摇头。宏利接着问:“有证人证明你那天去她家了?”许仙又摇摇头。宏利就不理他了。许仙就愈加托底了。就告辞走了。

许仙忽然想喝酒了。想喝啤儿茶爽。没喝过哪。听说挺贵的,一般档次饭店不经营。就想去有点档次的饭店。可囊中羞涩。就想起了妹妹许蕾。给她拨通了手机。那一头的许蕾听起来很疲惫,鼻音囊囊的。语调缓缓的,轻飘飘的,没有根须。就问:“你咋了小蕾?”问完之后没等回答,又说:“我想见你,约个地方吧。”他知道许蕾的性格,好也好,赖也罢,轻易不肯对别人说的。说了他轻易也不信。“还去云之南吧,你不是最喜欢吃那的汽锅鸡吗?”许仙说:“又上饭店啊?我只是说想看看你,不一定……”许蕾说:“得了,和你妹妹装啥呀?我顶看不上你们这种虚伪男人了,红就是红,绿就是绿。想吃点喝点本来挺正常的事,干嘛非要绕弯弯儿呢?好了,一会见。”

许仙挂了电话,自语道:“这个丫头,总是这么不让人,哪个男人敢娶你呀!”就将车调了个头,朝云之南饭店驶去。

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罗兰骑着电动车迎面而来。许仙看见了她,惊叫一声:“糟糕!”调转车头加快了车速。罗兰也看见了许仙,叫喊一声:“哎,站住。”许仙再次加速,车子飞快地冲刺而行。罗兰在后边紧追不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会儿长,一会儿短。身后猛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响,紧接着“砰”的一声大响动,回过头去一看,我的天哪!罗兰被车给撞了,躺在了一辆货车车底下。她的脑袋下边汪着一摊血,鲜红鲜红的,特别刺眼。“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罗大姐——罗大姐——”他惊恐万状地朝罗兰奔跑而去,被看热闹的人绊了一下,摔倒了,许仙惊疑地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小车辆像蝗虫一样滑了过去,去向不明。许仙还看见,罗兰的四周,涌过来蚂蚁一样的人,全都跌跌撞撞地朝这边漫了过来。许仙哭了。一边哭着一边想到了钱宏利叮嘱他的话,慌忙爬起身窜上车,朝着罗兰的背面逃跑。他就离罗兰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是许蕾的电话阻止住了许仙的漫无目标的疯跑。“喂,三哥,你怎么还没到啊?”许仙觉得好奇怪,莫名其妙的,到哪啊她说的这是?就问:“有事啊?”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像从地底下传上来的。许蕾也听出三哥的声音与往日不同,连忙说:“停车别动。”许仙就站住了。接下来就机械地按照许蕾的指示:看自己站的地方正前方有啥醒目标志,告诉她;然后,等着她来接应。在等许蕾的时间里,许仙就逐渐恢复了正常。就想起了刚才罗兰的死亡。就想起了罗兰的死和他许仙有关联。就想起了自己冒充公务员欺骗罗兰的那个晚上。就想起了钱宏利这个操纵者。就急切地拨通了宏利的电话。“她死了……”宏利问:“谁死了?”他答:“罗兰。”电话里的宏利沉默了会儿,又问:“怎么死的?”许仙说:“她看见我追我,我跑……她就被汽车撞了……”宏利说:“立刻离开现场,回到家里等我。快,听明白了没有?”许仙说:“好,明白了。”

许蕾来了。和她一起下车的还有马东晋。东晋今天亢奋的很,像吃了兴奋剂。他是跳跃着跑到许仙跟前的。附近的空气集体刷地降下了好几度。他搀扶起许仙,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三哥?”许仙木然地摇摇头,指指拥堵的那边。许蕾问从那边走过来的一个女人:“出啥事了大姐?”女人答得很节约:“死人了。”

许蕾回过头问许仙:“你轧的?”许仙摇摇头。许蕾对东晋一摆脑袋,向停在路口的自家轿车走去。东晋说:“走吧三哥,酒菜都点好了,压压惊去。”许仙推开东晋的手,走了几步,扭过头看那边。看不见罗兰。能感受到罗兰死后的存在,围观的人很多,堵住的车辆也很多。“她死了……死了……”许仙喃喃地说着,眼神变得呆滞了。

东晋刚刚启动车,发现车前站着一个男人,正朝他摇晃双手,连忙刹车,探出脑袋问道:“干啥?别挡道,一边去。”那个男人跑到有边门,拉开车门,探进脑袋来,看清许蕾和许仙后,立刻笑了:“果然是小蕾的车,真没看走眼。”许蕾惊讶地问:“怎么是你呀二哥?你……上这干什么来了?”

许超看看木呆呆的许仙,反问:“仙子这是咋了?咋还直眉瞪眼的啊?”许蕾说:“胆小鬼。刚才看着车祸死的一个女的,吓的。哎,上车啊哥。”许超上了车。许蕾问:“这些日子投注站行吗?”许超说:“还中,彩民越来越多。”许蕾又问:“你咋跑这来了?”许超说:“上市福彩中心开会去了。”许蕾惊讶地问:“你们还开会?”许超自得地说:“如今咱也是半拉公务员,当然得开会了。”许蕾调笑道:“什么内容啊?也让我们这些公务员边都沾不上的闲散人员听一听,开开眼界。”东晋见缝插针道:“马东晋也洗耳恭听着哪二哥。”他在介绍自己。

许超这才注意到不认识马东晋,看看许蕾,问道:“这位是……”许蕾打了二哥胳膊一下,说:“明知故问。”许超悄悄在妹妹耳边说道:“又换了,真有魅力呀。”许蕾推了二哥一下,对东晋说:“叫二哥啊东晋。”东晋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二哥。许超答应一声,长吁口气说:“省中心要成立一个彩票收藏协会,崔主任动员我们积极参加市分会,我没报名,还得交会费哪。”许蕾说:“交多少?我替你交。”许超一摆手:“算了吧,你那挑费挺大的。其实钱不多,我也交得上。主要是我眼下哪有这份闲心玩收藏啊。哎,你跟仙子咋碰一块了?”许蕾说:“他给我打电话说嘴谗了,那就请请他呗。正好,你也跟我们去吧二哥。”许超摇摇头说:“我哪有这份闲心哪,悦燃那……”许蕾掐断许超的话说:“那你是去医院还是站里?送你。”

许超敏感地看看妹妹的脸色。不耐烦,很明显。就心酸。就说:“停车,不用送。”就推开了车门。“哎你干什么,不要命了?”许蕾尖声呵斥道。很快就意识到二哥不接受,面子对他比什么都重要。但既然已经成了事实,她不想改变或者挽救了。

许超的脸涨红了,两眼立起来瞪着妹妹,吼叫道:“我下车,啥他妈不要命啦啊?”带脏字了。车子戛然而止。许超很少在女人面前粗鲁的,包括许蕾。许蕾本来已经有了歉意,听见二哥发火就释然了。二哥这人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挽回点面子。她就轻轻拍打一下二哥的后背,说了声:“慢点走。”许超的心很快就像木耳一样泡喧腾了。他拍拍妹妹的手,点点头,下车走了。许仙的车开到了许蕾的左侧,问了一句:“哎,二哥咋下去了?”许蕾问:“你不神经了啊?”

许仙看了妹妹一眼,刚要说话,他的手机响了。“喂……啊,钱总……我?我……”朝车窗外看看说,“我在路上哪……啥?在我家楼下哪?哦,我我我我想起来了,刚才我都懵了……那那那……”捂住手机,问许蕾,“先给我送家去中不啊?”许蕾说:“不去吃饭了?什么事这么急啊?”许仙就想起了妹妹请他吃饭的事,可又想起钱宏利要和他说的事,比吃饭重要得很哪,就咬咬牙说,“算了,不吃了。”

心里有些不舒服。舍弃原来如此不容易。

二十一

许仙很快就不为自己的舍弃遗憾了。

钱宏利把他拉进轿车里,对阿娇说道:“走,吃饭去。”许仙心有余悸地看着宏利,不知话该咋说。宏利向许仙笑笑,掏出手机拨号码,通了:“喂,巩局……你好你好。在市里吗?去凤凰甸了?……哦,回来的路上哪,好,我等你,云之南。还有哪位领导啊?……高副市长?哦,高副市长带队是吧?还有环保局新来的彭局长?国资委的秦副主任?这两位领导没谋过面,好啊,好啊,那就一起过来吧,正好,大家认识认识。”

许仙听出来了,今天和他一起吃饭的不光是钱宏利了。就暗想:这么多外人,咋说那事啊?再说了,这么多当官的,我一个平头百姓咋张嘴巴吃喝嘛。就想对宏利说不去了。宏利一扬手那他的话憋回去了。他朝许仙笑笑,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最近悦燃怎么样啊?有几天我没去看她了,净忙公司里的事了。”许仙说:“她还中吧,咳,好也好不了,维持呗。你挺忙的,就……就别惦记她了……”宏利又问:“你二嫂……还好吧?”“咳,就那样吧。难得听她说句话……”许仙不知道宏利真正更关心的是他的二嫂。更不知道,他的这句叹息,让宏利心底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颤动了一下。“她怎么了?病了?和超子闹矛盾了?”一连三问。许仙摇摇头,说:“孩子病成那样,能有啥好心情啊。”宏利不问了,看着车窗外的景物出神。默默的。

直到进了饭店的大厅,宏利才重新焕发了神采。不过,许仙咋看咋有点假。“来仙子,坐。”宏利一指大沙发。许仙刚要坐下,宏利就扬起手臂朝门口走去。许仙看到,有好几个像当官的男人簇拥着一个矮瘦身材的人走了过来。看见那人握住宏利的手,叫他“宏利你好啊。”看见宏利恭恭敬地握住那人的手,叫他“高市长。”那个高市长更正说:“高副市长。”还看见宏利逐一握了握其他几个人的手,听见他叫那些人“袁秘书”“巩局”“秦主任”“彭局长”。就对那些人肃然起敬。腿就有点哆嗦。紧张。头一回和这么多当官的即将坐一张桌上吃饭。

接着他看见,阿娇扭动着腰肢走了过去。她的屁股被扭得那么圆,那么鼓,那么那个。许仙刚注意到,阿娇穿的是旗袍。他就看见那些当官的眼睛都闪闪发光。高市长有点除外。他的眼睛没放光。他的秘书也没放光。不过许仙咋看袁秘书咋像在自控。挺可怜的。就想起自己头一次在公园门口看见蓝雅晴时候也是这样。“这位是许仙先生,我的朋友。”宏利把许仙介绍给这些当官的。许仙受宠若惊。一个立正,抱拳作揖,嘴里连连说道:“各位领导好,各位领导辛苦了。”宏利一伸胳膊说:“请各位上楼吧。”阿娇轻轻拎起旗袍一角,这样,两条雪白的大腿就勾领着那些人按照职务排序,假装不看阿娇扯着别的,都上楼了。许仙走在最后。宏利走在那些人的中间,握握这个的手,搀搀那人的胳膊。许仙有点孤独。

大家走进一个大包间。圆圆的大餐桌上已经摆好凉菜和酒水饮料。两个年轻貌美的女服务员服侍每个人落座。轮到服侍许仙的时候,他差点坐地上。实在害羞。不好意思。宏利朝阿娇丢去一个眼色,阿娇会意,对一个像领班的女子轻声说了几句话。领班出去了。

许仙注意到,有的人一边用目光在阿娇身上扫描,一边交谈着许仙听不懂的话。高副市长说的话就是在作报告:“今天去凤凰甸考察,我感受很深。说到咱北春市的发展,我看哪,既要看到机遇,同时也必须看到我们面临的问题和挑战。三十年来国家经济的高速发展,确实演绎了许多中国神话。在世界经济史上,连续两位数的高增长,持续了十五年的是日本,再后来是我们中国,我们持续了三十年的高速,解决了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温饱问题,我们对人类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啊,同志们哪。今天回过头来看,我们在高速增长的过程中,也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资源问题、能源问题、生态环境问题。我们资源的对外依赖程度越来越高,石油进口依存度将近百分之五十啊。我们占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只有百分之六左右,但是我们却消耗了世界三分之一的煤炭、五分之一的水泥呀。这种高能耗、高污染的路子,走不下去了,不能再走啦!全世界污染最严重的20个城市中国竟然占了十六个,在二氧化硫排放方面,全球污染最严重的十个城市中有七个在中国,全国三亿亩耕地遭到污染,两亿多人口饮水不安全。这样发展下去,世界不答应,中国的老百姓也不答应啊。我们自觉地走科学发展之路,搞示范区,标志着我们要在为人类承担责任上动真格的,要真干起来了。说到我们北春,尽管这几年取得了让党和老百姓满意的成就,但是我们也同样走着高消耗,高污染的路子啊同志们,所以,我们北春必须认真贯彻落实市委市政府提出的节能减排战略动员令,打一场科学发展的硬仗啊!”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许仙没听太明白,但听出是好话,是为北春市好,就也跟着鼓掌。真心实意的。宏利大声说道:“高市长说得好,好啊。”许仙就有些心慌。我可跟市长这么大的官坐一张桌子吃饭了啊!天哪!我不是做梦吧?许仙身体有点发飘。像芦苇,根须发软。

环保局的彭局长感慨地说:“高市长所言极是。总书记提出在凤凰甸建设科学发展示范区的战略构想,首先是体现了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规律性把握!改革开放30年,实际上是经历了几个大的阶段,每个阶段都抓了一些示范区!比如深圳,比如上海浦东,比如天津滨海新区,比如我们北春的凤凰甸。可轮着我们了,不能光停留在口号上,必须要实打实地干哪!我看今天凤凰甸工业区他们搞的哪个循环经济就很好地体现了节能减排,消除高消耗高污染的战略思想。我们的改革就是一茬人接一茬人,前仆后继干出来的!同志们哪,后面的戏就看我们怎么唱啦!怎么把理论付诸实践了!”

大家继续点头称是。宏利看看巩小鱼,他正在含笑点头。宏利知道在这种场合,他向来是低调的。他还看到,巩小鱼的眼神正飘飘忽忽地往阿娇身上飞。就暗自得意。得意今晚目的已经达到。就笑吟吟地给高副市长点烟,给各位当官的续茶水。像这几位的勤务员。就是不像巩小鱼的。而像他的家里人。

国资委的秦主任说:“我同意市委提出的抢抓六个机遇的号召。咱北春市目前的确正面临着历史上前所未有、千载难逢的六大机遇啊,东北亚经济一体化带来的机遇;国家实施新的能源原材料战略带来的机遇;环渤海地区快速崛起带来的机遇;国家实施京津冀都市圈规划带来的机遇;金光省建设沿海强省带来的机遇;凤凰甸深水大港和十亿吨大油田的黄金组合带来的机遇。这六大机遇为咱北春市在原有的基础上腾飞可谓插上了强有力的翅膀啊。建设科学发展示范区,是总书记对我们提出的殷切希望,这一战略构想,高瞻远瞩、意义深远,不仅是对凤凰甸开发建设提出的目标要求,也为新北春建设指明了方向。因此市委市政府决心以凤凰甸新区为重点,把北春建设成为科学发展示范区。就像当年深圳等一些城市率先进行改革开放的试验一样,今天,咱北春就是要自觉种好科学发展这块试验田,率先探索一条科学发展的道路!”

许仙不懂政治,但社区门前的宣传橱窗里头,看见过几位当官现在说的话的大概意思。觉得是有道理,挺好。可还觉得这些当官的,一边吃喝一边说这么严肃的话,有点滑稽,逗乐。还觉得这些话发飘,离他挺远的,摸不着。就抓紧时间夹离他近的菜,喝啤儿茶爽。好喝。他奇怪,这些当官的咋没一个人喝酒。他还奇怪,这些当官的咋老不动筷子夹菜。他更奇怪,钱宏利叫他参加这个宴会,凭啥。

一份又一份许仙既没见过更没吃过的菜肴摆上餐桌。大家等高副市长拿起筷子夹菜后,矜持地开始吃喝起来。互相谦让着。互相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逢场作戏。

钱宏利真厉害。高副市长竟然主动和他搭话说:“我们的慈善家同志,最近又有什么义举啊?”钱宏利站起身,有点像个军人。他说:“报告市长,我打算创办一所老年公寓,可行性报告已经上报巩局长了。”高副市长感兴趣地点点头,将脸转向巩小鱼,说:“怎么样啊小鱼同志?你们城建得支持哦。”巩小鱼连连点头说:“请市长放心,一定支持,一定支持。有领导的指示,我们就更应当支持了。”宏利不失时机地说道:“感谢高市长,感谢市领导关怀。”

高副市长拍拍钱宏利肩膀,说道:“将来凤凰甸生活区你也可以考虑建他个福利院嘛,啊。不一定全由你个人出资,福彩中心小崔出一部分,社会上筹集一部分,充分体现社会福利社会办的原则嘛。在这一方面上,我看百川市值得我们学习啊,可以到那里取取经,再结合我们北春市的特点,搞出一个北春的特色来。另外,不要老是你一个人单枪匹马,要多网络一些立志福利事业的同志,形成一个阵线,众人拾柴火焰高嘛。”钱宏利连声称是。与此同时,朝许仙勾勾手。许仙没明白啥意思。

阿娇伏在他耳旁说道:“钱总让你到他跟前去。”许仙心说:妈呀,坐大市长眼皮子底下去?凭啥呀?身子已经被阿娇推过去了。“这位就是有志献身福利事业的同仁,姓许,许仙。他将成为我老年公寓的一名负责人。”钱宏利这样对高副市长介绍许仙道。可把许仙吓了一跳。老年公寓负责人?这是啥时候的事啊?我咋一点都不知道啊?高副市长已经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说道:“好啊,许仙同志,感谢你对福利事业的支持和付出啊。”许仙轻而易举就热泪盈眶了。“谢……市长您……我我……好好干……是……是是……”语无伦次了。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就觉得自己坐在一大团棉絮上了。离地面越来越远。云彩就在脑袋顶上。可够不着。就把罗兰之死看得淡得不能再淡了。

钱宏利端起饮料杯说道:“既然市委有规定不许饮酒,那今天我就以水带酒敬市长一杯。请接受我的敬意市长。”高市长纠正道:“应该叫我高副市长。”钱宏利笑吟吟地说:“一样一样,您是我最尊敬的领导。干杯高市长。”两人一饮而尽。

宏利指指饭菜说:“按照您的指示,我没敢超标啊。都是家常菜,不好意思啊。”许仙心说:是副市长,干嘛非要叫人家正市长呢?高副市长摆摆手说:“历史上许多伟大人物或知名人物,一切对社会有重大贡献的人物,他们在对待精神享受与物质享受的态度上,总是把对精神享受的追求放在首要的位置上。孔子赞扬他的学生颜回说得好啊,他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们都要做颜回那样的人哪,尤其是物质世界空前丰富的当今,意义重大啊!我的生活观是,吃饱喝足就好,没有什么讲究,粗茶淡饭,布衣布鞋,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是是是,对对对,平淡淡,真真真……”许仙奇怪自己竟然身不由己地随声附和起来。不像自己的嘴巴在发声。想起鱼缸里张着小嘴的鱼。钱宏利朝阿娇使了个眼色。阿娇会意,悄悄拉拉许仙衣角。许仙看看阿娇。阿娇用眼睛勾了他一下。许仙不明白啥意思。阿娇指指他刚才的座位。许仙终于明白。坐回了原位。

几个当官的纷纷向高副市长敬啤儿茶爽。许仙想起自己刚才竟然没有敬高副市长。就也端起高脚杯。起身急了,洒了。泼到了旁边的瘦高个当官的胳膊上。连忙抓起餐巾纸擦。瘦高个当官手里杯子的茶爽甩出去一半。泼在了一个不胖不瘦的当官的胳膊上。这位当官的一惊,杯子里的茶爽泼在了阿娇身上。这个官向阿娇连说对不起,掏手帕擦阿娇的身。趁机摸摸她的身。阿娇妩媚地笑着摇摇头,和这个官多碰了两下杯。许仙忙向瘦高个官道歉。瘦高个皱着眉头笑笑。没有和许仙碰杯。许仙就过心了。挺尴尬的。大家都坐下了,他还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