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黄安看望王贵
黄安和豹子去找王贵,没有找到。王贵走了,具体到哪去了,谁也不知道。黄安刚到,就觉得奇怪。王贵住的房子翻修了,别人家都用红砖红瓦,王贵不是。他住在一块洼地里,像个大靠椅。门前是一口大塘,塘的对面就是大山。有人说,王贵,你还说你会看地,你门前就是一座大山,挡住了门向,你能不知?
王贵说,此言差矣。门前一座山,云雾绕山巅;白日听涛声,夜晚聚神仙。这可是风水宝地。他又指给别人看:那里,慢慢抬头,你有什么感觉?你没见,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前途无量。别人看看,也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但都琢磨着,觉着是有点道理。
说起房子,他却用青砖灰瓦。凡打工回来的,见到就说,落后啦,落后啦。这盖得像庙一样,怎么能行?
王贵却不然,他说,红砖红瓦,看是好看,但命中多火的人就不行。红,代表火,火多必定出事,虽有福也噙不住。青砖灰瓦就不一样,青,代表生机,一层一层往上,层层生机,春意也。灰,七色之本,放在上面,可与天地同寿。经他这一胡诌,这一条岭都盖成一样的颜色,你说怪不怪?
进了圆形院,有两个小孩在玩,王贵母亲在屋,发福了,面相很和善。记得那时,王贵的爹知道王贵跟黄安交往,很不以为然。可王贵母亲却说,都是孩子,怎么不能在一起玩呢?在一起玩,你就知道谁好谁坏?我看很好。
黄安走近,弯着腰亲切地说,大娘,你还认识我吗?我就是黄安呀。
王贵母亲很胖,坐在凳子上,看看黄安说,听说你在南方,发财了?
黄安说,发啥财,打穷工呗。
王贵母亲说,多年没见到你,这孩子长高了。王贵常常念叨你,说你皮肤黑,有贵处。
大娘,你就别听三弟奉承俺了,黄安说,谁不知道,俺黄安原来在这方圆百里,是个捣蛋毛,现在回来,还有很多人见面都躲着。
你们那时是小孩子,知道啥?再说,从小不玩,难道长大了去玩呀?小孩子,无外乎打打架、上上树、下下水,又没杀人放火,能有多大过错?王贵母亲说,上次,来个什么县级领导,说他孩子整天在家坐着,也不多说话,父母慌了,认为有病,到处求医,也没治好。这不,找王贵去给算算。
还有这样的事?也许这小孩子真有病。黄安说,三弟怎说?
王贵母亲说,王贵让抽签,这孩子连抽三个,都是上上签。父母问,孩子有事吗?王贵说,孩子不但没事,而且是福大命大造化大。
说到这时,王贵从外面来了。王贵是一位局长用车送回来的。满面红光,喝酒了,扎个领结,哼着民歌回来了。刚走门口,就喊,娘,今天有贵客登门吗?
王贵母亲说,你回来了?快进来,你看谁来了?
王贵进来了,见到黄安,一下子跑到黄安和豹子面前,说,真是贵客呀。是大哥回来了,王贵回来迟了。怪不得我喝第一碗酒就心里难过,接着眼皮就跳,一算,我得赶紧回来,这不,是大哥和四弟呀。欢迎欢迎。
豹子“嗤”地笑了一下,说,吹牛了不是,你以为你真会算呀?大哥来了,还装,怪不得从小大哥就说,“胖子”心多。
“胖子”是王贵的有一个外号。
王贵也没说啥,看看豹子说,坐、坐,老四真是不饶人呀。吃亏就吃在这上面。
坐下后,黄安说,没想到,你干起这行当?那时,就你鬼点子多。
王贵说,大哥,我几斤几两,你能不知?
黄安没答话,听着。
王贵个子矮,目前又长胖了。他就接着说,我能干啥?外出吧,没力气。学艺吧,在农村哪能混到钱?也该吃这碗饭,刚好,你到狱中第二年,从北方来一位算命瞎子,有本事,学过大学问,上过大学,精通地理、易经、阴阳八卦,我就拜他为师,学的。
黄安问,既然他是大学生,怎么去算命呢?
我这师傅,在“文革”中被打,双眼失明。自己逃出来,到处流浪,以算命为生。
黄安有疑问,就说,算命准吗?
王贵笑笑说,哥,你怎么问这个?
黄安说,我们今天来,主要是见见你,望能找到那几位弟兄。
王贵嘴嗒嗒,说,你是指长寿吧?
黄安和豹子同时点头,“嗯”了一声。豹子想,看来这几年没见,王贵长见识了。黄安想,几年没见,三弟心又变空了许多。
王贵皱了皱眉头,喝了一口水,说,长寿恐怕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黄安很伤心,忙问,为什么?你是算到的?
王贵说,这恐怕不是算到的,是猜到的。前几年,我总是做梦,梦见长寿在呼喊,喊三哥救我。每次,我都惊醒。想想,梦,奇怪。有一天,赵麻子回来说,长寿失踪了,我一惊,就觉着不对,找赵麻子,他把经过一说,完了。
怎么说完了呢?黄安问。
赵麻子说,长寿确实是跟人打架了,还把人家打坏了。这说明长寿怕了,跑了。我知道,长寿胆小,小时跟我最好,每次遇事,就喊我帮他,他跑了,这属于正常。跑了,有两种情况:一是藏起来了,怕人家找事,连累家庭,走了。可他也应该偷着回来看看呀。没有,这说明这种情况不成立。那么,就是第二种,就是跑是跑了,被人害了。但是怎么害的呢?我就想不通了。
你说得有道理,黄安说,但这个问题,就弄不清楚吗?
怎么能弄清楚?也报案了,查是查不出来,你能咋办?
黄安一听,心事重重,看了看王贵说,难道没有其他办法?
我算过,长寿凶多吉少。王贵说,为此,我借算命为名找过赵麻子,说是赵麻子给害了,当时,他吓得半死,跟我说,人命关天,这话怎么能胡说。我想,也没有证据,仅凭算命是不能作数的,更何况算命也是迷信,政府不欢迎。于是我就改口说,赵麻子,你把实情说说。赵麻子哭着说,真是跑了,我真不知道。说到最后,他烧纸烧香,三叩发誓,说他不知道。他也很抱歉,没有带好弟兄,还说他愿意把长寿的娘当娘对待,每年给点钱养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说怎么办?
哥,不说这些了,豹子说,谈谈别的吧?
这时,王贵母亲把饭做好了,留他们吃饭,几人坐下后,从内屋走出一位漂亮的小媳妇,很整洁,很瘦,脸很白,显得十分有修养。出来就说,给娘帮忙做饭,没出来,想必这位就是黄安黄大哥了?她笑着,看着豹子说。
王贵说,银屏,你错了,那位是四弟豹子,这位才是大哥。
三嫂子是个大美人呀。豹子说,你小子怎么有着这么好的艳福?
黄安说,这位是弟妹?有修养,又漂亮,真是你的福分呀。也坐吧,一起吃。
不了,你们聊着,我去炒个素菜来。银屏又对黄安说,王贵没少念叨你,见面了,你们聊。说过,到厨房去了。
喝着酒,黄安问,听大娘说,有一位县级领导的孩子得病找你,你真帮治好了?
王贵说,你说的是哪位领导?
看来有不少人找他。
豹子说,就是他孩子不说话……
哦,王贵恍然大悟,点着头笑着说,你们说的是俺一家子的,叫王郭富,县统战部长。这事说来也笑人。他是开着车回来的,到他家要经过俺家门前大塘,刚下车,小孩子看到塘就难过,不说话,到屋里就想睡,刚睡着,又吓醒了。看了症状后,我心里就有了底子。我说,你这孩子,是怨你家住的地方。王郭富一听,很不服气,说,我家住几代,都说是好地方,怎么不好呢?他女人爱子心切,骂道,你多什么嘴?王郭富就没得话说。他女人忙问道,都是一家子,你只管说吧?我当时真是懒洋洋的,不想说话,他女人急了,忙说,别听他的,就是臭硬。要不是臭硬,不早上去了?五六年了,还是个部长,还是统战部。
黄安想笑,觉得挺有意思,心想,领导也怕女人。
王贵又说,我把烟揉灭了,看看王部长,唉了一声说,嫂子,别说,王部长好事马上就来了,冬至不过年里呀。这一下,王部长惊了,说,我都四十多了,还能提个啥?我说,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有喜酒,你可用轿车来接我呀?如果没这事,我就把摊子给砸了。王部长女人更是喜出眉梢,忙问,真有此事?我笑着说,这还能有假?我王贵也不是谁来找我都接待的。你来,一则你我都是一家子;二来你是给孩子治病。跟你说个实话吧,你没有夫人命好,你当这大官,全凭嫂夫人。我这么一说,王部长把头点着,追问了一句:你说的可真?我坚定地说,绝对没错。不过嘛……王夫人忙问,不过什么?我说,不过你得注意两点,一是得怎么个争法,就是多往上面跑跑,虽说你命上有,你不想,能给你?二是要低调,要谦虚,多跟乡里走走。这两点做到了,就稳了。要提就提一大步,你还是无意中得来的。王部长一听,可高兴了。赶紧赔不是,说,一家子的,刚才多有冒犯,你就不要见怪呀。我说,我们从事这行,多是不信,这能怪谁?同时,确实有一些江湖骗子。
黄安说,你说得跟真的一样,灵验吗?
王贵说,大哥,你别问灵验不灵验,我一步一步跟你说。王夫人说,你说说孩子吧?我说,得抽签。就抽了三个,一看,全是上上签。根据签,我开始解签。我跟他们说,你家门前有一口大塘,刚修好,正对路边,是吗?王部长慌忙点头,连说,神了。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我说对了,笑着说,签上写的:此签抽来命不轻,如履薄冰步青云;沉沉富贵沉沉梦,浮浮云淡浮浮心。天机,天机。王部长夫妇又问怎么治?我说,送三天,然后把塘买下,填平即可。没想到,回去照此做了,孩子好了。到了年终,班子考核,常务副县长与组织部长争位子,上面都有人,都找到了那个人,怎么办?书记说,还是多听听不同人的意见。上级说,听说统战部长在位时间长,情况熟,可以找来谈谈。于是就找来了。市委书记恰好打此路过,听说找一位统战部长谈谈,感到可笑,就停了下来监听。市委领导问,这次调整,你有什么看法?王部长说,听说有两个人争,这就对了。至少说明,两位都想为当地百姓作贡献。市委领导又问,你在统战部长位子一干就是五六年,有想法吗?王部长说,没有,要说有想法,就是自己没有把统战工作搞好。统战工作舞台大,我很热爱。这么一说,惊动了市委书记。王部长走后,市委书记把常务县长、组织部长的谈话调来看了,觉着王部长是老黄牛,现在这样的干部少了。当天就派人到商城各乡了解,一了解,乡党委书记对王部长反映良好。市委书记很感慨地说,我们官僚了,有这么好的干部,这么谦虚,群众基础这样好,没用。一研究,王部长被提拔到外县当副书记去了。王部长提了,外面都说王部长上面有人。没想到,他提了后真来接我了,说我是他的远房弟弟,我也就珍贵起来了。想来都觉得偶然,很好笑。
吃过饭,黄安问,你知道,老七钉子到哪去了?
王贵说,钉子当过几年兵,会开车,转业就到了韩国,现在怎样,谁也不知道。
一直没回来?黄安问。
没听说回来。
黄安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就在家里,王贵说,在家还行。
三哥,我看你这行当,也是骗子,罢手吧?豹子说,西洋镜早晚会戳穿的。
王贵笑着说,就你小子尽说我坏的,不帮我,整天吊儿郎当,别把自己当宝玉似的。我跟你说,骗子也有学问。我问你,如今,办什么事情没有水分?你以为当官不要命运吗?命运就是自己,一是你一心想当官,才有希望,二是你得用一些手段,才能有效果。你想都不想,怎么能当上官呢?再说了,会算不是真不本事,会看才叫真眼力。你空有一肚子学问,不懂得人情世故,也枉为一生。
黄安听后,点着头说,是呀,我们走出去,可不能忘本呀。我们本在哪里?我看,就在我们的脚下,看我们怎么走,怎么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