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游戏设置2
廖洪涛憨笑起来。
“和我还打埋伏啊?”
“不敢不敢。学生抽烟,大多数买零支的。”
“香烟卖零支?不整盒卖?”
“整盒,零支,什么都卖,只要出钱。学校门口那条街,七八家在卖。”
“那些卖学生饭的应该也偷偷卖了?”
廖洪涛不反对,也不认可。
楚钰放弃了追问下去。水烧起来,很快开了,他冲了一杯铁观音,热腾腾香喷喷。廖洪涛耸起鼻子使劲嗅。楚钰活动起身子来,金鸡独立式蹬着单腿,一边看着挂钟说:“还有十二分钟,自己掌握时间哦,违规了就没游戏玩了,还得受罚。咦,平时里很少见你体育活动,怎么不喜欢和同学们一起操场上运动啊。”
廖洪涛闭着嘴不说话,只盯着楚钰看。楚钰继续金鸡独立,摇晃起来只得撑住了墙:“运动好啊,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你瞧这单腿支撑平衡,以前都能站稳十来分钟,现在不行了。平衡能力能够衡量人体是否衰老。”
“一只脚站立嘛,好简单的事。”
“简单?你能站住180秒吗?两手不能碰任何东西,也不能跳跃,而且必须闭上眼睛。你做给我看。事非经过不知难。——怕啦?”
廖洪涛笑嘻嘻地起身,真的做出了单腿站立。楚钰同意他张开双臂帮助维持平衡,看着挂钟数时间。一分钟过后,廖洪涛摇晃起来,楚钰替他鼓劲,晃动的手多少起到了调整平衡的作用。三分钟一到,廖洪涛大吐一口气,夸张地瘫软在椅子上,长久不肯动弹。
“有点难,但你还是坚持住了,不错。如果你能超过6分钟,可以奖励你多玩十分钟游戏。”
“真的?”
廖洪涛疑问归疑问,心里是完全相信楚老师的。楚钰到角落里用台机上网,廖洪涛在餐桌上做试卷,这里更宽敞更明亮。廖洪涛足足坐满了两个小时,其间包括上了一次厕所,中间他也东张西望起来,但是碰上楚钰平静的目光,立即惊怵一下收敛心神。他甚至悄悄地在桌下狠狠揪了大腿一把,做完后又反复检查,生怕错了漏了,被楚钰否决,第一天就出师不利。
楚钰花了十分钟看试卷,说:“还行,错的地方也不少,最后两道胡乱应付的。可以玩游戏了。记住啊,30分钟。我不会来提醒你,自己控制,犯规了就得受罚,遵守我们达成的约定。”
秦淑芳下班回来,刚好在院子里碰上尽管要回家了却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廖洪涛。他一下停住,立定后恭敬地叫了声“师娘”。秦淑芳笑眯眯的,欣慰自己没有白替他说话。
补课第二天,廖洪涛一进门便请楚钰替他看时间,他要破六分钟大关,他始终嘻笑着,生怕楚钰反悔了。楚钰让他不要急躁,平静一下,匆忙上阵容易打败仗。终于开始了,不清楚廖洪涛回去怎么训练的,仅仅一天,他还是摇晃,但是幅度不大,始终坚持着。六分钟过去了。廖洪涛单腿发麻站立不稳,差点跌倒,连忙坐到椅子上,弄得咕咕直响。他抖着腿,双手使劲地揉。
“真是可喜可贺。看样儿,你还能过十分钟的。”
“不行不行了。”廖洪涛一边摇头一边摆手,“脚发麻了,站不住了。”
“那只是体质问题,与平衡能力无关。稍加锻炼就能适应。成功了,游戏时间加到一个小时,可能还有意外的惊喜。”
“什么惊喜?先透露一下。”
“暂时保密!你静下心来,心思澄净,控制住各种杂念,只要不急躁不浮乱,应该站得更久。深呼吸可以帮助你摒除杂念,集中精神,专心如一。不过,机会要等到下周了。总的说来,对自己思想、注意力加以有意识的控制,你就会胜利。”
廖洪涛认真地听着,直到楚钰又谈到他的学习问题,才又警醒。
“分析了你的数学试卷,你的基础运算都还存在问题,比如整式的加减。你需要从头开始进行板块式复习,先补基础。今天你先完成有理数这章的测试,一个小时,结束后马上给你评析。”
楚钰开了台机,打开桌面上的试题,他瞟见廖洪涛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喜和期待。
楚钰昨天下午可忙得够呛,连习惯晚饭后和秦淑芳散步一圈的惯例都免了。批改和分析试卷倒花不了多长时间,但是接下来他要设计全面的数学补习进程,连英语、物理、化学,也拟定了一个复习步骤,具体到几大板块的内容和自检方式,准备让廖洪涛回去自个儿照章施行。楚钰又照着廖洪涛玩的页游《封神录》Web版在同服注册了账号,玩了一个多小时。这花去了楚钰这天能够付得出的全部精力,吃晚饭时他已经精疲力尽,但是更多的思考强迫着他,他已经承诺了,必须去做。
楚钰通常都睡得比较晚,宁静幽凉的晚上更适于思考。楚钰对廖洪涛家庭已经知道了大概。廖复生前些年人生荒废了,迷上了吸粉,砖厂的股份吃得精光,到底遮掩不住曝光了。这份家当是廖复生的母亲辛苦挣下的,廖复生的父亲已经去世。两个女人气得几乎要撵廖复生出门,不过骨肉之情终究割舍不下。强制送去戒毒所,进了两次,终于戒掉了。廖复生也不好意思赖在家乡,索性出去闯**,到底给他闯出了一条路来,如今在福建注册了清洁公司承包公交车清洗,过得像模像样的,对儿子要求自然也不能太低。他自己没什么文化天分,不敢奢望儿子太出众,但希望至少读个大学本科。蹉跎了这几年,生育时机也丢失了,他老婆再生不出来,一个做生意的人家,家里又有钱,基本上不用受计划生育政策约束,什么社会抚养费不在话下,但竟然只有一个孩子,说起来他自己也难为情。比他家境差的,两个三个的多了去。只有廖洪涛这么一个儿子,骂也不敢狠了,就这么惯着。廖洪涛小学时据说成绩还不错,尤其作文出色,女同学叫他才子,初一时担任过语文科代表,后来由于做事太不上心,楚钰撤了他。
楚钰从不肯服输,只要认定的事咬牙也要坚持到底,没把握的事儿他索性放弃,免得骑虎难下。年轻时是一个自由激进主义者,碰够了硬墙之后,现在转向于折中主义,听天由命,安于现实,所有难解的问题都用黑格尔的“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来敷衍过,虽然仍旧时时难以压制住他那急躁的脾气,对于弱小的事物却总是抱着悲天悯人的恻隐之心。廖洪涛的事,实在给他难题了,正是知道人的改变并非仅仅靠人为,更并非靠一人之力,他却又丢不开,不肯坦然接受几双期待的眼睛无可奈何地露出对他宽容原谅的假笑,那简直是对他的轻视。他接下了就必须成功。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脑袋胀痛了,高血压的感觉袭击着楚钰,但是他懒得起床去拿卡托普利和硝苯地平。他只偶尔用药,这晚的反应他更主要归纳为心理原因,没有必要吃药。他觉得自己中了徐凌的圈套,进退两难。或者,他可以仅仅着眼于数学补课,以提高廖洪涛数学成绩为唯一目标,反正家长以及徐凌都没有公开提出更多的要求,那也是不太合理的。但是他一向膨胀的自信又反对退缩。假若知难而上,势必打破生活的平稳安逸闲适,改变固定的轨迹,而落入未知结果的担忧焦虑之中。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哎,何必那么苦呢。
平衡独立的测试,楚钰只站立了十来秒钟便摇晃不定,确实身体大不如从前了,这和锻炼无关,甚至,锻炼强度越大,次数越多,衰老得更快。师范同学五年一次同学会,聚一次少一人,酩酊之时大家坦言,谁也说不准,下一次走的是谁,或者就轮到了自己头上。一切如烟如雾如梦幻,再过几十年,在世的人也没谁记得他们了,短暂的时间就已经销毁了所有的痕迹,仿佛这些人,从来就没有降临过尘世,从来没有存在过。生与死,区别何在,生存竟是这样的虚无。
四周空无一物,楚钰只觉自己落入黑暗的深渊中,直往下掉,没有尽头,眼前看不见任何光线,听不见风声,摸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感到疾速直往下掉,身体一点点化成粉粒,轻烟一般飘散,之后什么也没有了。空寂,还是空寂。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一阵猛烈的心悸,楚钰遽然醒觉,手一抓,却摸不着妻子的身体,再一阵清醒的空虚心悸。手伸得远一点,终于摸到了妻子温热的身子,心里踏实了。刚才他一阵子翻身,和秦淑芳有了距离。
楚钰缓过气来,刚才的场景是他以前爱出现的幻像,而现在很少有了,而且也平淡,极少这样的强烈震撼。从前有段日子,他苦苦彷徨于这些虚无寂落的幻想中,生活蒙上一层叔本华式的悲观主义浓厚色彩。偏僻的乡村中心校,附近的单位只有乡政府、卫生院、供销社和两家私人商店,连赶集日子也没有。没有电视,几乎没有娱乐,工作之余学校教师常和乡政府、供销社等联队篮球场上拼杀对抗,输了的那队啤酒买单。每次篮球比赛都玩得尽心,人人拼尽全力。一次,他打球时脚崴了,这种宣泄式的运动不得不停下,只有坐在窗前望着青黛的远山,宇宙寂寞无声,思绪若有若无地飘**着,像一个凄苦的游魂。
用红花油擦着脚踝,油质浸入了肌肤,凉悠悠的,疼痛得到缓解。他想象着身体内的组织和外界物质作着交换,被替代,排出,离开身体而成为尘土一样的成分。岂仅是某些有机物质呢,连整个器官都可以换掉,例如换肾、肝,乃至心脏,高超的美容也可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外观。假如一件件全部置换掉人体的器官组织,哦,上帝,这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吗?不是,仍旧是原来那一个,你爱的或者鄙视的那一个。可见,一个人活着,并不是他的身体那些物质结构存在于空间和时间中,而是他的,头脑,无可替代的头脑。那么,脑子里的物质是不是也在和外界交换着呢?比如,组成某块胼胝体的若干分子,是从一个人出生之时就一直固定的那些,还是被其他分子替换掉了,只保留着原来的组成模式,这个模式固定不变,也就构成了思想的物质基础。他的知识,经验,性格,幻想,等等一切,都凝固在这个近乎固定的模式中。所以,物质的替换转变和形式的毁灭不等于一个人的死亡,只要保留了这些特有的思想模式,那么这个人就是活着的。
啊啊,灵魂不灭,生命不灭,只要这个思想灵魂是独立的、卓越的,也必须是不可混淆的,带有自己独特生命特征的,它完全可以用其他的物质形式一直延续下去,完全可以被区别出来,于是生命也就存活于世代相继的人类长河中,获得了永生。不灭的灵魂,不是感知,而是被感知,所以它存在着。芸芸众生,那些永垂于人类文化中的佼佼者,会恒星一样在宇宙中熠熠生辉。
原来,对于死亡的恐惧,乃是成就伟大事业的原初动力。
一个人是可以永生的,他的生命寄居于思想的传承中,不会结束,直至永远。人类还有一种可以永生不灭的方式,是以集体存在的方式,个体加入这个集体,而完全放弃自己,成为集体的一分子,集体的生命不断延续嗣承不已,个体也就永恒着不灭。
远山凄清的惆怅消失了,楚钰在脚伤恢复的那一周中一直沉浸于这种摒弃了悲哀的轻快愉悦的思想中。在他后来的人生中,只要死亡的翅膀飞翔于思想之上时,他都会下意识挥舞这柄闪着深邃星光的利剑将它驱赶,而空虚怖栗也如阳光下的雾岚立即消散。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他又列出自己足以成为永恒之星的成就来,最后悲哀地流下了泪滴,除了女儿是他认为最有成就感的作品外,其他的几乎不值一提,包括出版的好评如潮的散文《闲云集》。一阵颤抖袭过全身。
除了做信息时代的徐霞客,汉语世界的加缪,还有其他可以让他卓越不凡的永生之业么?他已经感觉到了衰老,虽然只是微弱的,但是一点点毫不可逆的衰老着。
妻子均匀的呼吸送来微风,她一直都睡得这样香甜,尤其是有楚钰在身边时。楚钰却常常失眠,他的头脑就像草原上的风车,永不停息地转动,每一个细微的生活场景都是一阵风。平庸者更容易幸福,但是上帝惩罚了楚钰,使他在出生之时就被诅咒,永远无法平庸。天花板在眼前暗淡混沌成一体,仿佛身体也和它融成一团了,这种物我合一的感觉消散了颤栗的恐惧。于是他狠狠发誓:关于廖洪涛的事,不管多艰难,他都要做下去,做下去。而要做好这事,要点是拆除廖洪涛自我封闭的墙,引导他进入开放的丰富多彩的世界。
补课的第二周,廖洪涛依然提前一个小时去老师家里。那时候,楚钰正躺在沙发里眯着眼,似睡非睡,漫步者音箱里放着波格莱里奇弹奏的钢琴曲。楚钰看出了廖洪涛的迫不及待,他马上把话题进入游戏《封神录》,他的游戏体验和廖洪涛几乎一致。廖洪涛眉飞色舞地眼观屏幕、口吐评论。他告诉楚钰,经过两次合区后他所在这服的最强者是一个女人,昵称慕容秋白,都花了三十万了,战力前十名的充值也不少于十万人民币。原来的第一是个托,战力总在慕容秋白前晃悠,一个多月没玩了,战力也快到顶了。这款页游是道具收费模式。没花钱的玩家,纵然骨灰级别,玩到游戏关门,也达不到人民币玩家的三分之一战力,一旦遭遇,直接被秒。
“骨灰级玩家那得成天玩,好多的任务、活动、副本,每样都做,稀稀拉拉的八个小时也弄不完。”
“就是就是。这页游设计得不像页游,倒像网游,挂机玩的话,常常浪费完时间死掉了。太多的关卡陷阱,非得旁边看着手动不行。”兴奋之下,廖洪涛的唾沫星子几乎都喷到楚钰脸上了。
“你恐怕从来没有玩尽兴过。”
廖洪涛害羞地笑笑。
“如果你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并且通过今天的考试,你可以从中午一直玩到晚上。就在我这里吃饭。”
“真的?真的啊?你不给我家里说。”
“当然不会啊。”
“那也一定不要对徐叔叔说。”
“那只是我们俩的事。”
廖洪涛仍旧不敢相信。他闷了一会儿,小声地问:“老师,怎样看待游戏的。”
“其实啊,爱玩游戏不是那么可怕的。玩游戏的人大致分为四种类型,杀手型、冒险家型、社交型,然而最多的是第四类型,自我实现型。他们在游戏里体验成长和自我实现的感觉。网络游戏给玩家提供的是宽阔的舞台,比如大型游戏中都有公会,组织一个公会相当于管理一个企业,《哈佛商业评论》曾谈到‘看一个人是否能够管理好一个互联网企业,最好的标志不是看他有没有MBA文凭,而是有没有创建一个70级的公会。’”
廖洪涛似懂非懂点着头,过后,楚钰检查了廖洪涛上周的数学练习,还过得去,看得出廖洪涛是用心去做的。他们开始身体平衡过关。平衡一点也不难,难的是体力,可是瘦弱的廖洪涛坚持下来了。时间到了楚钰叫停的时候,廖洪涛还显得余兴未尽。
“你果然做到了,作为奖赏,这两天你不仅可以连续玩,还可以用罪罚的号玩,玩两天。下周起,每周只能玩一天了,另外一天你还得复习其他科目。”
“玩罪罚的号?大号哎。没合区以前是我们这服的老大,现在也在十三、四位。老师你怎么得到的?”
“你没必要知道。”楚钰让廖洪涛平静下来,调整一下心境,他们马上就要开始讲解知识点和进行练习。
楚钰保留了一个秘密,这一周来,他可没少玩《封神录》web版页游,他加入了一个大帮会,时常在会里聊天,他幽默风趣、机智百出的语言获得了帮众的好感。这个帮会原来的老帮主便是“罪罚”,后来转到最强帮会去了。“罪罚”最近已经少有玩了,战力与第一阵营越拉越远,凑巧的是,这个周末因为承包机场工程的谈判,罪罚不能上线,互相留下手机号后,罪罚满足了楚钰的要求,让他代玩几天。
接下来的补课也很顺利。楚钰从基础入手,循序渐进,廖洪涛听得仔细,练习题一一过关,两个小时完成了两个板块的复习巩固。
中午,廖洪涛留下来吃午饭。涂抹着黑椒汁的烤猪肋排让他吃得吧嗒吧嗒的满嘴是油。他从来没吃过,楚钰叫他帮着洗碗作为对师母厨艺和劳作的感谢。楚钰自己烧上水准备泡茶。等廖洪涛把厨房里活干完,电水壶里咕噜咕噜开了一阵子后断电了。廖洪涛机灵地拿过桌上茶盅,楚钰已经往里面放好了茶叶,廖洪涛提起水壶要往里冲水。
“等一下。稍待一会儿。”楚钰说。大约过了一分钟,楚钰才让廖洪涛冲水。廖洪涛举着水壶哗哗冲满后,目不转睛盯着餐桌上的茶盅看。一堆茶叶碎末浮在水面转啊转啊,像漩涡星系,渐渐地沉到水底。碎片少了,个体也在转起来,有的顺时针,有的逆时针,在水面甚至形成一个个小漩涡,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廖洪涛又盯着鼓囊囊的包装袋上TARAGUI品牌名发呆。楚钰不禁莞尔一笑。廖洪涛便问:“这是啥呀,像米糠一样。”
“这是阿根廷无梗马黛茶,食过油腻的烤肉之后饮用极好。它冲泡温度不宜太高,90℃左右,否则会破坏有效成分。但是有些茶叶却只能用100℃沸腾的水来冲泡,比如铁观音,否则里面有些物质不能充分溶解,还带有异味。春芽超市卖了一段时间铁观音,后来不卖了,说不好卖,泡茶有鱼腥草味,多半是这个原因。上次去问,老板说还是准备进货。你们店里有吗?”
廖洪涛摇摇头。春芽超市是璧江镇最老的超市,以前也是最大的,有四个门面,地处老街十字口原来最繁华的地段,他们家杂货店还不能比。
“常言说知识就是力量,其实知识也是财富,是财源。假如你要继承杂货店,关于货品的知识非常有用的。”
“我才不去开店呢。”
廖洪涛嘀咕着,认为楚老师小看了他。
楚钰往茶水里加了几片橙子和少量蜂蜜,端了茶盅到沙发边,边喝边看手机新闻。廖洪涛知道他可以动手大玩《封神录》了。
这一个下午,从一点半到六点,果真没人干涉,廖洪涛独自尽兴。秦淑芳觉得有些异样,但是她见惯了楚钰怪异的举动,从不怀疑他的正确性。她只会尽职尽责地把饭菜做好,让楚钰顿顿都吃得满意,要是哪顿露出一些不满来,她便会不太开心,寻思是哪里没有调好味。这个贤惠的女人,每天都陶醉于他才华的光辉和丰富的生活趣味中,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一个人的时候,秦淑芳看韩剧,一集接一集的看。她在网上下载了看,资源多的是,也不愁断了档。贤惠的女人,和天才的男人一样稀少。她每每满足于这段打着灯笼走遍四野也找不到的姻缘,把她的生命溶解在丈夫和女儿的生命之中,每天喝这掺了蜜的咖啡。
秦淑芳下班回家,做好晚饭,叫楚钰和廖洪涛吃饭时,廖洪涛才如梦惊醒,揉揉瘪瘪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辞谢着,啪嗒啪嗒跑回家去了。那股满足劲儿,十足过足了瘾。
第二天,补课依旧按时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午饭呢,廖洪涛说他聊会儿QQ。楚钰正色道:“我们有约定在先,在我家里补课时,除了玩《封神录》不能再玩其他任何东西,否则就别上网。”
廖洪涛只得答应着,在台机上打开了游戏。他昨天用“罪罚”大号通过了全部副本的最后一关,感觉除了打到的材料更多之外,没有什么太新鲜的场面和玩法。这材料都是绑定的,转不了给别的玩家,若要对罪罚这样的级别使用这点材料升级,那太少了,只有花大量的人民币才可能增加战力。这个号还可以玩一天,但他的兴致像坐过山车一样从顶端直落到了底部,自己的小号更不想登录了。想归想,廖洪涛依然机械地点击着鼠标,重复起以前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操作。
吃过午饭,楚钰对廖洪涛说他要去午觉一个小时,他半笑不笑看着廖洪涛。廖洪涛坚决地说他会认真玩游戏,绝不会违约。楚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表示信任,并且说活跃度会很清楚地证明廖洪涛勤奋的程度,只有得到金箱子奖励才是合理的勤奋。
廖洪涛不敢懈怠,同时玩一大一小两个号,组队打副本,也还有一些兴致。楚钰眠足了一个小时起来,廖洪涛还在台机前勤奋地过关。楚钰过去看了看,也不理他,坐到餐桌前开了笔记本,写起文章来,但是他眼光却一直不时瞟一下另外一个角落里的徒弟。
廖洪涛偶尔会打个哈欠,拉伸几下肩膀。楚钰不动声色,直到廖洪涛突然打了一个干呕,过了几分钟,楚钰故意轻声低朗读起自己刚刚写的一段文字,点头晃脑的,煞是陶醉。
廖洪涛不停地往这边瞅。几次过后,楚钰问他干啥呢,怎么不一心一意玩游戏。廖洪涛问:“老师,我可以玩玩其他的吗?”
“不行。根据我们的协议,要么只能专心专意玩《封神录》,要么啥也不玩。”
“要是我不玩《封神录》了呢?”
“彻底放弃?那,可以考虑每天让你上网一个小时,干啥都可以。”
“两个小时可以吗?”
“不敢去网吧了,呵呵,我知道,还是老师这里安全。好吧,90分钟,相当于一次考试的时间。”
“行,老师你说过的算话。我不玩《封神录》了。”
“怎么才能保证呢?我不可能时时刻刻监督你啊,除非把装备分解,宠物放生,战力再也不能恢复。”
“好,那我分解装备。”廖洪涛迟疑了一下说。
“那我等你,十分钟。完事后我们到乡下去,姨妈那里取醪糟回来,我老爸托姨妈酿的。”说完,楚钰离开客厅进卧室去了。
虽已雨水过了,风钻进怀里依然冷浸浸的,楚钰开着电摩带着廖洪涛在乡间水泥道上行驶。他们经过一片平整的鸡血李果林,树枝上绽放出嫩芽,正逐渐取代白色碎花,不久紫色的树叶便会在田野上点缀出一块紫褐来,和附近金黄的油菜花对比鲜明,悦人眼目。楚钰提示了一下,廖洪涛也见过这样的景色,楚钰慢慢骑着车,让廖洪涛即景描写一段。
“春风绕过瘦弱的李树,在田野上漫游。捱过了寒冷的严逼,李树不时还会抖索一下,它是被摇动它的春风唤醒了苦难的回忆——”廖洪涛停停顿顿说道。
“这简直不像是一个初涉世事的懵懂少年写的,有一种悲沉的意味。你为什么要用瘦弱这些词语,而不用苗条、纤巧、秀颀这些美好的词语呢?”
“我的感觉就是这样,脱口而出的。”
“紧紧抓住自己最初的感觉——直觉,用自己真切的语言叙述出来,太好了。这就是观察写作需要的境界,要把它往深处不断发展,达到很高的境界。真实才是基础,虚假总归浮浅。虽然说你的描写听起来有些悲观的意味,是向下的情绪,但由于是你自己真切的感受而弥足珍贵,这就是作家的天赋。如果要面对高考,这却恰好是一个主观的错误。不是你错,是考试标准衡量你错。高考作文总分分为基础等级40分和发展等级20分。辞藻华丽,引经据典,要有哲理,思想主题乐观向上健康,这都是加分要点,总的说来就是要熬制充满正能量的心灵鸡汤。所以看起来出色的作家和高考之路是相互矛盾的。你别紧张,在面对高考这个轻浅的层面上,一个人可以两者兼顾,既要在平时练习你自己的文笔,考试时又选择考试标准肯定的、那种只要表面光鲜不管夸夸其谈虚伪做作的笔调。但是再要往深处发展,矛盾就会出现,你为了迁就浮华虚假的文化风气必然限制了你写作能力的提高,你不再是你,而只能装腔作势。所以,进入大学之后,有志者一定要抛弃考试桎梏的假面具,做真实的自己,以求获得最大的发展。”
楚钰姨妈的家接近了山脚。姨妈和姨父都在地里忙,楚钰不好意思耽误了他们的事,赶紧说自己去取醪糟。姨妈告诉他醪糟在储藏室内。新修了砖混新房后,留下两间瓦屋,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储藏室。姨妈又对他说屋里比较暗,灯坏了,新买的节能灯还在饭桌旁边的案板上,没装上去。楚钰连忙说自己对电路最在行了。姨妈露出了笑说“那谁不知道,你干过家电维修嘛。”
楚钰站在条凳上装好了节能灯,依旧站着没下来,他让廖洪涛打开了开关。楚钰伸出手凑到灯下仔细看着。廖洪涛问他干啥,他解释道,节能灯因加入卤素和其他发光元素的不同,灯光有所区别,手掌接近时,优质灯为粉红色,劣质灯为青色。楚钰看着手心说“这是一盏不好的灯。”廖洪涛顿悟地接上话“怪不得有次妈叫我去买节能灯,一定要买飞利浦牌子的”。
楚钰把小口罐放在电摩踏板上,浓郁的酒香从纱布蒙着的罐口渗出来,十分好闻,廖洪涛靠近去耸着鼻子“呼呼”嗅了几下。
楚钰两腿护着醪糟罐子,回去的路上开得比较慢。廖洪涛问镇上时常见到卖醪糟的三轮车喊着经过,老师为什么要自家酿。楚钰说他老爸喜欢,觉得姨妈做的很好吃,他直接送到老爸家里去。师徒俩一路聊着天,楚钰是主讲者。
“这罐子装的是十五斤酒米酿的醪糟,现在的价值变多大了呢?把它煮成米饭,有两倍的价值。加上佐料,分成小包用粽叶包成粽子,便有四五倍的价值。在酿酒人手里,配合其他粮食,发酵、蒸馏、勾兑,又是十倍二十倍的价值。在五粮液人手里,加以品牌经营,便是百倍的价值。人的天赋生来固定,但是人生的结果却大相径庭。对生命加工的时间越长,费的心思越多,它的价值就越大。急着享受生活,沉迷于感官快乐的人,当然最接近原来的形态而来不及对人生进行长时间的酿造,它的价值怎么会高呢?”
“楚老师读过很多很多书吧。”
“读书是最容易获得的高贵。人类绝对高于其他动物的最简洁的特征,就是思考、自省,那也就是高贵的标签。”
廖洪涛听后久久不语。楚钰去父亲家里要经过信用社宿舍,廖洪涛请求他停车并把钥匙给他,他要去上网。
“干啥呢?”
“分解装备。”廖洪涛不好意思地说。
“终于下定决心了。我知道你没有分解,还舍不得,但是我要你自己解决,所以不点破你。做不了意志的主人,便只有成为欲望的奴仆,被他左右驱使。你以前是钻进狭隘的胡同了,以为那里就是世界的全部。”
“我知道了,老师。世界大得很,世界有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