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风波
这个城市因地处偏南，所以冬天并不会让人觉得有多寒冷，但西海岸的海风却很大，吹在人的脸上像刀子，隐隐有些疼。
一般只有在夏季的时候，海边的人潮才会多些。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海水才是最蓝最深邃的，远远望去，更是天水融为一色，再加上细沙如雪，风景令人沉醉。
但此时此刻并不是看海的季节。
黎悠涵环视了四周一眼。沈婕妤和秋辰叶合好后，两个人又像蜜糖一样粘在了一起，早不知跑哪里去逍遥甜蜜了，偌大的海边就只剩下她和舒易。
回过身，她看见舒易不知何时坐上了海边的一块礁石，出神遥望着大海。海风将他的衣发吹得皆扬起来，那单薄背影突然让她感到一种淡淡的落寞。
心口没由来得微微一恸，黎悠涵解下了颈上的围脖，走过去给他围上。
舒易愣了一下：“我不冷。”正打算将围脖解下，却被黎悠涵阻止，“你身体还没完全痊愈，别跟我逞强。”
舒易无奈地笑了笑：“别把我当瓷娃娃了。”
黎悠涵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舒易不解，“笑什么。”
黎悠涵忍住笑：“我只是想起辰叶也曾说过这样的话。那时还因为婕妤太过小心了，结果这对冤家又冷战了好几天。”微微一顿，黎悠涵继续笑问：“你们男人被女人这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是不是觉得很伤自尊？”
舒易莞尔，黑沉的眼眸深深凝视着黎悠涵：“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其实被一个人这样关心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特别是自己所爱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黎悠涵几乎觉得自己被这双眼睛融化了，不禁轻咳了一声，微显不自在地别过头，看向大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黎悠涵忽然开口：“舒易，等你再调养一阵子，身体好些了，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就我们两个人。”
舒易微笑：“好，你想去什么地方？”
“地点你挑吧！我都无所谓的。”黎悠涵耸耸肩。
“那我回去好好想想。”舒易柔声说。
黎悠涵转过头，看着舒易含笑的眼睛。
“怎么了？”
“舒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黎悠涵的目光转投向了舒易额际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上。
结婚后，他不仅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打点得清清楚楚、妥妥当当，而且基本上她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意见。
这一次，更是为了救她，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其实，真正算起来，他们不过是认识了一个多月而已。
舒易微微一笑：“你是我的妻子。”
不知为什么黎悠涵觉得心底掠过一丝烦闷，但唇角还是惯性地扬起了笑容：“如果别的女人跟你相了亲，结了婚，你一定也会对她这么好吧？舒易，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好丈夫。”
黎悠涵话才说完，就看见舒易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眸光深沉得让人望不见底。突然间觉得脸有点发烧，她不自觉地微垂下眼帘，盯着沙滩。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舒易伸手轻拍了拍自己的头。
在那股熟悉的感觉串上心头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舒易温和而淡柔的声音：“小涵，对我来说，你是最特别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心房不可抑制地狂跳了几下。
他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失神间，不远处传来了沈婕妤的大喊声：“悠涵，舒易，快过来——我们一起烧烤啊！”
烧烤？
黎悠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沈婕妤已经冲过来了，心急火燎地一把拉起了她：“快点快点，我们找到了一个好地方，辰叶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再不过去，就要被他一个人全吃光了！”
“这个时候烧烤？”原来他们夫妻俩失踪大半天，就是去弄这东西了吗？黎悠涵哭笑不得，抬头看了眼天色，“都快傍晚了——”
“那有什么？我就喜欢跟别人不一样！”沈婕妤急急打断了黎悠涵的话，“而且难得今天大家心情都好呀！烧烤不是重在时间，而是重在气氛嘛！”说着，还暧昧地朝黎悠涵眨了眨眼，然后偷偷压低了声音，“刚才你们俩在说什么情话啊？”
黎悠涵一翻白眼：“谁有你们夫妻俩情话多？”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舒易也听见了。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走吧，在哪里烧烤？”正要迈开步伐，手机忽然响了。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舒易拿着手机走到了一边。
黎悠涵和沈婕妤站在一旁等着。
“喂——悠涵——”沈婕妤用手肘轻撞了她一下。
“怎么？”黎悠涵斜了她一眼，这小妮子又想干嘛？
“你知不知道，刚才你们俩一起坐在海边，那背影不知有多协调亲密啊！真是让人看了就羡慕得眼红！”
“你不用羡慕我，你自己不是也有一个爱得要死的老公吗？你们俩站在一起更登对！”
沈婕妤得意地一扬眉：“那还用你说？我和辰叶谁敢说不登对？”她向来不知谦虚低调为何物？
黎悠涵也懒得说她了：“好了好了，反正你们俩幸福得全世界都要为之嫉妒疯狂了！”
沈婕妤作势轻捶了一下她的肩膀：“悠涵，我是认真的啦！你跟舒易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你看你家舒易多好啊！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脾气好得不得了，还会拉一手优美的小提琴——”说着说着，她又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脸花痴模样。
黎悠涵笑了，“收起你的色心。小心你家醋桶又要变脸了。”
沈婕妤扁扁嘴，嘴里虽抱怨，但眼晴里却满满都是笑意：“那个大醋桶反正是不可理喻了。”顿了一下，她又伸手搭上了黎悠涵的肩：“不过，悠涵，我可是说真的。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舒易刚才说的话，黎悠涵的心又不禁微跳了一下。
就在这时，舒易已经接完了电话走过来，朝她们淡淡一笑。
“不好意思，久等了。”
“好了好了，我们快走，我快要饿死了。”沈婕妤拉起黎悠涵就跑。
奔跑中，黎悠涵回过头看了舒易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刚才他脸上的笑容有点牵强。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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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乐的时间果然都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晚上九点多了。
沈婕妤是那种一玩起来就很疯的女人，再加上和秋辰叶刚刚合好，更别提有多兴奋，差点提议大家通宵讲鬼故事。
幸好秋辰叶眼见老婆大人兴奋过度，有点收势不住，便再次假装“轻微病发”，三言两语就将人拐骗走了。
回到公寓的时候，黎悠涵原想让舒易好好休息，毕竟才刚刚出院，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谁知舒易换下那件满是油烟的外套，竟又要出门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黎悠涵微拧眉峰，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赴一个朋友的约会。我很快就回来。”舒易微笑。
黎悠涵看了一眼他唇角的笑容，也没再追问什么：“嗯，你去吧，不过早点回来。你才刚刚出院，下午又在海边吹了大半天的冷风。”
“好。”舒易点头。
目送着舒易走出大门，黎悠涵便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甩进了沙发里。
其实她也很倦很累了，在海边被沈婕妤折腾得也够惨的。这世上也只有秋辰叶才能把那小妮子制服了。
刚刚合起眼帘，耳畔竟又回响起了舒易在海边所说的话。
——“小涵，对我来说，你是最特别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耳根子莫名得有点发热，心跳也在加速，她伸手一把掩住了自己的脸。
她这是怎么了？
还跟十七、八岁的小女生一样，玩心跳游戏吗？
他只是说她是最特别的，并没有说最爱的。
是啊，舒易从来没说过爱她，但有的时候，爱一个人并不只是挂在嘴上的承诺吧？自从她遇到他，他就一直守在她的身边，默默地为她做着一切。
她并不是木头人，但那双平静的眼眸底下所藏着的感情，却太深太沉了，让她有些摸不清，也猜不透。
舒易，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放开了手，她转头看向沙发旁放着的一个长方形盒子上。刚才舒易走得太匆忙，居然没看到这么明显的一个盒子。
心底不期然地升上了一丝小小的失望。
他究竟赶着去哪呢？
迷迷糊糊地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黎悠涵几乎以为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打了一个机伶，她半昏沉地爬起来，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丢到沙发底下的皮包。
摸出了手机，她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喂，你好，我是黎悠涵。”
“悠涵，是我。”
手机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黎悠涵一怔，完全清醒了。
“方哲羽？”
“悠涵，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我只要你出来一下，陪我——陪我聊会天——”那边的声音充满了哀求，也明显带着酒意。
这还是黎悠涵第一次听到方哲羽用这样卑微祈求的语气说话。
“你喝醉了？”黎悠涵拧眉。
“醉？”方哲羽在那边笑了起来，“是，我是喝了很多酒，但我脑袋很清醒。悠涵，我只是想见见你。我就这样一个要求，你都不答应吗？”
黎悠涵轻叹了口气：“你在哪？”
“你家楼下。”
黎悠涵一惊，跑到窗台前，拉开窗帘一看，果然，方哲羽就站在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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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雅迷人的西餐厅里，优美的小提曲在耳边轻柔回**着。
舒易一边静静地聆听，一边品尝着杯中的红酒，好像已经沉醉入了音乐的世界里，一脸的平静与安逸。
他的对面，坐着一名年约四十二、三，着装高贵典雅的中年女子。她的五官清丽，虽已过了青春年华，但保养得极好，只是那双眸子太过犀利冷阴了些，让人都不敢正视。
用餐已经过半了，中年女子终于开口说话：“舒易，你这次太伤娟姨的心了，怎么刚回国内没几天，你就跟人结婚了？连通知都不通知娟姨一声？”
舒易抱歉地笑了笑：“娟姨，对不起，我们这次是太仓促了一些，很多亲朋好友都没通知到——”
刘伶娟深深看了看眼舒易：“舒易，自从你父母过世之后，我和你姨丈就是你的父母，我们平时是没怎么严厉地管你，毕竟你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好孩子。娟姨也相信，你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得很好。但没想到你这次结婚，竟连我们都不通知。所以，舒易，你必须要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
舒易苦笑了一下：“娟姨，我们其实——”
“其实什么？是不是那个女的逼你什么了？你落入了某个已设好的陷阱里无法脱身，所以才这么着急地结婚？”刘伶娟的眸光冷凝了起来，如同刀锋。
“娟姨，是你误会了。你不要老把人想得这么复杂。是我先爱上她的，并且——”舒易微顿了一下，“并且，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
“孩子？”刘伶娟吃了一惊，“你回国才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爱上一个陌生的女人，并且还让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舒易直视着刘伶娟的眼睛：“娟姨，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明白的。”
“你真那么爱她？”
“嗯。”舒易点头。
沉默了片刻，刘伶娟忽然轻轻问了一句：“难道就因为她们有个相近的名字，所以，你爱上她了吗？”
舒易微抿着唇，没有回答。
他一向很了解刘伶娟做事的效率和手段，在来找他之前，应该早把黎悠涵的一切查得很清楚了吧？
看着沉默的舒易，刘伶娟眼中闪过叹息：“舒易，你不能再这样感情用事。更不能把对林幽涵的承诺，施加在黎悠涵的身上。这样对她也不公平——更何况，那只是孩子间的承诺，那个时候，你们懂什么？”
“娟姨，你错了，我是真心爱我现在的妻子。并不是因为当年我对小涵的承诺。”
刘伶娟锁起眉间：“爱到不能离开？”
“是。胜过自己的生命。”舒易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感情。
刘伶娟平静地注视了舒易半晌，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吧，反正你也长大了，娟姨也管不了这么多，如果你真的爱她，娟姨也不做捧打鸳鸯的事。免得你父母在天之灵还要怨我。这样吧，过几天，你带她来见见我，然后，我给你们补办一场隆重的婚礼。”
“娟姨，不需要这么麻烦了——”
刘伶娟直接打断舒易的话，脸上微露出薄怒：“舒易，这回你要听娟姨的。否则，娟姨就真的要生气了。”
“好吧！”舒易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娟姨还有事，要先走了。”刘伶娟站了起来。
“嗯。”舒易也跟着站起来，“娟姨，你现在住哪家酒店，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已经让司机在外面等着了。”
刘伶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舒易，这几天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那个黎悠涵究竟是不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如果你决定了，就算娟姨再怎么不喜欢，也会承认她是你的妻子。”
“嗯。”舒易点了点头。
目送着刘伶娟走出餐厅，舒易这才缓过一口气，摊开了暗握的手心，这才发现竟是满手的湿冷。
坐回位子上，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可能刚才太过紧张了，就连胃都有些隐隐作痛。
没想到这次娟姨会亲自飞回来质问？
伸手轻按住腹部，舒易略显疲倦地轻合上眼帘。
现在他只希望，事情能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不要再出任何差错，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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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一片寂静，好半天过去了，方哲羽还是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反倒是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黎悠涵看了看烟灰缸里那满满的烟头，再抬起头看了眼烟雾缭乱的大厅，微皱了皱眉：“你现在抽烟抽得这么厉害吗？”
以前方哲羽也经常抽烟，但没有这样厉害。
“对不起。”方哲羽似乎这才惊醒，连忙掐了烟头。
黎悠涵起身走到窗台前，拉开了窗门。新清的空气顿时迎面扑来，总算驱散了家里一些呛人的烟雾。
“很晚了，如果你没话说，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话还未说完，突然腰间一紧，竟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拦腰抱住。
“方哲羽，请你放手。”
黎悠涵冷叱，欲挣脱，但对方力气太大，一时之间竟被钳制得死死的。
鼻端飘来了浓重的酒味和烟味，她听见方哲羽沙哑着低声道：“悠涵，让我最后这样抱你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他的语气中毫不掩饰的痛苦与脆弱，让黎悠涵的心不由柔软了几分。
“哲羽，你醉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我脑子清醒得很。”方哲羽显得有些激动，臂间也微微松了开来，“比起五年前，离开你的那一天，我现在清醒得要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黎悠涵趁机一把推开了方哲羽，脱离了他的钳制。
“如果你真的清醒，你就应该清楚，我现在是舒易的妻子。”黎悠涵冷着脸，“所以，方先生，请你自重。”
“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原谅我。”方哲羽踉跄退后了一步，眼中闪过压抑的痛楚之色，“五年前，我太年轻，太自以为是，以为即使我离开了你，你也会一直等我。所以，我选择了继承家产。我想着等我拥有了一切，我就可以重新和你在一起，给你这世上最幸福的生活。那个时候，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黎悠涵手心微微握起，只觉指尖刺得掌心一片刺痛：“方哲羽，你当我是什么？没有了钱，没有了物质上的享受，我就不会真正爱人了吗？”
五年前的那一天，当她从天堂掉下了地狱，她几乎崩溃。
那时，她是爱他的。
毫不保留地爱。
也许是因为还太年轻，不懂得什么叫做保留，一心以为幸福已经握在了手心里，然而，等自己收起掌心时，才赫然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没能抓住。
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可笑的梦。
“你敢说你当时没有一丝私心吗？”黎悠涵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大可以和我一起创造出自己的生活，即使我们一穷二白，即使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们还有一双手，不是吗？就算真的三餐不济，我也不会后悔。可你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方哲羽，你自己摸摸自己的良心，你问问你自己，到底，你那个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
方哲羽脸色苍白地僵立在原地，好半晌，才微微动了动唇，凄惨一笑：“是。你说的没错。当年我是有私心的。我无法放下我早已过惯的优渥生活，所以，我注定要失去你。”方哲羽微闭了闭双目，掩去了所有的痛苦和凄怆，“我今晚来找你，就是想最后一次抱抱你，就是想告诉你，我后悔当年的选择。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而且，一切也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悠涵，无论怎样，我都想保护你，我不想你再受到任何伤害——就当做是我弥补当年对你的伤害——”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补偿我什么，也没有人会伤害我。”黎悠涵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真的没有会伤害你吗？”方哲羽神色又激动了起来，“悠涵，你对舒易到底了解多少？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将自己的终生交托给他了？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娶你？他根本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只是一个替身！”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是舒易回来了。
替身？！
他刚好听到了最后两个字。
手上微微一颤，他僵立在了门口。
黎悠涵看到舒易回来了，但也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觉浑身冰冷，连指间都失去了温度，透心地寒，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
大厅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好半天，黎悠涵忽然微微一牵唇角，笑了：“反正我们本来就不爱对方，不是吗？说得难听些，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一场让彼此都能清静的交易。所以，就算是替身又怎样呢？”
门外的舒易依旧沉默着，虽然脸色苍白，但眼底却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悠涵——”方哲羽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黎悠涵沉声打断，“哲羽，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方哲羽深深看了黎悠涵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当他走到舒易身边时，冷冷地说了一句：“舒易，我不希望悠涵再受到任何伤害。”
丢下话，他扬长而去。
舒易还是站在门口。
“不进来吗？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黎悠涵说完，转身就要走回自己的房间。
“小涵——”
身后那声轻唤，让黎悠涵浑身一颤，停下了脚步，不自觉地微握起手心，她淡淡地笑，“舒易，我看你还是重新叫回我悠涵吧！”
每次他叫她小涵的时候，总会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一声“小涵”包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感情呢？但他真正想叫的人，恐怕并不是自己吧？
即使她不介意自己做别人的替身，她也不希望自己每天被人叫着不属于她的名字。
“小——悠涵，等一下！”右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扣住，透心地凉，“我必须、必须要跟你谈一谈。”
他的声音略显不稳，带着压抑的喘息。
黎悠涵回过身，注视着舒易苍白无血色的脸。
这时她也发现了，舒易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按着自己腹部，额际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不舒服吗？”黎悠涵皱眉。
“我没事。”舒易轻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恳求之色，“能不能给我五分钟时间？”
他们现在绝不能冷战。
“好。”黎悠涵轻点了点头。
舒易这才慢慢地放开了黎悠涵的手。
“坐下再说吧！”黎悠涵走到沙发旁坐下，看了眼他还按在腹部的手，“是不是胃不太舒服？”他所按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在胃那里。
沈旭曾说过，他有胃病。
“一会儿就好了。没事。”舒易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谢谢你肯听我解释。”
黎悠涵倒了杯热水递给舒易：“先喝点热水吧，这样会好一点。”
“谢谢。”舒易接过热水，却只是捧在手里，“悠涵，很多事我现在解释不清楚，我也无法解释。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替身。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再从头到尾解释给你听，好吗？现在，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
黎悠涵静默地听着，半晌，她才淡淡地开口：“其实你不用解释什么，我们之间的婚姻本来就是——”
话未说完，就被舒易急速打断。
“不是那样！悠涵，我从来没有把我们的婚姻当做一场交易，一场儿戏！”
黎悠涵一怔，认识舒易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见他流露出这样激动的神色。
他是认真的吗？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舒易苦笑了一下，放轻了声音：“悠涵，你肯信我一次吗？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开始尝试接受对方，了解对方？”
黎悠涵微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好。”
那一声“好”，让舒易微锁的眉间终于松了两分，“谢谢你相信我。”
黎悠涵抬起头，看着他满是倦意的脸庞：“我去帮你买点胃药吧！”
见黎悠涵站起来，舒易连忙也跟着站起，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用麻烦了。我睡一觉就——”话音未落，眼前竟是突然一黑。
“咣啷”，他手中的水杯跌得粉碎。
“舒易！”黎悠涵一惊，幸好及时接住了他软倒的身躯，拖抱着他避过地上那些碎玻璃，但一时间无法承受一个男人的重量，与舒易一起跌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舒易——舒易——你怎么了？”
黎悠涵急切地呼唤着，但怀中的人并没有任何回应，显然已经昏了过去。
“舒易——”
黎悠涵有些慌了，吃力地将舒易放到沙发上，正准备打电话叫救护车，这时舒易外套口袋里手机掉了出来，在地上不停地震动。
来电显示是沈旭。
黎悠涵连忙接了起来，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一道几乎能冻僵人的声音。
“舒易，为什么一天都不接我电话？竟趁我不在医院，私自出院？”
私自出院？
黎悠涵愣住了，难道舒易是不能出院的吗？不过，回想起来，确实今天出院时没看到沈旭。
此时她也顾不得细究原因，急声道：“沈医生，我是黎悠涵，舒易他昏倒了。”
“你们现在在哪？”
“在家里。”
“不要随便动他，我马上过来。”
对方直接挂掉了电话。
黎悠涵只好守在沙发旁，等着沈旭。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舒易，她的心口不禁为之狠狠一揪。
“既然病都没好，为什么这么急着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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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不到，沈旭就赶到了。
在治疗过程中，舒易苏醒了片刻，一看见沈旭，第一句话竟是：“不要送我去医院。”
当时，黎悠涵看见沈旭脸都铁青了，那一脸的冰霜差点将方圆十里的生物都冻死。但最终，沈旭还是没有将舒易送回医院。
折腾了一晚上，舒易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黎悠涵守在床边，看着还在挂着点滴的舒易。
“沈医生，他为什么会无故昏倒？”
“他是胃炎发作，引发了低烧，还有点受寒了。”说着，沈旭蹙眉看了黎悠涵一眼，“你们这一天去哪了？”
“海边。”
沈旭脸色一变：“他是刚出院的病人，你怎么让他在这么冷的天去吹海风？”
“对不起。”黎悠涵没解释。
沈旭脸色稍缓和了一点：“我知道也许这不关你的事，是舒易坚持要去的吧？”
黎悠涵沉默。
“其实有时候他很固执。他心中如果下了什么决定，没有人能劝得了。”沈旭轻叹了一口气，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全咽了回去。
“沈医生，以后我还需要注意些什么？”黎悠涵抬头，轻声问。
沈旭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只要你对他好一点，这比什么药都好。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他吧！”
沈旭离开了，黎悠涵总觉得沈旭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对舒易好，真的比任何药物都强吗？
黎悠涵苦笑。
也许，沈旭说错了，应该把主角换成那个“小涵”吧？
黎悠涵伸手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不是答应了舒易相信他一次吗？但她还是会不经意地想起“替身”这两个字。
正欲起身去倒杯水，却听见**昏睡的舒易模糊地梦呓。
“小涵——”
就连在昏睡中，他所想念的，还是那个“小涵”！
那一瞬间，黎悠涵竟发现自己的心有点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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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不要我了。你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像他们那样把我丢掉？”
“不会。小涵，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真的吗？舒易哥哥，你可不要骗我啊！”
“小涵，你不相信我了吗？我可从来都没有骗过你啊。从今天起，你就跟我们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你再也不会被丢掉。”
“好，舒易哥哥我相信你，那我们拉勾哦。”
“嗯。拉勾。”
……
“小涵呢？你们又把她丢到哪里去了？她不是东西，她是人。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都容不下她？”
“舒易，小涵她不应该生活在这里。她不应该属于这里。”
“那她应该属于哪里？你们已经夺走了她的一切，现在她只是想安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生活，这样都不可以吗？”
“舒易——”
“我去找她！”
“孩子，你找不到她了。”
“我会找到她的。一定会找到。”
“如果——如果——她已经死了呢？舒易，你又要去哪里找？”
……
猛然从往昔的噩梦中惊醒，他睁开了眼睛，却涌来一阵晕眩，模糊了面前的情景，也让他一时间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
“如果——如果——她已经死了呢？舒易，你又要去哪里找？”
脑海里不断地重复回放着这句话，让他心口一窒，差点喘不过气来。
窗外，晨光投射而入，带来一片淡淡的暖意。
天已经亮了。
舒易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放松了心神，侧过头，却在床边看见了一张熟睡的脸庞。
柔和的灯光下，黎悠涵正趴在床头睡得极沉，灯光的投影打在她的眼睫之下，显出了几分憔悴与疲倦，而且眉间微锁着，也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沉默地注视着那张脸，他失神了。怔忡间，他小心地伸出了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那柔软而略显冰凉的触感，证实她的存在。
她是真实存在的。
“小涵——”他梦呓般地开口轻唤，虽然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可以听见，但依旧惊醒了原本就睡得不太安稳的人。
黎悠涵霍然抬起头，虽然直勾勾看着舒易，但眼神迷离，似乎找不到焦距。
“悠涵。”舒易蹙眉唤了一声。
这回黎悠涵彻底醒了，她眨了眨眼，才看清了面前的舒易。
“舒易，你醒了？”习惯地露出笑容，她伸出手抚上舒易的额，“好像已经退烧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舒易轻摇了摇头：“你刚才怎么了？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噩梦？”黎悠涵拧眉回想了一起，然后一摊手，“忘记了。应该是不太好的梦吧？不过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舒易沉默。
“别说我了。”黎悠涵看了舒易一眼，“倒是你。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突然昏倒，差点吓到我了。我也被沈医生骂得好惨。”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舒易苦笑，吃力撑起双臂，似乎想从**撑坐了起来。
黎悠涵连忙帮忙掺扶着，让他坐起来，并且给他拿来了一个软枕，让他舒服地靠着。
“谢谢。”舒易轻声道谢。
黎悠涵低下头，看着舒易苍白的脸庞：“其实沈医生并没有让你出院吧？”
舒易怔了一下，笑道：“一直呆在医院更让人难受。”
“但你的身体状况——”
“我喜欢住在家里。”
那一句“家里”让黎悠涵微窒了一下，略显不自在地别开脸，强笑：“只要沈医生那里，你说得通就行，他今晚看到你这副样子，脸色都青了。”
舒易笑笑：“我会说通他的。”
“那就好。我先去给你拿药。”然而，才刚转身，手就被舒易拉住。
“小涵——”惊觉自己又叫出了这个名字，他尴尬地放开了黎悠涵的手，“不用麻烦了，你守了我一夜，一定很累了，快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黎悠涵微笑：“我刚才已经睡了一觉，现在完全清醒了。而且你是病人，这个时候，我哪里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
等黎悠涵拿来药，喂舒易服下，已是九点多了。
“悠涵，你今天有上班吧？”
“本来有。”黎悠涵帮舒易拉紧了滑下的被子，“不过，我准备请下假。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舒易心头一暖：“我没事。你——”
“你不要总是没事。”黎悠涵无奈地看了舒易一眼，“也难怪沈医生一看见你眉头都皱起来了。”
舒易苦笑。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想吃什么？”
“我不想吃——”舒易还没说完就被黎悠涵打断。
“不想吃也得吃点东西。我弄点粥之类的给你吃吧，不过，我可没有你那好手艺，如果不好吃，可不要笑我了。”
说着，黎悠涵转身朝厨房走去。
舒易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忽然“叮咚——”一声，门铃声响了起来。
“来了。”刚走到厨房门口的黎悠涵折了回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名穿着暗蓝色套裙的中年女子，身材修长高挑，长长的黑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了一个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
女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男人手上拎着一堆东西，似乎是礼品之类的。
“请问您找谁？”
黎悠涵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虽然眼前之人已不再年轻，但不难从那依旧美丽的五官里，看出她年轻时候的风华与美貌。
“你就是黎悠涵小姐吧？”
门外女子笑了笑，但那双眼睛却像刀锋一般，黎悠涵有一种自己被审视的感觉。
“嗯。我就是黎悠涵。请问您是？”
直觉不太喜欢这个人，但黎悠涵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我是舒易的亲阿姨刘伶娟。”
黎悠涵愣了一下。
她没料到舒易的亲人竟会突然上门。
“娟姨？”
身后响起了舒易略显诧异的声音。
“舒易，娟姨这样不请自来，你应该不会怪娟姨吧？”
“娟姨说笑了。”舒易淡淡笑了笑。
“请进吧！”黎悠涵连忙侧身让道，请刘伶娟进来。
刘伶娟转过头，从身后的男人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在外面等着。”
男人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便先行离开了。
黎悠涵不禁又打量了眼刘伶娟。
董事长吗？看来舒易的这个亲阿姨来头不小。
刘伶娟走进屋，将手里的礼包递给黎悠涵：“悠涵，这些东西是给你的。”
“娟姨，您太可客气了，过来玩就行了，不用买这些东西？”
刘伶娟笑了笑，眼睛瞄向了黎悠涵的小腹：“这些可都是大补品，就算你不吃，你肚子里宝宝也是要吃的吧？”
黎悠涵怔住了，还未及开口询问，就见舒易拦身在自己面前。
“娟姨，她一直说怕胖，所以都不肯吃这些补品。”舒易将礼品接过，然后塞到了黎悠涵的手里。
“这都是娟姨的一翻心意。而且为了我们的宝宝着想，你就算怕胖也要吃了。”
从舒易眼里读出了异样和请求，黎悠涵强压下心头的疑惑。
“那谢谢娟姨了。”
刘伶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娟姨，坐吧！”舒易为刘伶娟倒茶。
刘伶娟坐下，看了眼舒易，眉头皱了起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舒易轻笑：“我没事，只是胃有点痛。刚刚吃过药了。”
刘伶娟眉头还是没松开，眼神也有点冷：“舒易，你还想骗娟姨到什么时候？”
舒易心中一跳。
“一个星期前，你出了车祸，昨天才刚刚出院，对不对？”刘伶娟眼中闪过淡淡的怒意，“舒易，你结婚不跟娟姨说，出了车祸也不跟娟姨讲，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是你唯一的亲人？”
舒易轻叹了口气：“对不起，娟姨。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刘伶娟眼中的怒意终于缓和了几分，“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跟你死去的爸爸妈妈交待？”
舒易沉默。
刘伶娟目光又转向了一旁黎悠涵：“悠涵，以后就要麻烦你多照顾一下舒易了，这个孩子就是让人操心。”
“嗯。我会的。”黎悠涵点了点头。
面对这个刘伶娟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压力。
这个女人虽然表面一直带着笑，但眼睛里并没有任何笑意。
“舒易，娟姨今天来除了来看看悠涵，还有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你们婚礼我定在了下个月八号。”
“婚礼？”黎悠涵不解，“我们不是已经——”
刘伶娟迅速地打断了黎悠涵的话：“你们什么仪式都没办，那怎么叫结婚？”
“娟姨，真的不需要了，我们——”
“悠涵，这就是你不对了。既然你是舒易最爱的女人，而且怀了舒易的骨肉，我们家就不能这样亏待你！舒易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我看就这么决定了吧！我安排个时间，在你们正式举行婚礼之前，我要请你父母出来吃顿便饭。”
她决定的事，就只能照她的意思去做。
刘伶娟这次来访虽然没坐多久，但黎悠涵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她问了黎悠涵很多问题，从父母亲人，到工作，到朋友，甚至问起了小时候的趣事……以刚才刘伶娟责骂舒易出车祸的语气来看，她应该早就查清了自己的身世背景，可是她似乎喜欢听别人亲口说出来。
黎悠涵隐隐觉得不安，但这股不安究竟是为了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不容易，送走了刘伶娟，当黎悠涵回到屋里时，看见舒易靠在沙发上微合着双目，眉宇间一片浓重的倦意，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刚才她也感觉到了，舒易面对刘伶娟时似乎并不像面对其他人那样自然平静，他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黎悠涵走到舒易面前，但看到舒易那苍白疲倦的脸色，又不忍心再追问什么。
轻叹了口气，正想给他拿件外衣披上，免得着凉，沙发上，舒易缓缓睁开了眼睛：“悠涵，你愿意和我做真正的夫妻吗？”
黎悠涵的身影刹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