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开始
关允说我喝多了,不过没吐。还说我告诉他,我喜欢他。
这不太可能,因为我确信自己已经丧失说真话的勇气。但是他说这些话时,我只是笑,并没有拆穿什么。这只看似剔透纯洁的瓶子,实则最花心博爱,玩惯了男女感情的人,总是不缺招术撇清责任的。若想继续下去,我便不可以拆穿。让他负责,他会跑掉的。
连爬起来看月亮的力气也没有,身体的疼痛却难以打消想再见他一面的念头。
2012年10月3日
掀开眼皮是纯黑一片,烟酒混和气味肆虐着鼻腔,头痛如虫噬,神智倒总算清醒过来,视线也渐恢复。
床畔是通透的玻璃门,门那边空间狭窄像是阳台,还搁了一把大藤椅。落地窗没拉窗帘,月光照进来,能看到窗子上方的晾衣竿,还挂晒着几件衣物。
那么,这不是酒店?
狄双羽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坐起来,薄被滑落,胸前一阵凉。
低低的有人询问:“喝水吗?”
“嗯。”她漫应一声,心跳响如鼓点。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下床去接水,同样未着寸褛。
小黄灯幽幽,光源不亮,狄双羽仍觉得刺眼,以掌遮光打量卧室内摆设。一张大床,铁艺三脚边桌上,摊着本厚厚的英文书,壁式衣柜拉门半敞,地板上衣裤凌乱,昭示着不该发生的事。
关允端了水回来,寻不见人,定睛才见她裹着薄被在阳台的椅子上蜷着。他将隔断门拉大,“回**来,阳台凉。”
“这是几层?”她问。
“八层。”
“我说怎么看不见星星。”
“多新鲜~哪层也看不见啊,外头那么大一个月亮。”他将杯子递给她,“喝点水。”
她正口渴得厉害,接过水灌了一大口,“我吐了吗?”
“没。想吐吗?”
“不吐。”
他笑,“那就留着吧,免得过会儿饿。”
这下倒是有点恶心了,她指着窗外转移注意力,“今儿月亮真肥啊。”
“刚过完中秋。”他接过空杯放到桌头桌上,顺势取根烟点燃,拿一只烟缸,慢悠悠走到她身边坐下。
藤椅很宽,坐两人还是略嫌拥挤,狄双羽故意危言悚听,“塌了怎么办?”
“不会,以前我和赵珂经常俩人坐在这上边。”他叼着烟,将她抱起搁在腿上。
不知是因为他的碰触,还是突兀出现的那个名字,狄双羽身子一僵。
他仰头吻着她,未全吸尽的烟雾悉数灌入她口腔中。
都说天蝎是很肉欲的星座,狄双羽对这观点持保留意见。她是标准天蝎,**也经历过,虽不至冷感,也不大热衷。可当关允那一口烟雾喷洒进嘴里时,她明显感觉下腹抽搐一般,暖暖**猝不及防地流出来。
薄被自肩头滑下,她主动抱住了他。
他有几不可察的停滞,唇离开她,很快又再覆上,带着烟草的辛辣,啄吻她微凉的脖颈,含糊地问:“你好像特别紧,很久没做了?”
狄双羽语带笑意,“姐姐保养有术。”
“姐姐…”他笑了场,秀长的单凤眼里直反邪光,伸手捏住她下巴,“让我再见识见识。”
受酒精作弄的二人一夜翻覆嬉闹,天亮了他终于泄在她腿间,疲倦地伏下身来,脸颊贴着她胸前,向外看晓色,低喟,“天儿不错。”
狄双羽不甚专心地应和,“瓦蓝的。”
“睡会儿吧。”他合起眼,声音宛如发自梦中。
窗外已有鸟儿喳喳,却完全干扰不到这准备沉睡的男人,她好笑地看他以自己身体为枕,就这么入眠,抚着他汗湿的发,狄双羽轻唤,“关允?”
“嗯?”
“我怎么跟你回来的?”她的身体,他的身体,是怎么样开始的?她不是会酒后乱性的人,他呢?或者不该问这种破坏气氛的话,答案很明显,她其实只盼他能有个动听的说词。
关允费力地抬头看她一眼,“你喝多了。”
她把话往难听了说,“所以你就拐我上床?”
他并没否认,笑了笑,翻身与她并枕,将被子拉高盖过二人肩膀。“从饭店出来,向阳他们吐傻了,你捂鼻子直往我身后躲,完全看不出是醉了。等给他们拦到车打发走,回头我才发现你眼神不对。”
狄双羽这下是真的好奇了,“我什么眼神?”
关允望着天花板上记忆中她的表情,抽象地描述,“很慌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狄双羽不理解,咬咬姆指指甲,“还有呢?”
他和颜告诉她,“你说你喜欢我。”
狄双羽笑得大声,“我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酒后吐真言这才能呢。”
关允白天还约了别的饭局,中午从公司开了辆车出来,先送狄双羽回家。路上又说:“要不一起去吧,我谈事情,你在旁边好好吃点东西。”
狄双羽婉拒,“回家补觉。”
“一上午还没睡够?”
“您让我睡消停了吗?”
他哧哧笑道:“不说你自己不老实。”
狄双羽勉强作个笑脸,合了眼不再同他搭话。
他也没再出声,按导航所指将车开到她家小区门口,解了安全带,倾身为她打开车门。“好好休息下。”收回手伸手揉揉她发顶,忽然低头在她脸侧亲了亲。
在**与他**纠缠也未觉害羞的狄双羽,不知何故为这种小动作心脏猛跳,慌得连声再见也没说,逃也似地下了车。
上楼来倒头就睡,醒时窗外漆黑,光景不明。床头水杯空了,她想去倒些水,一起身险些跌滚下床。宿醉加纵欲使她整个身体处于一种刚组装完的磨合状态:静止还好,稍一活动就各种酸疼,走路为甚。
看看时间已是夜里11点多。接了杯热水,步履维艰地移至窗前。想起关允家那把破旧的圆藤椅,摆在阳台的位置正好,窝在里头,夜可观星望月,朝可赏雪听雨。
羡慕了一会儿,转身想把电脑椅拖过来效法,才抬起来就脱手,胳膊完全使不上力,大腿根发抖,疼得她好想笑,瘫倒在**揉腰捏腿。手机嘀哩一声,是关允的信息:好大一个月亮。
还月亮……狄双羽哭笑不得,回复他:关总,您太疯了。
他问:果然伤到你了吧?
她反问:真伤到了您又能怎么样?
他说:起码要道个歉啊。
她觉得没必要:一夜情嘛,难免。
知道没有下一次,这夜就会更肆无忌惮一些。
狄双羽也知道自己说话好没意思,有些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一夜情就是其一。男男女女大可张扬地玩着,但如果说出来,就不是张扬,而是不要脸了。
那条信息发出如石沉海。狄双羽攥着手机,蜷在**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睡得很沉了,被短信声吵醒。
关允问:真的就只是一夜情吗?
狄双羽倒打一耙:别没意思。
我喝完有酒是有点疯。
您太谦虚了。
能别总您您的吗,听着真他妈怪。
只是对领导习惯性地尊称……
得了吧,没觉得你把谁当过领导。
可我也从来没想要上您的床。
可你很迷人,昨晚认识了个不一样的双羽。
……
一起看看月亮也好,非要回去干什么?
我恨月亮!
月亮一定很容易把人妖魔化,皓皓白光下,身体的疼痛还没消,想马上再见到他的念头,却持续强烈起来。
够不着的月亮其实照得到每一处,在不知方向洒过来的月光中,狄双羽掐着手机,与关允发短信至天亮,她知道二人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但如何继续下去,也没有概念。仰在**,望着头顶窗的方向,一直到月光换成朗朗日光,已难为单薄窗帘所阻,刺目地明亮。
很想就这么合了眼睡去,偏偏脑子里各种念头层出,不得安生。刚有些疲了,又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恍恍还以为仍是关允的短信,结果是上司来电要资料。狄双羽没睡醒,不太耐烦地应下,爬起来开了电脑发文件。
QQ一登意外看到一个好久不上线的家伙头像鲜艳。
霜雨:易小峰?
小峰:在上班吗?
霜雨:放假。
小峰:北京?
霜雨:是啊,你怎么上线了?
小峰:我也在北京了。
他回国了?狄双羽转身抓起电话打过去,“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刚睡醒,在酒店上网,你居然在线,太好了。”
电话里声音欢快,狄双羽可笑不出来,“是很好,你现在回国都不用事先通知我了。”
“其实——”他拖个长音,语气低落了些,“妈说你很忙,十一还要出差,也不能回家。我都不知道要不要给你打电话,怕你在外地。”
狄双羽一时语塞,“……是要出差,不过今天在。”
“那出来吃个饭吧,哪里有好吃的羊肉啊,你一定最熟悉了。”
狄双羽不是肉食动物,但肉类里最爱吃的就是羊肉,各种料理方法都喜欢。易小峰也很爱吃,易小峥却受不了膻味。一般来说,狄双羽爱的,易小峥都会去爱,唯独羊肉实在习惯不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属羊的缘故。
这对兄弟生得很蹊跷,模样迥异不说,性格爱好也没点像的。
与白皙俊美的哥哥不同,易小峰外表憨实明朗,三人之中他年纪最小,却最高大粗壮。是那种传说中的阳光男孩,狂爱户外运动,不喜阴凉,晒得一年四季都皮肤黝黑,偏又常常大笑,满口白牙直反珠光。
看得狄双羽好生羡慕,低头撕着盘里的肉分他一块,“羊背上国家混的人,居然还没吃够这一口。”
肉放在盘子里,易小峰没有立刻吃,目光专注在她脸上,“瘦了呢。”
狄双羽咧嘴,“在减肥。”没吃没喝睡了差不多24小时,不瘦才怪,她又是一瘦先瘦脸的体质。
易小峰不赞同地皱起了眉,“都没人在身边,学着照顾自己啊。”
“你就不要惦记我了。”面对他的关心,狄双羽总是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接受,“在外面这么多年,除了每个月还例假,我现在就是一爷们儿。”
易小峰在澳大利亚从上学到工作快十年了,期间也没回国几趟,汉语忘得差不多了,她的话他听不太懂,总之看她溜尖的下巴就心疼,伸手捏了下,“傻傻的……”
“满手是油……”狄双羽躲开他的碰触,“别闹,把杯子碰掉了。”
他乖乖听令,嘴上却不肯饶她,“还像小时候一样管东管西,不许做这个不许碰那个的。”收回手抓肉塞了满口,边吃边斜转了眼珠回忆,“当初爸回来就跟我和哥说,新妈妈家有个可厉害的女儿,功课超级好,又会跳舞唱歌,还很会画画,写一手漂亮字,就是脾气坏。”
狄双羽失笑,想起随母亲初进易家时,小峰对她的确是又敬又怕的,不太敢接近,不过也只有几天的生疏而已。“叔叔还好吗?”
他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前几天电话里说血糖不太稳定,上月底还住院观察了一阵。不过没事,肯定又偷偷喝酒了。”
“节前工作多,过两天时间充裕的话,回去看看他们。”
“那最好了。”
“你呢,好不容易回国也不说到家去看看叔叔?”
“下次吧,这次连北京都只能待一天,还是我硬加出来的行程,所以之前也没告诉你。”
“原来这样~”狄双羽嫌弃地撇嘴,“还以为你故意给我惊喜。”
他眼神一柔,“那你见到我高兴吗,小小?”
“叫我什么?”狄双羽执一根细细的骨头点在他鼻尖上,“没大没小。”
两人其实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易小峰因为晚了三个多小时,两家并一家时,被命令叫她姐姐。狄双羽不称呼继父为爸爸,对别人提起易小峰时,却总说“我弟弟”如何如何。当然易小峰并不为这种亲切感到高兴。
若说易家兄弟二人还有相似之处,大概就是都喜欢狄双羽这件事了。
留学的前一天,易小峰对狄双羽表白,结果却是换来她与哥哥恋情的公开,一时间如遭背叛,恼怒又伤心,出国整整两年不跟他们联系。
没多久易小峥被公司送出国培训,也去了悉尼。易小峰别扭劲儿早过了,哥俩儿异国他乡见面,当天喝了很多酒,小峰鼓励哥哥,“你回国就向小小求婚吧。”说着就往国内打电话,高声问:“小小,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在狄双羽骂声中大笑,把电话丢给哥哥。
易小峥无奈地听狄双羽对他不教学好领弟弟喝酒的数落,好长的说词,让他忍不住打断,“小小,等你毕业,我们结婚好吗?”
那年狄双羽读大二。
期末考试结束,她在走廊里拨通易小峥的电话,认真地拒绝了他。
易小峥是去海边的路上失事的,当场死亡。车速非常高,撞上桥墩后,租来的小座驾已完全变型。
一段时间,狄双羽与这个家的所有人断了来往,包括亲生母亲,怕被责怪,更怕触痛继父和弟弟的心。后来她曾问过小峰,“会恨我吗?”
他说会。“为什么选择了我哥,又不好好珍惜。”
多年后他再次重复了这番话,然后说:“但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就这样丢下小小你不管。”
易小峰问:“你就这样一个人,是在忏悔吗?”
狄双羽愈发烦燥起来,“我不会让那么不健康的情绪维持太久。”
易小峰摇头,“你总是表现得很冷漠,实际……”
“而你就总是喜欢给我贴标签。”狄双羽生硬地抢白,“峰啊,我们难得见面,吃吃肉,喝点酒,聊聊彼此的生活,不好吗?”
他不依不挠,“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狄双羽叹口气,“你所谓的好,要怎么界定呢?”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人的幸福?过得好与不好,如果连自己都无法判断,作为旁观者,又怎么敢评价呢?
无奈的是,明知如此,她仍要被衡量。
关切的话在耳边,却被屏蔽在心外,一双眼瞟着窗外,忽然间连应付的心思也没了。
微觉气氛变僵的易小峰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吃着东西,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终于说:“好吧,小小,我不再提大哥了,你别不开心。”
狄双羽摇头,笑了笑,“我没不开心,只是太久没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易小峰单纯地信任了她的说词,“说说你的工作吧,有出书了么,送我几本。”
“你还看得懂汉字吗……”正要奚落他,手机响起。
关允低问:“还在睡吗?”
“没,我弟来北京,下午就要走了,正陪他吃饭。”
“我要去机场接人,顺便送他过去?”
“稍等。”捂着话筒,她问易小峰,“几点钟飞机,我找人送你去机场?”
易小峰摆手,“我等下还要去见个朋友。”
狄双羽没多加客套,如实回了关允。
关允漫应,“扬州有个媒体的朋友来北京,安排他吃晚饭,你没事来给暖个场呗,都是搞文字的,有共同语言。”
狄双羽问:“是和瑞驰有合作的吗?”心想如果是的话,她可能本来就认识。
关允哧地笑出,“放心,老容不去。”
容昱从来是现用人现交人的主儿,根本不会费心维护媒体关系,狄双羽只是随口一问,可听关允这语气,倒像是认为她在刻意回避容昱。她当然没必要,却也没多解释,挂了电话,有一瞬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