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迷魂汤涂面包

在和胖虎交往之前，我对理科生是有刻板印象的，认为他们普遍情商和智商成反比，不善言辞、心思单纯。这个印象形成的原因已不得而知，但却使我在得知胖虎是理科生时瞬间提升了对他的好感度。比起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为人处世上的笨拙不但让人觉得老实可靠，还有一点儿蠢萌。有了这层光环加持，我便不再用严苛的男友标准要求胖虎，遇到他在现实世界不灵光，比如买了一斤草莓里面有半斤草的情况的时候，我也不忍责怪，只是爱怜地拍拍他，说“下次我来就好”。

但是随着和胖虎交锋得越发频繁，又通过他认识了一群理科生（我竟然不知道理科生有如此庞大的数量，以前他们对我来说只是墨西哥沙漠巨型仙人掌一样的存在）后我发现自己错了，这些仙人掌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所谓的不谙世事往往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有一套自己的价值体系且非常固执，如果把他们交流时产生的不畅当成理科生的木讷，那实在是一种误解。

胖虎的思维是总结归纳式的，他习惯先将五光十色的现象进行分类，继而寻找一个简洁、高效的解决方法，用他的话说就是不断追求最佳算法。胖虎就是这么搞定我的，他亲口承认：“不然我根本追不到你，因为我完全不懂女人。”

胖虎不了解女人，他对女性的认知仅限于把女人的容貌、身材分为上、中偏上、中、中偏下、下五个等级，且以赵雅芝和关之琳为最高等级。至于女人在想什么，对他来说就如同银河系外的一个黑洞。对此最有力的证明就是我们的吵架记录——

胖虎：“我觉得不好看所以没吭声，你又让我说实话，我说丑你就生气了。你说下次不要我陪你逛街，可是下次我真的不陪你又生气了。”

胖虎：“你已经说了一个小时了，重点是什么，主题是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说的是我的感受，你没有共情能力吗？”

胖虎：“什么是共情？下次你能不能先……最好是在第一句点题，然后再说情绪和感受？因为我完全找不到句子和句子之间的逻辑关联。”

胖虎：“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每次只争论一件事，争论完再说下一件？所以现在你是因为哪件事在生气，我没有倒垃圾，还是你提醒过很多遍，还是上个月我把钥匙弄丢了？我脑子有点儿乱。”

在这种沟通效率下胖虎能只遵循一种法则，花半年时间把我追到手又花半年时间娶回家，我只能为自己的天真深深懊恼，更为曾对理科生抱有“欣赏的看轻”态度而后悔。

至于胖虎奉行至今的法则，被他概括为“喂养”，而具体的实施方略就是送礼物。胖虎再不懂人情，也知道女孩喜欢礼物。只是在实验和数据采样的初期，他只知道送，对送什么却完全不得章法。我曾收到过一个电脑键盘，一个形状可疑的垫子，一个打开后是护手霜的巨型桃子吊坠，等等。

有次我们一起去三亚旅行，晚上胖虎突然关掉酒店房间的灯，借着莹莹月光一脸神秘地说：“我有个礼物要送你。”当时我们已经交往了大半年，我以为他要求婚什么的，捂着嘴心里小鹿乱撞。胖虎见我这副表情也很兴奋，手从身后绕出来，上面托着一个沉甸甸的、硕大的球状物。我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了半天才辨认出那是个椰子，我礼节性地哇了一声，胖虎很开心：“怎么样，惊喜吧？”接着他把椰子往我怀里一塞，开始满房间找工具，那晚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在专心研究怎么劈开那只椰子。

当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胖虎满头汗水地蹲在阳台，一次次抱着椰子砸向地面。他在月光下的剪影像极了一只大猩猩，可他全情投入，一脸的坚毅和执着，那景象真是又滑稽又令人感动。

除了表达爱意，礼物也是胖虎解决纷争的利器。有天晚上他在外面玩游戏忘记了时间，直到天光大亮才猛然惊醒。但据他的玩伴回忆，胖虎只慌乱了几分钟便镇定下来了，接着不慌不忙地起身去麦当劳吃早餐，然后去最近的金店等到它开门，买了一对璀璨艳俗的金耳环。回到家胖虎脸还没进门，就先把胳膊伸了进来，语气殷切地说道：“特意给你挑的，试试看喜不喜欢。”

一段时间后，胖虎总结了我看到礼物时的表情和事后处置它们的方式，喂养的内容渐渐靠谱。开始是不出错的礼物，比如巧克力、鲜花、香水，接着他学会了察言观色，听到我无意间说最近喜欢什么就去买下来。再后来他不知怎么突然悟出礼物的贵重程度和成功率成正比，虽然并不太懂其中的原因，却渐渐能将几个大品牌的名字念得朗朗上口了。

这种能力在胖虎去英国留学，我们的感情风雨飘摇时达到巅峰。一年半中胖虎先后回国三次，第一次带回一个古驰动物图案的限量包，第二次带回一条蒂芙尼的项链，第三次递给我一只沉甸甸的酒红色木盒，里面是一枚整一克拉的钻戒。除此之外，胖虎自始至终不多言语，对他的情敌置若罔闻。在如此从容沉稳的气场之下，终于，我再也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了。

可怜当时胖虎只是坚持这唯一的法则，至多是在实施过程中不断优化、改进，我却凭借文科生丰富的想象力为他分析出家中多金、为人大方、细腻体贴、锐意进取等不下十项优势。

更可怜的是我手中所有已是胖虎的全部积蓄，他背后我所臆想出的闪闪发光的金山纯属子虚乌有。我气急败坏，骂他虚伪骗人、装大尾巴狼。胖虎瞪起一双清澈的小眼睛说：“我不偷不抢不借，花光自己劳动所得给你买东西，哪里骗你了？你说给一万个人听，一万个人都会说这就是爱。”奈何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我带着一身行走的家当去告诉闺密我的婚讯，看到闺密上下打量艳羡的目光，我说：“所见即所有。”她笑：“可不就是你的吗？”我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的意思是都在这儿了。”

不知是不是先前用力过猛，一时刹不住车，婚后三个月不到，胖虎又将一支万宝龙的钢笔递到我跟前。我摸着笔套上光泽深邃的蓝宝石，欣喜之余，心态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我说：“胖虎呀，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老买这些贵重的东西我跟着心疼，买点儿便宜的表表心意就好，还是生活费多交一点儿，你说呢？”胖虎点头。

于是，两周后的生日我收到了一件GAP的白毛衣，我欢欢喜喜地接过来连声说：“这就好，这就好，物美价廉。”我第二天穿了一天，到晚上毛衣袖子上、下摆处满是绒球。我叹了口气，把毛衣叠好放至橱顶，有些怀念从前的时光。胖虎问：“毛衣你怎么不穿了呢，不喜欢吗？”我说：“礼物什么的以后就免了吧，都是一家人了，不讲究这些。”

本来胖虎的“喂养”计划就算到此为止了，既然已经娶到我也算大功告成了，可事情后来的发展却有点儿让我始料不及。不送礼物之后，胖虎的嘴巴开始变甜了，不但吵架后“对不起”说得勤，一向言简意赅的他竟然也开始说一些有的没的了。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表达出我的困惑，胖虎悠悠道出原因：“我妈说的，要给糖，不给糖娶不到老婆。娶到了也要给，不然老婆会跑。不管虚的还是实的，都要给。”我叹了一口气：“你们一家子还真都是追求真理的人才。”

大概是发现说话没有成本，胖虎口头的糖也越给越贵重了，都是许些宏伟愿景什么的。我顾及他的自尊心一般都随他去，反正听听又不费耳朵。一次我正在铺床，胖虎说：“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现在市值三个亿，我手上的期权起码值两千万。”我忍无可忍，抄起枕头丢过去，胖虎这才有所收敛。有时他实在词穷了，就贱兮兮地凑过来说一句：“说真的，我命里绝对旺你……”

这天晚上快睡觉时觉得肚子饿，我抓了一袋面包坐在**吃。胖虎脸对着电脑说：“妞，我刚买了一张彩票，最高奖金是一个亿。如果中了，我就带你去纽约第五大道买东西，想买什么买什么。”我舍不得丢面包，只好幽幽地说：“胖虎，你又给我灌迷魂汤。”胖虎突然跳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了句文采飞扬的话：“迷魂汤涂面包，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