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意外

对于鼎盛公司的销售业绩,易元龙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的心理存在。他一方面想把业绩做好,一方面又担心业绩太过冒尖。担心是因为树大招风,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但是,销售部的整个氛围都是积极向上的状态。虽然明知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存在,但这种持续进步的状态基本可以弥补那些小的漏洞,使人不易察觉。

整个销售部从上至下都是底薪加提成奖金的薪酬模式,如果想横加阻拦这种持续发力的模式,并在整个行业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业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整个团队都已经形成了一种向前冲的动力习惯,每个人都希望拿到满意的高薪,自然会努力朝前冲刺。如此循环,想打乱重组无疑等于扼杀整个团队的动力。

在这种状态持续了三个半月之后,易元龙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再次被谢永昌邀请去汽车商会喝咖啡。

职场上最担心的就是领导请自己“喝咖啡”,此“咖啡”非彼咖啡,其中滋味怕是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体会。

谢永昌先是拿出一份汽车商会上个月的业绩报告,递给易元龙看。易元龙瞄了一眼之后便冒出了冷汗。这个报告中的数据十分详尽,甚至连所有公司的进店客流批次和保费金额都写得清清楚楚,更让他紧张的是,鼎盛公司十分招摇地屹立在第一名。

这个结果既是他希望看到的,也是他所担心的。

“三个月前,还是隆鑫公司独占鳌头,现在你们公司已经独领**三个月了。”谢永昌点燃一支烟仰靠在沙发椅上,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的易元龙,“都这么久了,于公于私我都对得起你了。作为朋友来说,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给你解释得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向你逐一解释了,也给你充足的时间,让你考量了这么久。但是,结果让我很失望。”

易元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为什么不愿意把握?”谢永昌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大家抱团赚钱不好吗?我觉得商会给大家提供这么好的一个平台和交流的机会很是难得,大家不但可以相互学习,还可以参加很多由商会牵头组织的活动。你也知道,咱们泉海市汽车圈的重要活动一般是由商会组织的。你们上交的那点会费,对于从中获取的利益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所以,我十分不理解你的想法和顾虑。”

“但我……”易元龙解释说,“可他,毕竟是我的亲外甥。虽然不成器,但我还是要有长辈的姿态,尽量耐心给他建议。如果大家的认识和想法能够达到一致,岂不是皆大欢喜嘛。”

“有用吗?”谢永昌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易元龙。

“暂时……还没有。”易元龙尴尬地说。

“暂时?”谢永昌的表情严肃起来,“你都暂时多久了,我这个朋友也是仁至义尽了。如果你要执意如此的话,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提及春秋季车展的事情。你都让我如此难堪了,就不要再来为难我了。”

易元龙知道谢永昌这次真是生气了,但春秋季车展是泉海市全年影响力最大的车展,如果不参加的话,对经销商来说,不仅仅是失去两次展示自己的机会,也一定是一个很大的收益损失。

“谢会长,去年秋季的车展我们没有参加,今年春季的我还是希望您能为我们争取一下,不然……”

“你总是这样破例的话,你让我怎么给近三百名会员交代?你身为行业翘楚,理应起个好的领头作用。我并不是非要逼着你们加入商会,而是因为你们公司在泉海市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你们不加入商会,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否定。对我们商会的会员企业来说,无疑就是最大的反动力。”谢永昌生气地说,“虽然说汽车商会是个民间组织,但它也是得到有关政府部门的认可和批准的。你们公司这样明目张胆地唱反调,觉得很光荣吗?”

“不不不……谢会长您误会了。”

“不要再跟我玩什么江湖套路了,你说的话和你做的事情不相符,我给你的机会已经够多了,以后不会再给你机会了!”谢永昌神色郑重地说,“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加入商会,不会影响五月份的春季车展;要么就自生自灭,更不要再拿参加车展的事情来为难我了。”

“这个……”易元龙面露难色,十分为难地说,“能不能再给宽限一下。”

谢永昌态度十分坚决地摇摇头,肯定地说:“没有任何可能。”

“情况您了解的,我现在还不能跟他闹僵,毕竟还不到时候。”易元龙苦恼地说,“如果现在太过僵化的话,我明显就处于被动局面了……”

“还有一个方法……”谢永昌突然打断了易元龙的话,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倒是可以一举两得。”

“什么方法?”易元龙十分好奇。

“不用签订正式协议,直接让相关业务入驻公司,我私下给你享受商会的同等权益,然后对会员宣称你们公司已经加入商会了。”谢永昌解释说,“反正冷子勋只负责大客户部门的相关业务,对其他增值服务不管不问的,你应该对他有所了解的,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怀疑什么的。”

易元龙听了表情一僵,他没想到谢永昌会想到“瞒天过海”的招数。他惊讶之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心里默默揣摩着什么。

“你不用担心你们没有签署协议而享受不到相关服务,如果你不信任我,咱俩可以私下签个协议作为约定。另外,我原来给你说过,深入合作之后给你的好处一样都不会少。”见易元龙有所动摇,谢永昌趁热打铁地说,“你现在不要急于回复我,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你没有回话,我就当你放弃。朋友归朋友,工作和业务上,那我们就按照正常的来。”

谢永昌的这番话直接说到易元龙的心坎上,他沉思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这场游戏从一开始易元龙就处于被动地位,面对游戏规则,他只有默认的份儿。但他觉得谢永昌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轻而易举就把他的想法和顾虑揣摩得一清二楚,而且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他丝毫没有挣扎的余地。

冷子勋的车子在精神病医院的停车场停了下来,他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室,抱着一束精美的白色马蒂莲朝医院走去。

到了六楼,冷子勋轻车熟路地顺着走廊朝左拐,然后站在606室的门外习惯性地先透过玻璃朝里看——母亲易元凤正坐在一张单独的沙发椅上打盹。

在护工的帮助下,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悄悄地把花束放在床头的桌面上,然后才轻轻朝母亲走去……他蹲在母亲面前打量着正在打盹的母亲,几天不见觉得母亲的白发又多了一些,面容也憔悴了许多。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内心涌起阵阵酸涩……

护工见状,立即走了出去。

“泰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母亲易元凤突然睁开眼睛,神色激动地打量着冷子勋,显然把他当成了已经去世的冷泰祥,“我知道你工作忙,但你也不能这么久才来看我啊?你不要给我送到这个地方来,我又没有生病。我得赶紧回去给子勋做饭吃呢,他还长个子,千万不能大意……”话没说完,易元凤又突然神色茫然地沉默起来。

冷子勋对这个场景已经习惯了,母亲经常把他当成父亲。他忍着内心的酸楚,起身用手给母亲的头发理了又理,轻声说:“妈,你还好吗?”

易元凤也不理会,起身站了起来,然后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她的双眼一亮,快步走过去双手捧起拿束马蹄莲,红着眼睛笑着说:“泰祥,你都多久没有给我买花了?今天难得你这么有心,我真开心。”

冷子勋怜爱地望着母亲,他的双眼红了又红……自从父亲冷泰祥去世之后,母亲便患上了抑郁症,病情也一年比一年严重,加上又有点儿老年痴呆,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嘴巴里念最多的也就是父亲和他。

“子勋,不哭啊,妈妈喜欢你……”易元凤把抱在怀里的花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轻轻摇晃起来。

冷子勋走过去扶着母亲坐在了床边,他拉着母亲的手仔细端着母亲,听着母亲毫无逻辑的臆想之词。不知过了多久,易元凤突然停止了说话,转头看向冷子勋,像是努力思索了很久这才说:“你是子勋吗?”

“妈,我是子勋,我来看你了。”冷子勋一阵激动,没想到母亲突然认出他了。

“你舅舅对你好吗?”母亲满脸慈爱地说。

冷子勋一阵哽咽,他犹豫了一下,红着眼睛点头说:“放心吧,他对我很好。”

“是啊,哪有舅舅不疼外甥的,他毕竟是你亲舅舅,由他帮着你,我也就放心多了,我毕竟也就这么一个弟弟,你一定要听话啊……”易元凤停了下来,她的表情呈现一种痛苦状,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爸爸什么时候才来接我?我不想待着这里了。”

“妈,你听我说……”冷子勋双手轻轻摩挲着母亲的后背,轻声说,“你现在生病了,等疗程一结束,我就接你回家。但在这段时间里,你一定要配合医生治疗,我一有空就会过来看你。”

易元凤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望着怀中的马蒂莲出神。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手里的花束走到柜子前,用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冲冷子勋做了个禁言的动作,然后蹲下去打开了柜门,拿出一朵已经干枯的康乃馨,走到冷子勋旁笑着说:“泰祥,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知道我喜欢马蹄莲,还让小罗给我送这个花来。不过,看在你工作忙的分上,我就不计较了,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快点把我接回去。”

小罗?

冷子勋接过母亲手里干枯的康乃馨,想了又想,觉得母亲嘴巴里的“小罗”应该是罗明杰。因为罗明杰在去汽车商会之前一直是父亲冷泰祥的司机兼助理。父亲冷泰祥去世之后,罗明杰就跳槽去了汽车商会成谢永昌的助理和司机。

此后,他们便极少有来往。

除了此人外,冷子勋想不出还会有谁来看望母亲。

但他不明白,罗明杰是怎么知道母亲在这里住院治疗的,又为什么会突然来看望母亲呢?

带着这个疑问他回到鼎盛公司。

没想到,刚到公司就和韩俊一起被易元龙叫到办公室大骂了一顿。易元龙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他像是一个天生没有安全感的人,随时都处在紧绷和狂躁的边缘徘徊,似乎发脾气成了他唯一的排遣内心压抑的方式。

而此时,他的状态似乎更差。

“难道你们连‘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也不明白?”易元龙劈头盖脸先来一句,“现在你们销售部的业绩是相对比较稳定,但这也不足以成为你们炫耀的资本!售后的业绩目前是不尽人意,现在也只是暂时。我劝你们善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说不准最终的胜利者是哪位,务实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听着这番话,韩俊和冷子勋的内心忍不住紧了又紧,暗自猜测是不是赵大明把那天晚上私下吃饭喝酒的事情向易元龙打了小报告。

“我看了一下数据,你们销售部的投保率近一个月有了下降的趋势,而且续保工作做得极不到位。我今天找了赵总监沟通了一下,虽然他觉得这不是影响售后产值的主要原因,但我觉得还有必要提前规避。毕竟,投保率上去的话,对售后的整体产值还是能产生很多积极的影响。”易元龙眉头紧蹙地看向韩俊,用警告的口吻说,“我刚从售后前台经过,亲眼看到有两名销售顾问趾高气扬地在那儿指挥售后人员。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来你平时就是这样教唆你下属的,不然他们怎么会如此张扬跋扈?”

虽然易元龙打发雷霆,但韩俊和冷子勋同时轻吁了一口气,至少他们可以肯定并不是赵大明打小报告造成,而是因为两个部门的沟通问题。

“这是我的问题。”韩俊立即机智地承认错误,“我今天开夕会的时候一定重新教育一下他们,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以后争取多和售后部门沟通,尽量让两个部门衔接得更加顺畅一些。”

“什么叫尽量?”易元龙挑着眉头瞥向韩俊。

“口误,口误……是一定,一定。”韩俊赶紧纠正。

易元龙白了韩俊一眼,收回目光后怒视着冷子勋:“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你们俩心里有个数,虽然销售部整体业绩看着还可以,但有些环节和部门还是漏洞百出,原地踏步……”他稍作停顿,意味深长地说:“当个人的步调跟不上公司发展的时候,淘汰是迟早的事,当公司的发展跟不上市场也是这样的命运。所以,你们不要沾沾自喜,希望多多审视自身存在的问题才是正经事儿。”

面对易元龙突如其来的批评和敲打,韩俊看起来似乎比冷子勋更紧张。冷子勋自然明白易元龙的话意有所指,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听着,也没有做任何反驳。他已经习惯了每周一批的节奏,偶尔面对“加餐”的局面,他也习以为常。自从上次在总经理办公室和易元龙发生冲突之后,他再也没有正面和其发生冲突。哪怕易元龙把他说得一文不值,他也可以面无表情地听下去。

两人耷拉着脑袋,任由易元龙责骂过瘾之后才返回办公室。

冷子勋点燃一支香烟,开始新一轮的自我审视……当初父亲冷泰祥在位的时候,他把易元龙从售后车间调到大客部门工作,直到冷泰祥去世后,易元龙才登上总经理的宝座。现在,虽然是冷子勋在做大客户的工作,但大客户部门开展工作所需的资源仍是易元龙所熟悉的,只要冷子勋有大动作,易元龙基本都可以有所察觉。他所苦恼的并不是如何把业绩做到极致,而是拿捏分寸,太好会被打压,太差会挨批。

虽然冷子勋表面镇定,但目前的状况明显不是他想要的,他觉得不能长久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他真的要成为废材了。

他明白公司的现状就像是一个镀金的机器,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内部的几颗重要螺丝早已经腐锈斑斑,随时都可能导致整台机器瘫痪。

想要改变现状,以他目前的处境来说似乎很难。

他明白,如果再不加快进程的话,或许他真的会成为罪人。

在下班前,彭越敲响了夏绽放办公室的门。

“我想问问你,咱们确定要和福乐保险公司合作吗?”彭越刚落座就问了一句。

夏绽放有些疑惑不解:“福乐保险公司?我们合作的公司不是已经有好几家了吗?”

“你不知道?”彭越有些诧异,“我还以为这是你们领导的共同意见呢。我就说嘛,放着好好的老保险公司不合作,偏偏去找个新公司合作是什么意思?”

“我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要和福乐保险公司合作的事情,你会不会弄错了?”夏绽放追问一句。

“怎么可能?人家已经装完机器走人了……”彭越想了想,不可思议地说,“只听说他们公司给的保险返点相对于其他保险公司要高出一点点。但现在有两个问题,首先,这毕竟是近几年新生的保险公司,很多客户并不认可,客户往往还是趋向选择有老资历且自己熟悉的保险公司,如果强推的话,肯定会引起客户反感。其次,像其他老资历的保险公司有几十年的历史,都是经历过市场考验的品牌公司。他们的信誉度比较高,理赔流程也都比较熟悉,最重要的是他们拥有庞大的客户基盘。当然,这不应该是我和你操心的事情,但谁都知道庞大的客户基盘代表着可以消费客户群体就大,出险的比例和事故率也会增高。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放着这些信誉高的老品牌公司不合作,偏偏来找一个小众公司合作呢,这应该属于大忌吧?要么是利人主义,要么就是傻瓜思维。”

夏绽放的确不知道和福乐保险公司合作的事情,按理说这样的事情韩俊理应和她沟通,毕竟她和彭越才是和一线员工近距离的接触者,要想顺利实施,他们肯定要先知道,才能够更好地给销售顾问和客户解释。但事实是,她从未听韩俊提及过这家保险公司。

“或许这只是公司不好意思推辞的关系户,应该只是给彼此留个颜面,象征性合作而已。不然,韩总监怎么没有通知大家。”夏绽放说,“所以我们不用介意,还是按照原来和其他保险公司的合作习惯进行就行了。”

“不是这样的!”彭越立即义正辞严地反驳,“就是因为我刚才和福乐保险公司的人沟通过才来找你的,他们表示至少要占我们公司总投保份额的百分之五十,还说如果达不到不仅仅是返点受影响,主要是他们的领导和我们的领导已经达成合作协议了。”

夏绽放有些诧异,一直以来保险公司和汽车公司的合作都是互利共赢的关系,保险公司想要客户资源和保费,汽车公司想要返点和送修。态度如此强硬的保险公司,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我回头再问问韩总监……”夏绽放想了又想,交代说,“在我没有给你回复之前,你让大家还按照咱们之前的合作方式进行。”

“好的。”韩俊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蹙着眉头想了片刻,说,“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还是说一下为好。”

夏绽放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也算是我的一个提议……”彭越犹豫了一下,才说,“不知道你还记得吗?之前咱们公司为了追求单车利润,以‘捆绑销售’的形式进行新车销售,这种做法短期之内是可以立竿见影看到效益的,但长久下去就呈现出疲软的状态。结果不但附加的精品无法出售,就更不用提售卖新车了。我当时私下对祝军建议过这种方法不可取,和杀鸡取卵是一个道理,久而久之,不但对公司造成负面影响,甚至会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转。当时,可能祝军觉得我一个销售顾问操的心有点漫无边际,估计也只是听听罢了,公司并未作出任何的政策调整。直到后来,销售状态停滞不前,被隆鑫公司甩了十八条街之后,才引起公司管理层的重视。”他稍作停顿,认真地说,“现在或许还不该我来操心和提议,但今天坐在零售经理位置上的人是你,而我作为你亲自提拔的下属,我必须得对你负责。今天,不管你能不能听进去,我都要对你说一下。”

“你的意思是?”夏绽放觉得彭越话里有话。

“咱们的精品部每个月都有任务指标给销售顾问,之前一直都是按照售出精品的总金额算。但精品部的兄弟们悄悄跟我说,现在上面有任务,需要指定某一品牌的精品来完成,而且,完成的总量要占据个人总任务指标的百分之八十。”彭越为难地说,“从这个数字上来看,倒是问题不大,反正都是完成指标,总基数也没有增加。问题在于客户不是全部受我们控制的,这和选择保险公司是一个道理,客户想要选择甲公司,你非要给他推荐乙公司,这不是明摆着和客户闹矛盾吗?”

夏绽放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新进保险公司和精品部都莫名出现了强加项目。一般情况下,这些都应该提前沟通的,但她居然一无所知。

“现在已经开始实施了吗?”夏绽放问。

“应该还没有开始,只是我和保险公司交流了几句,感觉应该也快了。精品部那边的话,是精品部主管悄悄告诉我的。”

夏绽放点点头,这种反常的现象让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情暂且搁置,我们先静观其变,看看领导是什么计划和安排。如果对业绩造成负面冲击的话,我们再及时反馈意见吧。毕竟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接到正式通知。”夏绽放若有所思地说,“另外,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好了,只要我能办得到。”彭越说。

夏绽放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了一个名字,推到彭越的面前,问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彭越拿起纸看到夏绽放写的“韩世鹏”三个字,他看了又看,回答说:“不认识。”

“我无意中听说你曾经接待过他,你再仔细想想。”夏绽放有些失落。

彭越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他在鼎盛公司这么久,接待的客户根本数不过来,年份久远一些的必然是记不住的。

“他是阳光汽车租赁公司的负责人,头发卷曲,人长得比较精瘦……”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彭越说,“是的,他起初进店的时候是由我来接待的,我给他讲解了半天,他才表示是阳光汽车租赁公司的,想团购,所以我就把他转交给大客户部门的冷经理了。”

“据说他对你的服务很满意,不然当初也不会同意签署订单……”夏绽放有些失落地说,“不过,最终还是被我给搞砸了。”

“这很有可能只是对方的一个噱头而已,你不用太在意了。”

彭越知道夏绽放把冷子勋订单搞砸的事情,但不明白为什么她又会突然提到这事。

“虽然这件事过去很久了,但这始终是我心里的一道坎……”夏绽放神色有些失落,“后来对方给的理由是有更好的价格出现,所以才没有和我们合作。我之所以想让你帮忙,原因有两点,首先是和他们公司持续合作的竞争者是谁,这一点或虚或实,但对方一直没有说;其次就是我想归还冷经理订单。你知道的,上次我接到美佳连锁商超李先生的二十五辆车时,本来想归还给他的,结果被公司知道了,就直接给否定了。所以,这次我想私下先沟通,沟通好之后直接让冷经理去接洽,这样的话就应该没问题了。”

彭越点头表示理解,他郑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有接触这个人的基础,而且他对你印象一直很好。我想让你去接触这个人,了解竞争对手是谁,如果能够谈成一笔订单,那就更好了。”夏绽放说,“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有些过分,甚至在你的工作之外。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彭越顿时笑了起来,问道:“我能拒绝领导的吩咐吗?”

“能。”夏绽放笑着说。

“不,我不能!”彭越神色郑重,“因为这个领导是你。所以,我很乐意为你分忧。”

夏绽放有些感动,以她对彭越的了解,知道只要是彭越应下来的事情,结果一般都不会太差。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配合,她越来越觉得选择彭越做下属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你知道一个人最大的能力是什么吗?”夏绽放看着彭越认真地问了一句。

彭越想了想,接着摇摇头。

“一个人最大的能力就是让别人对他放心!”夏绽放郑重强调,“因为你值得托付。”

“那我就只能当真了……”彭越微笑着说,“因为这是对我最好的褒奖。”

吃饭的地点在泉海市的郊区。

冷子勋一路跟着导航开车才找到地方,这是个复古的四合院,院里点缀着各种花草,几个古老的大水缸里开着几朵睡莲,周边清一色的青砖瓦房。

朝着指定的房间走去,冷子勋刚进门就看见罗明杰一个人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来了啊,子勋。”罗明杰看见冷子勋走进来立即起身笑脸相迎,这跟他陪谢永昌去鼎盛公司谈事情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表现。

“虽然远了点儿,罗叔叔还真是会挑选地方啊!”冷子勋感叹着。

五十多岁的罗明杰一身休闲装束,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尤其那头乌发更是衬得他精神矍铄。

两人刚落座,饭菜就齐刷刷地端上来了。

不一会儿,一名五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过来,对着冷子勋一番打量,嘴巴里念叨着:“还别说,这孩子长得还真是像他父亲。”

“子勋,你别介意啊,这是我老婆。”罗明杰看出了冷子勋的惊讶,及时介绍说。

“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忙了。”女人说完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冷子勋嘴上应着,心里不免觉得奇怪起来。

“我就知道你早晚会约我的!”罗明杰肯定地说,“不过,这个时间和我预想的也差不多。我自作主张地决定在这里见面,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冷子勋没有回答,只是好奇地打量着房间的一切,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来过这里。”罗明杰笑着说了句。

“我来过?”罗明杰的话印证了冷子勋内心的猜测,但他丝毫没有印象。

“你六岁的时候跟着你父亲一起来过这里,当时的房子还是这个样式,只是院子里的装饰和家具做了些调整和替换而已。除了我的住房外,这个房子是我在泉海市置办的唯一资产。当时如果不是你父亲帮助我,凭借我的个人能力是肯定买不下来的……后来,我就把这里变成了一个郊区特色菜馆。”罗明杰沉默了片刻,感慨地说,“你父亲是个值得追随的人,也不枉我跟着他那么多年。”

冷子勋从小很少听到父亲提及公司的事情,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是一个冷言少语的人,只对母亲一个人温和。或许因为年少叛逆,在他的父亲永远都是严父的形象存在。

“先不扯这些了。”罗明杰笑着说,“你先说说约我什么事儿?”

“我前两天去医院看了我妈……”冷子勋犹豫了片刻,他明显看到罗明杰的脸上僵了一下,继续说道,“听我妈说你去看过她。”

罗明杰想了很多冷子勋找他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是的,我喊了那么多年的嫂子,去看看是很正常的。”罗明杰哀叹一声,“我原来看得太少了,真难得她现在这个状态居然还能记得我。看来,我以后还是要多去看望才是。”

冷子勋在心里揣摩着罗明杰看母亲的动机,但他也不好直接发问,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听说你们公司的业绩做得很好。”罗明杰看冷子勋有些心事,他一边观察着冷子勋的表情,一边试探着说,“这说明你舅舅的管理水平还是很到位嘛。”

“是啊,公司的业务都是他在操持着,几乎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冷子勋知道罗明杰和舅舅易元龙平时还有少许来往,但他不明白罗明杰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故意夸舅舅。

“话也不能这样说,你毕竟参与公司工作不是很久……”罗明杰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然后就跳转了话题,“能告诉罗叔叔,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加入汽车商会吗?”说完,罗明杰打开了一瓶白酒。

“罗叔叔,我今天开车来的,不能喝酒。”冷子勋果断拒绝,他觉得自己需要保持足够的清醒才对,“你去看望我母亲,我代表我母亲感谢你。只是,没想到你会带我来这里。”

“那你就以茶代酒吧。”

罗明杰见冷子勋似乎有意避开他的话题,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听我父亲夸赞你,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离开鼎盛公司,而选择去汽车商呢?”冷子勋问了一句。

“要说起我和你父亲的渊源啊,那可得从头说起……”罗明杰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想起当初刚加入鼎盛公司的场景,他无比感慨地说,“我当初加入鼎盛公司的时候,鼎盛公司是一个运转良好的公司,在当时无论影响力还是公司效益,都是泉海市的龙头老大。我当时只是应聘司机的,正好你父亲的上一个助理紧急离职,我就填补了助理的岗位。”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定定地望着冷子勋问了一句,“你知道你父亲的前任助理是谁吗?”

冷子勋隐约听人提过这段往事,但父亲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所以他也难辨真伪,只轻轻摇了摇头。

“是郭鑫达。”罗明杰一脸苦笑,然后神色郑重地说,“这也是我最佩服冷董事长的地方,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他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宏达度量,这是大将风范。我去鼎盛公司之前,冷董事长的助理一直是郭鑫达。我去之后听大家说,是郭鑫达跟着冷董事长积累了一些人脉关系和资金,然后他突然不辞而别,再后来就听说他创办了鑫达汽车贸易公司。不过,过了不久,他的汽贸公司就因为管理不善,加上缺少周转资金而濒临倒闭。这个时候我已经在鼎盛公司了,我亲眼看着冷董事长从鼎盛公司抽出部分资金把鑫达公司成功地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隆鑫公司后来一直和你们鼎盛公司交好的原因所在吧。”

这段历史对冷子勋来说有些陌生,零零碎碎的版本有好多,其中所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但这是老一辈人的事情,是非对错他也不好再做评论,他只需做到心中有数,默默吃着菜听着。

罗明杰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很少吃菜。

“我从来没有听冷董事长在我面前说过郭鑫达半个不是,只是在我刚上班的时候,也就是郭鑫达刚离开公司的时候,表现出一段时间的失落情绪,不过很快也就过去了。”罗明杰边说边看冷子勋,“你刚问的问题我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离职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和你舅舅易元龙意见不合。当初冷董事长突然离世,作为他的贴身助理,我自然最了解公司的运营情况……”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在冷董事长病重的时候有过短暂的清醒,他把我喊过去,当着你母亲的面交代了公司的相关事宜……”

罗明杰再次中断了话语,喝了一杯酒,再次陷入沉默。

对罗明杰的这番话,冷子勋感到无比好奇,他从未听母亲说起过父亲对其他人还有过交代,尤其对公司的管理事宜。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亲和母亲对你的评价一直都很高。虽然我和您交流不多,但我一直相信我父母的评价和判断。”冷子勋适时地说了一句。

罗明杰的脸上立即露出欣慰又感激的笑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严肃起来,他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当初冷董事长说希望我能够先帮他挑起管理公司的重任,毕竟公司各部门的运转数据我比较了解,我当时也是特别感激他对我的信任,立即答应了。后来的事情你也明白了,你舅舅向你母亲申请要管理公司。或许是亲情所致吧,你母亲一番纠结之后就答应了。其实,那个时候我虽然有点不开心,我也没有想过要离开公司,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安排也是情理之中的。后来,我又当起你舅舅的助理。或许他知道一些关于你父亲对我有所交代和托付的事情,一直对我心存芥蒂,以至于在后来的工作中对我不断刁难和打压,对我的工作和心情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去你父亲那儿扫了一次墓。在他的墓前,我说出了很多内心的不舍和遗憾。在向他真诚表达歉意之后的第二天,我去了汽车商会就职。不过,在这点上,我心里对你父亲是有所愧疚的。”

罗明杰说这些往事,冷子勋看到他的表情十分愧疚。

“很多事情都在变化,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按照人的意愿发展的,但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要么征服,要么妥协。或许,这就是命运。”冷子勋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后来你舅舅找到我,针对原来的矛盾向我解释。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大家不必再去计较,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了,还是朋友……”罗明杰停了下来,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望着冷子勋真诚地说,“你是冷董事长的儿子,见到你难免会想起陈年旧事,咱俩今天就当叙旧了。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鼎力相助的。”

“谢谢。”冷子勋轻声道谢。

“好像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支持你舅舅加入汽车商会呢?”罗明杰再次追问。

很显然冷子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想到罗明杰会穷追不舍,只想了想,笑着反问:“换作您是我的话,你会选择加入吗?”

罗明杰明显一怔,他没想到冷子勋会把皮球踢给自己。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和冷子勋聊天交流,他望着以沉默居多的冷子勋,突然觉得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很多。

“应该不会吧?”冷子勋已经从罗明杰的表情中读出了答案。

罗明杰以沉默的笑容代替了回答。他现在身处汽车商会,面对冷泰祥的儿子,这个问题让他十分纠结。在既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又不违背自己工作的前提下,他只能选择略过,但他突然觉得冷子勋的神色像极了当年的冷泰祥,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不过是按照父亲当年的意愿在执行罢了。”冷子勋淡淡地说了一句,似乎这个决定只是简单地顺从而非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太多反而成了压力。你跟你父亲很像,也是一个有智慧的孩子……”罗明杰突然举起酒杯,双眼凝视着冷子勋,郑重的神色就像在敬一位举足轻重的厉害人物,“我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你的选择,希望你继续加油!”

罗明杰含糊其辞的语言明显话里有话,既然不愿意明说,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冷子勋自然不好追问,只好在心中暗自揣摩着他的潜台词。

“谢谢罗叔叔鼓励,虽然你离开了鼎盛公司,但我永远都会把你当作‘鼎盛人’,我以茶代酒替我父母敬你一杯。”冷子勋举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罗明杰有些触动,端起小酒杯的酒一饮而尽。

“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一直想问你却没有机会……”罗明杰神色轻松不少,笑着说,“你是怎么找到夏绽放的?”

冷子勋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他有些不解地说:“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员工,应聘合格后靠自己的努力当上了零售经理。不过,她和我们的销售总监韩俊是同学。但她的确是个潜力股,也是极有能力的一个人。怎么?罗叔叔认得她?”

冷子勋点头表示确认。

“哈哈哈……”罗明杰笑了起来,解释说,“她的父亲叫夏大举,和你父亲是战友。当年他们两人在部队服役,在练习投弹的时候,有人出现失误,要不是夏大举及时救你父亲一命,恐怕就没有你了。也因此,夏大举的一条腿落下了残疾。”

冷子勋被这个事情给惊住了,他小时候听父亲提及过此事,只听说后来双方复员之后不久就失联了,然后也就不了了之。

“你是怎么知道的?”冷子勋感觉不可思议。

“我听你父亲给我说过此事。”罗明杰说,“你父亲去世后,有一次我和朋友出去玩,在路上的时候车子出了问题,便求助附近的修理厂。进去之后我发现老板的右腿不方便,还看见腿上有坑洼不平的伤痕,我就好奇地上前打听,得知他就是夏大举。”

“那你有没有给他提及我父亲的事情?”冷子勋来了兴趣。

“当然说了,我当时就告诉他,我做过冷泰祥的助理,还说冷泰祥找了他很多年。他当时并没有很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地打量了我一番,笑着说他和你父亲早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还是少添乱为好。”罗明杰感慨地说,“我当时就觉得他是因为自己过得不好,不想给你父亲添麻烦,所以才选择不联系的。他当时还问我你父亲的身体还好吗,我才知道他并不知道你父亲离世的消息,等我告诉他你父亲已经去世之后,他手里的扳手直接掉在地上。我亲眼看着他一个人走到角落里沉默了好久,最后是红着眼睛一个人完成了整个修理过程。”

冷子勋的心里莫名的感动起来,他知道父亲有过这么一段往事,也知道这是父亲的一个心结……但他没想到夏绽放就是夏大举的女儿。

这,简直太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