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信

张彧把湿衣服搭上竹杆晾晒,拉直,回房间,林三丫已经忙完回来了,坐在炕边发呆。

他进里间,将蜡烛点上,把买回来的针线翻出来,再取出一截蜡烛点上。

一起拿到外间,交给林三丫,跟她说:“我打兔子换了钱,买鞋买针线,以后还会打兔子换东西回来,只用在我们身上,你除了上工,做该你做的家务活,其他别管,你记住,王老太和张老头跟你说什么,话说得有多好听,你一句一字都不能相信”。

“嗯”,林三丫小心接过针线和蜡烛,点头轻声应一声,心里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只有儿子能依靠了,也只有他能相信,她要牢牢地记住儿子的话,一定不给儿子拖后腿。

张彧回到里间,把门栓插上,上了炕,正坐着,面前出现一张黑褐色桌案,拿来书包放桌案上,将新买的练习本和钢笔拿出来,钢笔吸半管墨水。

在练习本上给张铁石写信,不会写的字查字典,语气口吻不对的,重写!修改了很多次,差不多写到半夜,才写出有点像样的信,信里写:

张铁石同志:

你好!

我在农历4月5日星期天这一天因为肚子太饿,下河叉鱼,没到鱼没叉到,反而跌落河中,因太饿无力游上来,溺水了,被人救上来,因着家里要给救我的人谢礼,你的亲娘骂我一个下午,骂很多难听的话,骂最多的一句是我为什么不淹死算了。

她骂一个下午,我想了一个下午,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发现这么多年,你的亲娘一直想要我和我娘意外死亡,很惊人吧!

你的亲娘她何要我们母子俩死呢?因为你,因为你后媳妇,你亲娘稀罕你后媳妇生的小崽子,但我们母子俩在。

我们母子俩的存在碍着你后媳妇的眼,就一直没回来,没给你亲娘带回来她稀罕的孙子,看不到她稀罕的城里儿媳妇,让她稀罕的城里儿媳妇恭恭敬敬在她面前叫她一声娘!

所以这么多年她致力于搓磨我们母子俩,如果我和我娘意外死了,你自由恋爱娶的后媳妇就会带小崽子们回来欢聚。

还有,我是我娘养大的,她挣的工分够养我,你寄来的钱全养了张铁程,你回来,他可以叫你一声爹!

不信?下面是我多次差点死的原因和时间。

张彧列出哪年哪月,高烧,没有药,熬过来,列出七个具体哪年哪月,什么病,差点进了鬼门关,又熬过来,又列出林三丫病重差点死的三回。

列出母子俩多次差点进鬼门关后,又列出这么多年张贵山和两个上工的儿子挣了多少钱,张铁程在什么地方,大致花了多少钱。

张贵山他们挣的钱远远比不过张铁程花的钱,他很明确告诉张铁石,你寄来的抚养费,不是花在我张彧身上。

张彧后面写:我才十六岁,世界这么美好,还没活够,不想被你亲娘搓磨致死,希望你回来和我脱离父子关系,我要脱离这个家!带我娘自立门户!

不然,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如果你不重视,看信后没放心上,不理不睬,也许,你很快就能收到我和我娘死或是你娘死的消息。

张彧

1971年农历4月7日

张彧把写信的纸张撕下来,又在练习本抄了一遍,把费尽心思写的信塞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下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地址姓名。

打算明天中午寄出去,现在有这邮局,真是方便!

次日早,张贵山家恢复部分常态,厨房早早冒烟,张贵山早起来就坐堂屋门前左侧,张铁木和张铁河在他左侧前边不远处,坐矮凳上编着竹筐,张建东兄弟在一边看,学着编。

张彧起来一出房间,张建东就注意到他脚上的新鞋,不由问他:“铁蛋,你脚上新鞋哪来的?”,院子里的人眼睛都瞄向张彧脚上,竖起耳朵听。

张彧回他:“打兔子换的,昨天就穿回来了”,除了张建设,昨天没人注意到,都被王大花一整天的反常引去全部心神。

张贵山脸上神色莫名,张铁木说:“铁蛋,你打到兔子怎么不拿回来?”。

张彧看向他:“我为什么要拿回来?拿回来做什么?”。

张铁木说:“拿回家…”,他刚想说拿回家给你奶奶分配,可这分配,起码有一半以上肯定是送去县里给五弟,铁蛋现在瞧着对五弟意见很大,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

张建设从房间里出来,冲着张铁河说:“爹,我也要新鞋,我的鞋早烂掉,补二十次都有了”。

张铁河低着头,看竹编说:“我们命贱,穿不起新东西,只配捡别人不穿的”。

“也是”,张建设回,没再闹着要新鞋穿。

张贵山脸色变了变,闭上眼又睁开。

王大花继续窝在房间里,还是王红杏分饭。

早饭也不错,有碴子粥,大人分得三个玉米饼,半大孩子分得两个,还有咸菜。

虽不能吃饱,但起码感觉肚子有点东西了,不像平时喝下一碗糊糊,肚子空落落的,和没吃东西一个样。

张彧观察两个叔叔两个堂哥的表情,他们脸上表情是满意的,张老头的计策还可以。

张彧把房间门边的两个小罐子搬进里间,提着书包出门。

经过别人家门口,院子里的人向他伸出大拇指,想来是昨天他打人的事传回来了。

“铁蛋哥,铁蛋哥”,张彧转头向右看,这人好像叫张清…宁,是叫张清宁,和他差不多高,脸比他白,也提着书包,他读初一,“叫彧哥”。

“彧哥”,张清宁叫一声,兴奋地问:“彧哥,听说昨天你把赵大良他们打了?真的吗?”。

张彧脚步不停:“是,他欺负过你?”。

张清宁气愤说:“是,很多次了,被他欺负的人多了”。

张彧:“不是说赵大队长公正吗?”。

“大队长只是他大伯,又不是爹,听说大队长一管,赵大良他奶奶就使劲地闹腾,彧哥,你走慢一点,时间还够,又不会迟到”,张清宁微喘着气说。

“彧哥,你今天没拿棍子吗?”,昨天见彧哥拿棍子经过自家门口,他还觉得奇怪呢,原来是知道有人堵他,哦,今天没拿是因为没人堵了。

“彧哥,听说…”。

“彧哥,听说…”。

张彧:“真吵!”。

好吧,张清宁闭嘴挠头,自己是有点吵,听说赵大良他们被打,兴奋过头了!

张彧到教室时,凌江已经到了,看他的手:“今天不练枪了?”。

张彧:“今天练拳”。

“哈哈,给”,同桌说的冷笑话有点好笑,凌江笑两声,递给他一个银色饭盒。

这叫铝饭盒,“多谢!饭盒下午给你”,张彧接过,放进书桌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