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09

这一晚上陈清池睡得不好,迷迷糊糊做了很多零碎的梦,加上高原昼夜温差大,早晨醒来浑身凉得彻底。

拉开帘子发现窗外正飘着零星的雪花,入眼是房顶薄薄的积雪和地上湿漉漉的水痕。

可怜的行李箱只有一件来时穿的薄外套,最多长袖加薄外套,根本抵不住下雪天。

不知怎么想起周正昨天早晨阴阳怪气他——带这么点行李,读书把脑子念坏了。

陈清池正犯愁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他站起来,头一晕,幸好扶了床沿,开门,周正递给他一件皮外套。

陈清池:“谢谢。”

本以为周正又要阴阳怪气他,但周正只说了句:“注意保暖。”

陈清池关上门,一颗心七上八下。

昨晚的表白好像没有发生,但切切实实是发生了。

他换上长袖,套着周正的皮衣,衣服比他大一号,棕色的皮革带着清凉的味道。

陈清池低头嗅了嗅领口,很干净的味道,那天夜里周正不仅洗车还把衣服洗了。

这人其实挺细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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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行李箱,两人下楼就近找了间馄饨店。

热气腾腾的店里,本地人操着方言聊着天,陈清池听不懂,只觉得耳膜是叽里咕噜的火星语,头更加晕了。

吃完早饭依旧头晕,整张脸红扑扑的。

周正见他一副蔫蔫模样,嘴唇发白,伸手过来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陈清池不知是走神还是耳背,怒目瞧着周正:“你才**,别碰我。”

周正……缩回去的手僵在半路,幽黑的眼睛看着他那带着恼意的眼神,忍不住翘了翘嘴唇:“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这回换陈清池愣住了。

“我说你发烧了,当然你要**我也没意见,别在人店里发——。”周正夹起一块馄饨大摇大摆放进嘴里,凑近陈清池,吐出后一个字,“——骚。”

陈清池没被人这么轻薄过,不去看他,也不跟他说话,深知跟这种流氓没什么道理可讲,低头勺了一只馄饨放嘴里,气急了,呛了下,咳起来,几滴唾液溅到桌面,他抽过纸巾,还没擦,就见周正先他一步,拿了纸擦掉他不小心溅在桌上的唾沫。

“慢点儿,没人和你抢。”周正擦完,毫不嫌弃地把纸巾搁到一边。

陈清池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气血涌动,那一瞬他感觉世界忽然浪漫起来,窗外雪花飘飞,他们在屋内吃着馄饨,没有世俗,只有彼此。

吃完,刚出早餐店,雪势渐大,大粒的雪花飘落在陈清池的发梢,周正伸手放在他头顶,挡去落下的雪花。

陈清池抬头,望见宽厚的手掌,长睫毛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像是栖在眼上的蝴蝶,他的心猛地跳了下。

他想,他完了。

等回到车里,周正发动车子打开暖气。

“给。”周正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盛着开水的玻璃杯。

热水透过玻璃捂着他冰冷的手:“你哪来的?”

周正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脸挑眉:“想知道?”

陈清池一听这话就知道准没什么好话,闭了嘴,周正转动方向盘,嘴角挂着一丝邪笑。

暖气吹得人脑袋嗡嗡,陈清池捂着手,头晕晕的,刚闭上眼,车停了,再睁开眼,车已开到一栋医院楼。

周正解开安全带,伸手再次探了探他额头,眉头蹙着:“下车。”

陈清池吸了吸鼻子,整个鼻腔堵着完全不通气,打开车门,一股寒流冻得他哆嗦了下,脑袋往皮衣里缩了缩。

周正长胳膊一揽,整个将他裹住,陈清池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就多了个重量,浑身僵直,热气从心口一直往脸上窜,已分不清是发热还是心悸,只觉得快要无法呼吸。。

谁也没开口,只剩雪花漫天飞舞。

挂了号,看了医生,高反加上受寒,烧到了39.5°。

医生开了几瓶吊针,陈清池本来还有些力气,结果抽血验血来回折腾个把小时,现在浑身发酸。

幸好周正拿着单子跑前跑后缴费拿药,一回头见陈清池整个人蔫了,本就白的小白脸更加惨白,透着股病态的羸弱感,感觉风一吹就会倒。

“往西藏跑就带两件薄外套,服了你。”周正拎着装着药的塑料袋。

陈清池蔫蔫跟在他后面,无心和他斗嘴。

周正:“念书念得脑子都傻了。”

见他不回,又得寸进尺:“这才哪到哪,你知道路上还得路过海拔五千的地方,那地的雪能没到你小腿,你这人是牛逼,啥也不带,以为自己是超人呢。”

陈清池说来西藏也是临时起意,最近一段时间加班太多,就想出来放松一下,又想慢游,搜了成都到西藏的包车,以为包了车,全程在车上,没太多问题,完全没有料到天气恶劣,结果感冒加高反,给周正逮着机会,蹬鼻子上脸,还没地儿反驳。

他本就心气高一人,从小到大也没被人这么骂过,就算父母各方施压,阴阳怪气,也没这么直白地数落过他,加上病了,心里头不太好受。

周正瞧他眼睛泛红,鼻尖也有点发红,一句话不说,可怜惨了,知道自己话重了,伸手拉了拉他袖子,柔了语气,“对不起。”

两人已走到挂水区。

“你去找个地儿坐着,我去帮你挂号。”周正道。

陈清池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手机响起来,看了眼是产品经理小珏打来的电话,离十一还有一天,这个时候要不是紧急的事,小珏也不会打电话来。

刚接了电话,就听着小珏火急火燎的语气:“清池哥,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下,昨晚上,阳光三台那边提出跟我们合作,十月五号会把我们这期的活动放到他们电视台上做宣传,全组从今天就得开始待命,设计组那边已经安排在改图,需要你这边安排些人手对接上,四号晚上就得全部开发测试完。”

陈清池拧着眉头,阳光三台之前拒了和他们合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的,临时上线活动风险很大,而且测试开发成本都过高,但三台是国企性质,孟总既然批下来这个合作,四号之前就必须要上。

“你把需求文档发到我企微上,我先看下前后的变动,还有,有变动的地方,以及需要后台数据埋点的地方你标注清楚,晚点拉个会。”陈清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浑身酸软。

“谢谢清池哥,我先发给你一份文档。”小珏说道。

挂了电话,陈清池看周正还在排队,护士从拿药到配药吊水还要15分钟左右,忍着不舒服,跑回车边上,才发现车上了锁。

真是烧糊涂了,又跑回去问周正拿钥匙。

“车钥匙给我下。”陈清池小喘着气,脸红得像烧起来。

周正本以为他去洗手间,结果瞧见头发上挂着水珠,皮衣上也是一身水,忍不住皱眉,火气又上来了,真想骂他这个不珍惜身体的傻x,但还是尽量不去发火。

“你去车里干嘛?”

“拿东西。”陈清池伸手。

周正握着口袋里的钥匙:“我去拿,你要拿什么?”陈清池缩回手,浑身酸得抖了抖,眉毛都跟着颤:“电脑。”

周正火气是压不住了:“你不要命了?”

“别废话,你不去我自己去。”陈清池有点儿没耐心,人发着高烧,声音很软但语气很凶,“钥匙给我。”

“好好坐那,再乱跑老子就把你电脑丢了。”

说完,人朝着门口跑去。

陈清池瞧着他的背影,高大挺拔,背如青松,心口没由来暖了暖,这人嘴巴挺坏的,但心挺好的,这点倒是一点儿没变。

护士拿了吊针过来,陈清池本来想扎右手,想到等会要用电脑,换了左手:“我左手血液循环有点慢,扎吊针容易肿,麻烦滴液速度调慢点,谢谢。”

周正见他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命都不要了,还在乎手肿不肿。”

陈清池瞥了他眼。

小护士拿着针,绑了皮管,周正见她擦了擦碘酒,又拍了好几下陈清池手背,眉毛皱着又松开,像是遇到难事。

周正看着陈清池腕骨分明的手:“护士小姐姐,你慢慢来,小孩血管细,不着急。”

小护士被这一说,没那么紧张:“嗯,好。”

说着拎着陈清池的手往日光灯下放,又拍了好几下,血管才显现出来,针头顺势扎进去,贴上胶布。

“你是他哥哥吧?”小护士推着车。

陈清池:“不是。”

周正:“是。”

陈清池:“……”

周正微笑看着小护士:“我家小孩脾气差,你懂的,叛逆期。”

小护士看了眼陈清池,眉眼清秀,气质冷隽,脸微微热:“嗯,明白。”

陈清池无心搭理周正幼稚的谎言,便随他去了,他把笔记本电脑垫在腿上。

开了机,输了密码,企微消息层出不穷,各端都在群里疯狂拉会对节点。

陈清池头犯晕,肚子酸软,电脑差点儿掉下去,幸好眼疾手快,托住了。

血液逆流,软管冲上去一管血。

周正瞧得火冒三丈,而陈清池另一只没吊水的手还在键盘上输入信息。

似乎完全不在意手上血液逆流,也不在意疼不疼。

周正:“手抬起来。”

陈清池被打断回复,一脸茫然看了眼他。

周正把不知道从拿到的一块小木板垫在他腿上,电脑终于有了平坦的底座。

陈清池:“谢谢。”

说完把目光放回电脑屏幕。

周正冷哼一声,并不愿意接受他的谢意,见他烧得火红的脸还有一心扑在工作上那股倔劲,烦得很,走去外面廊道抽支烟,看着这座被雪覆盖的高原城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和他七年前第一次走这条线几乎毫无变化。

这里没有高强度的工作,但也没有高工资。

烟烧到了指尖,烟灰落在雪上,雪夹着雨落在地上。

他不喜陈清池不爱护身体,更不喜自己离他那么远。

远得像是天边的山,而他只是地上的一粒沙,陈清池和他不是一个频道。

寒风中,他又拢起手点燃一根烟。

门口路过两个挑着担子的当地人,周正眯着眼,看着他们路过的身影。

这样的高原,教育水平是远比不上平原,经济亦是如此,可他不能够让陈清池跟着他吃苦,他那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哪受得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掐灭烟,朝屋内走去。

陈清池半倚在凳子上,吊针药效迅速,有些犯晕,眼睛合着,像是睡着了。

周正走过去,伸手接住快要掉下来的笔记本电脑。

陈清池睁开惺忪的眼,就瞧见周正蹲在他面前,男人眉眼深邃,薄唇还带着水汽,手托着笔记本电脑。

“我差点睡着了。”陈清池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周正托着电脑,伸着脖子看了眼他的聊天记录:“你睡吧,我帮你看着群消息,有艾特你的,我按照时间线记下来,遇到紧急的艾特,我再把你叫醒。”

陈清池:“……不用。”

周正已经抓过他的电脑:“你睡吧,我会用备忘录,时间我会记好。”

陈清池实在有些难受,加上胃里犯呕也不打算矫情:“也行,你就看着置顶的几个群就好了,艾特会有红色的提示。”

“嗯。”

陈清池见他绷紧的下颚线:“等到拉萨我请你吃饭。”

周正侧过脸见他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你这体质还能活着到拉萨。”

陈清池知道他嘴贱心好:“可是,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