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咸甜

霍珏意识到曲双又被控制,自己的口齿之间,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对方的清新草木的香气,只觉得自己怕是也已经中招了。

“曲双”的下颚就搁在霍珏的头顶上,轻轻在他头顶压了一下。

温声道:“师兄内府破碎,以后还是不要贸然动用灵力。”

“师兄,刚刚是不是很疼?”温柔的声音在霍珏头顶传开,霍珏浑身汗毛倒竖。

“曲双”将手摸到了霍珏的腹部,柔和的,泛着淡淡青色的灵光,就如春雨润泽大地,散入了霍珏破碎的灵府。

霍珏一时间舒适得简直想要叹息。

这种精纯灵力,绝非寻常修士能够使出,对方修为深不可测,目的更是不明。

霍珏攥紧了袍袖,心惊胆战地坐直,虽然看不见,却竭力扭头向“曲双”的方向。

“曲双”虚虚环着他,撑着他,任凭他转过脸来。

两个人“对视”。

“曲双”慢慢伸手,指尖勾下了霍珏眼睛上的白纱。

对上了霍珏虽然形状十分漂亮,但是灰蒙蒙的,没有聚焦的眼睛,“曲双”没忍住,再次手指脱离了身体凝化出了虚影,再将虚影凝实,按上霍珏的眉目。

葱白的指尖,慢慢地顺着霍珏如画中山峦一般的眉目逡巡摩挲。

“师兄……你眼睛真美。”

就算失去了当时在穆家宴席上那干净如雪原般的清亮,也还是如同烟雨六月一样朦胧迷人。

霍珏唇动了一下,一句“阁下是哪位前辈,到底意欲何为?”到了喉间,却还是咽下去了。

他如今毫无反击能力,对方用这种鬼祟方式出现,如果这时候主动戳穿,不过是让对方更快动手罢了。

因此霍珏嘴唇又抿起来,没动,也没说话。心里飞快思索着反击的办法。

大概是霍珏连躲也不躲一下,任人施为的样子刺激了“曲双”,细细描绘完了霍珏的眉目,“曲双”抬起手,试探着勾过霍珏肩膀,将霍珏抱住了。

霍珏这辈子就没跟人抱过,直接不会动了。

母亲早逝,师兄弟们因为他是掌门之子,总也是有些敬畏的,连他父亲霍袁飞在霍珏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么亲密地抱过他。

霍珏眼睛看不见,五感因为盘踞在内府的精纯灵力,变得许久未有的敏锐。

他听到耳边的叹息,他竟然失心疯一样,在这个拥抱之中,体味到了从未体会过的被疼惜的滋味。

霍珏僵硬得像一根腐朽多时的木头,肩膀上逐渐加大的力度大得快要把他这朽木捆成碎渣。

霍珏没忍住痛哼了一声。

抱着他的“曲双”立刻放松了力度,转过头大概是想要说话,但是两个人抱着太近了。

“曲双”一转头,正好似有若无被霍珏温热的鼻息扫到了。

霍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心里乱得很,脑中在想着固魂印不管用,还能用什么办法救曲双。

结果“曲双”动作一僵,呆呆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以为那温热的鼻息是霍珏的唇。

“曲双”一把松开霍珏,下地就跑。

跑了两步,“曲双”就直直朝着地上拍去——又昏死了。

霍珏骤然失去了依靠,也浑身发软地倒回了**,头没能准确枕到枕头,摔在了有些硬的床板上,“哐当”一声。

霍珏头被震了一下,反倒是思路清明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办法!

他听到了曲双倒地的声音,想必对方又走了。

霍珏正要开口叫人进来,曲双却又从地上站起来了。

“师兄,没摔疼吧?”

“曲双”连忙扶起霍珏,手掌按揉在霍珏后脑上,语调带着瘆人的娇嗔,说:“你把我吓着了,怎么突然……突然亲我啊。”

霍珏:“……”什么?

“别再亲了!”这不是我的身体!亏得慌!

霍珏:“……”什么……玩意?

占据曲双身体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好再“曲双”没再继续说下去,慢慢把霍珏放倒,在霍珏被纷乱思绪堵得快要爆炸的时候,开始给霍珏按揉全身。

从双肩和手臂开始,一路向下。

霍珏紧绷着像一块木头,但是“曲双”的掌心带着难以忽视的精纯灵力,堪称疯狂地灌注到霍珏的经脉之中。

让霍珏本能浑身发软,根本紧绷不起来。

没一会儿的工夫,霍珏就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整个人都被草木清香淹没在其中,彷如跌入了一片密林,躺在柔软蓬松的草地上。

霍珏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甚至连这人是专程来羞辱他的都想到了。

可是他本来也没有正面抵抗的能力,只能被动承受,惊诧于对方灵力深厚到简直源源不绝,又悲哀于自己身体像个四面漏缝的竹篮。

半个时辰的按揉加上灵力灌注,换一个正常的低阶修士躺在这里,能被生生灌到进境。

可这些灵力就像是人了破罐子的河水,在他的经脉之中永远也盛不满,都白白的浪费掉了。

这种奢侈的浪费,让霍珏都忍不住开口道:“行了。”

霍珏抬手按住“曲双”又到他肩膀上的手,一语双关阻止“曲双”再继续。

“曲双”停下,问霍珏,“师兄有没有舒服一点?”

霍珏好久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可他甚至连让他这么舒服的人是谁,是什么玩意都不知道。

霍珏没吭声。

他想到了凡间的断头饭,据说死刑犯最后一顿,总是吃得格外好。

他料想占据曲双身体的人无论是想要做什么,都应该动手了。

但是霍珏躺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等到了一个让他更舒服的清洁咒术。

然后又等到了一杯温度适宜,送到嘴边的水。

霍珏顺从的喝了,脑中想着反击和解救曲双的办法,按兵不动,反正重生池他已经藏起来了。

“师兄,饿了没有?我去给你做点饼吃吧?”

霍珏灵府被残留的精纯灵力盘踞着安抚着,之前那种刀绞一样的感觉彻底没了。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头转向“曲双”的方向,顿了顿,说:“是有一点饿了。”

霍珏心跳得有点快。

他说:“我想吃些饼,再喝点粥。还有昨天的爽口小菜。”

饼子好做,粥却需要熬。他要尽快把“曲双”支走,然后设法取书桌上放着的储物袋。

霍珏现在只后悔之前因为一天洗两次澡,太繁琐就没有将储物袋贴身带在身上。

那里有各种各样品阶的灵石,厚厚一大把符篆,还有一些小法器,是霍珏全部的身家了。

现在他能用的脱凡境修士玉山长老不在,师姐也带弟子下山去捕捉冥星海倒置的时候,流窜到北松国的魔物。

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找到驱赶对抗占据控制曲双身体的人。

否则时间久了,曲双轻则经脉撕裂修为不前,重则要变成和他一样,灵府破碎的废人。

霍珏要吃这个又要吃那个的,是要将“曲双”支走的时间长一些,他好布置。

这计策实在不高明,但是“曲双”好似没有发现。

听霍珏要求了一大堆东西,还挺开心的。

满口答应:“好的师兄!”

“曲双”问,“那师兄喜欢什么口味的饼?咸的还是甜的?”

霍珏脑子搅成一锅粥,本能答道:“咸甜的。”

“曲双”闻言更是一拍胸脯,保证道,“那师兄放心,我最擅长咸甜的,师兄等我!”

“曲双”说完,十分不稳重的,一溜烟就跑了。

霍珏循着声音转头看向门口,确认“曲双”是真的走了。

这才下地,摸索到轮椅,把自己挪上去,去拿了储物袋。

之后霍珏叫了门外的弟子进来。

“带着弟子们撤出雪松院,等会儿听到奇怪的声音也不要进来。”

霍珏将从储物袋里面摸出来的玉牌递给弟子,吩咐道:“除非我在玉牌上叫你们。”

“少掌门,是出了什么事吗?曲双师兄他……”

“去吧。”霍珏说,“你‘曲双’师兄,一会儿就回来了。”

霍珏不知道自己对上“曲双”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对方修为深不可测。这些师弟们修为不济,如果在场说不定要伤及性命。

霍珏哪怕如今变成了一个废人,也习惯性地以保护门中弟子为己任,他不可能告知弟子们,让这些弟子们同他一起涉险。

等到弟子都退出雪松院,霍珏开始推着轮椅,拿出储物袋里面的上品灵石,在屋子里布阵。

他要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如果布下阵法,尚有轻创对方神魂的方式。

茧魂境的修士只要是神魂受损,短时间内很难再灵降他人。

霍珏转动着轮椅将灵石和符篆都布置好,又拿出了他这么多年根本没有用过的束魂丝。

这个东西一直在霍珏的储物袋里面,他其实根本用不上,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扔。

这种束魂丝是用鲛人筋炼制,只要修为够强,能困住所有带神魂的活物。

但是这种东西的限制是很大的,比如要让束魂丝发挥作用,必须有想要束缚的那个魂灵的气息。

但凡是开智活物,都知道不能轻易留下魂灵气息,以免被人利用,有些邪修甚至能利用魂灵气息冒充主人法器,操控法器噬主。

因此这束魂丝基本没什么用,霍珏根本忘了自己是从何处得来。

不仅如此,他的储物袋最底下,还有一方拘魂鼎。

这种东西只能用来收敛魂魄,但凡是有山门的弟子,山中都供着命牌,若是不慎身死,命牌会将魂灵引渡到门派收敛。

因此这拘魂鼎,根本也是修士用不上的东西,甚至是邪修才会用的东西。

霍珏手里摸着拘魂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得的这个东西。得来放在储物袋,又是做什么用。

不过今日这两样无用的法器,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自然是敌不过能够灵降他人的茧魂境修士,但束魂丝能将对方短暂束缚,辅以符篆,设法创伤其神魂,就不用担心曲双再被灵降。

这很冒险,霍珏全盛时期或许能够在茧魂高手下保一条命可他如今是个废人了,他此番……定然是凶多吉少。

但他不能不救曲双,师姐快回来了,再者霍珏也给自己留了后路,他身体若是毁去,只要及时钻入拘魂鼎,就能保下神魂。

到时候他可以以魂魄的状态,继续等待重生莲的下落。

霍珏一边盘算着,一边布阵。

他这会儿眼睛上没有蒙着白沙,雾蒙蒙的浅灰色双眸,让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弥漫着萧瑟和悲伤。

他曾经是北松山青年一辈的剑修魁首,意气风发嫉恶如仇。

现在这具身体……霍珏苟延残喘地开始自己恨自己。

他总是有种自毁的冲动,如果不是天元剑派这重担压在肩上,他早就散灵入雪山了。

此刻打算和占据曲双身体的茧魂修士玉石俱焚,霍珏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畅快!

他破烂的灵府和虚弱的身体,不如舍去。

他布置好了阵法,将几乎所有的符篆都用上,坐在椅子上,转头向窗户的方向,静静等待。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霍珏能感觉到光亮,却根本再也窥不见一丝暖黄。

他的脸沐浴在阳光下,莹润的仿若玉雕的神像。

笔挺的脊背是他作为天元剑派少掌门,抵死不肯弯折的脊梁。

不同于他这鱼死网破的悲壮,好容易做了吃食朝回走的“曲双”,完全没料到等着“他”的不是好师兄,而是好师兄精心布置的陷阱。

“曲双”提着食盒快步走向屋子里的时候,敏锐地发现守门的弟子都没影了。

霍珏的布置真不怎么精细,他到底瞎了,这陷阱简直隔着几丈远,就在敲锣打鼓地告诉别人,这是个陷阱。

“曲双”在门口站定,手里攥着的食盒紧了紧。

霍珏坐在屋子里,正对着门边,听到“曲双”的脚步声,从窗户方转过头,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平静且视死如归的看着“曲双”。

他感觉到了“曲双”发现了什么,心中叹息,到底是没能成。

就算霍珏因为之前不知道喝了什么,得道了这位占据曲双身体的人的魂灵气息,才能设了这个阵。

却还是太粗陋了,被人发现了。

看来今天无法善终了,霍珏攥紧袍袖之中的拘魂鼎。

但他还是开口,语调堪称柔和地请君入瓮,道:“回来了?进来啊。”

“曲双”站在门口,知道自己暴露,她本来也没想遮掩她不是曲双的事实。

她本来能轻易破坏这瞎子布下的糙陋阵法,但是她听到霍珏这么温柔的叫她进来……

她怎么能不进?

霍珏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布下这糙陋的阵法,自己却成了阵中最让人无法抗拒的诱饵。

他只要坐在那里,就像是一束在黑夜之中烧起来的火,随时能够引得飞蛾不要命的扑上去。

“好。”

她提着食盒,直勾勾盯着霍珏,微微勾了下唇,步伐沉稳迈入了为她精心布置的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