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徐轻把演播室的门推开,发现窗外那株小牵牛打蔫了叶子,柏油路滚热地炙烤,这座海滨都市等了很久却没有等来一场七月的雨。

可是已经那么热了。

屋子里没有开空调,零几年装的老机已经年久失修,不管怎么洗扇片都有一股发霉的怪味。徐轻不是很习惯,宁愿热着吹风也不想开。好在她的节目一直是夜间,导播小姑娘也不怕热,两个人凑在一间屋子里吹吹晚风也挺舒坦。

天黑得越来越晚,这个点太阳还没有落山,徐轻打开写好的台稿默读一遍,用笔做些停顿符号。

“Arna姐,你来这么早。”颜颜“吱呀”一声推门进来,手上提着两杯星巴克。

“没什么事儿。”徐轻把笔盖轻轻合上,抬眼见她,“约会去了?”

“当然啦,记得你爱喝焦糖玛奇朵,喏——今天七夕嘛,是我跟他过的第一个七夕。”

想了想,补充:“Arna姐不过吗?”

“不过小年轻过的节。”徐轻把台本摆在桌上,因为是她自己写的,所以内容很熟悉。她的节目叫《听见你的声音》,多半做些读书分享或者情感问题分析,偶尔接一接听众来电,主打温馨治愈风,虽然不算大热,但也积累了些忠实听众。

“哈哈哈,这话说的,你也没比我大几岁。”颜颜走进玻璃隔间的导播室,上下顺手调了几个按钮,“欸,桌子上是什么?”

“怎么了?”

“有封信留着,应该是刚刚保安大叔拿进来的,收件人是你欸。”

颜颜把那封白色的信封递过来,徐轻看了看信息栏,上面是娟秀清丽的字迹,收信人写着“徐轻”两个字,寄信人一栏没有落款。

“今天寄过来,是不是情书呀Arna姐?”颜颜笑眯眯地用左右手指了指她手中的信封,“姐夫不会吃醋吗?”

徐轻让她少贫嘴,打开看到“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联系你,徐轻,我不知道你的手机号,但我还是想跟你讲讲关于我和他之间的故事”。

压下,闭眼,没有理。

“不继续看了吗?”颜颜疑惑地望过来。

“嗯,”徐轻攥着手机起身,“颜颜,我先去趟洗手间。”

“哦哦。”

晚班没有什么人在,徐轻一路走过都很安静,窗外逐渐亮起的霓虹却昭示着普生的挤挤攘攘,晚班的电台只是小城的一个斜角,她一路走着,最后在走廊的尽头停下来。

在前面没有路了,只有窗,徐轻看着窗外,就算带过来了,也并不打算去看那些手机上的未接电话。

上次看的时候还只有两条消息——“徐轻,我们可以谈谈吗?”

“你知道安娴回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两天前她还在试婚纱,宁越取了据说那家店最贵的一套,戒指五金之类的流程也走好了,一切体面而稳妥,两家人欢欢喜喜地在定日子,直到那天晚上同事聚会,宁越一如既往地来接她。

远远地,只是一眼,见到了白色长裙的背影。

“Arna姐,最近新来的那个叫安娴的女主持,跟你长得真的好像啊,我都要分不清了。”颜颜用手肘碰了碰她,“听说她是我们台长的亲侄女儿,后台硬着呢,以后要是台里主捧了吧。”

“少说两句,过会儿蟹腿被抢完了看你怎么哭。”立刻有同事用白眼回她。

“说说而已嘛,我还是觉得Arna姐好,脾气好,长得也好看。Arna姐你看什么呢?”

“哦,”徐轻恍惚回神,“我未婚夫来接我了。”

“哇哦——”众人同时起哄。

宁越在律政界算有些分量,电视上也露过脸,因为清俊的长相还圈了一批颜粉。徐轻提着裙子走过去仰头看他,二人般配的颜值又引起一阵友善的起哄声。

身边人触碰到她的指尖,随后手腕被轻轻一握,宁越问:“冷不冷?”

“就还好。”因为外面在下雨,风吹到身上的时候人会打些寒颤,里头空调又开得低,“大夏天问我冷不冷。”

“你们吃的什么?”

“一些家常菜。”

二人随意聊着撑伞往前走,上车之前,徐轻见他视线不经意地往餐厅门里瞟了一眼。

很不舒服,就是会像一根刺。

那天晚上徐轻没有睡好,她听到宁越半夜起来给她煮姜水喝的声音,生姜独特刺鼻的味道都到床边了,她才伸手扯了扯他睡衣:“宁越。”

声音是睡意很浓的沙哑,对方“嗯”了一声:“咖啡不要喝了。”

“没喝。”

“是吗?”

身为电台主持,虽然不火,但毕竟也是靠嗓子吃饭的,所以对小病尤其是感冒这块儿非常紧张。

每回她好像有点要着凉的意思,宁越都会给她煮一碗生姜茶,要看她喝下去。因为徐轻对气味太敏感,这点姜味对她来说好比噩梦。

“就说买包速溶的你不听,还得煮。”懒睡之后身子软,徐轻觉得自己直不起腰来了,好在胃里暖融融的,穴位疏通,理智也跟着归位。

“我最近在接触一个案子,委托人的妈妈喝多了某品牌的速溶红糖姜茶,分泌系统出了问题。”

“……啊?”

“具体的还需要查一查,但估计是安赛蜜的问题,一个甜味添加剂。”

徐轻也没怎么认真听,宁越起身去洗碗,她看见他颀长劲瘦的背影,突然脑海中那个白色长裙的画面就跳了出来,让她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随后惊觉,自己竟然会这么在意。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

“怎么了?”宁越把外头的灯关了回来,借着朦胧月色见到徐轻脸色不是很好。

徐轻望向天花板。

宁越掀开被子进来,发现她体温很凉,于是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腰。

离得很近,她听到宁越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让你喝喝中药也不去。”他在想着养一养她体寒这一毛病。

“不去,我喝速溶红糖水。”

“添加剂超标,有的你受。”

四周挺黑的,没有月光,徐轻就看不见东西,但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你耍liu氓,宁律。”她说。

“我怎么了?”宁越的声音很轻,明显是要睡过去了。

“抛开剂量谈毒性,”徐轻说,“都算耍liu氓。”

宁越没有再回,应该是睡过去了。

只是这样一个平静的寻常的夜晚,第二天徐轻照常写台稿,照常上班,不照常地准备七夕的特别伙食——一个看起来有点丑的徐轻牌手作蛋糕,没有等来他中午回来吃饭,却等来两条信息。

“徐轻,我们可以谈谈吗?”

“你知道安娴回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他一贯的语气,徐轻说这是律师的职业病,维护感性的正义就必须保持理性的冷血,就这么短短两句话,她甚至摸不透他的半点情绪。

问问呢。还是问问呢?

那为什么非得问呢。

演播室的走廊外,徐轻伸手推开尽头窗户的一个角,夏夜的风立刻争先恐后地往里钻。

她需要清新的空气……不然可能会胃疼,也可能会哭。

“Arna姐!——”颜颜探出一个脑袋,“在干嘛捏,七夕的风景格外美蛮~”

“就吹吹风。”

“那我也吹吹风,吹完我们一起干活去。”颜颜一路小跑过来,“干活使我快乐,干活使我钱多多~”

徐轻有点忍俊不禁:“你在唱什么?”

“《打工人之歌》,作词:颜以吟,作曲:颜以吟,而且就唱这一次,下次就不一定保证调调一样了。”

徐轻:“……”

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缺一包速溶的生姜茶,不然每次都让宁越现煮,每次提醒每次提醒,她要被记忆搞得焦头烂额。

就这样一个对男朋友的前女友搞得忧心忡忡的烂状态,她还不得不回到岗位去当岁月静好的温柔知性女主播。

“听众朋友晚上好,现在是晚间八点三十分,欢迎收听FM103.7《听见你的声音》,我是主播Arna,今晚的你结束工作了吗?还是正在开车打算去赴约呢?”

她的声域其实很广,但是播久了情感电台,腔调也变柔起来,让人听着很舒服。

此时的听众群立刻刷屏起来“Arna声音好好听好治愈啊”“每天加班到这个点就只喜欢听Arna”“隔壁城市的,我们晚间电台是个男的(微笑),喜欢小姐姐”。

也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工作环境,徐轻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或者分心,而是保持着至少很愉悦的声线和听众对话,分享分享最近看的书,谈谈对最近社会上一些无关紧要的娱乐新闻。

【毒姜茶。】

【怎么不说毒姜茶?】

【真有够的,把人毒进医院还不赔,有钱人大多可恨,尤其无良企业家。】

【楼上的别说了,不知道Arna这边是不谈社会敏感问题的啊?】

【……新来的吧,晚间电台不谈这些,Arna也说过,公司规定了她节目原因不能提,不然会处罚的。】

【6666一个主播还摆上谱了,我进群我自个儿找骂好吧,真无语。】

“开车的听众请注意行车安全,我们在车上的朋友千万不要发信息哦。”徐轻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提醒之后准备转移话题,“下面我们接听来电吧,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想分享的,欢迎致电96037(杜撰)~大家已经听一听你最近的烦恼呀,或者有什么开心的事儿,都可以跟大家聊一聊。”

此时颜颜抬手示意了一下,徐轻立刻说:“嗯~那我们接通今晚第一位听众的来电。”

“喂……?”那边是个清泠温和的女声。

“喂您好,这里是FM103.7《听见你的声音》,有什么要跟大家分享的吗?”

“嗯,没什么,就是今天中午见到了一个,很久没有见,但是很想见到的人,我们一起吃了个饭。”连线那头,语气听着逐渐轻快起来,悦耳的声线更是吸引了群里不少的听众,“我……感觉没什么其他想说的,然后祝一下大家七夕快乐。”

【哇塞感觉这个妹子比主播声音还好听点。】

【而且字正腔圆的,感觉有特地练过发音的感觉,听了觉得好甜啊。】

【我听着怎么有点耳熟的样子,好像在早间新闻里听到过。】

【今天七夕,出来虐狗了吧。】

【Arna不也工作陪大家吗,老听众都知道Arna这种声音才是真难得,独特治愈感啊。】

【Arna怎么不说话了?】

【怎么开始放歌了,主播呢?】

“Arna姐!怎么了?”耳麦里颜颜的声音传来,徐轻愣了好久,终于回过神。

“那边已经挂了,姐,你是不是看了群里不舒服呀?”颜颜说,“你以前都不在意这些话的。”

“没有,我……”徐轻刚开口却意识到自己正在播音,而她这句话也落入了听众们的耳朵。

严重,且她从未犯过,低级播音失误。

她不能去想、可是脑子里全是桌上摆的蛋糕。中午没有等到人所以没有去动,宁越说它是“天下第一丑”的蛋糕。

“Arna姐——”颜颜急了。

电台里音乐正继续放着,她放下麦克风跑过隔间玻璃,看到座位上徐轻捂着胃部额头上冒了一层汗,眼边有一圈红,脸色白得吓人。

颜颜一惊,她刚参加工作几个月,还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有些无措地抬起手,却见徐轻立刻摘下耳麦并打电话给上级,无奈疼得说不出话,整个人逐渐向下蜷缩在地板上,把接通的手机递过去。

“喂?张总。对,Arna姐好像生病了,她现在疼得动不了。救护车?好好,我手机正在打。行,您安排代办,麻烦您!”

挂断电话,颜颜还是着急地望过来,却听徐轻似乎呢喃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她只好凑过去听。

“酥肉……”

“啊?什么肉?”

“速溶……我就说给我备包速溶……md宁越,定死了我离不开他?律师都一个德行。”

颜颜:“……”

“爱钱爱名还爱色,我呸——”

颜颜:“……”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烟袋斜街》全文存稿ing,收藏够了就开撒

《烟袋斜街》文案:

宋眉是故意不去看那摇曳着的驼铃,因为她还能记得那天祁琰将她双手缚起来按在驼峰间,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水,两个人干渴得要命,她的指甲陷进他的肌肉,他手里还提着她的高跟鞋。

她眼边带着薄红去看这片漫无边际的大漠,日影摇晃,天边是万般诡谲的海市蜃楼。

“我们到哪里了?”她开口,声音极哑。

祁琰扼住她的手腕,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扔在沙上:“烟袋斜街。”

可明明就不是。

宋眉张了张口,觉得嗓子快要裂开了,只能攀着祁琰的肩,分不清身上是谁的汗。

这个男人扔了她的烟,给了她余生的半条命。

“——所以我们朝那儿走。走到了,我们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