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沈知倦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竹林里，有风吹过，竹林“刷刷”作响， 带来属于竹叶的清新香味。
他的脚边卧着一只白虎， 正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忽然，这白虎直起身体，朝着一个方向大吼一声。
不远处，一个身影不断接近，待到近前， 沈知倦才认出她竟然是花神。
只是比起后来那雍容华贵的模样， 现在的她看起来要更少女灵动一些。
她看到沈知倦，远远地便喊道：“青鸿！”
沈知倦感觉到自己站起来，含笑看着她。
花神跃过云做的台阶， 蹦蹦跳跳来到他面前。
白虎见到是熟悉的人， 又懒洋洋地趴下了。
花神一见面就跟他抱怨：“我好不容易才摆脱那小鬼， 不然他又要跟着我来找你了……你一开始就不该对他那么好， 现在他都缠上你了！”
沈知倦听见自己温声说：“你又跟他吵架了？”
花神皱了皱鼻子：“才没有！我才不会跟这种古怪、粗鲁、不讲礼仪的臭小鬼一般见识！”
花神数落着她口中的那个“小鬼”， 沈知倦却似有所感，抬起头， 仿佛透过层层云雾，看到一个缓缓走近的熟悉身影。
更单薄，更青涩一些。
脸上神情也没有日后的从容，而是带着几分忐忑。
正是酆暮。
而原本悠闲趴下的白虎也立起身体， 挡在青鸿仙君前面，龇牙咧嘴地看着他。
花神数落得正高兴， 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回过头才看到酆暮， 吓了一跳，随即就是愤怒：“臭小鬼！你竟然跟踪我？！”
酆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走到沈知倦面前，迟疑了一下，才行礼道：“青鸿仙君。”
动作还有些生疏，显然是听到花神刚刚说的那句“不讲礼仪”，所以才做的。
沈知倦已经明白过来。
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前世，花神称他为青鸿仙君，可沈知倦看过不少典籍，并没有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
从花神口中，他得知，他也是先天神灵。
天地初分，清气上升，浊气下降，他是第一缕清气中诞生的飞鸟，生来高贵雅致，怀瑾握瑜，如清风明月。
他性子淡然，在天庭中的人缘却很好。
只是他不爱名利，婉拒了天庭的敕封，平常要么到处去游玩，要么就在洞府修炼。
不久前，大地震**。
青鸿仙君去往人间，在一个名叫“酆”的地方，带回了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小鬼头。
也是那时，天庭才知道，原来当年浊气下降，第一缕浊气中也孕育出了另一个魂魄。
他生来桀骜，浑身反骨，性情乖戾，浑身都萦绕着不详的气息。
青鸿仙君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洞府，因为是在酆遇到他，又恰逢晚暮，便给他取名酆暮。
虽然酆暮也是先天神灵，只是却并不被天庭的神仙喜欢。
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爽了就直接开揍，因为武力强，从来没有吃过亏，然后，那些神仙就会找上青鸿仙君讨公道。
酆暮每次都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沈知倦非常了解他，知道他冷淡的表情下，满是不安和忐忑。
像极了傲娇又忍不住求关注的小猫咪。
沈知倦感慨，当初的男朋友原来这么可爱的啊！
酆暮靠拳头奠定了三界第一的名头，时间长了，那些前来讨公道的神仙也知道，青鸿仙君每次都态度极好地道歉保证，但其实压根不会说酆暮一句重话。
这种明晃晃的袒护，他们就算知道，也无可奈何。
于是，众神仙都老实
下来，不敢再去挑衅酆暮。
青鸿仙君的洞府难得迎来了一阵平静。
沈知倦就像看电影一般，看着青鸿仙君品茗画画，看着花神和酆暮斗嘴，其实主要是花神一个人在说，酆暮一般都是冷冷地看她一眼，顶多哼一声。
除此之外，日子过得格外悠闲自在。
青鸿仙君很喜欢去人间，一开始他都是自己去，后来酆暮发现了，就会偷偷跟上他，再后来，就变成两人一起去了。
在天庭里，青鸿仙君高洁端方，是个谦谦君子。
但来到人间，他立刻就变了，他会伪装成各种各样的身份，体会人间的酸甜苦辣。
有时候是卖馒头的小贩，有时候是家财万贯的富商，有时候是行侠仗义的游侠儿……
他不仅自己扮，还逼着酆暮和他一起扮，扮弟弟、扮债主、扮被他保护的小公子……
他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甚至还胆大包天地混进修罗族，把魔君罗睺给狠狠戏弄了一番。
酆暮从一开始震惊于“青鸿仙君居然是这样的！！”到后来，也自甘堕落和他同流合污。
他的性格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冷淡，甚至偶尔还会冷着脸说个笑话，冻死在场的一片人，只有青鸿仙君会大笑着给他捧场。
两人几乎走遍了整个人间，看遍了所有的繁华和风花雪月。
沈知倦也不禁沉溺其中。
直到青鸿仙君某次下凡，看到人间的惨状后，便一直闷闷不乐。
此时，三界是没有六道轮回的，所有生灵死后，灵魂会漂浮在旷野中，他们没有身体，却依然能感觉到饿，但又没有任何食物能供给他们。
直到有的灵魂发现，吞噬别的灵魂能够饱足，可是一时的饱足过后，又会有更深的饥饿感袭来。
于是，这些灵魂从一开始吞噬灵魂，到后来不满足，完全丧失了理智，甚至入侵了城池，想要吞噬活人。
人间人心惶惶，甚至影响到了天庭。
玉帝特意请了所有神明来共同商讨如何解决这件事，而众神发现，一向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的青鸿仙君竟然也参加了。
神仙们讨论了许久，最终提出了六道轮回的概念。
在他们的努力下，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六道轮回终于制作了出来，只是这时，另一个问题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六道轮回的确是一件宝器，可它却没有灵识，无法自主驱动，并不能像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将所有灵魂纳入其中，不断轮回。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献祭一名神仙，赋予六道轮回灵识。
可提到这个问题后，所有神仙都不说话了。
神仙不死不灭，生活富足，无忧无虑，所有人梦寐以求都是修仙成神，他们已经成为神仙的，谁又舍得放弃。
至于先天神灵，那就更不会了，他们与天地同生，生来就高高在上，便是同为神仙的后天神灵都看不上，又怎么会为了蝼蚁一般的凡人，放弃自己的性命和神格？
于是，这件事只能就此搁置下来。
青鸿仙君沉默着回到洞府，很久都没有再出来，也没有再提要去凡间。
他将洞府关闭，连酆暮和花神都不许进来。
沈知倦在他的身体里，静静地陪着他。
看他翻看着那些从凡间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看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看他眼底挣扎痛苦，最终化为释然和坚定。
等到青鸿仙君打开洞府，沈知倦才看到一直守在门口的酆暮。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沉默冷淡，却掩盖不住眼底的关心和担忧。
“你没事吧？”他问。
青鸿仙君笑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情？”
“你骗人。”酆暮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每次骗我的时候，都是现在这个样子。”
青鸿仙君：“……”
“你是不是要去献祭自己？”酆暮挡在他前面，“你不想看到人间的惨状，我们就不去人间了，我听女夷说，青要山的帝之囿时很有意思，那些神兽都傻乎乎的，你要是对他们不感兴趣，我们就去天河尽头去玩……”
他难得说那么多话，原本急切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沙哑。
青鸿仙君却只是静静地听着，既没有阻止他，也没有答应他。
此时沈知倦已经猜到了结局，心中不禁一片酸涩。
酆暮渐渐地停下来，他看向青鸿仙君，眸光中竟然有一丝哀求：“不要去好不好？”
青鸿仙君垂眸，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喜欢，以后这洞府就留给你了。”
世人都知道，青鸿仙君的洞府是天下最珍贵，也是最美的。
洞府中不仅有稀世奇珍，还长着各种奇花异草，全都是花神一点点给他搜罗来的。
哪位神仙要是有幸被邀请来他的洞府做客，都要回去大肆宣扬一番，更别说，他还亲口要将这洞府送给别人。
可酆暮却一点都不高兴，他死死地盯着青鸿仙君，那些被他压制许久的戾气也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我不要！”
“我不许你去！”
自从酆暮被青鸿仙君带回来，两人从来没有吵过架，更别说打架了。
但这一次，酆暮却没有留手，招招都是狠手，势要把青鸿仙君留下。
然而青鸿仙君却只是躲闪，也不还手，面对酆暮的质问，更是一言不发。
很快，青鸿仙君便是一身伤痕，此时，知道消息的花神才急忙赶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人拉开。
她近日一直在培育新的花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纳闷地询问两人。
可是两人都没有回答她。
酆暮定定地看着青鸿仙君：“你一定要去？”
青鸿仙君脸上淡然的面具被打破，露出一丝苦笑：“抱歉。”
“那就我去！”酆暮咬紧嘴唇，倔强地说道。
然而青鸿仙君依然摇头，冷酷地说道：“你是浊气中诞生，天生与宝器相冲，这天庭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酆暮愤怒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沈知倦看着青鸿仙君若无其事地安抚好花神，又找到玉帝，表明自己愿意献祭。
玉帝原本为这种事闹得焦头烂额，虽然意外青鸿仙君为什么会这样做，但还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他看着青鸿仙君：“仙君还有什么要求，朕一定尽力满足你。”
青鸿仙君顿了顿，才道：“请把有关我存在的一切都抹去吧。”
玉帝震惊：“这……”
青鸿仙君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抹去他的存在，时间长了，酆暮和女夷就会渐渐忘记他的，他们会拥有新的朋友和新的生活。
沈知倦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青鸿仙君的用意，却也知道他的苦心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果然，在青鸿仙君献祭轮回的那天，酆暮终究还是来了，他满身戾气，独自一人面对千万天兵天将，最后甚至几乎将天柱撞断。
他冲进轮回，拼死抢回了青鸿仙君的一片残魂。
此时轮回已立，天地异象，云蒸霞蔚。
他看着轮回中初初诞生的灵识，看着无数的灵魂涌入其中，如奔涌的河流，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可是，因为酆暮抢走的那片残魂，还是让轮回出了点小问题，它无法判断灵魂进入哪一道中。
然而，酆暮紧紧地抱着那
一小片残魂，如同抱住了自己的全部，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茫然脆弱又无助。
沈知倦的心脏忽然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最终，他与轮回达成交易，他为轮回判断六道，而轮回则为他蕴养青鸿仙君的残魂，直到他魂魄补全，重新转世。
酆暮厌恶天庭，于是带着轮回来到了他和青鸿仙君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酆。
从此，三界彻底分立，酆都城拔地而起，成为了掌控所有魂灵来世的地府。
这时，沈知倦也感觉到了身体轻飘飘的，似乎要醒过来。
离开前，他看见酆暮站在轮回前，撕开了自己的灵魂，忍着剧痛裹好那片残魂送进轮回。
鲜血和灵力无法控制地四处飞溅，落在了地上，变成了一朵朵血红纤细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