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沈知倦很快就将“前世”抛在了脑后， 原本第二天他要继续去江城公安局钓黑焰的，谁知早上就接到电话，外公摔倒被送进了医院。
接到电话的那瞬间，沈知倦的心跳都差点停止。
酆暮恰好过来接他， 见状便问他发生了什么， 随后便道：“你外公寿数很高， 且有你的功德保护， 这一生无病无灾， 你不用太担心。”
这样的安慰才让沈知倦放下心来，后知后觉自己手脚冰凉，腿都有些发软。
发生了这种事情，沈知倦也无心其他，便改变了行程， 先去医院。
酆暮将他送到医院门口， 沈知倦登记后， 独自去病房， 谁知正好撞上大舅舅裴云鸿。
裴云鸿看到他，神色有些僵硬，对裴老爷子道：“爸，我先去问问医生你的情况。”
说罢，对沈知倦点点头便出去了。
沈知倦早已习惯他的冷淡，也不觉得难受。
想他刚进入裴家的时候，因为刚刚遭遇车祸，父母去世， 自己又失忆， 虽然有外公的宠爱和关心， 但内心还是恐惧又不安。
他试过去讨好舅舅和舅妈们， 可惜得到的都是冷淡，就连对小辈向来温和的大舅舅裴云鸿，对他也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这让幼小的沈知倦非常受伤，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对这些事情也就渐渐释然了。
外公寿宴后，裴云鸿对他的态度有一些改变，只不过沈知倦也过去渴求他们关爱的年纪了，甥舅俩无话可说，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尴尬的模样。
裴云鸿推门走了出去。
沈知倦也松了口气，没有了负担，亲亲热热地和裴老爷子说起了话。
裴老爷子只是早上上厕所的时候滑了一下，但伤并不重，只不过年纪大了，还是要住院一段时间才安心。
裴老爷子拍了拍沈知倦的手背：“外公没事的，外公还要看着你娶妻生子呢！”
沈知倦：“额……”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给外公解释，他外孙喜欢的是个男人，这辈子基本跟娶妻生子这四个字无缘了。
考虑到外公现在还在住院，他只能暂且把这话咽下去，等以后再说。
两人说了好一会，裴云鸿才回来。
沈知倦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收敛了一些，裴云鸿似乎也没想到他还没离开，愣了片刻才不自然道：“我去催催青岳他们，怎么还没过来……”
沈知倦知道，他只是在找借口出去，便站起来道：“舅舅，我正好要回去了。”
裴云鸿讪讪一笑，完全没有平常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模样。
沈知倦依依不舍地跟外公告别，又礼貌地跟裴云鸿说了再见，这才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大舅舅。
然而，就在走出医院后，他才想起来还有事没有跟外公说，于是又返回去。
可是刚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外公对舅舅说道：“只只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对他的心结该放下了。”
沈知倦敲门的手便犹豫了一瞬。
裴云鸿沉默了片刻，才道：“爸，这不是心结，只是……”
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时候，裴老爷子好不容易接受了女儿和女婿的婚姻，允许他们回来，裴云鸿作为大哥，是很高兴的。
谁知没有等来妹妹妹夫带着可爱的小外甥上门，却等来了他们的车祸和死讯。
他怕父亲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便提前一步去处理妹妹的后事。
所以，他是第一个看到车祸现场的惨烈的。
车被直接撞下了悬崖，妹妹和妹夫全身的骨头几乎都碎了，而被妹妹牢牢保护在怀里的沈知倦虽然没有那么惨，但
医生赶到的时候，他也已经没了呼吸。
裴云鸿几乎是浑身颤抖着认完尸体，签了字。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护士要给沈知倦盖上白布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的双眸乌黑，看向他的时候，带着孩子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
却让裴云鸿心中一寒，下意识逃出了病房。
后来，裴老爷子接到消息赶来，看到死状惨烈的女儿，这个向来固执的老人泪流满面，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坚持相信，沈知倦能死而复生，是女儿在天有灵的护佑，不管裴云鸿怎么说，他都不同意送走沈知倦，而是要带在身边抚养。
裴云鸿苦笑道：“爸，我当时真的以为只只是怪物，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我亲手签的死亡确认书……他怎么可能还活过来呢？”
裴老爷子说了什么，沈知倦已经听不见了，他已经完全被裴云鸿所说的话给震惊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修长，没有多长几根手指，也没有奇怪的皮肤，这就是一双属于正常人类男性的手。
哪怕沈知倦去过了地府和天庭，跟那么多神仙鬼怪打过交道，他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类。
可现在，他却听到，他可能是个怪物？！
沈知倦的大脑一片混乱，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见到酆暮，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酆暮。
只要酆暮说他不是，他就相信自己不是怪物。
-
酆暮站在轮回的入口，转轮王薛礼将哈欠咽下去，他原本在奋战新出的游戏，却被硬生生地拖出来，陪着酆都大帝在轮回入口站了几个小时。
他敢怒不敢言，只敢偷偷打量酆都大帝，却见他表情沉凝，竟仿若有几分踟蹰和恐惧。
但他很快就摇摇头。
踟蹰？恐惧？
陛下的脸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酆暮脑海中却想到昨天沈知倦说的那些话，正如孟婆所说，除非沈知倦没喝孟婆汤，否则他不可能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只只的魂魄是不全的，可这种情况投胎的凡人，一般都是痴傻或者刚出生就会死去。
怎么会像只只这样机灵健康？
他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发现的那些疑点，一切都指向只只的身份。
他知道，或许只有进入轮回中，才能找到这一切的答案了。
他简单嘱咐了薛礼一番。
薛礼听完他的话就愣住了：“陛下，您要进入轮回？”
私入轮回是重罪，哪怕对方是酆都大帝也是如此。
当然，酆都大帝若是不肯认罪，也没人能对他怎么样就是了。
可酆都大帝以前从未有过这样滥用权柄的时候，也不怪薛礼震惊了。
然而酆暮却没有丝毫犹豫：“我知道，等一切结束后，我自会领罚。”
薛礼就更震惊了。
到底有什么事，让他非要进入轮回不可呢？！
酆暮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说完这句话，便直接踏入了轮回。
作为整个地府的中枢，轮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有的来到地府的魂魄，到了时间后，便会喝下孟婆汤，进入轮回，根据地府的审判分配，进入六道之中。
被投入畜生道和饿鬼道的鬼魂嘶吼着想要逃离，却像是被漩涡卷走一般，无法逃脱他们的命运。
而被投入人间道的鬼魂便会平和许多，他们依次进入自己新的人生中，直到死亡，又会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轮回中是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的，充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如果沈知倦在这里，他就会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景象如此熟悉。
在喝了前世后，他曾走过一条长长的泛着白光的通道，触碰到尽头的星子后，所看见的景象。
酆暮却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是专心寻找和沈知倦有关的气息。
可是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竟看见了自己的灵魂碎片！
宋帝王曾说过，他在轮回中看到了自己的灵魂碎片，并且怀疑是天庭逼迫他献祭灵魂，以驱动轮回。
当时酆暮是对此嗤之以鼻的，灵魂这么重要，他怎么可能会献祭自己的灵魂。
他把这当成了宋帝王的阴谋，甚至都没想过要去轮回求证。
可如今，他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的灵魂碎片，是绝不可能造假的。
酆暮神情微冷，却伸手将那片灵魂碎片捞在了手里。
熟悉的气息席卷全身，可出乎酆暮意料的是，这片灵魂碎片中的情绪并不是痛苦、凶戾的，反而充满了喜悦和眷念。
酆暮更加怔愣。
剥离灵魂如此痛苦，怎么可能会是喜悦呢？
他不再多想，重新吸收了这片灵魂。
几乎是瞬间，他的脑海中便多出了几段记忆。
第一段，是在一个云蒸霞蔚的地方，他听见一个声音问他：“为了这一点残魂，撕裂你一半魂魄，值得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他在哪，我就在哪。”
第二段，是他以自身一半魂魄，护着一缕残魂在轮回中蕴养，那残魂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能熄灭，却被他那一半魂魄护得严严实实。
第三段……
第四段……
……
这些记忆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明明是这样无趣而单调的记忆，他却从中感觉到了甘之如饴。
不知过了多久，记忆终于有了变化。
那片残魂渐渐丰|满凝实，如同婴儿一般蜷缩在他的保护中。
仿佛种下的种子终于长出了小树苗，酆暮竟也跟着感受到了满足。
而他的那一半魂魄却渐渐失去了颜色，逐渐变得透明。
再强大的魂魄，也终究无法抵挡轮回的侵蚀。
于是，在这片残魂补全后，他护送着他进入了人间道，为他找到最契合的身体。
就在他以为所有的记忆都到了尽头的时候。
他看见一辆汽车从高高的悬崖中掉了下来，车中似乎是一家三口，他甚至能看到父亲脸上的绝望，还有母亲虽然恐惧却依然牢牢护着孩子的模样。
汽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伴随而来的，是他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那个被母亲护在怀中的孩子，就是他保护蕴养着长大的那片残魂。
三人几乎是瞬间毙命。
他感觉到自己那一半魂魄散尽了最后的力量，最后一次保护了那个孩子。
温柔漂亮的母亲和英俊帅气的父亲被鬼差带走，他们焦急却无可奈何，只能频频往身后看去。
他们与凡间的救护车和警车擦肩而过，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弱小而孱弱的魂魄，被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最后一次抱在怀中。
酆暮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透过忙碌慌乱的凡人，看向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小小身影。
他的魂魄与身体还未能很好的契合。
幼小的身体紧闭双眼，躺在担架上，魂魄却是坐着，怔忪地望向四周。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乌黑的双眸朝他看来，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酆暮心神一震。
是的，这是他
的只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