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尽的喜欢

张乖云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弟弟在装死。

他看着委顿在地一脸凉凉的张叛雨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啊,我刚刚看到逢月脸色很差地跑出去了喔。”

“呵,逢月……”张叛雨一脸怨妇相,“居然叫得这么亲热,你跟他很熟吗你为什么叫得这么熟练啊……”

“喔?熟么?”张乖云思考一番,总结道:“大概是互相赠送过对方鞋子的情谊吧……”

他走到神色凄迷的青年身边蹲下。

“说起来,我能和他认识好像还是因为你呢。”

张叛雨满脸疑惑地抬头。

因为我?什么因为我?

“你记不记得之前你出宫来见我,我没穿鞋子回来的那天啊?”

张叛雨扯扯嘴角。

“就是你说你遇到个神棍道士教你光脚不怕穿鞋的那天么……”

张乖云点点头,娓娓道:“其实那天,我遇见他了。”

……

王爷那天回府的时候,骑着骏马路过西街,看见西街口新开的一家桃酥店门口挤满了食客。

那人头像浪潮似的涌动着,几乎满占了过道,也挡住了行路的马。

王爷正吩咐牵马的小厮去疏散人群,突然间,见那排队的人群中被挤出一个人影。

那人不像身边在抢饼的其他食客那般穿着粗布麻衣,一脸的书卷气,看着像是哪家殷实户府的公子。

只见他从人潮中退出来,发冠上的簪子都松落一半,脚下两只鞋子已不见了踪影。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满心欢喜地看着手中的点心。

他走到一颗树下,靠着树桩,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盒酥饼,再从袖里捻出一张纸笺,放到那盒酥饼最底层的垫纸下面,然后合上盖子,把它装进袖中。

他欢欢喜喜要走,这才发觉自己鞋不见了。

曾逢月躬下身子,偏头想看看那群人脚下有没有鞋子的踪迹,但又生怕离得太近把袖中的桃酥压倒,只远远的兜转几圈,最后长叹口气,勉强认命了。

“喂。”

正在叹息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曾逢月转头看见了张乖云。

王爷手提着自己的锦靴,递到人面前:“你要不要穿我的鞋?”

“隽安……王爷,”那人小声嘟囔道,“你是他的、他的兄长……”

王爷问自己与对方是不是认识,对方羞赧地摇摇头,而后自报了家门。

原来是丞相家的公子。

王爷面上无言,心下却奇怪这曾家的公子怎在此地和一群人抢酥饼。

莫非是这酥饼实在太过好吃,让人心急得片刻不愿等待,定要趁热吃到么?

但他看对方也没有拿出饼来立马作尝的样子,便也不愿再去细思,只把手里的锦靴交给对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匹马,示意说自己不用走路回去。

对方郑重地谢过,小心把锦靴换上。

张乖云摇摇头,道举手之劳不用挂齿。

他向对方告辞,正要翻身上马,却被对方捏住了衣袖。

曾逢月从怀里拿出那盒酥饼,脸色是醉酒似的红润。

他把盒子递给对方,请求道:

“这盒桃酥,可不可以请王爷帮我转交给六皇子……”

他说他知道那人今日要出宫,特意买了这酥饼,本来想亲自送给那人,但自己现下这副模样太过狼狈,也不便再去府上拜访。

张乖云迷蒙地答应下来,接过点心放进袖中,翻身上马。

曾逢月又叫住他。

“还请王爷不要告诉六皇子东西是我送的……”他羞道,“他、他吃完自然会知道的……”

张乖云想起刚刚看见他好像是往酥饼下面塞了张纸笺来者。

曾逢月……曾闲的儿子……左党的人……

他的脑袋瓜又迅速转动起来,完全没察觉出对方的心思。

曾逢月谦敬地朝王爷鞠躬,目送着他驭马而去。

至于王爷后面遇到了神棍算命大师的事情,也是后话了。

……

张叛雨听他所言,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来,震惊道:“原来那盒桃酥是逢月买给我的?!”

王爷点点头,又说,“跟我来。”

他把张叛雨领到书房,然后分开书架中层满满陈列的一排书,取出隐藏在其中最里面位置的一个小匣子。他打开匣子,端给对方瞧。

“这里面,有了不得的东西,我至今怀疑是敌方设置的陷阱。”

匣子里是那张当时被塞进桃酥盒里的纸笺,上面还写着曾逢月的名字。

张叛雨拿出纸笺,翻开一看,里面只有四个大字:

我喜欢你。

再简单不过,一如写这张纸的主人那再简单不过的心意。

“果然是计谋吧。”

张乖云手捏着下巴揣摩着,想拍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发现落了个空。

原来对方人早就夺门而出,冲出了书房。

张叛雨攥着那张纸笺,拔腿跑出王府,在街市上亡命狂奔。

曾逢月……曾逢月……

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暗骂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货!

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转动。

明媚的春光从门间的缝隙倾泻进来。

沐光的青年从藤椅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又惊又喜,笑意融融地看着他。

——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你来回应我的真心了么?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喔……

我喜欢你……

我不能再对你说了,万一你听腻了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听腻的……”

心脏是满溢而出的悸动,张叛雨终于无比清晰地感出到那人小心翼翼又无法隐藏的心意。

那个人的内在最是如他外表那样纯洁无瑕,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阴谋,从来不提什么政治,也从不关心什么权势。

他只是想要陪在他喜欢的人身边,请他吃胡饼,请他吃夜宵。

他绞尽脑汁几天几夜不合眼地画一本书出来只为了消解他的苦恼,可他从不要求什么——

除了想抱一下自己,除了想问自己比起星星是不是更喜欢月亮,除了想让自己吃完那盒点心……

为什么要怀疑他……

为什么不肯回应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

原来阴差阳错的遇见从来不是计谋的一环,而是命运的一环。

张叛雨咬紧牙关像风一样奔跑!

风没有归处。

可是他有。

他归心似箭。

他觉得自己的手中好像握着一把流沙,那些漏出指尖的细小的沙粒一颗一颗都是曾逢月苦涩的眼泪。

如果没能在细沙流尽之前赶到他的身边止住他的泪水,那余生的韶光都只能流转成遗憾。

他用尽全力奔到丞相府前,疯了一样叩击大门上的铜环。

府门被打开了。

里面站着一排手拿菜刀的侍女……

领头的那位劝道:“抱歉六皇子,我家公子刚回来身体不适,吩咐说今天不见宾客,他还说,如果是您来见他,无论如何都不见。”

“抱歉,”张叛雨眼神坚定,一脸无畏地踏进大门。

“今天我就算被大卸八块在这里,也一定要见到你们公子。”

侍女们面面相觑,见他毫不畏惧的神色,心想也不能真把个皇子给砍了,便收起菜刀纷纷让开了。

张叛雨再次靠近书房的时候,听到的不再是那柔情的轻吟,而是泣不成声的啼哭。

他再次推开那扇门。

曾逢月伏在桌上,压着那副画像泪流不止。

那眼泪跟刀似的割在来人的心上。

“逢月……”

张叛雨一遍一遍地叫着对方的名字,一步一步地走近他,最后曲膝跪在他身前。他将人紧紧地抱住——这个平时英气又倔强的青年没有发觉自己此刻也在流泪。

他把头抵在对方腹间。

“对不起……对不起,”他抬头看着对方,“我对你说了那些话,我实在是个混蛋……是个小人、懦夫……”

曾逢月似读懂了他眼中的悔恨,不知怎的,哭得更加厉害。

他一边揩着自己的脸,一边去抹对方面上的泪。

“我、我没有怪你呀……”

张叛雨总算领教到肝肠寸断的滋味。

去他娘的名单,去他娘的反间……

“我只要你,”张叛雨将人抱得更紧,声音抖得厉害,“我只要你……只要你……”

曾逢月睁大了眼睛。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我总不敢承认,可我其实,我就是对你……喜欢得不行。”

张叛雨把自己的心里话一通倾倒,说自己如何的心动,如何的着迷,如何的沦陷。对方静静听着,只是长久地愣怔。

而后渐渐敛起了凄容。

最后终于破涕为笑。

只是那眼泪却越涌越多。

张叛雨哄他别哭。

“让我再哭一会儿”曾逢月告诉他——

这是幸福的眼泪。

——我知道老天爷在因缘上素来苛薄,这天底下有缘无分,无疾而终的感情何其多见,但我仍然祈求,我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我会主动地靠近,主动地争取,但这并不代表我有把握。我只是觉得我可以有遗憾,但我不想要后悔。

——所幸,所幸我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这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奇迹。

张叛雨抱起曾逢月,自己坐在藤椅上,把人面对面地抱在怀中。

他情动地吻住对方,换来对方主动而缠绵的回应。曾逢月像一副绝美的画卷被搁置在桌案,背后压着意中人的画像,身前被真的意中人压着。

这幅画卷被人用手慢慢展开,展现出迷人的瑰丽。

一支笔在画卷留白的地方创作,逐渐把那空寂的画面填满。

春风从窗边溜进来,肆意地吹着,那画时而蜷皱,时而平顺,时而翻转,时而折叠,回应着春风的热情。

经过毛笔的刷润,这画已渐渐湿透,再反复地均匀地刷上几层乳白的浆糊,待画作干透,再轻手轻脚地装裱起来,便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此时此刻,这样的杰作须得压在墙上时时揣摩才能品透他的妙绝。

再将他摆在有情人的心**慢慢回味,静好的岁月便生出旖旎的香来。